李公子希望对方先释回父亲,再作道理,那知青旗令主却一口答应,要李公子先行回家,三日之后,果然派人把仙人掌李光智送了回来,还附上九颗药丸和一封信。
信中大意是说,这九颗药丸,每隔十日,服用一丸,可使李光智体内奇毒,暂缓发作,保持清醒,但以三月为限,只有李维能实现诺言,出任五风门江南总分坛青旗副令主,乃父始可获救。
三月期限,转眼即届,如今已是最后十天了!
李维能既不敢对乃父说出真相,眼看限期日渐接近,心头这份焦灼,自不待言。
这天未牌时分,李维能怀着满腔心事,踏上上房楼梯。
两名青衣小鬟看到大公子上楼,立即迎着欠身一礼,同声道:“小婢叩见大公子。”
李维能低声问道:“老爷子醒了么?”
一名使女道:“老爷子早就醒了,大公子请进。”
说着,两人一左一右,打起门帘。
李维能缓步跨进房门,眼看老父斜倚在绣榻之上,平日红光满脸,神采奕奕的脸上,已经枯瘦苍老的不成样子,心头忍不住一阵酸楚,低头走上几步,说道:“孩儿见过爹爹,沈姨娘。”
李光智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点点头虚弱的道:“孩子,你……来了。”
沈姨娘慌忙站起身,转过险来,粉脸上浮起浅笑,侧身道:“大公子请坐。”
李维能满腹心事,怔怔地望着老父,过了半晌,依然不敢开口。
李光智不住喘息,说了一句话,又有些接不上气。
沈姨娘只是柔顺地用手替他揉着胸口,一面回头嫣然道,“大公子,快请坐下来吧,老是站着不累么?”
李维能道:“多谢姨娘。”蹙着剑眉,低声问道:“爹又不舒服了么?”
沈姨娘轻嗯一声,满脸愁容道:“是啊,今天又该服药了,只是时间还没有到,该在今晚子时服的。”
李光智霍然张目,喘息道:“绿绮,你……你不是说……还有……最后……一粒药丸,快……快去取……来……”
“最后一粒”,这四个字,听到李维能耳中,心头蓦然一惊,自己告诉过沈姨娘,千万别跟爹提起青旗令主三个月即期这件事,莫非沈姨娘多嘴,已经说给爹听了?
沈姨娘为难的道:“老爷子,这药丸该是今晚子时,才能服用,还是贱妾替老爷子揉揉胸!”
李光智微微摇头,断续说道:“不……快……快拿来,老夫……受受……不了……快去……”
沈姨娘拗不过他,只好站起身,从檀中取出一只银盆,里面用纸包着一粒黑色药丸,随手倒了一盅茶,送到李光智面前,柔声道:“老爷子既然不舒服,那就早些服下了也好。”
李光智气息急促,张大了口,把药丸吞下,说也奇怪,药丸入口,喘息立时就乎复了许多,接着绥缓阖上眼皮。
沈姨娘替他拉上一条薄被,依然伺立榻前,不敢作声。
李光智渐渐睁开眼来,舒了口气,低弱的道:“绿绮,你扶老夫起来。”
绿绮,正是沈姨娘的小名。
沈姨娘慌忙凑过身去,柔声道:“老爷子,你刚服下药,还是多休息一回的好。”
李光智道:“老夫已经好了,我有话和维儿说。”
李维能起身道:“爹,姨娘说的极是,你老人家还是睡一回再说。”
李光智道:“不,我要坐起来。”
姨娘只好替他垫了一个枕头,扶着老人坐起。
李光智一双失神的眼睛望着李维能,虚弱地说:“孩子,有许多事,你一直瞒着为父……”
“你姨沈娘已经都告诉为父了,为父这场病,是中了五风门的奇毒……”
李光智蔼然道:“孩子,你不用再瞒我,为父已经老了,早该退出江湖……”
李维能激动地说:“爹……”
歇了一歇,接着道:“从现在起,咱们北李这副担子,就要你全部承担起来,为父不再过问。”
“爹,你老人家的意思……”
李光智突然脸色现激愤之色,以手捶床,气愤地说:“东许、南江、西秦、北李,在江湖上虽然号称四大世家,但在九大门派眼中,除了南江,谁把其余的三家,看在眼里?老实说,在这些自命正派的人,还不是把咱们三家视作黑道巨擘,一方霸主?就是南江吧,又几曾把咱们当作同道?”
李维能不敢作声。
沈娘在旁娇声笑道:“老爷子刚好一些,干么火气这么大?”
李光智望了她一眼,似是消了些火气,仰头靠在枕上,徐徐说道:“老夫是在告诉维儿,咱们原非白道中人。”
李维能心中暗道:“爹病久了,肝火似是比从前更旺,言论也偏激了!这些话,爹从前从未说过。”
沈姨娘道:“咱们又无求于人,白道、黑道,管人家什么事?”
李光智道:“江湖上的事,你知道什么?”
沈姨娘柔声道:“老爷子这不是多生的气么?这些话,等你身体好了再说也不迟呀!”
李光智又舒了口气,道:“老夫这就是告诉维儿,咱们李家只要能保住这片基业,不妨和五凤门合作。”
李维能也舒了口气,道:“孩儿也正有此意。”
沈姨娘目中闪过一丝异采,问道:“大公子已经答应他们了?”
李维能道:“还没有,孩儿原想和爹商量来的。”
李光智只是凭仗药力,抑制毒性,话说多了,自然又有些气喘,但还是支撑着,缓和的道:“为父知道你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方才这番话,只是提醒你,咱们永远也挤不上白道正派去,为父老了,你也已经长大成人,今后,为父也只想安享天年,咱家的事,就要你作主了……”
沈姨娘劝道:“老爷子,你今天说话多了,快睡下来休息一回吧。”
李光智实累了,显的甚是疲乏,缓缓点了点头,由沈姨娘扶着他躺下。
李维能起身道:“爹休息吧,孩儿告退了。”
说完,放轻脚步,退出房去。
刚一回到前院,总管康方辉迎着道:“大公子,外面有两位远客,已经等了一会。”
李维能道:“是什么人。”
康文辉道:“太平堡来的,一位是红脸判官严友三的侄子,人称铁书生的严秀侠,另一位是六十来岁的老人,姓瞿。”
两人匆匆走出前厅,只见厅上坐着一个三旬左右的蓝衫汉子,和一个双宾斑的的青袍老者,这时一齐站了起来。
康文辉含笑替双方引见道:“这位就是敝庄大公子,这是铁书生严少侠,这是霍老先生。”
李维能双手抱拳,连说“久仰”,一面抬手道:“严兄、霍先生快快请坐。”
宾主落坐之后,李维能神色恭敬,问道:“严老伯可好?”
铁书生严秀侠欠身道:“家叙幸诧粗安,在下奉家叔之命,陪同瞿先生来的;家叔有书信一封,请李公子过目。”
说话之时,探怀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过。
李维能接过了信,打开一瞧,这封信上的大意是说:
风闻令尊久病未愈,瞿天启先生精擅歧黄,一切疑难病症。无不着回春,为川陕名医,特命舍侄陪同前来,为令尊诊治,务希贤任善为接待等语。
李维能看完书信,连连起身朝青袍老人抱拳一礼道:“瞿老先生原来是一位名满川陕的名医,在下多多失敬。”
瞿天启抱拳笑道:“公子好说,老朽粗通医理,蒙严大侠不弃,忝属知交,此次风听老庄主贵体违和,要老朽前来,稍效微劳。”
李维能朝严秀侠拱拱手道:“严伯伯这分盛情,小弟感激不尽,只是家父病势经过数月调治,目前已见好转,有劳两位远道跋涉,小弟更是于心不安。”
这话等于上说已经不用看病了。
坐在边上的总管康文辉,听了李维能的话,脸上神色隐隐一变。
严秀侠暗自扯上了眉,想道,“果然不出管兄所料,看来北李已经向五风门屈服了。”
但他脸上却是丝毫不露,一面欣然含笑道:“原来庄主已有好转,可喜可贺。”
语气隐顿,接着目光向四上一转,又道:“在上奉家叔之命,另有要事面陈,此处似乎有所未便……”
李维能道:“两位起来,不如请到书房休息,再作长谈。”
说罢起身肃客,当下由李维能、康文辉陪同两人,进入书房。
分宾主落坐,一名小童送上香茗。
康文辉坐了一回,便自告退。
严秀侠目看这一排三间书房,自成院落,和外面隔绝,极为清静,想是仙人掌日常看书养静之处。
李维能端起茶碗,说道:“两位请用茶。”
严秀侠喝了一口,依然并未说话。
李维能忍不住问道:“不知严老快要严兄赐告何事,小弟洗耳恭聆。”严秀侠道:“家叔施行时,还有一句话,叮嘱在下,务必提醒李公子。”
李维能说道:“严老伯还有什么吩咐,严兄但请明说。”
严秀侠迟疑之下,道:“此事关系十分重大,小弟实在不敢启齿。”
李维能道:“严兄这就见外了,家父和严老伯数十年交情,见了面,无话不谈,严老伯既然要严兄提醒小弟,严兄只管请说。”
严秀侠忽然脸容一肃,说道:“家叔要在下问问李公子,那青旗令主送回来的,是否真是老庄主?”
李维能身躯猛震,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此刻骤闻斯言,感到惊骇无比,目注严秀侠,急急问道:“严老伯还说了什么?”
严秀侠道:“家叔只是根据几点疑问,加以推测罢了。”
李维能道:“严老伯有那几点疑问,不知可曾和严兄说过?”
严秀侠道:“自然说了,家叔就是要在下转告李公子,多加注意……”
李维能突然一摆手道:“严兄且慢!”
严秀侠方自一怔,李维能已然站起身子,喝道:“青虹。”
只见方才端茶的那个小童闻声而入,垂手道:“大公子有什么吩咐。”
李维能道:“你去叫李霸进来。”
小童答道一声,匆匆退出。不多一回,但见一名背着双钩的劲装汉子匆匆走了进来,在门口欠身道:“禀大公子,小的李霸来了。”
原来这李霸,正是河北李家的四虎将之首,四虎将原是仙人掌李光智的亲信长随,他们各有二个单名,叫做李霸、李业、李千、李秋。
“霸业千秋”,你说李光智的口气大不大?
也正因为有这“霸业千秋”四个字,江湖上许多人,就把河北李家,称做了“千秋庄”。
李维能吩咐道:“从此刻起,这书房四周,由你们四虎将守护,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来。”
李霸躬身道:“小的得令。”返身急步而去。
严秀侠看在眼里,心中暗道:看他此举,敢情他也早就怀疑家中有了内贼。
李维能过才转过身来,朝严秀侠拱拱手道:“严兄现在可以说了。”
严秀侠喝了口茶,徐徐说道:“既是如此,那就恕在下直说了。”
李维能道:“严兄有话只管直说。”
严秀侠道:“家叔觉得老庄主武功阅历,俱都超人一等,平日又很少出门,被人下毒的机会,应该不多,被人下慢性毒药的机会,更是微之又微,但老庄主毕竟被人下了奇毒,而且还是不知不觉逐渐累积的慢性毒药,这只有二个可能,不是五凤门奸细在贵庄潜入卧底,就是贵庄有人被五凤门买通了。”
李维能脸色渐渐发青,只是点了点头。
严秀侠又道:“家叔第二点觉得可疑的是老庄主平日很少出门,尤其在毒发之后,必有许多人守护,纵有贼人卧底,但要偷天换日,以假易真,要把中毒昏迷的老庄主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运出去,应该是绝无可能之事。”
李维能这下忍不住道:“但家父被五凤门换了包,经他们派人戴了人皮面具,假冒家父,乃是千真万确之事。”
严秀侠说道:“家叔认为在北峡山白云观养病的应该一直是老庄主本人无疑。”
李维能惶惑地说:“但小弟揭开那人皮面具,明明不是家父。”
严秀侠没有理他,继续说道:“贵庄之中,可能潜伏了对方奸细,他们在人不知鬼不觉之中,在老庄主脸上,使了易容之术,扮成另一个人,然后又做了一张和老庄主面貌一般无二的人皮面具,覆在老庄主脸上,李公子不察,揭开面具,发现那人不是令尊,就任由他们抬走……”
李维能听得汗出如雨,猛然顿足道:“小弟当真落在他们恶毒的圈套中了。”
他身躯一阵颤动,双手握拳,霍地站了起来,怒声说道:“如此说来,他们送回来的,该是假冒家父的贼人了。”
严秀侠忙道:“李公子镇静一些,家叔这番话,只不过是根据许多疑点,加以分析推断之词,事实上并无佐证。”
李维能想起方才老父要自己和五凤门合作的那一番话,不是爹平日的口气,不觉愤然道:“一定是这样,不会错了。”说完,转身欲走。
严秀侠道:“李公子,你要到哪里去?”
李维能脸色铁青,说道:“小弟此刻就去找那厮去问问清楚。”
严秀侠道:“公子要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才能查明真相,共谋对策。”
李维能道:“要如何才能查明呢?”
严秀侠含笑朝瞿天启一指,说道:“家叔料到老庄主可能会出事,才要在下陪这位霍老先生前来。”
李维能道:“小弟方寸已变,还望严兄指点。”
严秀侠道:“家叔临行之际,根据判断,借着代谋,替大公子拟了两个对策,可以提供大公子参酌……”
他处处提到严友三,正是加重李公子的信心处,但话到这里,忽然停住,不往下说。
李维能喜道:“严老伯经验丰富,老谋深算,定有良策,严兄快快请说。”
严秀侠道:“家叔这两个对策,针对老庄主真假而拟,须等瞿老先生看过老庄主之后,才能决定。”
说到这里,忽然问道:“在下想请教大公子,贵庄之中,不知可有和老庄主身材相似的人?”
李维能不知他这句话的用意何在?微微一怔道:“家父普通中等身材,并无特异之处,严兄突然问起家父身材,不知有何发现?”
严秀侠道:“大公子先想想看,贵庄主有没有和老庄主差不多身材的人?”
李维能想了想道:“敝庄副总管杨士杰,也是中等身材,和家父倒有几分相似。”
严秀侠问道:“不知杨副总管为人如何?”
李维能满腹怀疑,说道:“燕山双杰,二十年来,一直追随家父,家父平日倚为左右手,半年前敝庄叶总管在淮阴中伏身故,接着家父又身罹重症,小弟年幼,无法担当重任,才敦请康、杨两位,屈就敝庄任正副总管。”
严秀侠道:“够了,在下只要知道杨副总管平日为人就好。”
李维能道:“严兄……”
严秀侠微微一笑,附贴着李维能耳朵,低低说了一阵。
李维能听得目中异采连闪,喜道:“严老伯高见远瞩,洞察奸谋,小弟自当遵照指示行事。”
说完,立即站起身子,走到书房门口,大声道:“青虹,快去请康总管、杨副总管两位到书房来。”
青虹答应一声,匆匆而去,过不一回,燕山双杰康文辉、杨士杰相继走入。
李维能让两人坐下,接着就把适才严秀侠说的一番活,大概说了一遍。
这一番话,直听的燕山双杰脸色大变,康文辉愤然道:“兄弟早就和大公子说过,五凤门存心险诈,他们说的话,不可尽信。”
李维能脸上一红,讪讪地说:“我只是为了家父,情不得已……”
接着两人就放低声,交头接耳说了一阵。
杨士杰一拍大腿,笑道:“此计甚妙,咱们就这么办。”
“在下还可以透露一点消息,听家师口气,好像目前已有位绝顶高手,混入五凤门总坛,不久就可以有李老庄主的消息,亦未可知。”
李维能道:“此人是严老伯派去的了?”
严秀侠道:“此事极端机密,详细情形,在下也不得而知,只是听家叔所说,此人武功之高,胜过家叔甚多。”
康文辉目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奇道:“江湖上能胜过严大侠的人,已是不多了,这会是谁呢?”
跟着站起身,双手一拱,说道:“时间不早,咱们依计行事,大公子如无吩咐,兄弟先告退了。”
说完,当先往外行去。
李维能道:“严兄、杨副总管,我们这就暗瞿老先生上楼去吧。”
于是瞿天启由李维能和严、杨三人陪同,径自往内宅而来。
跨进第三进院落,李维能脚下一停,说道:“杨副总管请陪瞿老先生、严兄两位,到厅中稍坐,容兄弟先去禀过家父。”
瞿天启忙道:“大公子只管请便。”
李维能也不多说,就匆匆登楼。
两名小鬟看到大公子上楼,赶忙躬身施礼,一面朝房中禀报道:“如夫人,大公子来了。”
房中传出沈姨娘娇柔的轻“嗯”,说道:“请他进来。”
李维能举步跨入房中,只见老父双目微阖,似是睡熟了,心中暗暗哼了一声,当下朝沈姨娘一拱手道:“见过沈姨。”
沈姨娘似笑非笑,望着李维能,轻柔地说:“大公子匆匆上楼,莫非有什么急事么?”
李维能问道:“爹睡熟了么?”
他真不愿再叫贼人做“爹”,如果再叫的,就是认贼作父。
沈姨微微一惊,慌忙低声道:“老爷子睡熟了,大公子有什么事?”
李维能话声出口,也立时警觉,还没开口。
只听李光智虚弱地问:“维儿么?”
李维能急忙趋近床前,惶然道:“孩子该死,把爹给惊醒了。”
李光智道:“庄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维能道:“没有,方才太平堡的严老伯听说爹病了,特地派他侄子严秀侠陪同川陕名医瞿天启前来替爹看病。”
李光智道:“严友三要他侄子陪同大夫来替为父看病?他安着什么心,你去告诉他们,为父已经好了,不用看了。”
李维能暗暗冷笑,一面说道:“爹和严老伯交非泛泛,他派侄子陪同名医来替爹治病,实是一番好意,严老伯还说过几天要亲自赶来呢,怎好一口回绝,再说你老人家身中奇毒,让姓瞿的大夫看看,真要能治好,岂不更好?”
李光智自知失言,故意装作衰弱,口中喘了两口气,才道:“什么川陕名医!连天风道兄都治不好,姓瞿的会治得好,你要帐房多送些路费,打发他们回去就是了。”
李维能耐住性子道:“严老伯专程派人陪同前来,自然是大大有名的医士,他肯远道而来,全是严老伯的面子,岂是为了多送盘川?爹要是不让他看看,严老伯面上,如何交待?孩儿已把他请进来了,现在楼下。”
沈姨娘连忙含笑道:“老爷子也真是的,人家既然来了,不论他是否能治得好,让他看看总没有错。”
李光智又是一阵喘息,望望沈姨娘,点头道:“好吧,维儿,你就请他上来看看。”
李维能心中暗暗一动,起忙答应一声,返身下楼,陪着瞿天启、严秀侠上来,最后则是副总管杨士杰。
沈姨娘并未回避,起身站在锦榻边上。
严秀快立即趋上前,躬身道:“李老伯在上,小侄严秀侠,奉家叔之命,专诚给老伯请安来的。”
李光智一双无神的目光,望着严秀侠道:“不敢,你就是严兄的令侄严老弟么?老夫不能起床,多多失礼……”
严秀侠道:“小侄五年前,随持家叔,曾叩见过李老伯。”
李光智一阵咳呛,口中连连“唔”了两声,才道:“不错,老夫想起来了,那年……咳,咳,咳,唉,五年不见,严老伯还是老样子,老夫就不同了,咳,咳,咳……严兄可好?”
严秀侠暗暗冷笑,心想:“见你的大头鬼,五年前,我还在少林寺呢!”
一面恭谨地说:“家叔托老伯的福,还算健朗。前些日子,听说老伯贵体违和,已有数月之久,特命小侄陪同敝处名医瞿老夫子前来,替老伯诊治,翟老夫子名满川陕,不但招擅方脉,尤精针灸之术,在敞处大家都称老夫子瞿神针。”
瞿天启含笑抱拳道:“这是严世兄过誉之词,老朽瞿天启,粗通医道,怎敢当得神针两字?”
李光智示意沈姨娘扶着坐起,一面喘息道:“瞿老夫子远道光临,兄弟失迎失敬。”
瞿天启慌忙摇手道:“老庄主快请榻下,老朽看看脉象。”
李维能移过一把椅子,放在榻前。
瞿天启也不客气,在椅上坐下,伸出手去,三个指头搭在李光智左手脉门之上,绥缓闭上了双目。
李维能站在一旁,问道:“不知家父病势如何?”
瞿天启脸上一片严肃,徐徐说道:“老庄主内功精纯,体质自是有异常人,从脉象上看来,气机滞结,表虚里实,六腑均见乱脉,乃是中毒之征……”
李维能道:“老先生有什么法子,能解家父所中之毒?”
瞿天启道:“有种方法,是金针逼毒,每日两次,使用针灸,逼出体内之毒,但最少也得十天半月,才能把积毒完全逼出体外。”
李维能道:“老先生可有把握么?”
瞿天启捻髯笑道:“老朽说得出来,自有把握。”
李维能道:“那就请老先生施展金针拔毒吧。”
瞿天启从怀中摸出一盒金针,目光一抬,看了门窗一眼,说道:“施展针灸,最怕见风,大公子须得把门窗关起,不能吹一点微风。”
李维能点点头,杨士杰就过去关上窗户,随手放下窗帘。
瞿天启又望望沈姨娘,朝李维能歉然道:“大公子,还有一点,老朽不得不说,就是施展针灸之时,女人最好回避一下。”
沈姨娘粉脸一红,道:“老爷子平日都是我伺候惯了,老夫子只管用针,我在边上,也好有个照顾。”
声音娇柔,别有一种撩人风韵!
瞿天启尴尬笑了笑道:“如夫人说的原也极是,只是这是医家的忌讳。施行针灸之时,忌有阴人,如夫人多多原谅才好。”
李维能道:“瞿老先生既是如此说法,沈姨娘暂且回避,有我和杨副总管在此,自会照顾爹的了。”
沈姨娘看看李光智,只好点头道:“也好,不知瞿老先生施行针灸,要多少时间?”
瞿天启取出大大小小数十支金针,在桌上摆好,一面仔细的用丝绒轻轻接着,口中唔道:“大概有半个时辰,但差不多了。”
沈姨娘虽然有些放心不下,但也只好默默地退出房去。
杨士杰跟着走到门口,把门关上了。
李光智忍不住问道:“老夫子要如何针灸法?”
瞿天启两指拈起一支金针,含笑道:“老庄主放心,老朽金针过穴,决无半点痛楚。”
李维能走近榻前,替老父掀开棉被,口中说道:“爹只管躺着好了。”
双手疾落,连点了李光智胸前数处大穴。
瞿天启更不待慢,迅快放下金针,从怀中掏出一只扁形木盒,打开盒盖,取了一颗蜜色药丸,涂在左手掌心,右手食中二指,沾着药膏,往李光智脸上涂去。
他手法熟练,不多工夫,已在李光智脸上均匀地抹上了一层。
李维能低声问道:“要多少时间,才能知道?”
瞿天启也低声答道:“大概要一盏热茶工夫。”
一面大声问道:“老庄主可有什么感觉么?”
李维能听得方自一怔。
只见瞿天启忽然用手摸上唇,学着老父声音,低弱的道:“没有,老夫子还没动手么?”
李维能听得大是惊奇,忖道:“他居然把爹的声音,学得十分相似,若非亲眼目睹,定会相信这是爹在说话了。”
杨士杰、严秀侠也全都面露惊异,睁大眼睛,朝他直瞧。
瞿天启接着又恢复了他自己的声音,呵呵笑道:“老庄主之前身二十一处大穴,全已插上金针,现在就要开始灸了,老庄主只能用鼻孔呼吸,不可再开口了。”
李维能心中暗道:“他这些话,是故意说给门外的沈姨娘听的了。”
瞿天启话声一落,转身取过。一个布团,朝李光智脸上,用力擦去。
这一擦,顿见分晓,布团擦过之处,李光智脸上本来黄蜡般的脸针,已然露出一道白痕。
瞿天启回头朝严秀侠微微一笑,意思是说:“如何,我说的不假吧?”
严秀侠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暗暗忖道:“这位管兄,果然有些本领。”
原来这位川陕名医的神针瞿天启.正是管天发所乔装。
李维能眼看老父脸上焦黄病容,被布团一拭就去,这已证明严老伯推断不错,果然是贼人假扮而来,一时不禁脸色剧变,心中甚是愤怒,暗暗切齿道:“好个青旗令主,我非把你们这些匪徒,剑剑诛绝不可!”
瞿天肩手拿布团,一阵试擦,已把李光智脸上的易容药物,拭抹干净。
满脸病容的老庄主,盏茶工夫,原形毕露,那是一个面貌白晰的中年汉子。
瞿天启手上,可丝毫不停,放下布团,取过木盒,又替这位中年汉子易起容来。
他这回可并不是再替他恢复原形,竟然把他化装成副总管杨士杰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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