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天洪推房门进去,灯光之下,看见施鹏程邓公明二人,直挺挺地仰卧在床上,面孔和两手两足,都肿涨得像两口肥猪,皮肤变成黄色,像是得了黄疸病,口角流着白沫,瞪着四双无光的黄色眼睛,看着推门进来的武天洪和李玄鹦,不断地呻吟着。
武天洪惊问道:“你们是受了暗算,还是得了急病?”
都不是的!施鹏程哼着道:“都怪我不好,刚才把少爷的……”
邓公明呻吟着改正道:“帮主!”
施鹏程哼着道:“刚才把帮主的衣服拿去洗,我们看见衣服的袋里,有两粒红色丹丸;我们常常听人说,吃一粒丹丸,能增进十年的功力,我们把那两粒红色丹丸,一人一粒都吃了,就弄成这个样子!”
武天洪又笑又怒又急,顿足道:“简直胡闹,丹丸怎可以随便乱吃?那两粒丹丸,是大洪山冒充高二的老道士所送,他说能治走火入魔,叫做‘防魔丹’,哪里有什么增进功力的话?你们又没有走火入魔,吃下去岂不是要出事?”
武天洪和李玄鹦,身边都没有任何解药,两人又不会推宫过穴,只好连忙叫店伙,寅夜去请医生。
一连请了四个医生,都看不出是什么病,六脉都很正常,也不发烧,都不肯开方下药。
折腾了一夜,天大亮之后,施鹏程邓公明两人,症状没有恶化,也没有减轻。住在胡劲夫家中的孙良干四人,都来到客店中,准备会同李玄鹦武天洪四人,一同上路;一见施邓二人病倒了,不能上路,孙良干四人,就留在客店照顾施邓二人,武天洪和李玄鹦,两人亲自进荆州城,去访问医生。
跑了一个上午,连访问了城里几位有名的医生,都谈不出什么道理来。中午,武天洪和李玄鹦,到一大饭馆准备吃午饭,要了一小间雅座房间坐下。
刚坐下,听见隔壁一间雅座,一个店伙口气的人,在说话,他道:
“……夜在脸谱胡家,打了一场,只有一个穿文士罗衫的公子,和两个强盗动手,那位公子不过二十岁,手下功夫真是高强,把两个强盗都打跑了。听胡家的人说,那位公子,还是一个什么帮的帮主呢。”
武天洪听隔壁在说自己的事,凝神再听,却是一个娇柔女郎声音道:“倒很像;那个文士罗衫的公子住在胡家吗?今天离开荆州没有?”
武天洪高声笑应道:“没有离开荆州,在这里,玉玲珑吗?”
雅座的门帘一掀,玉玲珑活活泼泼地跳进来,一见李玄鹦也在,笑道:“咦!打听一个,碰到两个!大哥,你夫人也来了!”
这句话是说玉蕊仙妃,此时却又像是说李玄鹦,把李玄鹦说得面上一飞红,心里却感到万分伤心!武天洪笑叱道:“不要乱讲,我还没有娶亲,哪里来的夫人?”
李玄鹦怕玉玲珑不知轻重,再说出些什么来,连忙上前拉玉玲珑坐下,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
玉玲珑道:“我本来就想跟武大哥走的呀,跟他们两个老头子去少林寺,有什么好玩的?我偷偷跑了来。”
武天洪笑道:“跟两个老头子走不好玩,武大哥好玩,等会吃过午饭,到街上店里,买两个武大哥给你玩,好不好?”
玉玲珑扬手笑道:“咻!去你的,店里买的那是小泥人武大郎,你骂我是潘金莲那坏女人?”
武天洪和李玄鹦都大笑!武天洪向李玄鹦道:“她跟你差不多,聪明得想过了头!”
玉玲珑道:“大哥,你夫人……哦,不,是张琼姊,玉蕊仙妃她也来了,她在半路上出事,和武当派的道士打起来,武当道士约她昨天晚上在荆门县了断,今天也要来这里,我们一齐走。”李玄鹦才知道,玉玲珑所说的“你的夫人”,不是指自己,是指张琼。
武天洪诧异道:“她为什么不去王屋山?”
玉玲珑道:“我们遇见了你的丈人,铁崖丈人,你还说你没有娶亲,怎么会有丈人呢?恐怕是订了亲还没有娶吧?你丈人准备自己去华山,就叫你夫人来帮助你。”
李玄鹦心中再伤感,也止不住咯咯地大笑起来。
武天洪忍住笑,问道:“石祥呢?”
玉玲珑道:“石大哥跟三个老头子做一路,都去少林寺。石大哥一路上待我真好,我也很喜欢他。”
武天洪听了,向李玄鹦点点头,知道又是石祥用手段笼络玉玲珑的阴谋,李玄鹦笑道:“我猜是你爷爷派你来的,不是你偷偷跑来的吧?”
李玄鹦猜到是天心老儿,悄悄打发这孙女离开石祥。
玉玲珑涨得小脸发红,急吃吃道:“没没没!我爷爷没有派我来,也没有吩咐我话,是我自己跑的。”
听玉玲珑的口气,敢情天心老儿还有什么言语,吩咐了她,叫她带口信?武天洪道:“黑手狐翁到你家里去过,把我送你爷爷的对子偷了去,又被我找回来了。等会儿回店里我交给你。”
李玄鹦忽然想起安息针,问道:“你身上有安息针吗?”
玉玲珑拍拍腰间,笑道:“有!我爷爷要我还给他!我才不肯!我假装还给他,又偷偷带全了。”
李玄鹦道:“武大哥有两个手下的人,中了毒,正没有法子,有安息针,就能治好。”
正说时,忽然听见饭店门外街上,一阵群众人声喧哗,鼓噪沸腾,另一个人厉声吼着,飞奔过去,从脚步声的沉重矫捷听来,是个武功极其精深熟练的人;但步下不免出声,步声又轻重不规律,像是受了重伤!武功精深熟练的人而受了重伤,这是使武天洪三人很诧异的,三人急走到饭店门口里面,向外望去——但见街上人潮汹涌,混乱地向两旁避让,妇女小孩惊呼哭叫之声,纷乱如麻;飞奔的人已奔过去,没有看见,只见街上一路血滴。
突然又是一个彪形大汉飞奔而来,身穿劲装,手中一柄单刀,只剩半截,右耳也失去,一路鲜血流下。路两旁的人潮,又忙不迭地向后闪让,彪形大汉向东飞奔而去。
接着又是第三个大汉奔来,空手,也失去了右耳,洒着血飞奔,也往东奔去。
第四个来的是一个纯白素绸劲装的妙龄女郎,闭月羞花中带着寒霜杀气,沉鱼落雁中带着轻雷怒容,提剑挺胸,高视阔步,冲开人潮,牵马走来,却是玉蕊仙妃!武天洪一步走出店门外伸手拦住喝道:“师妹,又闯祸!”
四周人潮,立刻鸦雀无声,全都呆住了——这样一个如花似玉天仙化人般的少女,竟能把三个大汉杀败,都削去右耳,走到此地,却又冒出来一个英俊秀逸神彩照人的公子,伸手拦住;公子身后,更还有两个秀美无比的绝色少女,都带着刀剑,真个是这偌大的荆州府一百年也看不到的奇观!玉蕊仙妃就是这点好,尽管在盛怒中,当着万目睽睽之下,绝不使师哥当众难堪,而且替师哥做面子。她收了剑,余怒未息地向武天洪恭敬福一福,直立着道:“师哥,不敢闯祸,只惩罚了三个九连山的强盗。”李玄鹦、玉玲珑把玉蕊仙妃请入饭店中。群众又向饭馆大门外拥上来。
四人回入雅座里,玉蕊仙妃已吃过午饭,武天洪、李玄鹦、玉玲珑三人抢着问,玉蕊仙妃开始恢复笑容,来不及回答,武天洪付了饭钱,四人一同离开饭馆,饭馆大门外群众还没有散去,候在路旁瞻仰英姿芳容。
四人仅玉蕊仙妃一人有马,武天洪一拔身,站在白马背上,向群众拱手高声道:“列位父老兄弟姊妹,我们是金狻猊、黑鹦鹉、玉蕊仙妃、玉玲珑,人长得标致没有什么可以看的,要紧的是心地光明正直,我们是除暴安良,灭邪扶正,刚才是江西九连山的绿林盗匪,到湖北来要越境做案,故此把他们惩罚一下,带累列位受惊,在下这里赔罪!”
说完,飞身下马,满街暴雷似的涌起喝彩狂潮!武天洪四人,急急出城,后面喝彩声还继续不断。
玉玲珑笑道:“我喜欢跟着武大哥走,就是像这些地方,顶叫人高兴!”
师妹张琼也笑道:“师哥,你真有豪气!真会乘时机扬名立万!”
李玄鹦道:“当青龙帮主,定能做得好。”
回到客店中。
玉玲珑取出安息针,马上把施鹏程、邓公明治好。
武天洪取出大洪山收回的对联,交给玉玲珑,玉玲珑怀中还带着破大别山九道关的白纸招贴,把对联卷在一道收了。
室内共十人坐定:武天洪、李玄鹦、玉蕊仙妃、玉玲珑、孙良干、史图南、薛秋山、包振先、施鹏程和邓公明。
玉蕊仙妃讲她的经过情形——那天她在大洪山和武天洪分别,凭千里马脚程日夜赶路,在河南叶县,遇见天心老儿、周老气、石祥和玉玲珑,当晚,又见过师父铁崖丈人,三位老者相聚一谈,决定不去攻大巴山,因为三尸神武功太高,必须三圣亲自出手,因此到八月十五,三圣会面之后再决定。玉玲珑一听不去大巴山,气得哭了起来,玉蕊仙妃也坚持要去攻破大巴山。铁崖丈人做主,叫玉蕊仙妃和玉玲珑去湖北追上武天洪,一同去大巴山踩踩盘子,铁崖丈人、天心老儿、周老气,决定由少林寺去华山;石祥也跟去。
玉蕊仙妃和玉玲珑,两人又连夜赶来湖北。
天心老儿因为玉玲珑破大别山,在中途买了一匹火骝千里马奖赏了她,她有了千里马,就和玉蕊仙妃一同兼程南下。
玉蕊仙妃道:“半路上和武当牛鼻子打了起来,名门正派也要以多为胜,七个牛鼻子围着我一个人,还是挡不了我十招。他们七个败了,约我到荆门县,昨晚我到荆门县,想不到,师父说的地灵星来到,原来地灵星是武当俗家掌门人,他是师父的好友,我敢怎样?吃了一顿排头回来!”
玉玲珑问道:“什么叫排头?”
武天洪大笑,玉玲珑马上又懂得,大约是斥责教训之意。玉蕊仙妃又问道:“这两位,不是在环潭镇吹大气,引出来一大堆祖宗的两人吗?”
武天洪笑道:“因为我比他俩更会吹大气,所以他们两个死心塌地跟定了我。”
玉蕊仙妃道:“我们本来是要去破大巴山的,现在不成了!”
玉玲珑急问道:“为什么?三位老头子不去,我们四个就不敢?”
玉蕊仙妃道:“不是,地灵星告诉我,三尸神在大巴山聚会,会完之后又散了;上蛊彭清姑在大巴山,中蛊彭白姑去华山,要对付华山派,血蛊彭雪姑要回大别山,大别山破了,彭雪姑就去把巫山十二峰占据下来。眼下我们要去,只好先去打巫山十二峰。”
李玄鹦问道:“巫山有什么实力?地灵星说了没有?”
玉蕊仙妃点头道:“他说了,有巫山十二妖,还有旧手下人,黄毛精、黑手狐翁、闪道神、辣马鞭,被玉玲珑杀死的枯松道士的师弟枯柏道士。地灵星说,青海黑白双煞也在!”
李玄鹦惊骇道:“青海黑白双煞?真的?”
武天洪也惊问道:“是二十几年前,被王屋山人打伤了的黑白双煞?”
玉蕊仙妃道:“是的,黑白双煞在青海苦修了二十二年,这次又出现,是要向王屋山人报仇。武林三圣,岂是黑白双煞所能胜的?再修二百二十年也不行!黑白双煞自己觉得够胜王屋山人,所以敢出来,这次先叫他们尝尝我们四个的厉害!”
武天洪道:“我们都没有过二十岁,黑白双煞都苦修了二十年以上,比我们的年龄还多。”
玉玲珑抢着道:“黑白双煞两个人苦修加起来只四十四年,我们四个加起来有七十多岁,四十多年的遇见七十多岁的,是晚辈了,我们怕什么?”
室内众人都大笑。
武天洪道:“我们决定先去踏平巫山,再去攻大巴山!我们去踏平巫山之时,巫山人多,我们人少,人少攻人多,就要用奇袭!我和玄鹦攻正面,师妹和玉玲珑攻背面,孙副帮主和史图南、薛秋山、包振先,从左右两面乱放旗火,扰乱人心。还有巨灵神呢?”
李玄鹦道:“巨灵神身上有腥臭气,人又太高大,只好叫他另走夜路。”
武天洪道:“混乱之中,巨灵神突然进去,把彭雪姑住处,一把火烧光。”
玉蕊仙妃兴奋道:“师哥这样部署,是好兵法,要去就得快,使巫山来不及防备。”
武天洪道:“没有快马的,由孙副帮主率领,都改扮为贫民,悄悄疾奔巴东县;有千里马的,假装向西南去,奔湖南武陵山,去到半路,计算着孙副帮主到巴东了,就突然转路向西北,兼程疾奔巴东一会齐,直冲巫山。”
众人一齐拍掌叫好,决定这样,立刻就做,孙良干、史图南去联络巨灵神,和薛秋山、包振先、施鹏程、邓公明,结算了店账,马上化装贫民起程,分散着从小路先奔巴东。
这里武天洪、李玄鹦、玉蕊仙妃、玉玲珑,四人休息半天,准备次早出发。这四人有三匹千里马,武天洪有大食国黑马,玉蕊仙妃有蒙古长鬃白马,玉玲珑有新得到的火骝驹,只李玄鹦没有马,她准备轮流和玉玲珑、玉蕊仙妃共骑。
中午玉蕊仙妃,打败了九连山三个匪徒,轰动了荆州府,武天洪又当众演讲一番,府衙门里早就知道了,当地的守备大人,派小兵拿帖子来请,武天洪四人都辞谢不去。
到天黑,府衙门派一个捕班一个小兵官,代表知府和守备,请武天洪四人去赴宴,因为官家的捕快耳目灵通,早已知道昨夜的欧阳霹雳一批人,和今天中午九连山一批人,都是盗匪,武天洪四人都是正派,有保卫地方的功劳,故此设宴致谢。
武天洪四人,仍然坚决辞谢。究竟是当捕头的,四清六活,知道江湖高级侠义,救人向不受酬谢,回去向上级建议:知道武天洪四人三马,尚缺一匹,就用重价在本地一个富户人家,买来一匹千里马送来,这,武天洪倒大喜收下了。
这匹千里马,是千里追风两头见日的黄骠马,腾骧踔厉,昂首长鸣,神骏无比,武天洪自己乘了,把黑马给李玄鹦骑,他笑道:“黑鹦鹉骑黑马,金狻猊骑黄骠马,真是巧极!”
玉蕊仙妃板起面孔道:“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不是?”
李玄鹦心中一阵伤感,羞也不好,答也不好,默然不言也不好,她只好故意把手中茶杯一落地,连忙惊叫一声,疾伸手乘茶杯还未落到地面之时捉住,遮盖过去了。
武天洪已经笑叱道:“不准胡说!”
官家好意买马送来,四人免不了要整顿衣冠,到衙门里拜见道谢一下。
回到客店中,已二更过后。
刚一进房门,武天洪突然一诧,忙伸张两臂,拦住三个女侠,低声道:“不要进去!”
三个女侠愕然在房门外止步站住,玉玲珑问道:“怎么回事?”
武天洪不答,向室内用目光扫视一周,高叫道:“伙计!”
店伙应一声奔过来问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武天洪道:“我们出去之后,有什么人到我们屋里来过?”
店伙愕然道:“没有人来过呀,这半天,小的始终在这里,没离开过半步,要有人进屋里,全看得见,没有人!”
武天洪指着道:“我们出去时,茶杯都是空的,连茶壶茶盘,都放在桌子里面;现在你看,茶盘茶壶茶杯,都摆桌子外边了,茶杯里都倒满了茶,是你?”
店伙摇头道:“小的没有。”
李玄鹦从身边取出一小银锭,用丹田真气轻轻一送,把小银锭丢到七八尺距离外的茶杯里,杯中茶一点也不溅飞出来。
顷刻之间,小银锭蒙上一层黑色,证明了茶中有人放了毒。
李玄鹦道:“看看我们的屋子去。”
三个女侠急去隔壁屋里,这两间屋子都是不曾上锁,虚掩着的,一推门就走进去!赫然桌上放着一只旱烟管!这只旱烟管的形状,是四川省特有的旱烟管,一尺长,没有铜锅,只是蛇头形的一端,挖个手指大的小洞,装烟燃吸的,管上另系着烟荷包和火刀石。
玉蕊仙妃道:“这种旱烟管,外省没有的,只有四川才有,难道巫山大巴山,有人在暗下缀着我们?”
屋檐上一声娇脆的女人冷笑声答道:“可不是吗!”
屋檐上有人,这三位鼎鼎大名的大侠,事前竟然毫无所觉,立刻愕然一呆;玉蕊仙妃首先疾拔身子空飞出房门外,空中一提气倒卷身,倏地翻上屋檐,看见一条黑影,向十多丈外荒野中倏然而逝。
玉蕊仙妃拔剑,飞箭似地疾追,出乎意料之外,那黑人影身法之快,似乎比玉蕊仙妃快上一倍,瞬息之间,逃进一片密林之中。
艺高人胆大,玉蕊仙妃一剑在手,焉管逢林莫入的话?拔剑直追入密林之中。
蓦然那黑人影转身迎面扑来,玉蕊仙妃正要刺去,看出来是个被丢过来的草人,玉蕊仙妃闪身让开草人,再向前进,黑人影已不知去向。
李玄鹦、玉玲珑、武天洪,三人几乎也同时赶到,四人把这片丛密树林中,全部搜检遍了,毫无所见。
玉蕊仙妃怒喊道:“那人影,我看来眼熟,准是桃花四娘子,在大洪山我看见过她,刚才听她说话冷笑的声音,都像是她!”
李玄鹦道:“敌人有两个,一个也许就是桃花四娘子,女的多半不吸旱烟;恐怕还有一个吸旱烟的四川男人!”
武天洪道:“回去吧,我们四个都出来,不大好,怕中敌人的调虎离山计,这桃花四娘子,明明是在调虎离山!”
玉玲珑笑道:“客店里又没有什么家私财宝,把我们调出来又有什么好处?”
武天洪一挥手道:“回去看,一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四人一连串回到店中。
刚二进房门,玉玲珑在最先,突然一声尖锐的惊叫,连忙撤身向后退,几乎骇得跌倒!只见三女侠所住的这间屋子里,桌上旱烟管已不见,三女侠的床上,仰卧着三个没有头的人,颈腔上鲜血还在涔涔地滚滴!李玄鹦究竟老练些,极能应变,忙叫三人急进屋内,把房门掩上,吹灭了灯,悄声道:“不要惊动店里的旁人,一惊动了旁人,事情闹开,明天就要被事情拖住,上不了路,且看看是三个什么人?”
武天洪已经把桌上一张纸,取来给三个女侠看。屋里没有灯,以四人的功力精神,黑夜辨字,毫无困难,三个女侠看纸上写道:“九连山的人,出外吃败阵,替师门丢脸,就该处死刑!你敢割三耳,纵逃到天涯,这账也要算,你等着死吧!九连山桃花四娘子示。”
玉蕊仙妃大笑道:“桃花四娘子,应该轮到第四个耳朵!”
武天洪正色道:“这女人要当心,她的武功另是一派,掌风打出来会带声音。”
李玄鹦道:“悄悄把死尸抬出去埋掉!”
玉玲珑道:“桃花四娘子调虎离山,把我们引出去;另外那个吸旱烟的人,把死尸放进来,大哥你说是吗?”
武天洪点点头。玉蕊仙妃道:“看这三个死尸衣服,倒像中午我削去耳朵的那三个,可是没有头,究竟是不是,看不出来。”
玉玲珑道:“武大哥,这样说来,那吸旱烟的,武功一定很高,他一个带来三个死尸,躲在附近,我们都不知道。”
四人乘夜把死尸带出去,挖坑埋了,回来把血迹打扫干净;三个女侠毫无畏惧,仍然睡在那三张床上。
次日清早,四人一齐上路。
从荆州渡江,往西南去,进入鄂湘交界处的山区,一路都是荒山野谷,不见人烟,愈走山愈高,路愈险。
虽然是无人的荒山,可是在荒山中走着的这四个人,却是江湖上四个惊动天地的人物!武天洪四人都感觉到,身后有人,在大天白日里,公然跟随着走!这人的武功,已到出神入化不可思议的境地,使四人看不见,听不到,嗅不出,无影无踪,不可捉摸,只是觉得有一种丹田内功罡气暗力之类,不时触到四人身上,循方向急看去,却又无所见,那种暗力,忽隐忽现,不时拂掠到四人身上。
武功极高的人,一遇到这种内气暗力,触到身上,立刻可以分辨出来是属于谁的,好比猎犬一闻到衣服上的气味,就能分辨出是谁的衣服。武天洪四人,不时受到那一内气暗力的拂掠,都感觉出来,不是属于自己四人所发,是从四人之外的另一种无形之人身上发出,距离不过四五丈之内,实在不见有什么人!玉玲珑在最后,悄声道:“武大哥,想个什么法子,对付这个看不见的人?”
玉蕊仙妃冷笑道:“我什么也不怕!像你那样胆小?这人不敢亮相,藏头露尾,怕他做什么?我谁也不怕!”
李玄鹦道:“这人一亮相,怕我们四个合起来,也未必能敌得住他,他既没有侵犯我们,我们小心点就是。”
玉蕊仙妃怒道:“照你这样胆小,我们还敢去巫山斗彭雪姑?趁早跟周老气封剑去吧!我什么都不怕!”
玉玲珑怒道:“二姊说话怪难听的,什么胆小不胆小?你为什么不敢独自一人去斗彭雪姑?”
玉蕊仙妃叱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敢一个人去?”
武天洪哈哈笑道:“不要吵嘴,是二妹话讲得太重了!你敢说什么都不怕?我知道你就怕一件事!”
玉蕊仙妃问道:“我还怕什么?哪一件事?”
武天洪道:“我送你一付对联,再加一个横批。对联是:‘眼下无余子,口中不让人’,对不对?”
玉蕊仙妃默默不言,似乎明白武天洪在责备她,她不能不承认自己的骄狂。一会儿,她呶着嘴问道:“横批呢?”
武天洪笑道:“横批是:‘就怕封剑’!”
说罢,哈哈大笑!玉蕊仙妃忍不住嗤地一声笑出来。
李玄鹦、玉玲珑也吃吃大笑。
七八丈外一人高的一块山石后面,更爆出一阵怪异的桀桀狂笑,笑声的阴寒惨厉,像鬼哭神号!四人大惊!李玄鹦首先从马背上飞拔身直扑过去,身在半途空中,两掌齐出,进出太乙玄阴煞气,砰!那一人高的山石被打成粉碎,溅起满天碎石如雨,粉末如烟!石后暴起一条黑箭似地身形,离弦电射远去,一瞬间转过山弯不见,李玄鹦未及落地,空中再一纵身,电光石火似地疾追而去。
这里,武天洪、玉蕊仙妃,二人都在一瞬间分辨出那黑影,是桃花四娘子!玉玲珑虽然看见,却不认得。
然而,山石后那一声惨厉的狂笑,声音十分苍老,却又绝不是桃花四娘子的嗓音!山石打碎,那苍老惨厉狂笑之人,却不曾看见。
李玄鹦废然空手而回,惘然道:“桃花四娘子的轻功,看来怕在我之上!这一带山石又多又乱,被她逃脱了。”
武天洪道:“桃花四娘子轻功确是好,武功虽然奇诡,自然不是我们四人合力的对手,故而只有快逃;不过大声怪笑的人,决不是她,我们走吧。”
四人继续赶路;这一天,那潜力暗劲,始终尾随着四人。
四人向西南方向走,并不急迫,要容得孙良干六人,能够到巴东,因此第一天,只走了两百里,到了万山中一所小市镇,叫做王家厂,已是湖南地界了。
在客店住下。
山镇里客店小得可怜,四人只好局促处一室,以跌坐运功替代睡眠。
一夜倒很平安,那潜力暗劲不再出现。
天刚黎明,四人睁眼欠伸站起,赫然看见桌上放着三个人头!玉蕊仙妃大怒,正要冲门出去追,李玄鹦一把拖住,指着悄声道:“二妹你看,沾在桌上的血迹,已凝干了,放在这里已经有一个时辰以上,到哪里去追?我们栽跟头怎么栽到这步天地?人家把人头放在我们身旁桌上,全然不知道!”
武天洪摆手道:“这是绝办不到的,连陈年老酒、九云龙、三绝四奇亲自来,也做不到,把人头放在我们身旁使我们毫无所觉,我猜想这里,一定有什么奇高绝世的功夫!我可以用内力,拦住别人拜不下去,也可以把拜下去的人扶起来,又可以把一块石头丢向别人,但无论怎样总不免有声音的,倘若能做到毫无动静,除了武林三圣,没有第四人!”
李玄鹦道:“三个人头都没有右耳朵!桃花四娘子绝没有这份功力,一定又是那吸旱烟的人,一路跟我们下来都看不见的人。”
玉蕊仙妃怒道:“不要多说了!我跟你们一起走,就栽跟头,以前我闯万儿的时候,哪里受过这些恶气?带出去埋掉吧!”
玉玲珑道:“桃花四娘子是江西九连山的,那么那看不见的人也是了,怎么没有听我爷爷提起过,九连山有怪人?”
玉蕊仙妃不再开口,打总提起三个头,乘晨光熹微中,越窗出去。
李玄鹦向武天洪道:“你去帮帮她忙,怕她一时赌气,单人匹马先走了。”
武天洪也越窗追出。
李玄鹦和玉玲珑,到柜上付了钱,店伙牵来黑马和火骝马。果不其然,玉蕊仙妃是骑了白马走的,武天洪又骑黄骠马追去。
李玄鹦和玉玲珑,急上马赶去。千里马脚程多么快!李玄鹦和玉玲珑结算店钱一耽搁,玉蕊仙妃和武天洪,准走下去不少路,李玄鹦、玉玲珑追出来,已不见踪影。
李玄鹦和玉玲珑,急飞马奔向高处,四面嘹望。
忽然看见万山起伏中,正北面有一人骑马,向西南方向疾驰如飞,距离远在七八里外,看不清面貌,只看出是一个黑衣劲装男子,骑着一匹小型的白色川马,未及看得十分清楚,那黑衣男子已转到一道山岭后面去不见了。
二人无暇多看,放马向西南疾驰,再奔到一要高岭的脊上,却看见玉蕊仙妃和武天洪,在正西方并马站住,远在十里外,人和马小到不及一寸,面孔看不清,可是马身一黄色一白色,一望而知是他两人。
李玄鹦、玉玲珑,急放马追去。
十里距离,顷刻即到,迫近到武天洪、玉蕊仙妃二人半里之内,却阻着一条百丈绝壑,倒有二三十丈之阔,马不能飞越。
武天洪听见马蹄声,回头看见李玄鹦和玉玲珑追到,被阻在绝壑边口,他挥手宏亮地喊着:“往正西,从西面过来,会合一处!”
他这一高喊,内力充沛,声音宏亮,足可以听到四五里之处,到处都先后响起四山回声:“会合一处”“会合一处”“会合一处”!李玄鹦和玉玲珑,放马向西,沿着绝壑疾驰。
忽然遥远之处,传来微弱之声,有人在喊道:“什么人,在喊着会合一处?”
李玄鹦一愕,但听到这一喊问之声,是个不会武的人所喊的。
武天洪已经高声应道:“金狻猊武天洪在这里!”
武天洪、玉蕊仙妃、李玄鹦、玉玲珑,四人都放开马沿着绝壑两边,向西疾驰。突然,从李玄鹦左手山角旁传来一路马蹄声,疾奔出来一骑,正是那黑衣骑白川马的男子,却是邓公明!武天洪一见邓公明,大惊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孙副帮主那边出事了?”
五人同勒马停止,邓公明喘息着道:“出事了!我们六人,离开荆州,当晚到宜昌,就遇见欧阳霹雳,带着九宫山的九头狮子,一阵混打,把我们六个全都捉住。欧阳霹雳把我们点了穴道捆在马上,连夜往西北去,要奔巫山。刚走不到十里,突然走出来那使桌腿的陈年老酒驼子,还有一个使雁翎刀的,叫石祥,算是把欧阳霹雳和九头狮子打败,把我们都救下来。
究竟欧阳霹雳他们有十个人,乘混乱中仍然把史图南捉走了,没有来得及救。孙副帮主叫我连夜赶来,向少爷禀报这件事。孙副帮主说:深怕他们捉走史图南,毒刑逼供,知道我们要去前后夹攻巫山,想请少爷和三位女侠,抢先在欧阳霹雳之前,先到巫山急攻,巫山就猝不及防了。”
武天洪问道:“孙副帮主呢?”
邓公明道:“昨夜得救之后,陈年老酒不辞而别,孙副帮主连夜赶往巫山,定在今夜三更,在巫山东西两面,乱放旗火。他还说,绿色黄色紫色的旗火,是扰乱敌人的;只有蓝色旗火,是我们互相呼应。”
玉蕊仙妃奋然道:“孙副帮主是对的,我们要抢先赶在欧阳霹雳之前。石祥也来了吗?”
邓公明道:“石祥武功不低,和欧阳霹雳打个平手,他是不愿跟三位老前辈去少林寺,愿意和少侠一路走,在宜昌碰巧见过的;驼背陈年老酒,他说是一路暗跟下来。”
李玄鹦道:“现在也只好这样。这里去巫山,有几百里路,凭我们四个人的千里马,足可以赶到,你骑的是平常马,怎能追得上我们?我看你随后急急跟来;到了巫山附近,马蹄声会惊动敌人,我们把马放了,你就随后来看马。万一以后碰不到面,八月十五你少爷一定去南京沈伯顽家的。”
于是武天洪、李玄鹦、玉蕊仙妃、玉玲珑,四人放马狂奔,直向正北疾驰而去。这一天,到了,紧急关头,若是被欧阳霹雳先到巫山,巫山彭雪姑就会知道四人要来攻巫山,赶紧准备。因此这四人飞马疾驰,人不进食,马不停蹄,一座一座山峰,一道一道岗岭,连排地抛向脑后,耳边风声猎猎,全身腾云驾雾,快黄昏,奔下三百五六十道,到了巴东县。
这里是长江三峡的南岸峻坡上。
穿过巴东县城,疾奔长江渡口,恰好看见欧阳霹雳,和九头狮子,已早先一步在船上,船已到了江心。
欧阳霹雳好奸猾,料到有人要来追,把南岸的渡船,全部强迫着都拘过去,但见江心有二三十条船,都是空船,而只有一艘大船,上面是欧阳霹雳和九头狮子,史图南果然被捉去,没有捆绑,昏睡在船上,自然是被点了昏穴。
武天洪四人疾赶到江边,二三十条船都已到了江心,离南岸三四十丈,正向北岸渡去。
四人飞身下马,直奔水边沙滩。
四人虽然会最卓越的轻功,纵然不能登萍渡水,入水也不会沉没,可是三峡中的江水,奔流湍急,浪涛由下向上倒卷,到处是漩涡激流,四人也不敢轻易一试。
玉蕊仙妃第一个拔剑在手,飞箭激射,一纵身十三四丈,轻轻落步在江面之上,又一纵身,却似玉燕子掠波,白蜻蜒点水,只三纵,落到一艘空船上。
欧阳霹雳一声狂笑,飞起辣马鞭打来。
玉蕊仙妃又纵身,直跳到欧阳霹雳的大船上,一震剑花,满天电光,怪啸厉嘶,她施展全力,一连七八招杀手绝招,左掌进出十成乾元纯阳罡气,打得欧阳霹雳四周火焰迸发,砰砰砰砰!不断掌风相撞的爆响!武天洪在南岸上厉声大叫道:“船老大快来接我们打强盗!”
有两艘空船,果然急划过来。
离岸还有十多丈,武天洪、李玄鹦、玉玲珑,三条身影,飞似地纵落船上,船半点也不震荡。
大船上九头狮子已向玉蕊仙妃身后逼攻上去。
原来玉蕊仙妃在桐柏山中,每逢夏天在山中洗澡,都叫武天洪守在外面,她在水中练习,虽然没有什么特殊成就,可是此时在船上猛烈搏斗中,玉蕊仙妃却比欧阳霹雳熟悉水上多了,十一个人在船上死战,再大的船也要起伏颠簸不定,使从来不习惯在水上的欧阳霹雳和九头狮子,威力打了个对折,十个人竟挡不住玉蕊仙妃一人!九头狮子使用九柄狮尾鞭,欧阳霹雳一柄辣马鞭,都是很长的软兵器,反而要顾到十条鞭自相缠结。玉蕊仙妃更加全力进攻,右剑如狂风暴雨,左掌如闪电轰雷,不到十个照面一声狂吼,血光飞溅,一个九头狮子被砍成两段落下江水中。
若不是欧阳霹雳一条辣马鞭,凶悍如虎,牵制了玉蕊仙妃大半,九头狮子还怕不早已都了账?这面武天洪、李玄鹦二人,尽快发掌风打江水,使船如箭发,顷刻赶到,玉玲珑首先飞身纵去,手起刀落,又一个九头狮子死落江中。
欧阳霹雳见武天洪都赶到,心知不好,丢下那七头狮子,飞身跳上另一小船,逃往对岸。
武天洪一牵李玄鹦,二人不与九头狮子交手,疾跳上空船,飞追欧阳霹雳。
三峡中江水急流,船一面驶向对岸,一面被江水推向下移,欧阳霹雳已到了对岸,弃船登山,武天洪李玄鹦的船,被江水推移到漩涡旁,船夫为了躲避漩涡,兜绕着过去,到岸之时,已失去欧阳霹雳的踪迹。
李玄鹦道:“二妹三妹是攻后山的,我们两攻前山,不同路,不必等她们,我们快去!”
武天洪知道,九头狮子加上欧阳霹雳,敌不过玉蕊仙妃,何况现在只剩七头狮子敌玉蕊仙妃和玉玲珑?自然不需顾虑,他立即和李玄鹦,施展轻功,疾奔巫山。
巴东县对岸,离巫山十二峰的最后一峰“聚泉峰”,不过二十里,武天洪、李玄鹦,如飞急驰,不到五六里,天色黄昏中,忽然看见一个山中拾荒的孩子,十四岁,伸张两臂,拦住去路。
三峡之中,山坡陡峻,只半腰中有羊肠小道,拾荒孩子一拦,就不能通过。
二人正要从孩子头上飞越而过,孩子忽然招手道:“停下来,有话!”
二人急止步,武天洪问道:“你这孩子干什么?”
孩子道:“‘天下人人知道俺’,下面一句什么?”
武天洪一愕,向孩子打量一下,答道:“‘心中事事不瞒您’。”
孩子低声道:“借给你一柄剑!”
说着,向山壁石缝中,抽出一柄剑,递给武天洪,回身飞奔而去。
武天洪更为诧愕,向李玄鹦道:“天心老儿来了?”
李玄鹦道:“先看看剑。”
武天洪把剑拔出,却是一柄真正新疆狗牙镔的宝剑。
新疆狗牙镔的剑,虽然比不上干将莫邪、祥麟威风,但切金断玉,比倭刀缅刀都锋利十倍;剑刃旁处,隐隐现出规律的锯齿纹,就是狗牙镔的特征。
剑柄上还镌着四个字,是“药王高二”!原来是高二的剑,并不是天心老儿来到。
桃花四娘子曾骗武天洪说:冒充高二的老道士,叫她送一柄新疆狗牙镔的剑来,那天夜里虽然没有看到剑,难道真有这么一回事?武天洪正没有兵器,得到这柄剑,心中大喜,不暇多想,挂在背上,和李玄鹦继续疾奔巫山。
很快地到了聚泉峰,不见有人拦阻,山上也不见有灯火光。
巫山十二峰,以第三峰神女峰为主,正派人占山修炼或黑道人占山立寨,都是占神女峰,武天洪、李玄鹦,从聚泉峰下面过去,直奔神女峰。
长江三峡,以第一峡瞿塘峡最雄险,两岸山笔笔直直上耸霄汉,形成一条曲折的狭巷,江流其中;其次以巫峡最为雄秀,两岸也是壁立,十二峰都在北岸,秦少游词中所谓“十二晚峰青历历”,确是传神入妙。到第三峡西陵峡,两岸稍坡,山峰也较低,可是江中险滩很多,著名的青滩,使江面横断低下一级,低下一两丈,江流到此,就成瀑布坠落下去,人在船中,无不亡魂丧胆,那些船夫,真是自幼到老,技术纯熟至极,然后取下此青滩。逆水而上,则是空船用背拽硬拖上去。
三峡由瞿塘峡到西陵峡,长江在两山壁立的狭巷中,曲折蜿蜒六百五十里;三峡两端口外,上游是奉节县,就是夔府,紧把着三峡入口,下游是宜昌,也紧守着三峡的出口,恰似卫兵在前后门外站岗。一出西陵峡,立刻天空地阔;苏辙《快哉亭记》说:“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与海相若。”确是实景。
武天洪李玄鹦,疾奔神女峰,二更左右,到了!立刻峰上七条黑影疾泻而下,如陨星落地,当头一人,正是黄毛精!黄毛精一见是武天洪、李玄鹦,面色大变,急喝道:“你们六个抵住,我上去禀报,再添人来!”
说着,飞身奔回。
这六人是黑手狐翁,白麻衣双剑的丧门神,还有四个不认识。
彼此一言不发,六人一齐疾冲而来。
六人疾奔武天洪、李玄鹦,武天洪在前,首先一掌向黑手狐翁打去,黑手狐翁一闪身避开,和另二人把武天洪丁字形围在中间,李玄鹦在后,也迸掌硬接丧命神三人。
武天洪久不用剑,常常空手对敌,现在虽然有了剑,竟没有想到用剑;李玄鹦则是一空掌,非遇到武功极高之人,不拔祥麟剑。
武天洪施展王屋山人师叔所传“八翻掌”,提起两成丹田内力,贯注十指,右手“龙形一式”,专取黑手狐翁,右掌“豹形五式”,随意防御其他二人;不与其他二人交手,专心一意先把黑手狐翁打倒,这个巧妙的战术,使黑手狐翁连忙闪避躲让,其他二人火速救应,这一交手,三人就处于被动,全被武天洪掌握了主动。
这三人中,黑手狐翁与铁臂苍虬那些人,武功相等,铁臂苍虬四人,还敌不过玉玲珑,和欧阳霹雳不相上下。第一个照面,武天洪一掌已打向黑手狐翁,却被那两人横插截拦,武天洪不得不收右掌,单以左掌豹形五式、二式,一连三手疾如飙风,抵住二人,立刻飞纵身直取黑手狐翁,那二人忙不迭急去救援,突然平空飞来丧门神的尸体,落在二人和武天洪间,二人疾出两左掌,把死尸推向武天洪,武天洪右手接着斜送出去,不料恰恰打在李玄鹦的背上。
李玄鹦身法疾如闪电,只一倒翻身,拔起一丈高,避开死尸,空中横卧落下,右手玉掌刷地横撩出去,太乙玄阴煞气把黑手狐翁震得飞起五丈高,空中气绝身死,死尸直向峰外深壑中落下去。
武天洪见李玄鹦两个照面,已打死丧门神和黑手狐翁,自己还不曾得手,心中一急,双掌横竖疾挥而前,剩下的四个敌人,飞奔逃走,直上峰去。
武天洪李玄鹦跟影疾追。
这个第一场还不到一呼吸时间,胜败已分,黄毛精上山求救,跑还没有跑远,后面四个败将,被武天洪李玄鹦追上来,黄毛精火速反身接应,向武天洪疾伸手连点,隔空点穴,他又忘了武天洪练过“木穴”功夫,穴道木木无感觉,点中了白点,第一次和武天洪交手,已几乎吃亏,这次又犯了错误,武天洪早闪电上前,一手揪住黄毛精的右腕门,不料黄毛精手上带着铁手套,武天洪握住铁手套,黄毛精脱出右手,突然头向前一伸,颈项伸出二尺长,张口一口咬住武天洪面部,武天洪疾闪,李玄鹦从旁一掌直斩到黄毛精二尺长的颈项后面,黄毛精突然一个乌龟缩头;缩进腔里,四肢也缩短,全身抱成一团,骨碌碌滚下山坡去。
武天洪李玄鹦,已向山坡追上来,焉肯再转身下坡追杀黄毛精?当下二人并肩,四只空掌,疾向上奔。
逃去的四个败将,经黄毛精拦了一场,早已逃远。这时,半天中一声惨厉的怪啸,又一声残恶的长吼,两边声音随同两条人影,疾泻而下,向武天洪李玄鹦泰山压顶似地扑下来。怪啸的是一个使剑的老道士,凶恶狰狞,长吼的是一个七尺高的长人,手使齐眉棍,到了面前,武天洪才和这长人的胸口那么高,因此这长人的齐眉棍,即是“齐”他的“眉”,也就比普通齐眉棍长得多,和长苗枪一样长!
老道士未到,长人先到,这一齐眉棍在长吼中横扫而来,犷悍迅疾无比,棍上带着奇异的内力,使这齐眉棍像是有水桶那么粗,武天洪李玄鹦飞拔身跳起八九尺,躲开了棍端,刚一落身,棍尾又到,李玄鹦手法比武天洪快,一掌太乙玄阴煞气早已向长人劈去,长人为了急闪避这一劈空掌,棍尾来得偏斜了,武天洪疾奔向前一掌打去,恰好棍端突回,一掌打在棍端上,那长人被震得连人带棍倒退两步,武天洪一扭身,回腰一手“鹤形二式”,打向老道士,老道士一剑已到武天洪后心半寸,不得不疾收回,就势倒卷向李玄鹦脚踝上。
李玄鹦乘那长人倒退两步之时,疾向前劈出七八掌,那长人猛挥其长棍,棍尾上的风力,把太乙玄阴煞气荡开,一棍端直点向李玄鹦心窝,李玄鹦飞快侧身一旋,上面躲开棍端,下面躲开老道士一剑,翻右掌闪电攻向老道士,老道士猛拔身一丈高,空中抖起满天剑花,如满天剑雨,向李玄鹦没头没脸盖罩疾下。武天洪恰好打在长人背上,长人猛向前一让,让到剑光笼罩下,老道士疾收剑花,变成一支光箭,横射李玄鹦和武天洪。
那四个败将又复回来,一齐猛烈围攻,武天洪心头火起,朗朗一声清啸,把八翻掌源源连连滚滚滔滔如惊涛骇浪打出,李玄鹦把太乙玄阴煞气布满身外二尺的范围,如燕穿帘,如蝶穿花,四周爆出千千万万寒风掌影,两人把六人抵住。
听见峰后四五里远处,遥遥传来急遽的蛮鼓之声:“噔噔咚!噔噔咚!噔噔咚!噔噔咚!”奔向前面而来,那种鼓声,像是野人生番,蜂拥跳跃着呼啸杀近,使人惊心动魄!这里六个人包围着武天洪李玄鹦,全都闷声不响,死命猛攻。
武天洪的八翻掌,是王屋山人独创的,前无古人的绝学,以少林派的五形掌,龙虎豹蛇鹤五形,加上汉朝神医华佗,所传五禽之戏,虎鹿熊猿鸟,两相合并,变成龙、虎、豹、熊、猿、鹿、鹤、蛇八形,每一形都有一至九式,再翻过来用反面旋转施展,真是夺天地造化,通鬼神幽明,锐厉无伦,奇变莫测。武天洪又以云鹤散人所传旷古绝今的神奇丹田内功,贯注双臂双掌,为了一时心头火起,亮开了全身解数,直像猫扑群鼠,虎入羊群。李玄鹦又有最可怕的太乙玄阴煞气,一中人身,人身顷刻结冰而死,再也无救,尤其大巴山系统下的人,无人不知太乙玄阴煞气可怕,谁也不敢以身试气。这六人之中,以老道士和那长人,招数阴毒险恶,功力精纯无比,已支持武天洪李玄鹦四五十个照面,本来已经抵挡不住武天洪李玄鹦的威势,幸而有四个败将,又都比黄毛精高出十倍,和欧阳霹雳不相上下。
黄毛精尽管有一身妖魔鬼怪的武艺,可是功力不足,这六个却是功力无一不是强硬扎手,气粗胆豪,同时,又听到远远蛮鼓之声,得到了鼓励,更亡命地死战不退。
那一片蛮鼓之声,由四五里之远,渐到二三里之近,“噔噔咚!噔噔咚!噔噔咚!噔噔咚!”不由武天洪李玄鹦,都有些胆战心惊!武天洪李玄鹦,虽然不知道蛮鼓的声音是什么,也都猜想到是野人生番之类,有喂毒吹箭等等古怪武器非常厉害,二人都急急于蛮鼓未到之前,先把这六个人解决,可是这六个人像是一道推不翻的软墙,四面包围,死缠不退。
武天洪心中大怒,突然由二成功力,提到四成,八翻掌增加一倍威力,李玄鹦也同样提出一倍功力,这一下,变成两个武天洪两个李玄鹦,万钧威力的掌风,如天崩地塌进出。这些人,一向纵横江湖无敌手,全都是久已成名的一等一黑道巨魁,今天不幸遇到了武天洪李玄鹦;武天洪李玄鹦也不幸遇到这等强敌,耗费不少时间,若是江湖上二等脚色,早已被李玄鹦武天洪一掌一个开发了去。
武天洪李玄鹦一付出加倍的代价,登时人影飞空四散奔腾,那四个人一齐被震出十多丈外,落到峰下,剩下老道士和长人,突然手法大变,又复抵死急攻上来。
后来才知道,老道士是枯柏,长人是闪道神!武天洪心中焦躁,想起背上狗牙镔剑,几次想拔剑,看见李玄鹦仍然空手飞斗,自己也不肯表示不如李玄鹦,继续空手施展八翻掌。
那蛮鼓声音,更逼近到一里之内:“噔咚咚!噔咚咚!噔咚咚!噔咚咚!”
武天洪大喝一声突然提出八成功力,左右两掌一齐分别打出,砰!一声炸雷,迸出一大团八九尺方圆的橘红色烈焰,把枯柏老道士左半边身体震成粉碎,一片血雨,飞起四丈高,然后落到峰外深谷中,闪道神亡命逃走!这边由于李玄鹦突然开放身前,毫无防御,让两人来攻,老道士和长人,丢下武天洪疾攻李玄鹦,武天洪一声大喝得了胜,然而李玄鹦也险极了!“噔咚咚!噔咚咚!噔咚咚!噔咚咚!”
从峰后一阵疾旋风似地奔到!十二个拍鼓的人。
个个身强力壮,十二个人动作,极其整齐划一,鱼贯地像一支快箭电射而到,一阵旋风,把武天洪李玄鹦围在圈子里。
十二个人并不向武天洪李玄鹦进攻,只是围着武天洪李玄鹦走马灯似的奔跑,迅疾旋转如飞,忽然一齐大声喊唱起来,拍着鼓:“啊哇呀!呵唠哈!哧!”“啊哇呀!呵唠哈!哧!……噔噔咚!噔噔咚!噔噔咚!噔噔咚!”
武天洪李玄鹦,此时略一停顿,观看这十二个人围着疾转,不但武天洪从来未见过,连李玄鹦老江湖,见多识广,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乍看来,十二个人只是围着旋转疾驰,似乎没有什么侵害,但仔细一看,才知道这十二个人,绝不是普通生番,个个都有极高强的武功,只要阵势突然一变,十二个人齐杀来,莫想能防御抵抗得了。二人在中间只略一停顿观看,十二个人已经迅疾围绕奔了十几周,忽然把范围缩小,包围圈以内,只有二丈方圆,嚎唱和鼓声,紧紧逼近两人身体而疾转,恍然似有无数漆黑的铜铁练,层层向二人身上缠缚起来。
武天洪一声暴喝,两掌迸出三成功力,直向疾转的野人切近打去。野人也不闪让,也不还手,还是仍然唱着,敲着鼓,只用手中弯月形窄刃刀向掌风一搅一挥,嗤啦一阵响,像烧红的铁猝然放入水中之声,那些刀刃上都迸出尺把长的紫红火焰,武天洪感觉到,掌风全被那些刀切碎,打不到野人身上!李玄鹦同时发出强烈掌风,也遇到同样的情形,太乙玄阴煞气碰在刀刃上,迸出的是蓝绿色火焰。
十二个人包围圈,更缩紧到一丈一二尺,武天洪、李云鹦同时一拔身飞起一丈二三尺,空中一扭身,横斜疾射出十二三丈,十二人毫不踌躇地丢开武天洪,单单疾追李玄鹦,李玄鹦一落身,又陷入包围中!武天洪回头一看,见十二个人,刀光如雪,急鼓厉唱,一齐围攻李玄鹦,千千万万刀虹闪电,集中向李玄鹦满身落去。武天洪一声雄吼,电光石火似地一闪身疾向十二人打去,十二人一哄放出一个缺口,让武天洪进入包围圈,包围圈倏然又合,围绕着迅疾旋转,重复把武天洪李玄鹦裹在里面。
李玄鹦再也不敢恃强了,呛啷啷!拔出祥麟宝剑来,寒光四射,龙吟四起,一声娇叱,连人带剑混成光团,向十二人包围圈杀去。
鼓声更紧急,唱声更犷厉,刀光更严密,旋转更快速,但见四方上下狂风骤起,飞沙走石,云雾迷漫,天地昏沉。
李玄鹦竟冲突不出!武天洪也把“药王高二”的狗牙镔宝剑拔出,施展开铁崖丈人独步天下的大罗天剑法,一招大杀手“满城风雨”,平地涌起一座剑城,光华万丈,风力浑雄,和李玄鹦向相反的方向两头杀去。
不料武天洪丹田真气,一贯到剑刃,剑刃突然脱落飞出,只剩剑柄在手,武天洪大惊,四周蛮刀刃光立刻如狂潮拥奔而来。同时武天洪手中剑柄上飞出一缕青烟,发出极轻微的嘶嘶之声,武天洪文武书籍既读得多,心思又聪明敏锐无比,一见就猜到是怎么回事,更是大骇失色,疾将剑柄向右抛去,自己火速向左滚倒地上,就地把李玄鹦玉踝娇脚一拖,把李玄鹦拖倒地上,“崩!”一声震天裂地作响,剑柄在空中爆炸,紫光火闪,硫磺药烟,登时一个人,被炸得尸骨无存,其余十一个人,四散飞逃,顷刻不见踪影!武天洪和李玄鹦一齐站起身,吓得目瞪口呆!这次生死危险,真是间不容发!几乎遭人暗算!原来这柄剑,剑刃是活的,只要一贯内力,剑刃吃不消,就脱落飞出,这样和高手对敌,立刻丧命!不但如此害人,而且剑刃一飞出,带燃了剑柄中火药引信,幸而武天洪警觉无比,一见有青烟和嘶嘶微声,立刻把剑柄抛出,只要迟一眨眼,自己就被炸碎!然而,暗算有什么好处?不但没有伤得了武天洪,反而帮助武天洪破了“巫山十二妖”阵!武天洪由无剑而有剑,此刻又由有剑而无剑了,仍是空空两手,可是避免了一次双重的劫数!从开始搏斗到现在,已有一个时辰,其中十分之九的时间,都是被困在巫山十二人阵中。
十二人阵刚一崩溃之时,武天洪、李玄鹦一爬起身,就看见峰左峰右峰后,黑夜天空中,到处飞起五色旗火,一道黄光飞上半天,又一道绿焰直冒九霄,再一支紫火钻向云汉,更有一条红花涌向星斗,满空五彩灿烂,五色缤纷,峰后的一标旗火,蓝光熠熠。当初约好各色旗火都是掠扰敌人,只有蓝色旗火,是真正的信号,如今峰后飞起了蓝色旗火,自然是玉蕊仙妃攻到峰后,被敌人所困而呼救,武天洪和李玄鹦疾飞身奔向峰后。
一到峰后,看见山坡平坦,猛烈的生死恶斗正在展开。
自己方面,是玉蕊仙妃、玉玲珑,却多出来一个石祥;敌人方面,是欧阳霹雳对石祥,另外有两个不伦不类的“鬼人”,对玉蕊仙妃和玉玲珑。
这两个不伦不类的鬼人,高大干瘦,瘦得只剩一身骷髅架,两眼两腮凹陷深入,两只大手如鸡爪;一个人连面孔带衣服,干黑如煤炭,一个人连面孔带衣服,死白如石灰;两人都是空手,玉蕊仙妃一柄剑,玉玲珑一柄暗绿透明威风刀,显然敌不过这两个鬼人。
这两鬼人,不问可知,正是青海“黑白双煞”。
这黑白双煞,在青海苦修二十二年,这次突然出现,要向王屋山人寻仇,却被彭雪姑罗致到巫山来了。武天洪、李玄鹦,在山前猛斗几献身场,没有看见黑白双煞,原来在山后斗起来。
在峰后靠山一丈高处,八个裸体粗汉,仅腰下围一道粗杂布,分两排站立,每个人高举着一支火把,屹然不动。这八个人都是短发铜箍,浑身皮肤作古铜色,手腕足胫,都带着金镯,全身虬筋栗肉突起,猛恶如野兽。
八个粗汉火把光耀之下,正上面一只香案,香案里面端坐着血蛊彭雪姑,在观战。
彭雪姑看来不过二十一二岁,虽然是杏脸桃腮,剑眉秀目,却刺着许多青蓝色的花纹,梳着朝天髻,上身全然赤裸,肌肤十分白嫩,Rx房公然高高耸着,两条玉臂拦在香案上,也带着金镯。
香案上放着一架令箭,前面大红花缎桌围,彭雪姑身后,站着两个粗黑蛮婆,都拿着七尺长柄圆木扇,两扇高高交叉着,绿地金字,一扇上写着“雪姑”,一扇上写着“血蛊”。在这两蛮婆之后,还有八个大汉,一律劲装整齐,各背大刀,一字排开,屹立不动。
彭雪姑端坐在上面,一动不动,似一尊青年菩萨,面上现着严厉肃杀之气,两眼专注视黑白双煞和玉蕊仙妃、玉玲珑猛烈恶斗,不看欧阳霹雳对石祥。
欧阳霹雳对石祥,恰恰打了个平手,半斤八两,不分上下。可是玉蕊仙妃和玉玲珑二人,危险万状,这两个叱咤风云的女侠,一遇到黑白双煞,登时显得束手束脚,笨拙不灵,尽管剑光刀风密密如幕,黑白双煞的十指鸡爪,不断地穿透进来,玉蕊仙妃和玉玲珑,被逼得退到百丈悬崖峭壁的边缘两侧,那一带有四个红衣大汉,远远拦截在两边,使玉蕊仙妃和玉玲珑,无法从两边滑逃。
武天洪李玄鹦,两支箭影似的疾奔黑白双煞身后,黑白双煞顾不得追逼玉蕊仙妃和玉玲珑,一听身后风声,知道来了绝世高手,火速回身迎战。
李玄鹦剑已入鞘,和武天洪都是空手,四人空手对空手,八掌翻飞。
黑白双煞刚一转身,玉玲珑急待取安息针,旁边四个红衣大汉,迅疾扑到,玉玲珑不及取针,和玉蕊仙妃火速迎向四个大汉。
武天洪和白煞一交手,就知道真正遇到强敌了,不敢疏忽,把八翻掌中最精华的手法使出,回头瞥李玄鹦一眼,见这中年妇人的面容上,也露着严重的神色,满身透出寒气,凛凛到七八丈方圆,知道她提足十成功力了。
武天洪首先用“蛇形一式”,向白煞胸前曲进,叫起六成功力,贯注左右掌,左掌虚探,右掌疾穿。白煞猛闪身,左手疾扣武夫洪右脉门,右爪闪电直到武天洪颔下,武天洪觉得白煞的暗力劲风,挟着霉腐之气,像暗潮阴浪,排山倒海而来,把自己漂浮得力不从心。白煞右手未到武天洪颔下,武天洪己突变成鹤形七式,就漂浮之势腾身而飞起,两掌横扫白煞头顶。白煞不及变化,头顶全空。
武天洪如电光石火之快,一声大喝未了,双掌六成功力,泰山压顶猛烈打下,却突然打了个空,白煞不见踪影,立时觉得背后一凉,火速翻身挥掌,猿形四式,电光疾进,这一全速施展,左手掌风触到白煞右袖,右袖化成灰烬飞去,不料左脚已被白煞右瓜握牢!武天洪双掌直拍向白煞右肩肩井穴、幽门穴、腹结穴,白煞全身一震,右爪又松开,武天洪乘势疾打出八翻掌外附四杀手致命绝招:“画地为牢”,右掌疾划白煞前胸,施出透风截脉:“邓侠呈图”,左掌向上平拖白煞下巴,施出透风斩吭,第三手未及施出,白煞已拔身疾退四五丈。
武天洪刻不容缓如影随身,疾追来到,白煞双爪飞风疾舞,登时旋起暗力劲风的涡流,四周有如山摇地动,有如倒浪狂澜,有如万道皮鞭抽来,有如万枚尖钉刺入!武天洪急提到七成功力,震起全身,四周向外迸出,像火山阵阵爆发,绵绵不断雄浑巨力,四面撑开。可是外面全是白煞的暗力劲风,重重围里,汹涌澎湃,全力向内扑进。
这两人真正凭内力死拼了,对立着不动,两臂平伸,四目对视,四五个呼吸时间下来,武天洪咬片切齿努力挣扎,白煞全身颤震汗出如雨。
武天洪突然把功力一收,半成功力也没有了,让四周的白煞暗劲猛然扑到武天洪身上,能把武天洪全身压成一张薄纸,可是武天洪突然一收之后,疾向前一纵身二丈,一掌突袭白煞胸前,咚!劈个正着,白煞身如断线风筝,直飞出七八丈以外,总算是功力精深,双足一落地,毫发无伤!武天洪身后,白煞的暗劲猛烈拍合,拍了个空,武天洪已纵前二丈,把白煞打出,白煞的暗劲在武天洪身后,立刻旋起一阵狂风,就地卷起一阵四五丈高的砂石尘土旋风塔,狂嘶怪啸着旋出去一里多空中还没有散。
武天洪回头看见李玄鹦恰在此时,不知怎么把黑煞打得狼狈奔逃。大约黑白双煞是巫山镇山之宝,黑白双煞一败,再无更凶狠的高手,彭雪姑不得不亲自出马了。
黑白双煞败下去,还不老实,又去疾袭玉蕊仙妃和玉玲珑,武天洪急要追去,却看见彭雪姑走下香案,两旁八个持火把裸体汉,一齐躬身。
彭雪姑款款盈盈走着,却是疾如飘风,她这一走出香案,看见她下身全然赤裸着,只腰间围着密密一层尺许长的金银五彩丝穗。
假如只看她背影,雪肤冰肌玉腿秀足,倒颇足以令人销魂荡魄;无奈看前影,面上刺着古怪花纹,令人有秀艳和丑恶相混的不顺眼的刺激,这一蛮夷戎狄式的面孔,偏又配着瑶池广寒的玉体,两个黑白分明的诱人大眼,却充满着残忍凶辣的毒焰,一口中年男子的健壮嗓音,又说着牙清齿白的准确京腔,真是一个怪诞不可思议的人。她狞笑着道:“你们两个是武天洪、李玄鹦吧?我是广西僮族的人,江湖称我们三姊妹叫三尸神,你们两个武功很好,要是肯归我的手下……”
李玄鹦咯咯大笑接口道:“不必说空话,谁败谁当手下人!”
她知道要斗彭雪姑,可不敢小觑这僮族的女子,立即拔出祥麟宝剑。
突然那边一声狂叫,一只无头尸体带着满天飞血,落到附近,急看时,看衣服和兵器,是欧阳霹雳!石祥飞似地赶到,手提带血的七宝雁翎刀,面色疲乏惨白,喊道:“武老弟,一千多招呀!当心,彭雪姑脸色一变蓝,就要放蛊,我刚才已经吃过亏了!”
彭雪姑向石祥凶狠地瞥一眼,石祥吓得飞拔身疾退十多丈!彭雪姑指着自己的肚皮向李玄鹦狞笑道:“你拿剑刺我的肚子!”
李玄鹦娇叱道:“那还客气?”
武天洪一见李玄鹦准备动手,知道这一玄奥奇变的一代女侠,纵横江湖,从未遇敌手,武功比自己还高出一倍,曾和天心老儿、周老气、陈年老酒都斗过百招以上,此时要和使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对敌过招了,这是惊天动地震撼江湖之事!武天洪也立刻提足丹田内力,贯布全身准备,把武林三圣所传授,全摆到眼前,微摆七步星,暗蓄八翻掌,半侧九龙腰,紧守十方势!只见李玄鹦集气凝神,秋水妙目,射出熠熠电火,直注视彭雪姑面上,不稍眨瞬;手中祥麟宝剑,缓缓伸出,剑气寒风,渐渐涨起,顿时使人感觉到,一种潜伏的无比威力,透出宝剑锋刃,散布到四周六七丈方圆。
武天洪急看彭雪姑,这女魔头果真十分识货,一见李玄鹦这样精深奇奥,知道殊不简单,面上神色,也逐渐严重,但仍然一动不动,几乎全裸的玉体,像是每一寸肌肤都含着目不可见的怪异武功,残忍凶毒的眼光,眈眈注视李玄鹦全身。
李玄鹦向彭雪姑看看,口中说道:“武天篷,站远些,看我送她上西天。”
武天洪不答。
李玄鹦仍注视着彭雪姑,怒叱道:“叫你闪开!听见没有!”
武天洪道:“我替你撑腰,不能走远。”
李玄鹦大怒,猛回身一道剑光向武天洪颈上砍来。
武天洪一见这是真砍,这是一手最可怕的致命杀招,心中一惊,火速柔身闪避三四丈外。只听一声叫,一道血光横飞半空,彭雪姑出乎意外地,被李玄鹦一剑削断了左手两指。
这是李玄鹦全力施展了声东击西妙计,一剑先向武天洪,彭雪姑看得明明白白,自己不作准备,一时大意,祥麟剑突然如电光石火疾向彭雪姑咽喉,彭雪姑猝不及防,左手无名指和小指,被剑锋扫断,疾拍出左掌。武天洪早从旁双掌齐出,用在南京打黄毛精的手法,不和彭雪姑掌风对面硬碰,却朝着同一方向,用自己猛烈掌风,把彭雪姑的掌风向偏斜处一拖。
不料彭雪姑是何等之人?岂是黄毛精可比?她迅疾无比地一圈右掌,掌风拖住武天洪的掌风一吸,武天洪突然感到丹田真力,要被彭雪姑掌风吸出去一干二净,他火速反运功力,使五脏六腑奇经八脉的血气,倒转逆流,这一旷世无匹的神奇绝学,反而把彭雪姑的掌风吸向自己。
武天洪和彭雪姑,立刻变成掌风的“拔河”,两人都用真力向回拉!这一从古未有的奇怪拼斗,危险之极,谁手下稍微松得一松,立刻全部丹田真元,就被对方拉去吸去,自己丹田空竭虚脱而死!同时间,李玄鹦奇幻变异的剑法,把祥麟剑使得像一条软曲的绸带,向彭雪姑猛烈迅疾连攻四五剑,彭雪姑只剩受伤的右手迎拒,任她武功再高,也敌不住,她右手和武天洪的双掌,距离只有七八尺,两人的掌风凝结纠缠在一道,分拆不开,彭雪姑疾用全力向回一拖,把武天洪拖得踉踉跄跄向前五六步,直被拖到李玄鹦的剑前,武天洪就势向李玄鹦身旁一躲,反把彭雪姑拖进四五步,迫近李玄鹦。
其实彭雪姑和武天洪,距离七八尺,谁也没有碰触到谁,然而二人之间的一道无形内力,却把二人拖来拖去。
彭雪姑身临李玄鹦剑下,迫不得已,火速放开右手的内力,这一放开,武天洪的丹田真气迅疾跟随直撞入彭雪姑的五脏六腑之内。彭雪姑疾飞身拔起三丈高,终于被武天洪猛烈无比的掌风扫到一半,如万箭钻心之痛,全身要被炸裂成千百碎块。可是彭雪姑究竟武功高强,居然能咬银牙,蹙黛眉,强自忍痛,空中一旋,脸色倏然变得青蓝可怕,口鼻喷出青烟,直向武天洪倒扑而下。武天洪知道她要放蛊了,火速疾攻十几掌,李玄鹦从后面闪电攻到,这两人前后夹攻,全都被彭雪姑避开,猛然一口青烟,喷向李玄鹦,李玄鹦恰在半个刹那间,拔身退下十多丈。
彭雪姑疾回身向武天洪。
武天洪火速柔身转到彭雪姑身后,彭雪姑口中冒着烟,疾追武天洪,武天洪左闪右避,低贴地,飞纵身,身如灵猴矫捷无比,彭雪姑飞似的追扑,追扑不到。李玄鹦掌握了一刹那机会,电光石火似的一剑疾从彭雪姑肩头斜劈而下。彭雪姑武功无论怎样出神入化,也敌不过武天洪、李玄鹦两个崛起武林的奇葩,前后疾攻,何况李玄鹦这最后一剑,乃是旷世武学最奇异结晶的一手,彭雪姑再也躲避不及,祥麟剑已劈到雪姑的肩头肌肤上!突然就在千钧一发的半刹那中,李玄鹦脚旁响起一声极短促而惨厉的鬼哭!“血淋儿!”
李玄鹦全身被平空托起,不由自主,直到四丈外,向千仞断壁绝谷中坠落下去!武天洪急向悬崖下面看,浑然深冥不见底,但有怒涛湍流奔腾之声。
突然身后暗器疾袭而来,武天洪火速回身,一伸手接住,却是不知何处来的一柄飞刀。
这时,玉玲珑先已疾袭到彭雪姑身后,彭雪姑一回身,一飞赤足,把玉玲珑手中刀踢飞,张口一喷,玉玲珑急回奔三四步,倒地昏厥。
武天洪才知道:自己向崖下看李玄鹦的一刹那,若不是玉玲珑从后疾袭,使彭雪姑回身,则自己必然已遭到彭雪姑毒手。
玉玲珑一昏倒,彭雪姑追上去,武天洪正好用手中飞刀,大喝疾刺彭雪姑背后,彭雪姑杀不及玉玲珑,急转身斗武天洪。武天洪看见石祥飞奔到来,以最快的动作,用力把自己的左袖撕开,右手刀向左臂上一割,立刻鲜血迸流,他伏在地上,把鲜血流入玉玲珑口中。
武天洪和李玄鹦,合战彭雪姑,占得上风,有攻无守;如今只剩武天洪一人,虽然可以自守,但最怕她口中放蛊;手中虽有刀,他并不善用刀,只好用全力猛拼,迅疾闪转腾挪,使彭雪姑一时得不到喷蛊的机会。
这一切,只是一瞬间的事,一瞬间过后,山石后疾飞而来两条身影,一个是天心老儿,一个是孙良干。
天心老儿见武天洪一人死斗彭雪姑,急赶上援助。
武天洪一见天心老儿来到,一切都放心了,向彭雪姑虚晃一刀,疾拔身奔向悬崖绝壁,涌身向半壁中横树石舌跳下去。
黑夜中在深谷里,武天洪依然目能见物,但见这是一条四五丈阔的山裂缝,笔直向下,有三、四十丈之深,石壁上倒有横生怪树和凸凹的踏足点,谷底则是飞湍急流,淙淙有声。
武天洪一层一层下去,希望看见李玄鹦重伤未死。下了一段,忽见下面树上,似乎挂着一个人,急再下去,看见是李玄鹦的衣服,在下坠之时,被树枝钩住了,人直落下去,衣服被撕破挂在树上,这一笔直的绝壁,虽然奇险,在武天洪的轻功看来,还难不住他。
他循着挂破衣之处,很快地到了谷底,在一条深窄的溪流之旁,一带狭长的乱草地,赫然李玄鹦俯卧着!她头巾失去,玄缎似的秀发披散开,两手插入溪水旁沙滩,直插入到腕上肘间,左腿伸直,右腿蜷曲,背上衣服全撕去,露出雪似的柔嫩肌肤,整个背部,整个玉臀,整个大腿,都露出来;又失去右靴,露出白生生,秀窄窄,俏盈盈的玉足,祥麟剑横在沙上,闪闪发光。
武天洪急蹲身,把李玄鹦两手,从沙中缓缓拔出,竟全然无伤,只是指甲缝中填满了软沙;然后把她娇躯慢慢抱起,顾不得手亲触到肌肤,再把她抱在自己怀中坐好,把她的前额,枕在自己肩上颈旁,左手搂背,右手向她贯注内力按摩。她的上衣背部已全撕去,右手在她胸前一按摩,衣服就跟着手走,把手缠住,按摩不开;稍一解脱,整个上衣都脱落挂下,露出胸前六角粉红细绸胸兜,武天洪此时,什么也不管了,老实不客气,提足丹田内火,从右掌心度向她的心胸,不到三两周,李玄鹦微微呻吟一声,缓缓抬头,微睁两眼,看见武天洪。
聪明绝顶的天才,至死精神不昏乱,她一看见武天洪,心里什么都想起来了,什么都明白了,她知道自己忽地听到鬼哭“血淋儿”,不由自主落下绝谷,昏了过去;后来武天洪寻下来,把自己救活了,此刻自己是衣服破碎,不能蔽体,坐在这恩情深重的少年英俊男人的怀里,她感觉娇羞不胜,感激无比,羞与爱合,爱比羞重,不由心头乱跳,浑身酥软,把面孔轻轻伏在这个温暖男人的肩上,微微呻吟着。
武天洪悄声问道:“你受伤了没有?”
李玄鹦呻吟着笑道:“只是左脚脱臼,有一点痛。我练的太乙玄阴煞气,本不怕放蛊,只是那一声鬼哭神号,有一种怪不可测的力量,把我掀开,幸而我在落下之时,一提气轻身,这一提气轻身,算是跌昏了,没有粉身碎骨。”
武天洪此时,再也忍不住,抱着她,轻轻吻着芳颊。李玄鹦一点也不躲避,让他吻着右颊,又转头把左颊凑近去让他吻。
武天洪轻声道:“你就是再老得鸡皮鹤发,我也还是这样爱你。”
李玄鹦稍稍坐直,含情凝睇看着武天洪,面上羞红着,红菱小口微微绽着甜笑。其实她只有脸上老得像个四十岁的中年妇人,除此以外,口鼻吐气如兰惠,全身芬芳气息,娇柔的胴体四肢,仍然全是一个苗条的少女,虽然昔日花容玉貌,已不复可见,可是在武天洪心中,永远只是以为,她在戴着一个中年妇人的假面具而已。
她微笑着问道:“后来山上打的怎样?”
武天洪说了一遍。
李玄鹦抱着武天洪道:“你抱我离开这里,怕他们找下来,我衣服都破了,怎样见人?”
武天洪索性把李玄鹦左靴也脱下,替她把脚胫揉一揉,一运内力,把她左脚脱臼接好,扶起她站着,指道:“我们循着这溪水向下去。”
李玄鹦站好,伸手向自己身后一摸,连忙抱着武天洪,面孔伏在他胸前,羞笑道:“裤子后面全破了,这样我走不惯路。”
武天洪笑一笑,地上拾起她的剑,和自己的一柄飞刀,把她横抱起来,迈大步,施轻功,沿着溪水急流。
这是一条弯曲的裂谷,走不到两里,已转折五六弯,发现山壁旁,有一个仅容一人的三角形山洞,武天洪放下李玄鹦,指着道:“进洞里看看,要是可以歇息,我们就进去,用乱石野草堵上,明天再想法子给你弄衣服。”
李玄鹦羞着道:“你在前面走,不要在我的后面。”
武天洪牵着李玄鹦的玉手,向三角洞中钻进去。
洞里仍然是三角形,笔直的,十分干燥,二人一直走进去,走了二里多路,豁然开朗,又出洞外。
却是一个百亩大小的细草地,四周山壁如圆桶,二人像是在井底;对面还有一个能容二人的较大三角洞口。
李玄鹦道:“就是这里最好,我们把两头都堵塞起来。”
两人就地拾起了不少的大石块,把两个一大一小两个三角形洞口都塞好。然后扑扑手上泥土,又向草地上并肩坐下。
武天洪把李玄鹦粗鲁地抱入怀中,狂吻着!她也紧紧搂住了他的熊腰虎背!轻声道:“哥,我们亲爱这样为止,不要再进一步。把你和玉蕊仙妃拆散,把你夺过来,叫她一辈子伤心,叫你一生负义,我死也做不出这种事来的。”
武天洪叹道:“到八月十五再说吧!”
次日,艳丽的阳光,照在山壁顶端,放出万道彩霞,像是向武天洪、李玄鹦庆贺斗彭雪姑的胜利。
两人翻身坐起,亲爱一番,忽然看见身旁草中,放着祥麟剑和玉玲珑的威风刀。
武天洪这才知道:自己伸手平空接来的一柄飞刀,原来是玉玲珑的威风刀,被彭雪姑一脚踢得脱手飞去,恰好被武天洪接住,武天洪猛然想起南京虎丐所说的话,果然今天祥麟威风相遇相合!不觉心中一时愕住:难道我和李玄鹦真个是有夙缘?他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李玄鹦。李玄鹦是何等聪明之人?早看出武天洪的诧愕,她笑问道:“你想什么?”
武天洪连忙改换了心中思想,低声答道:“我们能如古书上所说:‘发乎情,止乎礼。’这是很好的。”
李玄鹦愉快地笑着道:“我一人在这里藏一藏,你去给我找件什么衣服,看看昨夜山上情形,我们有伤亡没有?”
武天洪站起身,把大三角洞口打开,走入大三角洞中,又回身把洞堵好,高声道:“不出两个时辰我就回来。”
他听见李玄鹦的应声,急急向大三角山洞中走去。
这一大三角洞,却不是笔直的了,转了几个弯,洞形忽圆忽扁,忽大忽小,走了有六七里路,豁然又出来。
却到了另一绝壁狭谷之中。
他攀藤附葛,捷如猿猴,顷刻之间,直升到绝壁的山顶上,一看,原来仍然是在另一较大的谷底,却看见远远十多里,一处山坳中,花木笼丛,云气迤逦,像是桃源仙境,并不见有房屋人烟。
他四顾无人,施展轻功,直奔那彩花缤纷的仙境去。
奔近两里之内,山旁忽然转出两个单刀大汉,当前拦住去路,拱手抱拳,其中一人问道:“这位兄台有什么事枉驾?”
武天洪看这两大汉三十岁上下,目闪精光,太阳穴高起,武功气候竟似乎不在自己之下,心中不禁一愕。又见这两大汉,面上并无凶悍邪恶之气,出言有礼,连忙拱手躬身答道:“在下武天洪,因为有一位敝友……”
还没有说完,两大汉大大惊喜急问道:“兄台就是金狻猊武天洪?昨夜攻巫山的?”
武天洪忙躬身道:“不敢当,在下正是!请教二位兄长?”
两大汉连忙长揖,一人笑道:“久仰久仰!武兄请随兄弟走,有什么事,这里都能替你做到。这里的地名,兄弟的名字,一时还不敢奉告,请武兄恕罪。”
武天洪听了,心中虽是一疑,但见这两人极诚恳,毫无恶意,当即跟在一人的身后,大步向内走,另一人仍守在原地,只一人引武天洪前进。
走下一里多路,看见巫山神女峰,已远在身后二三十里之外。
看日光辨方向,此地敢情是在巫山神女峰的东北。
又走下一里,到了百花灿烂的山坳深处,这才发现是一所很大的庄院,不下百十间房屋,建筑得十分玲珑,金碧辉煌,似一个极富有的人家。整个偌大庄院,完全掩没在千林万木之中,在一里之外都看不出来。
来到庄院大门前,两扇红漆大门敞开着,门内外有十多个绝世仙容的妙龄女郎,个个天香国色,其中有的柔丽婵娟,有的端庄凝重,有的清雅秀逸,有的绰约娇婉;其衣衫虽然各有不同,但都是非常适体称身,或华艳而不俗,或淡朴而不土。这些女郎一见这单刀大汉领武天洪来到,一齐退在两旁,肃容恭立不动。
大汉向武天洪拱拱手道:“兄弟只能陪武兄到此,里面另有别人引进。”转面向一个妙龄女郎道:“烦四奶奶禀报一下,说金狻猊武天洪,桐柏山的,在外面候命,大约有点事想请助力。”
那妙龄女郎点点头,向武天洪庄容地福一福道:“请候一候,容老身替你通报。”
武天洪心中诧愕得几乎笑出来: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再多也不会比李玄鹦大上一两岁,竟被人称做四奶奶,她也居然自称“老身”,和小孩子充大人一样;据说会武功的人,能够驻颜,可是这女子,无论从那一方面看来,是确确实实不会武功的。
武天洪连忙还礼道谢,那自称老身的妙龄女郎,姗姗莲步走进去了。
门外这单刀大汉,也拱手离去。
门内十几个女郎,仍然分两排站着不动。
武天洪忽然怀疑起来:这怕不是个好地方!如果是好地方,和彭雪姑在近二三十里之内,焉敢收容这许多的妙龄美女?收容这许多妙龄美女做什么?下五门的邪恶勾当?贩卖人口?一会儿,一个十四五岁的娟秀小丫环走出来,向武天洪恭敬地福一福,娇声道:“禀武少爷,请进吧。”
又向那妙龄女郎笑道:“请不必拘礼,武少爷是至亲好友,昨夜大闹巫山神女峰的是他。”
那些妙龄女郎都向武天洪微笑点头,随意散开。
武天洪拱手道:“府上要都是女眷,我不便进去了。”
小丫环笑道:“不要认生,有男人,快请吧。”
武天洪整一整衣服,跟着小丫环,走进大院,院内到处是奇花异草,到处是妙龄女郎,真使武天洪心中诧骇,哪里搜罗来的这些天仙美女?直好像天子的三宫六院,差不多天下绝色,全在此了!穿过两重大院,直到里面上房,高堂大厦,巨柱深廊,花栏玉阶,雕梁画栋,气派非凡;若是怀疑这家主人,在深山中自为帝王,拥有三宫六院倒是十分相似。
小丫环抢前几步,掀起百宝珠帘,里面阵阵兰蕙清香飘然透出来。武天洪在帘外咳嗽一声,高声道:“晚生武天洪,拜见贵主人。”
里面一个苍老如洪钟的声音道:“天洪,进来坐吧,免去俗礼。”
武天洪躬身走入,抬头一看,几乎吓了一跳——上面云床上,跌坐着一个丑恶的怪人,六十岁上下,满头满脸的乱草须发,都已花白,干瘪黄蜡面皮,瞎了一只左眼,又是个豁口兔唇,一口乱黄牙。看样子,一点不会武功;身穿普通衣服,手中拿着一只很精巧的假面具。
武天洪不肯跪拜,上前长长一揖。
那丑怪老人呵呵笑着,拍拍云床道:“天洪,坐在老朽身边来。你不认得老朽吧?老朽正是你们日夜所要找的人,你猜猜看?”
武天洪听这丑怪老人,口音完全陌生,面貌也从未见过,何以他对自己这样亲切?真像是对至亲好友一样。武天洪茫然答道:“晚生不敢乱猜,还请前辈示下。”
丑怪老人笑道:“老朽说出姓名,你可不准多礼,答应不答应?”
武天洪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丑怪老人大笑道:“告诉你,老朽不是别人,就是你们要找的药王高二!知道吗?你看外面那么多的美女,没有想到酒色财气中的‘色’吗?老弟,你是铁崖丈人的弟子,老朽和九云龙是结拜兄弟,你我只好以兄弟称呼。你不要误会,以为酒色财气的色,是好色之徒,哦!不是不是!外面那些美女,是从东西南北各省来的,来找我药王高二,替她们用药剂驻颜,或是返老还童,她们全都是五十岁以上的人啦!老朽别的不会,单会这一套。所谓‘色’,是这样的意思,老弟懂了吧?你想武林四奇,都是正派,难道老朽是歪路上的?告诉你,周老气和陈年老酒前天都来过了,拿了玖灵丹去。还说你在大洪山,破了一个冒老朽的老道士,老朽更当谢谢你!”
丑怪老人滔滔说了一大篇话,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武天洪才恍然大悟,原来却是药王高二!武天洪大笑道:“既然这样,小弟也不客气,不多礼了。昨天我们攻巫山,有一个李玄鹦……”
高二插口道:“练太乙玄阴煞气的。”
武天洪道:“是的,她跌下山去,衣服挂破了,向老二哥借件女人衣服。”
高二大笑道:“别的也许没有,女人衣服那真是太多太多了!她在什么地方?”
武天洪道:“在一条三角山洞……”
高二接口道:“哦,知道,旱井井底,老朽派个女弟子把她接过来。你们昨夜攻巫山,真是少年人胆量够浑,浑胆子硬闯,居然不差,彭雪姑手下都坍了,你们这边没有一个死伤,真是今古奇观!”
高二说派人去接李玄鹦,不用吩咐,那小丫环已出去传令了。
武天洪大喜,问道:“你在这里,不怕彭雪姑来侵犯吗?”
高二笑道:“老朽不去打她,自己没有仇怨;她来犯老朽,也绝不敢的,这里原因,眼下还不便说出,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武天洪问道:“听说老二哥医术通神,连人头砍下来,都能接上去不死,真的吗?”
高二哈哈大笑,露出一口黄乱牙,他道:“可是可以,极难极难,要一刀飞快砍断,不等流血出来,立刻接上去,用药一百天人可以不死。可是人也成一棵树了,只是活着,能吃饭睡觉,再不能动作说话用心思,和树木一样,一万个当中,未必能弄好一个。”
武天洪道:“小弟的运气很好,武林三圣,天下三绝四奇,都见到了,只有一位‘财’还没有见过。”
高二大笑道:“你见到‘财’,比见到老朽还要失望,他那样子,穷得比虎丐的衣服还要破烂!”
他又道:“且慢,你打彭雪姑,没有能胜,怪你师父不好。彭雪姑是三尸神的老三,武功比她两个姊姊都差,八月十五见到你师父,非逼他把五雷掌传给你不可,他不应该密留一着,你学会五雷掌,就能打败彭雪姑。”
武天洪道:“家师提过的,以后是要传的。小弟这次来,遇见一件奇事,有人暗跟在身后,看不见,听不到,那是怎么回事?”
高二面色突变,急低下头去,嗫嚅道:“不要问这些,以后你就会知道。”
武天洪又问道:“还有有人两次要劫善于打脸谱的……”
高二断然接口道:“那是胡劲夫奇案,这是必须查明的,里面定有古怪文章,不要大意。”
武天洪笑道:“老二哥和地灵星差不多,外面事全知道。那九连山的桃花四娘子,是一种什么武功?”
高二道:“真糟糕!把老朽看做地灵星,他是爱弄谍探的,老朽是走江湖卖膏药的,差得多么远!不谈不谈,等一等李玄鹦来到,里屋中架上的药,挑选些带去救人。昨天有中蛊的吗?”
武天洪道:“天心老儿的孙女玉玲珑,被彭雪姑喷了一口烟,昏倒了,看见石祥在割臂流血给她吃,行吗?”
高二点头道:“那是吴煌的女儿,难得姓石的这样义气!大凡人服了玖灵丹之后,血里就有了玖灵丹的力量;姓石的一定是先服了玖灵丹,用他的血,可以救治吴培秀的。好!江湖英雄,正该这样义气!”
武天洪听了,不禁对石祥怀疑起来,难道石祥并不是如师父所说的那样阴险吗?
李玄鹦来了,穿了身朴素的民间衣服,倒很合身,武天洪介绍与高二见礼。
高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李玄鹦,愕然向武天洪道:“她真的是李玄鹦吗?”
武天洪和李玄鹦都点头,武天洪反问道:“老二哥看她有四十岁以上,不像江湖上传说的李玄鹦,是不是?她的功力,也比她现在的年纪高过二十年呢。”
高二用力拍床道:“对!对!你这一句话,说出了根源!凡是练过乾元纯阳罡气,或者是太乙玄阴煞气的,纵使不能驻颜,也该比平常人耐老,到五十岁,看来不过二三十岁。但是反过来说呢,二十岁就有三四十年功夫的火候,也就是替你加上了二三十岁,却又比平常人更容易老。”
武天洪道:“一来不容易老,二来又容易老,拉平了不是毫无出入了,和平常人一样吗?平常人也不会像她老得这么早,这是什么原因?”
高二笑道:“她这是病,不是变,由中年到老年是变老,少年忽然成老人,是生着一种像老的病。”
李玄鹦不禁脱口问道:“既是病,就有药可治了?”
脱口问完,又不禁羞起来,桃色春霞泛起,低下头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