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和尚说出“五步追魂”唐弘的名字,白铁军与钱百锋再也忍耐不住,一齐大呼出声。
那和尚吃了一惊,说道:“两位施主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白铁军和钱百锋互相对望了一眼,钱百锋道:“大师此话太过惊人,是以咱们忍不住要呼喊出声了。”
那和尚面上又现出凄然的神色,叹道:“这个秘密贫僧一直未向外传过,就是传之出去,也无人会相信……”
钱百锋不待说完,插口说道:“那五步追魂唐弘竟然已死,那真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而且也使咱们这干里迢迢赶路之劳,顿成泡影。”
那和尚微微一怔,说道:“原来各位施主是来找那唐弘的?”
钱百锋见他面上神一变,仍故意说道:“咱们以一见唐弘为目的,如今……”
那和尚不待他说完,一步跨上前来,微微冷笑道:“施主是找那唐弘的晦气么?”
钱百锋默然不语,白铁军等不知钱百锋用意究竟何在,但转念想想,找那唐弘追问昔年之事,也的确是在找他的晦气了,所以一齐均默不出声。
那和尚面色陡然一冷说道:“两位施主要找寻那唐弘还是要找寻五步追魂?”
钱百锋和白铁军一齐吃了一惊,他们听不懂和尚这一句话究竟是什么用意。
那和尚见两人面上神色一片茫然,不由也怔了一怔,钱百锋微微咳了一声道:“大师此言何解?”
那和尚怔然不作声,钱百锋接口又道:“那五步追魂与唐弘不是一人么?”
那和尚面上怔色一去,缓缓说道:
“那五步追魂之名,世上有两个人用它。”
白铁军只觉头脑之中灵光一闪,想到那一日齐青天在少林僧人之中,误抓一个名叫花不邪的,以为他是什么四川唐门叟,那花不邪似乎也叫作五步追魂,霎时他猜测已经明白那齐青天乃是受北魏之命,找寻唐门叟的目的,多半与那昔年大案有关了,他急吸一口气,按下砰然而跳的心情,大声问道:“那——那唐弘,可是来自四川么?”
那和尚咦了一声:“四川唐门毒器天下独步数十年,那唐弘号称四川唐门叟乃是武林之中众所周知之事,两位施主竟然不知?”
白铁军只觉心中巨震,接口又问道:“那五步追魂之名,可是姓花?!——”
那和尚点了点头道:“不错,花不邪便是其名!”
白铁军仰天嘘了一口气道:“不会错了,不会错了,那魏定国果是出手灭口。”
那和尚微微一怔道:“白施主此言何意?”
白铁军道:“那一日齐青天到少林追寻唐姓僧人,误伤花不邪,倒是受北魏之指使,不想事隔多日,唐先生仍是难逃劫数。”
那和尚听得似懂非懂,不过面上露出凄凄惨惨的表情来,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铁军和钱百锋相互对望了一眼,白铁军微微沉吟又开口说道:“大师,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那和尚缓缓抬起头来道:“但说不妨。”
白铁军道:“咱们此来目的,乃是找寻唐先生,现在唐先生虽已去世,在下想大师或许可以帮在下一事——”
那和尚沉默不语,白铁军顿了一顿,接口又说道:“只因此事关系实在太大,在下不得不故不相识,一再相问大师——”
那和尚这时双目一转插口说道:“白施主口口声声说关联甚大,说什么昔年大案,贫僧可否请问,到底是为何事?”
白铁军见他面上神色似乎有几分紧张期待的神色,心念一转,缓缓说道:“大师已经知晓了,那土木惊变之事——”
那和尚面色先紧后松,缓缓吁了一口气道:“白施主丐帮之主,贫僧理当相告,理当相告!”
白铁军心中一震,忙接口问道:“大师请说……”
那和尚缓缓闭起双目,合十当胸,低低喧了一声佛号道:“贫僧所知道的一部分,乃是以唐先生为中心——”
白铁军和钱百锋一齐点头,四道眼神注视着那少林僧人。
那和尚开始说道:“昔年武林之中用毒药暗器的高手出了一对,除了那四川唐门之外,还有一人名不见经传,但用毒之狠,技术之高,竟不在唐门之下,那人便是花不邪了,当时,唐门也出了一个奇才,便是日后的唐弘。唐弘承继祖传毒学,人称为追魂手,但那花不邪足迹遍及,毒技的施展,在短短数年工夫,名头竟上超出唐门的趋势,他明知那唐弘号称追魂手,居然自命五步追魂,分明是想与唐门毒物一争长短。
_“武林之中一下有两个用毒的高手,一时间真有令人防不胜防的气氛,尤其那两人均以‘追魂’为名,一般武林中人难免发生混淆。
“最可怕的是这两个毒门的高手,竟然均为蛇蝎之心,杀人如草芥,称之为毒魔,委实不为过份。”
于是武林中人逐渐由畏惧之心转变为痛恨之心,人人希望这两个魔头能死于非命,但明知此事甚不可能,于是有人动头脑想出一计。
“所谓计策便是挑拨这两个‘追魂’的名号,捏造花不邪以‘五步追魂’之名陷害四川唐门,唐弘徒具追魂之名,实是有失唐门盛名。
“那唐弘为人一向自负目傲,他对花不邪早存不满之意,这时有此传闻,一怒之下竟公开扬言武林,这‘追魂手’名号自此不用,改名号为‘五步追魂’”
“这一来武林之中果然哗然,唐弘此举分明是故意找花不邪的碴儿,料定花不邪必然难忍此气,一般人心中都不由暗暗感到高兴,只两毒相争,必有一伤,不论谁死谁伤均对武林有益无害
“这事发生后四五个月,那花不邪居然毫无动静,而且在武林之中一时竟不见其踪迹。”
“唐弘等了许久,不见动静,但这几个月中唐弘大约也是在四川等候花不邪大驾,是以也未在武林之中出现过,这将近半个月的功夫,武林之中不见两毒踪迹,倒显得格外平静。
“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正是正统十二年,也就是土木惊变的那一年!”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顿,白铁军和钱百锋虽明知此事与那土木之变有密切关联,但听他说到这里仍不免精神为之一振。
那和尚微微停了一停继续说道:“然后便是那土木事变,那事情发生完结后,江湖之中仍无唐、花两人的行踪。”
钱、白两人听他将土木之变那一句话轻而易举一带而过,本待追问一句,但转念及那和尚重点乃在于唐弘的遭遇,便不再多说。
那和尚的面色逐渐严肃下来,继续说道:“那一年贫僧才十八岁,在寺中充当接引进香客人这职,江湖经验可说少之又少。有一天,贫僧在山下接引了一个中年汉子,满面是凄怆的神色!
“贫憎当下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便照常规接他上寺,他进人大雄殿内,突然不顾贫僧,径自往内殿快速急行而去。
“贫憎当时愕在当地,那汉子走人内殿,找寻三院长老。给他寻着金刚院禅师,贫僧当时跟随而入,却见金刚院主持呆呆地望着那汉子,似乎万万难以置信的模样,主持见到贫僧,挥挥手示意贫僧离开,贫僧年轻好奇,虽依言离开内院。但却始终留神那金刚院的门户,那知那汉子一入金刚院,竟然有如失踪一般,再也未见过他的人影,而主持却也未提及此事。
“这事贫僧亲目所睹,是以知之甚清,但寺中其他僧人十有八九不知此事,贫僧也不提此事,心中疑惑之心也逐渐随日子而减淡。
“过了三年岁月,贫僧出外云游天下历时一年有奇,回到寺中,已逐渐淡忘此事,有一日忽然与一僧人在廊中相会,贫僧抬头一看,入眼识得,正是那年相见的汉子。
“贫僧看见他身着僧装,心中不由微微一怔,当下便向他其他僧人打听,这一打听,贫僧才知道僧人竟是昔年毒中圣手五步追魂花不邪。
“贫僧当下心中吃惊自是不用提了,但想到为何那花不邪找金院主持,三年之内没有丝毫讯息,这一年之内削发为僧,却又自然公开寺中?
“贫僧这个疑念始终没有得到解答,但这花不邪削发少林之中的讯息却并未流传到寺外,只因寺中僧人都受过吩咐。
“那花不邪向佛之心甚为坚定。在寺中待人诚恳之至,而且绝口不谈武学,想那昔年他威震天下,不论是毒技,就算武功,也有极高的造诣,在寺却是平平淡淡,这一点的确甚难作到。
“又过了两年,也就是说在那土木惊变后六年,那时贫僧扔担任知客之职,有一日……”
霎时之间,那和尚面色罩了一层浓霜似的,钱、白两人立刻意职到事情的严重性,只听和尚沉吟了好一会,开口继续向下说道:“有一日,贫僧就站在现在这里,自山下来一个汉子,贫僧一见那汉子,忍不住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那汉子面上神色憔悴、失神,凄凄凉凉,那种神色,贫僧可真是毕生难忘,霎时之间,心中便生出一种悲哀怜悯之心。
“那汉子走上来,站在贫僧身前不及一丈的地方,站定了足步,双目怔怔地注视着贫僧,面上的神情却是呆板如死,贫僧只觉心中一寒,几乎不敢相信这站在面前的汉子乃是有生命的躯体。
“贫僧只觉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也是呆呆地注视着他,那汉子忽然幽然叹了一口气道:“大师带我上山吧。’贫僧合十道:“施主贵姓大名?”
那汉子头忽然低了下去,用低微的声音道:“唐弘!”
贫僧吃了一惊,登时呆在当地,只觉怕是耳朵有所听误,合十再问道:
“施主来自四川么?”
那汉子忽然抬起头来,双目如电,霎时之间充满了奕奕神采,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贫僧,大声吼叫道:
“一点不错,我就是江湖中杀人魔头,人称五步追魂唐弘便是!”
贫僧呆在一旁,心中又惊又疑,也不知道唐弘忽然狂吼大呼究竟为何。
那唐弘吼了两声,突然张口一喷,竟然吐出一口鲜血,贫僧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扶着他的身子,沉声对他说道:“唐施主,你受伤了么?”
唐弘双目之中黯然无光,他默默地注视着贫僧,当时只得将他带入寺中,立刻报告方丈主持。
想那四川唐门在武林之中名声极大,唐弘之名更是惊人,方丈当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尤其巧的是两个号称‘五步追魂’的武林杀星竟然先后来到少林佛寺。
贫僧当时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那唐弘是极端可怜的人,方丈当时便替他掌了脉象,发现他心火交集,煎熬过久,竟然无缘无故间得了病症,这纯粹是内功方面的伤势,相当不轻,当时贫僧便自行请愿招呼唐弘。”
方丈当下沉吟良久,然后说道:
“这唐弘来意不明,此事断然不可泄露,汝可先招呼他数日,至其病愈才详问其情。”
当时贫僧便奉方丈之命,将唐弘带入密室之内,细心调养,贫僧对歧黄之术尚有所知,那唐弘心病煎熬,半月工夫已好了大半。
在这半个月时间内,唐弘精神时清时混,当其混沌之时,口中时常喃喃自语,贫僧仔细分辨,那自语之中总是杀伐之语,想来此人一生思虑浸淫在凶险恶杀之中,这种思想在他头脑之中的确是根深蒂固,当其混昏之时,思想自然流露!是以贫僧并不太觉奇异。
后来贫僧无意之中听见唐弘话中竟一再提及佛学之语,贫僧又奇又感兴趣,便注意他的呓语,并在心中打定主意等他清醒之后,与他好好在这方面谈谈。
唐弘痊愈后,贫僧便找他说话,他这时一反才来时的流露心事,变为冷静机智兼而备之,对贫僧问话均淡然以对,始终问不出所以然来。
贫僧最后问他此来少林究竟为何,刹时间唐弘似乎被这个问题问得傻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贫僧心中感到奇怪,那唐弘想了好久,怔怔地对贫僧道:“是啊,我这种人,到少林来作什么?”
贫僧觉得他这一句话说得十分古怪耐人寻味,当下忍不住便对他说了些佛学上的道理。
那知唐弘听贫僧说了几句,忽然神色一朗,缓缓坐了下来,开口和贫僧对谈起来。
贫僧只觉心中惊震无以复加,只因那唐弘说的竟然都是些佛学道理,只听他侃侃而谈,层层推论,引证经典,那造诣决对不在贫僧之下,单就佛学思想这一方面,贫僧已觉他灵活已极,更在贫僧之上。
贫僧登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听他说个不休,越说越是起劲,到后来他全付心神集中在这个问题之上,贫僧只觉他面目之中透出一种光来,再也不是那阴狠的气质所能掩盖。
贫僧自觉已知他的心事,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唐弘听见贫僧叹气,愕然住口不语。贫僧说道:“唐施主,原来你对佛学浸淫非浅。”
唐弘说道:“唐某闭门念经已经六年有余了。”
贫僧啊了一听说道:“六年功夫,唐施主有此成就的确不易。”
唐弘说道:“唐某自觉形秽,不敢求助高僧,独自闭门造车,想那佛法何等高深,何等玄奥,岂是唐某这种人所能轻易领悟,只是六年功夫,适才听大师说教,竟在多处有共鸣之感,忍不住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到教大师见笑了。”
贫僧心中暗暗忖道:“想不到这个大魔头对佛学竟有这般天资,六年之内,无人诱导其思想,尤其他后天劣性中根已深,居然有如此成就,的确大大不易了。”
当下贫僧沉吟了一会说道:“唐施主此来少林,可是要求论谈经典?”
唐弘面色又严肃起来,他考虑了好一会,沉声开口说道:“大师如此说,唐某并不否认——”
他说着微微顿了一顿,继续接口又道:“此外,唐某尚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说。”
贫僧啊了一声问道:“什么重要的事,唐施主——”
唐弘面上忽然掠过一丝痛苦之色,他缓缓低下头来,沉声说道:“唐某能否一见少林主持方丈?”
贫僧心中料定他所谓的要事一定不简单,而且关系一定重大,否则以他如此杀人魔头,怎会弄得心神颠狂,跑上少林古寺?
贫僧当下考虑了片刻,说道:“唐施主佛学甚深,足与方丈相论了。”
唐弘吁了一口气,贫僧又道:“唐施主请在此稍候,容贫僧先去和方丈请示——”
方丈当时考虑了良久,说道:“此人不比那花不邪,必须保守严格秘密。”
贫僧只觉当时方丈面色甚为沉重,不知究竟如何,心想难道方丈已知唐弘的来意。
心中疑虑不定,方丈考虑了一会,对贫僧说道:“你去带那唐弘来。”
贫僧随同唐弘见到方丈,那唐弘看见方丈,面上神色陡然一黯,仰天长叹一声道:“大师救我!大师救我!”
贫僧吃了一惊,不明那唐弘此言何解,却见那方丈长叹一声道:“唐施主,老衲自顾不暇啊!”
贫僧心中更吃一惊,这时唐弘与方丈面面相对,一言不发,两人四道眼光中充满了极端复杂的表情,贫僧在一旁见了,真是惊得呆了。
过了好一会,方丈缓缓开口说道:“唐施主此来有何贵干?”
唐弘道:“唐某请问大师两个问题。”
方丈和尚说道:“但问不妨。”
唐弘想了一想,沉声说道:“唐某想要知道,天下有何处能度唐某这种人了结残生?”
他这一句话说得十分坚决肯定,那方丈听在耳内,忽然双目微合,长眉不住抖动,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睁开双目,说道:“唐施主,老衲明白你的心思,只是老衲不明白有此必要性存在么?”
唐弘悲叹一声道:“难道还有别的方法么?”
方丈微微一叹,说道:“那么,老衲有一处场所可以建议。”
唐弘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何处?”
方丈说道:“入我少林来!”
唐弘面上陡然全是放松之色,似乎心灵之中千斤重担得以释轻。
唐弘想了片刻,低声说道:“大师真是腹中容船,在此时仍能不吝指示明途,唐某何幸能……能……”
他说得甚为激动,一时竟然说不完尽。
方丈双目微合,长长吁了一口气道:“老僧没有权利去辩别你的是非,你可知道老僧的痛苦么?唉,佛门金度,唐施主,老僧不知道缘份是否果是天定前因……”
贫僧当时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心中可以断定,方丈与唐弘之间早已互相识得!
那少林和尚一口气到这里,钱百锋和白铁军听得只觉种种蛛丝马迹,似乎都符合心中的腹案,两人心中都想到那事情到头来终有揭露的一天了。
白铁军喃喃自语道:“看来少林方丈对那昔年之事知之不少,在昔年他可能也算得上一个主角了。”
那少林和尚想了一想又继续说下去:
当时那唐弘呆呆地望着少林方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到是方丈开口道:“唐施主还有一事请问不妨。”
唐弘叹了一口气道:“从大师方才那一句话中,唐某这一句话,说出来也是白说,唐某已经知道了。”
方丈嗯了一声道:“唐施主知道就好!”
他说完这一句话,再也不曾开口,双目紧合,盘膝而坐,贫僧当时不知如何处理场面,便只有开口请示方丈,方丈双目不睁,右手微拂,贫僧心知他要我回避一刻,便躬身合十,正准备退出之时,方丈右手食指蘸茶水在木案上写下次早晨再见之字,贫僧便退出,留下唐弘一人在室中。
贫僧想到方丈曾强调秘密保守,退出之后不动声色,根本不提及此事,那时季正当少林香火鼎盛之时,香客来往络绎不绝,众僧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自然也没有人注意贫僧的行动。
次日清晨,贫僧直入那间室内,却见方丈不在,只有唐弘一人。
那唐弘身上披着一件灰布迦裟,头顶发落,一夜之间已入我佛门。
贫僧心中倒并不十分惊异,只因早已料定他要削发为僧,唐弘见贫僧入门而来,却是一言不发,双膝对盘而坐,贫僧只觉他面目之上一片和善之色,倒也有几分佛相端然。
自此以后,唐弘便在少林寺中成为和尚,我与他有引渡之缘,是以自然而然之间他与我最为接近,少林寺中规模甚大,唐弘落发为僧,众僧视为平常,是以他的身份一直保留下来。
唐弘与贫僧越谈越是投机,贫僧十分佩眼他向佛之心竟然如此坚定,不到三年工夫,唐弘的气质似乎整个改变了一个人,由外表观之,那里像是一个昔年江湖上用毒的恶魔?
贫僧与他同食共寝三年,唐弘并未放弃他的武学。每日晨昏必练气试招,贫僧作晨课时,自然也不断锻炼少林内功拳术等等,每每注视唐弘的练功,只觉他招式自走偏锋,只要使出来,那路数之奇,发收之狠,实非贫僧所能想像,想那四川唐门一脉武学以毒辣为主,唐弘是唐门大高手,自是免不了的,而且他还尽量隐藏了不少呢!
至于他的内功造诣,那是莫侧高深,从不示出,一直到第五个年头上,有一日清晨,贫僧发现他一个人站在一条小小的山涧之前,吸气吐气对准那急流的溪水,每吐一次气,总是凭空吹起水柱好几尺高,当时贫僧心中大惊,虽预料唐弘功力必高,但却不料竟然已达此境界。
那唐弘也感到奇怪,只要贫僧一提起武学,他总是笑而不答,对于咱们少林拳术连正眼都未瞧过。
贫僧与他相处久了,真可称为莫逆于心,无所不言,有一日他忽然笑着对贫僧道:“你看过这玩意儿么?”
说着伸出手来,手心上一放着五粒圆圆的黑珠。
贫僧不识,便反问于他,唐弘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许多年来,总梦想能忘记一切施毒之技,就因为这玩意使我不能如愿。”
贫憎这才大吃一惊,原来这黑色圆珠竟是昔年唐门威霸武林的夺命珠,耳闻其毒,但从未有所见识。
当下贫僧便道:“你何必心存此念,要知虽身怀毒技,但如能以理性时时先仰自我,所收效果恐较失去此技犹为大些。”
唐弘似乎不曾有这个念头,他听贫僧如此说,呆了一呆,然后满面都是舒畅之色,仰天一啸,蓦地里右手掌心一吐,只见那五道黑光上下交错疾飞,打向一丈之外的一棵大树。
那五颗黑珠去势疾劲,飞行路线却是突高突低,毫无准则,但却自动在空中变动无方,贫僧当时一怔,不料世界有这等大异常理的暗器手法,只听叮当几声,那五粒黑珠一起打在大树干上,却又各自反弹跳开,那黑珠跳离树身,霎时又各自绕圆弧形反覆在树干周近不及半尺之距不断交击,一时之间只听呜呜之声响成一片,贫僧看得目瞪眼呆,唐弘长吁一声,右手一沉,那五粒珠儿才嵌入树中不再跳动!
贫僧叹了一口气道:“四川唐门暗器天下一绝,今日才算开了眼界!”
唐弘笑了一声,刹时满面都是豪气,大笑道:“我行江湖廿年来,从未遇过有人能逃过这夺命……”
他说到这里,陡然只觉心头巨震,刹时面色大变,竟然一跤跌坐在地上,口中不住喘气。
贫僧吃了一惊,心知是他不觉之间又反复本性,但立即醒觉,直觉间立刻抑压本性,这种感情上变化更为剧烈,只见他面色灰白,似乎受了内伤。
贫僧微微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应当说些什么才好,只是缓缓走到那大树边,将那五粒黑珠拾了回来。
过了一会唐弘恢复过来,他一言不发,贫僧将那五粒黑珠交给他,他点点头便走回寺中,再也不提此事,贫僧知道好不容易他又回复平静,自然也不愿意再有所提及。
这一件事发生的第二天,突然少林寺长老说出,有失踪武林十年的四川唐门毒叟唐弘的踪迹在少林寺附近出现。
当时贫僧吃了一惊,唐弘却立刻想到原来是那五粒黑珠在大树干上留下印痕所至。贫僧害怕方丈追查此事,但此事已流传武林,并且听说以误讹误,有人竟传说唐弘居在少林附近。
贫僧和唐弘毫无办法,好在那时少林方丈闭关未出。贫僧便去请见金刚院长,长老见到贫僧,第一句话便是叹道:“名之于人竟有如此大的力量么?”
贫僧追问之下,原来那五粒珠痕在一般僧人目内虽会生奇异之心,但绝不会说出其来源,只是无巧不巧,那花不邪也落发为僧在少林寺内,他也是暗器用毒的大行家了,一见那珠痕,登时便断定唐弘找上少林,是以消息立刻张扬出来。
事情既然发展到这个地步,贫僧与唐弘均是无法可施,便顺其自然了。
以后的日子,平淡无奇,但是贫僧与唐弘一天一天觉得互为知见,唐弘在佛学之上真是一日千里,贫僧最钦佩他的乃是那一份毅力及佛心坚忍。
说来这也许是上天的安排,想那昔年武林之中两大用毒的魔头,令人谈之而色变,却先后进入佛门,为我少林之僧,这种结果,真永非预料之所及,佛法无边,真是普渡芸芸众生了。
那和尚说到这里,面上神色一片凄怆之色,白铁军与钱锋知道事情就要接近那唐弘的惨死了,心中却不由暗暗紧起来。
那少林和尚双目平平远视,脸上流露出苦痛的表情,他缓缓开口说道:“那一日清晨,唐弘忽然有点神不守舍的模样,贫僧不知他为何如此,结果他早课未完,便匆匆一人走出大殿,向后山而去。
贫僧不知他去作什么,但隐约之间感到他有些不比寻常,但那前数日贫僧与他没有分离,实在想不透究竟为了什么。
早课结束,贫僧便下山行脚,目的是要传递一封书信,这一去一近已是两日以后,贫僧回到山上,那少林……那少林寺已惨遭不测……”
他说到这里虽然尽量放平声调,但抑压不住的颤抖之声,一时再也说不下去了。
白铁军和钱百锋对望了一眼道:“大师,这个咱们早知道了。”
那和尚缓缓平静激动的心情,继续又道:“贫僧赶到大雄宝殿,只觉如雷轰顶,难以忍耐,仓皇之间不知不觉向后山而行,才跨过一丛矮松,便看见他……便看见唐弘师弟……他……他全身赤裸倒毙在地!”
白铁军和钱百锋陡然一齐大吃了一惊,忍不住地一齐高呼出声道:“一个赤裸的僧人!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那少林僧人呆了一呆,满脸都是惊震之色,好一会他才问道:“你……你怎么知道?”钱百锋以拳击掌道:“那是一点不错,那一日咱们上少林寺,在半路曾听到一人高呼‘你……要……命……便取去’之语,然后便看见那赤裸的僧人死在地上,触体犹温,那一日正好便是少林遇劫的同一天,一切事均相合不差……”
那少林和尚满面都是凄怆之色,钱百锋一口气说到这里,瞧见那和尚的表情,登时住口不言。
白铁军,沉吟半晌,缓缓说道:“那么,果然是他下手的了。”
那和尚蓦然抬起头来,大声道:“什么下手之事?白施主……”
白铁军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喃喃地自语:“如此看来,魏定国一再追问少林方丈,不借数度上嵩山少林,便是为了怕此秘密的外泄!”
那和尚听得似懂非懂,一时插不进口来,白铁军想着想着,只觉一切事情好像开朗了一大半,心中负担似乎为之一轻。
那和尚在一旁沉默了一阵,这时开口说道:“施主们既然看来已知道事情的前后,贫僧想到也许施主可以为之解说一番。”
白铁军已知那和尚乃是性情中人,心存钦佩之心,连忙答道:“大师但说不妨,在下知无不言。”
那和尚道:“适才贫僧已然说过,唐弘隐居少林以来,此消息绝无外泄,只那次花不邪说明有唐门追魂珠痕在少林附近出现,可能在江湖之中有些传闻,但唐弘之死,决非等闲之因,虽说唐弘一生仇人甚多,但依贫僧之见,这凶手八成与造成少林大劫者密切关联……”
白铁军点点头道:“此言甚为有理。”
那和尚道:“方才贫僧听说白施主正巧听见唐弘临终之前所喊叫之语,想来当时白施主距那后山地区必然不远,贫僧想请问白施主是否看见那下手者时面目?”
白铁军微微沉吟了一会,说道:“可以说是看见了”
那少林僧人双眉微微一皱,说道:“白施主此言何说?只因此事不单是关及唐弘,且涉及少林基业,是以贫僧不得不坚问到底。”
白铁军点了点头道:“大师之言甚是。在下之所以说此言,乃是因为在下当时并未见着那下手者面容,但迄今综合各项事实估计,十之八九在下可以说出。”
那僧人噢了一声,双目之中露出急切的光芒,白铁军道:“那下手者,依在下判断,乃是一个疯僧人!”
那少林僧人怔了一怔道:“一个疯僧人?”
白铁军想到那疯僧与昔年之事可说关系密切之至,又念及那疯僧原系少林一脉出身,到底是怎么一会事,一时实在说之不出,非将疯僧本人才能解答,但此时那少林和尚既又问到,不觉想了一想才答道:“那疯僧的姓名在下不知,但在下与他先后遭遇多次,在下可下断语他必定出身少林一脉。”那少林和尚大吃一惊道:“白施主之意,乃是敝寺有内奸?”
白铁军摇了摇头道:“内奸倒是算不上。那疯僧对少林寺似乎怀有不少仇恨之心,每每提及少林,他总是愤而不屑之色形之于面。”
那少林和尚道:“请施主详言……”
白铁军道:“详情在下知之不多,不过在下可就各事分析推测,将其结果相告……”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面上神色登时严肃下来,那少林和尚心知他马上要说明事情的核心重点,连忙收摄心神注意倾听。
白铁军想了一想道::“咱们暂且不谈那疯和尚的出身渊源,若说那下手者为疯和尚,则必是魏定国在后幕掌握。”
那少林和尚惊道:“北魏也牵涉在内么?”
白铁军点了点头道:“魏定国乃是主持昔年土木堡事件幕后之人。当年天下群雄在丐帮杨老帮主所率之下,以天下为已任护驾塞北之事,大师应当知道吧!”
那少林僧人点了点头道:“这个贫僧如何不知?当年少林方丈也曾到塞北……”
白铁军微微呆了一呆,钱百锋哼一声道:“原来少林寺也有人到塞北,这么说来,更不会错了。”
那少林和尚惊讶地望着钱百锋,钱百锋也不作解说,白铁军继续说道:“在一次聚会之中,群雄突然集体中毒,那中毒的症象极为古怪,天下少见,当时大家却惊得呆了,立刻生出互相猜忌之心。”
“后来各拨人马连续遭遇伏击,更证明有内奸存在,一直到乌氏兄弟和钱百锋对掌之时陡然中无形之毒为武当掌教天玄道人,点苍两剑等人亲见目眼,那钱百锋立刻遭到不可洗刷之冤。”
“主要也是因为钱大侠当年名声不好,加之在丐帮大寨被人挑毁,有人已经对他生有警惕之心,但钱大侠天性强硬,绝不加半句解说,当那种生死关头,人人心中思虑不能保持严密,在这种情况之下,钱大侠蒙巨冤被困人落英塔内达二十年。”
白铁军一口说到这里,那少林和尚已引起浓厚兴趣,钱百锋在一旁听到这些往事,不由心中感慨不已。
白铁军想了一想又道:“综合说来,钱大侠之所以蒙此巨冤,归根结底便是那一椿下毒的事,虽然明知不是钱大侠所为,但那真正下毒的凶手,却是一直没有线索……”
那少林和尚陡然醒悟道:“你是说……你是说那唐弘乃是下毒凶手?”
白铁军肯定的点了点头道:“不错!”
那少林和尚想想事情前因后果,一时也说不出话来,白铁军叹了一口气道:“关于此事,咱们原来想亲问唐弘,但不想唐弘已然丧生,咱们曾请教当世另一下毒大师人称死亡谷主顾老三的,他指示那种中毒的征象八成是出自唐门,而唐弘却偏偏在这一时候被人所杀,这其中的用意自然是十分明显的了。”
那少林和尚沉重的点了点,白铁军又道:“魏定国不知到何处及用何法请出唐弘,下毒手的用意不外有二种,其一为直接消灭群雄的实力,其二便是为了嫁祸钱大侠,他明知钱大侠的个性,如此群雄之间自相猜疑,更是瓦解组织及斗志!”
那少林和尚怔怔地道:“这么说来,那北魏乃是土木之变的关系人了。”
白铁军长叹一口气道:“魏定国凭他盖世才智,布下如此阴谋,先后为他利用的不知有多少人,而且个个均是一方之主的身份,有时我会怀疑,这决非人力所能完成……”
钱百锋听到这里,忽然只觉脑中神光一闪,大喊一声道:“不错,他一个人办不到的!”
那和尚及白铁军一齐吃了一惊,白铁军道:“钱前辈此言何意?”
钱百锋忍不住大声说道:“那一件事的成功,乃是由两个人的策划,不谋而合所完成的。”
白铁军想了一想道:“还有一人?晚辈思之不出。”
钱百锋大声说道:“还有一人,便是那周公明!”
白铁军呆了一呆,缓缓说道:“周公明?他是奸细?……”他侧过头来,却看见钱百锋双目带着奇异的目光,注视着那少林和尚,而不是自己。
白铁军顺着钱面锋的目光,只见那和尚双目圆睁,嘴巴张得大大的,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钱百锋顿了顿开口问道:“大师有什么事要说么?”
那少林僧人道:“周公明?钱施主方才是否提及周公明?”
钱百锋点了点头,那憎人摇摇手道:“那么钱施主说错了。”
钱百锋奇道:“大师此言何意?”
那少林僧人道:“昔年周公明身为朝廷之重臣,他亲至塞北,护送者便是我少林中人!”
钱百锋与白铁军霎时只觉有如黑夜中突然似乎有一盏明灯所照,一齐大叫了起来:“那汉子原来是少林寺的和尚!”
那少林僧人奇道:“此言何说?”白铁军道:“咱们从多人口中收集了有关土木之变情形,在事发前二日夜中,有一个黑衣汉子来到丐帮,和帮主杨陆密谈,那一个汉子便是少林寺方丈,这个长期的困扰大师今日一言道出,真相大白。”
那少林僧人道:“白施主这……”
白铁军道:“不过在下仍然想不出那周公明在昔年事中,如何与北魏设计……”
钱百锋不待他说完,便插口说道:“并非那周公明是奸细,想那周公明以朝廷重臣的身分亲临第一线,和杨陆密谈一夜,分明是定好了计策,有任务交付予杨帮主,这任务表面上看来,明显得很便是北出星星峡搬请重兵,但据老夫之见,决非如此单纯!”
白铁军仔仔细细的听他这一番话,只觉得心中思虑极为纷杂,一时之间不易整绪,忍不住说道:“咱们从头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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