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天洪为了要速战速决,全力一连三掌,把黄毛精打下台去,虽然赢得观众狂潮似的喝彩,却也丹田真气消耗了不少,需要运气调息,方能恢复,不料众人所一向最畏忌的“虎丐”,却上台向武天洪挑战。
虎丐是天下武林“三绝”之一,虎踞金陵三十载,威震大江南北,无人敢不低头,江南名门正派的掌门人,都不敢轻易冒犯,武天洪焉能对敌?可是当着东西南三棚上万的观众,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以青龙帮主兼台主的身份,如何能稍示心虚气馁?不得不咬牙关,拼性命,应付几手;只要能十招之下不落败,就可以高喊“住”手,把擂台规矩捧出,请台上台下大家公论,虎丐自然交待不出充足的理由来。
于是武天洪挺身拔剑,站在台右,向虎丐躬身道:“请前辈赐招。”
虎丐道:“你年纪小,让你先上。”
武天洪告了罪,缓步进身,提足十成丹田内力,贯注左掌,右手剑平平横胸,暗藏着杀手绝招“破浪乘风”,空步左右曲折徘徊着,暗暗够上对自己最有利的距离,立即猝然掌剑齐发。
虎丐瞪眼看着武天洪的步子,尽走些无用的空步,心中怀疑,不明究竟,倒也稳健持重,不向前进身,只木木立着,观看变化。
武天洪七八个空步子游走过来,达到最有利的距离,虎丐忽然警觉,向后撤退半步。武天洪不动声色,向旁移开两步,再向中移进两步半,又够上最有利的距离,立刻大喝一声,猛然疾攻……
突然一声怪啸从台下飞到台上,一大团金黄色风光气团中裹着一个老者,二尺燕尾银须,落身在武天洪和虎丐的中间,把二人分隔开。黄光忽然收灭不见,看清楚了这老者的面貌,原来是洛阳安隆镖局的总镖头,九云龙王泰现身了,手中提着一根粗重的黄金九节软鞭。
九云龙王泰厉声道:“虎丐老弟,这是你的不对了!下台去,咱老哥俩去喝它二十斤花雕;要不然,我老哥要替代武天洪!”转面向武天洪道:“你不得当众冒犯尊长!退下!”
虎丐一见是九云龙王泰现身,面上微微露出三分畏惧的神色,仍然怒道:“关你什么事?要你到南京来多嘴?”
九云龙转面向台下,厉声喊道:“各位,在下特别向列位引见,南京虎丐,他是举世闻名天下无敌,现在请虎丐露一手绝活儿,请大家替虎丐喝彩!”
东西南三棚中,立刻涌起一片高声喝彩的浪潮。
虎丐呵呵大笑道:“大哥捧我,要我献什么丑呐?”
九云龙高声道:“郑副总镖头,把棚子后面那石头滚子拿来。”
洛阳安隆镖局的副总镖师,双鞭无敌郑大光,从南棚后面取来一只巨型石滚。这石滚是搭擂台以前,滚平场地之用的,一眼望去,怕不有六七百斤之重?郑大光却把它当作纸球,一只手轻轻托着,走向台前。
九云龙高声道:“先放在台下,请大家验一验!”
郑大光把巨石滚轻轻放在台下。
东西南三棚中,一拥奔出来四五十个人,拥挤在大石滚的四周,敲敲打打,掀掀推推,确实是一块浑然巨石做成的。
郑大光又把这巨石滚,抛纸球似的轻轻抛上台去,九云龙也伸手轻轻接住,向台口前面放下,直立不动。
九云龙向虎丐耳边,低低说一句,虎丐面上绽出来憨笑,点点头,九云龙和武天洪都退下七八丈。
虎丐一凝神运气,围着巨石滚疾走了两圈,退下。
九云龙向前走几步,指着东棚里一个卖西瓜的孩子,喊道:“卖西瓜的,你把手里东西搁下,空手上来!”
是个十四五岁的贫穷孩子,放下西瓜,爬上台来。
九云龙厉声向台下喊道:“列位!请注目看好!”向卖西瓜的孩子道:“你去把那大石滚搬开。”
孩子一吐舌,摇头道:“我老了也搬不动!”
九云龙身旁取出一两银子,给孩子道:“只要你能稍微动它一下,这银子就是你的。”
卖西瓜卖半个月,也未必能赚到一两银子,这孩子见了这一两银子,怎不卖命?他把银子仔细收入怀中,走近大石滚旁,看了看,半蹲身蓄势,鼓足了吃奶的气力,用肩膀向大石滚猛然撞去。
呼嗤!跌倒在灰堆里!原来这大石滚,被虎丐默运内功,围着疾走了两圈,大石滚表面纹风未动,毫无异状,其实通体已经被震成粉末了!只要用口一吹,就会飘散,焉能经得起这孩子猛撞?这一撞,撞在一个粉末柱形上,这大石滚立刻颓然散涣,委在地上,成一堆白灰土,孩子撞了个空,扑倒在灰堆里,连忙挣扎站起来,弄得全身灰头土脸!东西南三棚中的上万观众,竟没有一个人喝彩,全然惊骇得目瞪口呆,瞠然做声不得!
九云龙王泰挥手叫孩子下台去,高声喊道:“这还不值得喝彩吗?”
这句话方才提醒了三棚的观众,全场疯狂爆炸似地大声喝采,震得天翻地覆!九云龙向虎丐笑道:“怎么样?喝它二十斤花雕去?”
虎丐大笑道:“大哥把我的面子拉足啦,该我叫化子请你总镖头,走,玄武湖九如春酒楼!”
九云龙微笑道:“那么,给大哥一个面子,和武帮主,揭过了?”
虎丐大笑,回头向武天洪瞥一眼,高声道:“那自然!那自然!武帮主少爷,我实在是怪爱他的,青龙帮的事……”转身向武天洪:“武帮主,有谁敢欺负你们……”睁圆虎眼指自己的鼻子,点头厉声道:“找我来!”
武天洪还没有来得及道谢,虎丐和九云龙,已经手携手向西北飞逝而去。
他这才恍然明白,李玄鹦所说牧羊人的故事,牧羊人正是暗指着九云龙的。石祥这人很不可靠,九云龙的孙女跟石祥来南京,九云龙不放心,也跟了来。以前武天洪在河南汝州,曾替安隆镖局收伏玉蕊仙妃,故此九云龙也替武天洪解决虎丐挑战的一道难关。
这一道难关闯过去,马上附带产生了第二道险关的阴影,又袭上武天洪的心头,武天洪惶急地转身向孙良干道:“我若是被虎丐打倒,当众失了面子,也许还可以平安无事;如今我没有被虎丐打翻,我成了一个最后得胜的人,这样一来,黄毛精那批人,一定仇恨难伸,必然此刻会去乘虚扰乱侵犯我们下关的总坛,捣毁总坛……”
孙良干急插口道:“我也想到了这一层……”
武天洪继续道:“叫我师妹当众宣布擂台结束,交待几句门面话;你马上去玄武湖九如春酒楼请住一龙一虎,今晚在总坛会宴,二位都是恩人,不可失礼;我自己立刻回总坛保护!”
武天洪吩咐毕,急出擂台后台,飞身上马,疾奔下关总坛。
刚一到下关,就见上千的民众围着总坛,大声呐喊震天,人潮拥挤!四面八方还有民众陆续奔拢来,愈集中人愈多,武天洪骑在马上,早望见总坛外边,已经有人猛烈地拼斗着!向总坛进攻的,有铁臂苍虬、黑手狐翁、双头蜈蚣,这都是熊耳山中的五元老中的三个;另外还有三个凶狞大汉,共有六个敌人。
保护总坛死命和铁臂苍虬抵抗的,却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面孔人,和一个蒙面女子,只有三人。
武天洪在马上,一瞥眼之间,已把形势看得很清楚:三个凶狞大汉和铁臂苍虬,四个人合战那蒙面女子,犹然手忙脚乱;那蒙面女子手中一柄暗绿半透明的雁翎刀,施展出一套精粹无比的五台山紫霞刀法,把铁臂苍虬等四个人,杀得人仰马翻,脱身不得。黑手狐翁和双头蜈蚣,对另外两个陌生面孔,那两陌生面孔,双戟双锤,武功都在孙良干之上,猛烈奇变,也可以算是一等一的成名英雄,可是显然敌不住黑手狐翁和双头蜈蚣,被逼得步步后退,漏洞百出,险象环生!武天洪急止住马,一声划空破天的雄啸,就马背上一拔身,平空横越十二三丈,从拥挤吼喊的民众头上过去。
黑手狐翁和双头蜈蚣,一听到啸声震心,一齐回头向后看,看见武天洪平空飞到,二人火速转身,不等武天洪落地,飞纵身平空硬迎上去,二人的二柄大砍刀,似金蛟电剪,两道耀眼白光带着剖风疾声,在空中直向武天洪咽喉剪到。
武天洪空中一翻筋头,让两柄大砍刀从脚下半寸擦过去,抖手只一剑,当啷一声震响,把两柄大砍刀全都震得脱手飞出,像两条空中飞鱼,倒折回来落在总坛门前,然后武天洪双足落地。
他为了在数千民众之前,不愿杀人流血,引起民众的不良印象,只把二人的兵器震飞;二人得了性命,焉敢再战?拼命低身混入人丛中逃去。
武天洪再回头看,蒙面女子已失去了踪影,地上丢着铁臂苍虬的双戟,其余三个匪徒也不知去向。
那两个面孔陌生的大汉,连忙拜倒武天洪面前,其中一个高声道:“小的们是薛秋山、包振先,跟帮主一同来保护总坛的。”
武天洪连忙收剑,把二人扶起道:“久仰二位,李帮主已向我提起二位了,刚才蒙面的就是李帮主吗?”
二人站起身,薛秋山道:“李帮主说,保护完了总坛,就马上渡江往北方去,李帮主和她的老太太,离开莫干山,要去万里长城,不愿在总坛露面。”
武天洪急道:“你们快些把李帮主请回来,不要去万里长城,北方的冰雪风沙,老太太受不了,我有更好的法子安排她们母女二位,快去请她回来!”
薛秋山、包振先急急去了。
武天洪此时,才向围观的群众高声道谢,对他们关心助威,交待了几句客气话,民众渐渐散去,然后武天洪收了黑马,进到总坛里。
却见玉蕊仙妃绷着霜雪似的面孔,默默坐着。
武天洪诧异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玉蕊仙妃背过身去,呶着小嘴,低声道:“你管我什么时候进来的?难道你是瞎子?”
武天洪更诧异道:“你生谁的气?我又没有招你惹你!”
玉蕊仙妃霍然地转回身站起来道:“你为什么不让李玄鹦到万里长城去?你把她留在南京,我不许你当青龙帮帮主,跟我回桐柏山去!”
武天洪恍然明白了,怒道:“你以为你还能挟制得了我?”
他这句话刚一出口,自己忽然惊愕住,心中想道:“我怎么这样器小易盈?刚刚当了帮主,打擂台得胜,就这样骄狂起来?”他心里自己责备自己,以致玉蕊仙妃回答几句话都没有听见,看见玉蕊仙妃把柔荑玉手伸过来,这才如梦中忽醒,连忙笑道:“我正在责备自己,不该说出小人得志的话来,你放心。”他放低声音道:“铁崖丈人的徒弟,怎么可以把名字写进青龙帮的宗谱里面去?把李玄鹦留下当帮主,我自然和你回桐柏山,禀明师父之后,”他声音更低:“就该请朋友吃喜酒了!”
玉蕊仙妃从余怒未息中,迸出一声硬笑,立刻羞得两颊飞红,低头默默地站着。
武天洪道:“事情还没有完,铁臂苍虬等六个人,大白天就敢来骚扰一番,这完全是胡闹一通,绝不像一个当帮主的老辣手段,料想今天夜里还有戏唱呢!你在家看守看守,我要进城到沈百万家去看看,这个人倒不是坏人,只是有点糊涂,我要去向他打听黄毛精的消息。”
玉蕊仙妃道:“不要,有薛秋山、包振先两人可以了,你不要追去,在家坐着吧。”
武天洪笑道:“你怎么还往李玄鹦身上想?我是进城去啊,又不过江去追。我在家里坐着,你又要说我在家苦等李玄鹦了!”
玉蕊仙妃道:“那我要送你进城!”
武天洪大笑道:“缠死人!你在大门外,看我往那条路去!”
他说着,大步走出,到门外,上了马,向城内奔去,回头看,玉蕊仙妃果然站在总坛大门外,瞪眼看着。
武天洪心中暗暗好笑。不多一会,到了沈百万家。
果然是高门大宅,不愧首富人家。
通报进去,沈百万飞似地出来迎接,十分热忱地请到大客厅中见礼坐下。
两下互相讲着客套话,浪费了许多唇舌,然后转到本题,沈百万道:“兄弟名字叫沈铁,号叫伯顽,本地人顺口叫做沈百万,这个名字很不雅,兄弟很不喜欢。兄弟自幼喜欢练武功,把天下各门各派全都学了,只是多而不精。因为武功低微,够不上和成名英雄交朋友,故此铁臂苍虬、黄毛精等六个人一来,兄弟就喜出望外,可是不久之后,就看出来都是黑道上的人,那时要想把他们赶出去,也不行了,所以要摆擂台,借天下英雄之力米驱除他们。他们似乎为了一件什么阴谋而来,武帮主知道一个叫李玄鹦的人吗?”
武天洪道:“知道,沈兄认得李玄鹦?”
沈伯顽道:“不是,我听黄毛精他们,在我家住着,是专为了对付李玄鹦而来。据说李玄鹦曾经死了,他们曾经打开棺材看过,不见了李玄鹦的尸体,断定李玄鹦没有死,后来听说南京又立了一个青龙帮,认定是李玄鹦立的,认定李玄鹦居然敢在南京立起青龙帮,必是得了高手撑腰,因此黄毛精亲自来南京,还带来二十多个第一流的高手。”
武天洪心中微微吃惊,反问道:“二十多个第一流高手?”
沈伯顽点头道:“是的,二十多个,兄弟却没有见到。据说这二十多个高手,打擂台时一概都不出面。”
武天洪心想:他们所谓高手,自然都是黑道上的,不知比黄毛精、铁臂苍虬怎样?他问道:“那么铁臂苍虬也算是高手了?”
沈伯顽摇头道:“听他们的口气,铁臂苍虬只配替他们的高手当跟班的。刚刚有人看见,铁臂苍虬被人杀死了,尸首顺着江漂流下来,没有人头,不知究竟是他不是。”
武天洪听了,心想铁臂苍虬攻总坛,和另外三人合战李玄鹦,被李玄鹦一柄宝刀杀得逃都逃不掉,可能是那时被李玄鹦杀死的,他站起身道:“兄弟告辞了,今晚在总坛,略备水酒,一定请沈兄赏光,还有九云龙、虎丐,大家聚一聚。”
沈伯顽道:“既蒙宠召,定陪末座,现在请帮主到兄弟的收藏室观赏观赏。”
沈伯顽的收藏室,在里院东跨院内,窗棂门户,全都是用钢铁造成。沈伯顽打开巨锁,开门让武天洪进去。
但见四周都是支架,架上一半是古书,一半是各种生满锈的古兵器和暗器,还有几身甲胄。沈伯顽解释说:这是忽必烈的箭镞,这是尉迟恭的战袍腰带,这是白莲教徐鸿儒的一只左靴,都是经过考证辨别的。
武天洪心中大骇,一来是惊于沈伯顽的见多识广,收藏丰富,二来是深怕沈伯顽因为家藏这些东西,武功又不高,早晚必受到杀身之祸。他愕然道:“沈兄不觉得危险吗?”
沈伯顽笑道:“南京总还是有王法的地方。”
武天洪道:“南京有王法,铁臂苍虬竟敢白天到敝帮总坛,明伙打劫?”
沈伯顽点点头道:“那是在下关,城里究竟好得多。”
武天洪心想:这人到底还是糊涂,也不和他多辩,辞出上马,奔王羽青家,拜见王羽青的父亲,又去虎丐住处,贯瑛大师住处,都没有遇见,留下拜帖和请帖。
回到总坛,已经是申末时分。
孙良干已经回来了,他向武天洪报告,已见到了九云龙和虎丐,二人都答应今晚准来赴宴。
走到内室,看见玉蕊仙妃,独自默默坐着。
见武天洪回来,冷笑道:“追了半天,没有追上吧?”
武天洪坐下,宽一宽衣服,取下宝剑,淡淡地道:“不和你一般见识!”
玉蕊仙妃笑道:“不要强辩,听到李玄鹦三个字,魂都没有了!老实告诉我,你对李玄鹦究竟怎么样?要是你真舍不得她,说出来有什么要紧?我又不会真怄你的气。”
武天洪道:“要是非叫我说出来不可,我就真说出来,你爱听也好,不爱听也好,反正我不骗你,不瞒你,让你知道我心里每一件小事。”
玉蕊仙妃呆了一呆,低声道:“你尽管说。”
武天洪道:“李玄鹦在我的心里,这些时候,确实是比你重;不过我很知道,一阵暴雨,只能把地面打湿,湿不到土心里面去,一旦太阳出来地面干的也快。你我相处六年了,六年的毛毛细雨下来,地的里面全湿透,不是一时的太阳所能晒得干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玉蕊仙妃笑道:“你嘴上说得到怪好,我也说一句心里的老实话吧。以前在家里,你老是要我嫁给你,我终不肯,那是一来看你的武功低,在江湖上站不住脚,二来也是我怕嫁人,拖家带口,哪里能像我现在自由自在?现在虽然知道你的武功爬到我头上去了,我也只有一半肯嫁你。你要是真正喜欢李玄鹦,我情愿把你让给她。她的聪明天才,比我强十倍还多,将来能辅佐你成大事业,你要是见她变得老了,就不喜欢她,这种薄情郎,也休想娶我。”
武天洪站起身道:“懒得跟你说废话,不谈不谈。真的,薛秋山、包振先两个人,追李玄鹦去,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外面急促的脚步声走近,孙良干的声音在门外高声道:“禀帮主!”
武天洪推开房门,见薛秋山和包振先,全身汗透,气急败坏地跟在孙良干身后,孙良干的黑麻脸上,也布满了惊惶的神色。
薛秋山首先喘着道:“李帮主母女二人,被黄毛精用迷药捉去了!”
武天洪笑道:“不要慌,慢慢地说。”
包振先接着道:“我们俩从总坛追出去,听江边的一位香主说:两顶轿已渡江去浦口,李帮主和她老太太,是雇了轿子从莫干山来的。我们听说两顶轿子渡了江,我们也渡江追去,到了浦口,追下没有十里路,看见两顶轿子倒在地上,六个轿夫都被杀死,官府的人也到场相验。
我们向附近的百姓打听,都说是来了八个强盗,撒一阵烟,把人都迷得昏倒,从轿子里面捉去母女二人,绑在马车上,向北去了,我们把两个亲眼看到的乡下人带来,等帮主问话。”
武天洪大笑道:“你们不要害怕,不要焦心,凭李帮主的天才聪明,十个黄毛精也奈何她不得,你们去歇息吧。”
孙良干愕然道:“难道我们不去追救?”
武天洪摇摇头道:“不必!”
孙良干道:“李帮主虽然天才高,可是有老母,被他们捉去,也难施手脚。”
武天洪不耐烦道:“我说不追就是不追!你们没有想到,被捉去的是李帮主母女的替身吗?李帮主会那么笨,坐在轿子里干等着被捉去?”
孙良干等三人恍然大悟,包振先又问道:“帮主是凭情理推断的,能确定是替身,不是李帮主母女本人吗?”
武天洪摆起帮主的架子,怒斥道:“你更不该问这句话!你和薛秋山,经常跟在李帮主的身边,难道看不出来一个筋节?”
包振先见帮主发怒了,连忙躬身道:“一时还想不出来,请帮主示下。”
武天洪大声道:“你们要知道,纵使黄毛精当面见了李帮主,也不会动手去捉,李帮主已经变成四十岁的人,黄毛精怎么还会认得?你叫那两个乡下人来!”
包振先大悟,急把从浦口带回来的两个乡下人带到面前,武天洪问道:“你们二位,看见强盗从轿子里,捉去母女两人,那位小姐,长得很漂亮吗?不到二十岁是不是?”
两个乡下人异口同声答道:“被捉去的女孩子,十八九岁,真正很美!”
孙良干、薛秋山、包振先三人对武天洪钦佩得再没有话说了,三人面上立刻都轻松起来。
孙良干给乡下人些银子,打发回去。薛秋山又问道:“那么李帮主此刻在什么地方呢?”
武天洪微笑着指玉蕊仙妃道:“问她。”
玉蕊仙妃急得站起身道:“怎么会问我?我怎么知道?”
武天洪笑道:“谈到这里为止,不要再说下去。请副帮主招呼下面备酒筵,宴请九云龙、虎丐他们;再通知下面,今夜要严密地戒备,怕黄毛精还有更高的高手要来。”
在欢宴席上,以年龄排次序,贯瑛大师首席,单备素食,九云龙次座,虎丐第三位,沈伯顽第四位,玉蕊仙妃第五,主人武天洪第六,孙良干副帮主第七。
宾主欢笑畅谈,酒敬三巡,贯瑛大师首先不客气道:“当着沈施主面前,容贫僧放肆说一句,这次擂台,实在是不够出色,一个铁臂苍虬居然能连胜四十场,差一点要被他挑战两天封台,故此贫僧不得不上去一下。”
武天洪接口道:“大师所说的非常公平,真的太不够出色,这原因是在请青龙帮当台主,青龙帮不够号召,倒使沈兄白费了十万两银子。将来有机会,沈兄要是有兴趣再来一次,那非得另外想法子不可。”
武天洪这样说,是因为他心中暗想,要能够由少林、武当出面,来一次天下英雄论剑大会,那多好?九云龙怕武天洪面上不好看,连忙道:“也不尽然,这次擂台,能够有大师上台,又有虎丐老弟露了手绝活儿,还不够出色吗?只是黄毛精那套功夫,真是鬼怪,大师明明可以胜他,为什么让了他?”
贯瑛皱眉道:“人不像人,兽不像兽,贫僧真懒得污手。他那套怪功夫,倒不知是那一派传下来的?”
他把目光望望虎丐,虎丐也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沈伯顽却说道:“在列位老尊长面前,容晚辈胡说乱道一下。晚辈在一本元朝人的笔记里看见过,叫做‘散骸功’,是一个跑马卖解的人创出来的,一系单传,就像黄毛精那样。”他又向武天洪道:“武帮主那柄剑,据兄弟飘了一眼,恐怕是唐朝的祥麟古剑吧?”
武天洪惊异道:“不错,是祥麟剑,唐朝的?”
沈伯顽道:“再容伯顽乱说一下,既然是祥麟剑,那应当还有一柄‘威风刀’,帮主有吗?”
武天洪道:“没有见过。”
沈伯顽道:“祥麟剑、威风刀,都是隋末唐初,虬髯客赠送给李卫公和红拂夫人的,佐唐太宗平定天下。后来唐太宗曾谱了一阕威风曲,到宋朝,又有人谱成祥麟曲,不想今日这古剑还在。”
虎丐忽然纵声哈哈大笑。
九云龙诧异地问道:“老弟你这一笑,必有文章,你笑什么?”
虎丐大笑道:“祥麟威风既然成双成对,武帮主,你有祥麟了,好好拜托在座各位,替你留意吧,要是遇见一个带威风刀的女侠,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虎丐这一开玩笑,开得玉蕊仙妃心中,很不是滋味!她已经许嫁了武天洪,但她却没有威风刀,难道以后不能嫁武天洪,要被有威风刀的女子,把武天洪夺去吗?女子的心里往往很狭窄,这一点开玩笑的话,竟也当起真来。
玉蕊仙妃心中一恼,就想使虎丐难堪一下;但她是晚辈二怎能口出不逊之言?于是她心中想起一件事,就把这件事来考一考虎丐。
她向虎丐问道:“请问虎丐老前辈,‘血淋儿’是什么?”
虎丐大惊失色,全身一震,手中酒杯砰然落地跌碎,慌张失措地反问道:“你在什么地方听到的?”
九云龙王泰面色突然惨变,眼睁睁地看着玉蕊仙妃,等候她的回答。
贯瑛垂头闭目合掌,嗓音变得嘶哑,不住地低声念着阿弥陀佛。
沈伯顽也骇得张目结舌,瞠目望着玉蕊仙妃。武天洪大骇:这“血淋儿”三个字,怎么会使三位老前辈震骇到这种程度?玉蕊仙妃也吓一大跳,心中虽然见自己把虎丐震骇了一下,稍稍感到舒服些,可是见大家这样紧张严重,再也不敢捣乱了。她连忙保持镇定,静静地答道:“晚辈去王屋山回来的时候,在黄河北岸渡口歇宿,没有客店,住在农民家里。那天是个阴雨凄凄的深夜,听见有人在屋后一片荒坟地带,低声悲叫,像是老母叫魂,令人毛骨悚然。这本和晚辈毫无关涉,本来可以不去理它,可是一听那低低悲切的叫声,是有无比深厚丹田内功所叫出来的,故此晚辈一时好奇,冒着阴雨,悄悄出去窥看,一直去到那片荒坟上,始终昏黑不见一人,附近半里之内,一望平坦,不见人影,只是有声音在叫,在荒坟上二三尺高,飘来飘去。晚辈走到跟前,悲叫的声音就在晚辈身旁,始终只叫着‘血淋儿’三个字,那声音虽然悲切得使人亡魂失魄,可是一听就听出来有无比深厚的丹田内功,晚辈用罡气掌风打了五掌,总是打不散,那悲切低叫声音,在荒坟上飘动着,低叫着,叫了半个更次就没有了。”
孙良干的黑麻面孔,变得灰白如死人,颤抖地道:“我这次从合肥来到南京,中途经过巢县,半夜里也听到的,那声音那种悲惨凄切,就像冤鬼夜哭,又像看见一个人的床面前,半夜里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那声音确实是带着深厚丹田内功。我从后窗望去,只听见一团声音在悲叫着,看不见人,叫的正是‘血淋儿’三个字,‘儿’字拖得很长。三位老前辈,这是什么?”
虎丐听了,长长地吁叹了一声,默默地低下头去。
贯瑛大师仍在低声念着佛号。
九云龙王泰,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壮壮胆子,低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年青人,自然不会知道,就连我们六七十岁以上的人,也还是从小当孩子的时候,听到过的。那时江湖上,流传着有两句言语,这两句言语,是什么解释?没有人能懂;这两句言语从那里传出来的?也没有人知道。这两句言语是什么呐?是‘侠义元英王铁鹤,江湖浩劫血淋儿!’当时,总以为这‘王铁鹤’是个人名,后来渐渐知道,这王铁鹤,不是一个人,乃是王屋山人、铁崖丈人、云鹤散人,就是武林三圣了;这武林三圣,应该是侠义道的元英,这不是灵验了吗?因此之故,大家都猜测,只要江湖上一出现‘血淋儿’,就要有一番浩劫;这一番浩劫,一定是惨绝人寰,无可挽救的!”
虎丐慢慢地抬起头来道:“我也是当小孩子的时候听到这两句言语,请问师父兄长,都闭口摇头不回答。直到今天,我还不知道这‘血淋儿’是什么,不像人名,不像绰号,不像一种武功的名称,不像一件外门兵器,不知道是什么。你们两个既然都曾听到,大概是‘血淋儿’出世了!”
沈伯顽颤声道:“这件事,我倒稍知一二,请三位尊长,容我放肆地禀告一下。两百多年以前,有一位天下无敌的大侠,叫做方山子;不是苏东坡所说的方山子陈季常,是另外一位方山子。方山子纵横天下无敌手,削平了天下的魔头,江湖上海晏河清风调雨顺,方山子晚年隐遁在无人荒山之中,苦心参研道书《云笈七签》,下了二十年功夫,一旦恍然大悟,豁然贯通。方山子道行成功之后,所居之地,风雨雷电不侵,霜雪不降,草木四季长青,禽鸟野兽驯服。方山子就写了一部《云笈七签剑悟》,留传给后来。又因为方山子的道行,通天彻地,能知过去未来,另外又写了两句,这就是‘侠义元英王铁鹤,江湖浩劫血淋儿。’这两句不是用笔写在纸上的,是用手指写在石头上成了碑文,后来这一石碑在什么地方,就不得而知了。如今‘血淋儿’出世,江湖上大祸恐怕不远啦!”
武天洪见沈伯顽提到《云笈七签剑悟》,急问道:“沈兄怎么会知道得这样详细?”
沈伯顽四面看了看众人,低声道:“我很嗜好收藏,十多年前,在旧书摊上,买到一本薄薄的抄本书,纸有两页,十分黄旧,一看就知道是二百年以上的东西。这本薄薄两页的抄本书,书名叫《云笈七签剑悟序言》,这都是序言里所记载的。我只得到序言,想必还有《云笈七签剑悟》这本书,不知还在人间不在?”
九云龙王泰问道:“序言上对‘血淋儿’,没有注解吗?”
沈伯顽摇头道:“没有。”
贯瑛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不要再提这三个字吧!我们现在都要想想,用什么法子可以预先消弭这一番浩劫啊!”
众人都默默无言,心情异常沉重,闷声不响地吃着酒饭,筵席间暗暗浮着凶兆。
只有武天洪一人,表面上也装作严重的神色,奉陪大家,心中绝不相信。他豪气千丈,绝不信单凭“血淋儿”三个字,就能吓倒人!酒筵不欢而散,各位客人准备辞去,武天洪向沈伯顽道:“凶兆已露,大祸不远,也许再来一次擂台,很有用处,沈兄要是不惜费用,请少林、武当领衔,发起天下论剑的大会,一定能从大会里看出大祸的头绪来。”
贯瑛大师摆手道:“这法子倒是很好很对,只怕少林、武当,不肯领衔。以前每一次天下比武,总要死伤不少正派的人,元气受伤了,黑道就猖獗起来,故此十二大门派,都不乐意再举行论剑比武大会,徒然替黑道开方便之门。”
虎丐睁目道:“此刻又不同了,大师事情完了回去,向贵掌门人说说看;从比武里看看大祸的头绪,这是对的。”
九云龙王泰向武天洪道:“大丈夫男子汉,要做什么事就去做,为什么非依靠十二大门派不可?以你这样聪明,难道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吗?”
九云龙王泰这几句话,又像是鼓励武天洪,又像是故意刺激少林寺总监寺贯瑛大师,又像是表示除了十二大门派外,武林中还有其他高人可请,如“三绝”、“四奇”之类,武天洪如何听不出?当下连忙躬身答道:“这件事很大,再容缓议;倘如可以做,还是先请十二大门派出面,十二大门派不肯出面,再向老师哥请求指示。”
他最后一句,把九云龙扣住了,九云龙再也不能置身事外,而且隐然有使九云龙负全责之意。九云龙心中暗骂一声:“你这小子好刁猾!”表面上淡淡点头道:“以后再谈,随时听你的好消息。”
后面一句话,又把责任套回武天洪身上。
沈伯顽却不大了解这种谈话技巧,在旁笑道:“武帮主能把这件事挑起来,费用是不在话下,我倾家荡产也甘心!”
客人都去了。
客人一走光,这青龙帮的总坛内外,立刻又变得十分紧张森严,大小人员,各就岗位,巡逻加紧,严密防范,所有灯烛,全部熄灭,一片沉沉昏黑,四周静悄无声,谨防黄毛精再领一批更凶悍的黑道巨魁,夜来侵犯。
在总坛大堂里,武天洪、孙良干、玉蕊仙妃,还有薛秋山、包振先五人,共坐在漆黑之中。
但并不是默默呆坐干等,正以极低的声音互谈着。
孙良干问道:“帮主知道李帮主藏在什么地方,究竟在哪里?”
武天洪微笑着指玉蕊仙妃道:“问她,她知道。”
玉蕊仙妃又急起来道:“真是奇怪,怎会问到我身上来?我哪里知道?”
武天洪笑道:“今天午后,我从城里沈伯顽家回到总坛来,你在家没有出去,你记得你对我说了句什么话?”
玉蕊仙妃茫茫然道:“我对你说了什么?”
武天洪道:“你说李帮主变老了,是不是?哈!我从莫干山回来之后,从,来没有对谁说过,李帮主变老,你怎会知道她变老了?明明是你见到了她!对吗?”
玉蕊仙妃呆了一呆,无可奈何地答道:“你这份鬼精灵!什么事瞒不过你!我无心漏出一句口风,又被你看破!我老实说,我确是见到李玄鹦,她独自来到这里一下,她再三嘱托我不要泄露,我已经答应她了。各位放心,李帮主就在这里不远,专为了保护总坛,防备黄毛精,到紧要关头,她自然现身亮相。”
孙良干、薛秋山、包振先都大喜,再不言语。
外面一个香主,疾奔来到大堂前,惶急地躬身道:“禀帮主副帮主,北面下游草鞋峡附近,发现四艘匪徒的船,从燕子矶开来,大约有三十多人,亮着兵器,快要靠岸了!”
孙良干惊道:“既然发现敌踪,决不能让他们迫近半里之内……”
武天洪把孙良干衣服拉一拉,孙良干住口不说下去,武天洪向那香主道:“知道了,你先回去,不要惊动敌人,放他们过来,我有法子灭他们。”
那香主飞奔而去。
武天洪站起身道:“我们走!”
武天洪、玉蕊仙妃、孙良干、薛秋山、包振先,五人一齐走出大堂,武天洪当先领路,向正南方走去。
孙良干连忙问道:“帮主向南走去?敌人不是从北面下游草鞋峡来的吗?”
武天洪笑道:“那是敌人的虚招儿,是疑兵,声东击西,把我们骗到北面草鞋峡去,黄毛精却从南面来,乘虚攻击总坛。”
孙良干仍半信半疑,又问道:“帮主看得准吗?怎么知道草鞋峡的敌人是假的?”
武天洪大笑道:“黄毛精要偷袭我们,自然是来得越快越好,只有从上游,顺流而下,才能够快;焉肯从下游草鞋峡,逆流而上?还亮着兵器,不是假的是什么?”
孙良干大悟!武天洪又道:“黄毛精既然用了声东击西之计,就是打算偷袭总坛的,为什么要偷袭?为什么不公然打过来?可见黄毛精身边,并没有什么高手,你们不必怕。”
五人向南走了二里路,停止下来,在路旁林木中掩藏着。
不到一盏热茶时间,果然看见正南方一连串九条黑人影,疾奔而来。
薛秋山、包振先一起飞出,拦住去路。
那九条黑人影,一齐停止下来。
武天洪早看见,为首的一个瘦弱中年人,手使一对烂银锏,却是康秀才!武天洪一见是康秀才,心中仇火爆发!虽然现在早已知道,李玄鹦并没有被康秀才打死,但是那一次在康秀才家后院打麦场上的情形,受刺激的印象太深刻了!他立刻对玉蕊仙妃道:“我要亲自出手,你替我掠阵,你是武天篷,我是李玄鹦!”
说完,就地拾起一粒小圆石子,握在左手中,拔出祥麟宝剑,飞似地突出,厉声道:“薛包二人退下!”薛秋山、包振先急退下!
武天洪向康秀才喝道:“你用吸心毒化弹,杀死辛祖仁,我现在用辛祖仁的祥麟宝剑,替辛祖仁报仇!”
康秀才不再答话,暴喝一声:“上!”
九人立刻上前把武天洪包围起来。
武天洪呛啷一声,把剑收了,摹仿李玄鹦的声音半哭着道:“薛秋山、包振先,你们都走开,看我空手送他们上西天,只要他们敢动一动!”
康秀才九个人,一声狂吼,万道电光似的漫天攻来,武天洪悲哭着,空手在九人中间游来游去,东闪闪,西让让,略进进,稍退退,九个人狂风暴雨似的攻击,招招落空。他抬头看见玉蕊仙妃,果然拔剑在手远远掠阵,他向玉蕊仙妃啜泣道:“武天篷呀,你听好,我把这里的情节……”
玉蕊仙妃连忙截住道:“不要太轻敌,当心!”
武天洪学李玄鹦咯咯笑声,变成哀哭道:“对付这几个草包,比走山路还省力呢!”
这些话,都是李玄鹦在康秀才家,对斗之时说过的,如今在此地又由武天洪口中说出,那声音口吻,活脱脱是李玄鹦的口音,却变成哀惨的哭声,在玉蕊仙妃听来,毫无印象,可是在康秀才听来,简直是天网恢恢,报应循环,无异于冤魂索命,吓得魂亡胆丧,全身战栗,睁眼狂呼道:“有鬼!”正要回身逃走,武天洪早喝一声“打”,左手中小圆石子发出,疾如闪电。
正打中康秀才前胸!武天洪同时喝道:“吸心毒化弹!”
康秀才应声仰面跌倒地上不动。
其余八人飞奔逃走。
武天洪上前,两手把康秀才举起,举得比头还高,高声喊道:“辛祖仁,你的英灵不远,武天篷替你报仇了!”
黑暗中李玄鹦一条人影闪出,直翻身落在玉蕊仙妃身旁,伏在玉蕊仙妃肩上,放声大哭!这一幕情景,深深感动了李玄鹦的内心深处,感动得大哭起来。
武天洪放下康秀才,回头大笑道:“这是作戏啊!你哭什么?”
康秀才根本并没有受伤,完全是吓昏过去,马上又醒转来,武天洪一手捏住康秀才的右臂麻筋,向孙良干道:“这个人交给你,凭你处置吧。”
孙良干厉声道:“康秀才,今日我们虽是仇敌,以前你究竟是当了我两年十个月又二十二天的主人,放你一条生路,好在辛祖仁并没有遭你的毒手,去吧!”
武天洪一放手,康秀才亡命似地逃去。
众人一同回到总坛大堂中。
非常森严的戒备,竟然这样戏剧化收场。
总坛撤销戒严,大堂上灯烛通明。
李玄鹦初次在青龙帮里公开露面,孙良干见这位旧帮主,果然已成四十岁的中年妇人了。
孙良干吩咐下面,开夜宴畅叙欢谈,青龙帮的六位堂主,各位香主,全都参加,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盛况热闹非凡。
武天洪问李玄鹦道:“听说铁臂苍虬被人杀了,弃尸江中,头颅没有,是你杀的?”
李玄鹦摇头道:“是今天中午,在这里现身,用暗绿半透明雁翎刀的那蒙面人杀的,不是我。”
武天洪愕然问道:“那人也是女子,不是你?”
李玄鹦道:“我看见她出手,我就不再现身。那女子武功极高,我以前在江湖上遇到过几次,看她的手法,是纯粹五台山派的紫霞刀法。我既没有刀,我也不会刀法,怎会是我?”
大家猜了一阵,猜不出那女子是谁。
这一夜,大家尽欢而散。
次日一早,忽然发现武天洪和玉蕊仙妃二人不辞而别,悄悄走了,留下祥麟宝剑和一封信。
信里说:当了几天青龙帮主,总算是打胜了擂台,替帮里赢得了十万两银子,可供帮中费用;又把李帮主给找回来了。既然祥麟宝剑,是传帮之宝,不敢带走,应当留下;孙良干所赠送的那匹黑马,自己骑走了。帮中既有虎丐做靠山,再无可虑。自己因为是桐柏山的门徒,未得师父准许,不能把武天洪三字,写人青龙帮的宗谱里去。因为有急事,必须从速回家,不及面辞,再三珍重道谢等等……
孙良干急要派人去追,李玄鹦惋惜地叹道:“我们都是黑道出身改邪归正的;武天篷他们是正派出身,正派出身的侠义道,就是这样,尽自己心血能力,救困扶危,帮助别人渡过难关,事后不受酬谢,就飘然而去,我看不必去追了。”
孙良干踌躇道:“让他二位去,我们什么也没有给他们,在人情有些说不过去吧?”
李玄鹦思索道:“若要追,到南京城里去追,他们总要向九云龙和虎丐辞行的,要是追到了,不必请他们回来,仍旧把祥麟剑送给他用吧!”
孙良干立刻发动全帮的人,各处打听骑黑马骑白马的一男一女。
武天洪和玉蕊仙妃,当天天不亮,悄悄离开了南京下关青龙帮,总坛,从大江上游渡江,直往西方疾奔而去。
武天洪早料到李玄鹦会派人向南京城追去,因此并没有进城向九云龙和虎丐去辞行,宁愿对长辈失礼,就怕被李玄鹦追到走不脱。
当时,到了安徽省中部的“柘皋集”。
“集”比“镇”还小,这柘皋集只有一家小客店,武天洪和玉蕊仙妃也只好住下。这小客店里,没有女客的洗澡设备,这大夏天走了一天快马疾奔的路,晚上如何能不洗澡?玉蕊仙妃要武天洪,半夜里保护她去山里溪中洗澡。
以前在桐柏山山中,每到夏天,都是这样,武天洪保护玉蕊仙妃到山溪中洗澡:由武天洪在谷外面把冈,玉蕊仙妃到谷里面,连衣下水,在水中脱了衣服,只露一头在水上,洗完之后,仍在水里把衣服穿好,水淋淋地上岸,再运内功把衣服蒸干。
二更之后,两人从后窗出去,施展轻功,向西疾驰。
不到十里,进入山地,有好几处清溪,澄清的碧水,涓涓潺暖流着,夜中听来,有如佩玉鸣鸾之声。
找到一处有山石掩蔽的清潭,玉蕊仙妃四面望了望,道:“就是这里最好。帐前侍卫,替本帅把守营门之外,快去!”
这次武天洪变了卦,笑道:“现在不是你帐前侍卫了,我站在外面把风,是‘外子’,你在内里洗澡,是‘内人’。”
玉蕊仙妃双颊羞红,娇叱道:“不许胡说,看我撕你的嘴,快去!”
武天洪笑道:“你喊我一声外子,我才肯去把风;不然,我独自回客店里睡觉去。”
玉蕊仙妃羞笑道:“就喊你一声,你有什么好处?并不是喊了你一声外子,以后就非嫁你不可。”
武天洪嘻笑道:“你既然不在乎,就喊我一声。”
玉蕊仙妃笑道:“你听好,喊你了:杀千刀的外子!”
武天洪笑道:“杀千刀?你要谋害亲夫?”
玉蕊仙妃推着道:“不跟你斗嘴,快去呀!”
武天洪诧异道:“既然喊我外子,是夫妻俩,洗澡何用回避?”
玉蕊仙妃羞得面红过耳,低叱道:“快替我滚出去,再敢胡嚼舌头,看我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武天洪傻笑道:“衣服就是皮,你把我的衣服剥去,我陪你洗澡。”
玉蕊仙妃点头作揖央告道:“好哥哥,快去吧,不要拖延了,这大夏天,常有走夜路的人,帮帮忙!”
武天洪笑嘻嘻地走出去。
他本是正直严肃的人,只有和这师妹,六年来日夜不离,除师父外又无第三人来分心,才熬到可以互相说笑的资格,在行为上却是绝对守礼的。
他站在高处,四面隙望,防有人走近,他绝不向下看玉蕊仙妃。
半晌,他听见玉蕊仙妃从水里出来的声音,一拔身直纵到自己身旁,回头看,赫然一个黑凛凛彪形大汉!武天洪一惊非同小可!疾拔身退四五丈,厉声喝问道:“你是谁?”
黑大汉左眉上有一个黑瘤,问道:“你是武天洪不?”
武天洪厉声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武天洪,不错!”
黑大汉向武天洪上下打量一下,点头道:“我黑煞神,在大别山等你!”说完,转身向西疾驰而去。
武天洪怕还有别人,急向四面仔细望去,不见一人。他第一次低头向下看师妹,水声又一响,玉蕊仙妃把头从水中探出来,问道:“那黑瘤家伙走了吧?”
武天洪道:“出乎意外的,吓我一跳,去啦!”
玉蕊仙妃笑道:“不要看我,脸转过去,我一会就洗好。”
武天洪笑道:“你来一个贵妃出浴,替我压压惊。”
玉蕊仙妃羞笑道:“嚼舌头!不要耽搁时刻!”
武天洪果然把脸背过去,仍然注意隙望着四周。
一会儿,又听见玉蕊仙妃从水中出来的声音,急奔到武天洪身旁,衣服全湿着,像落汤鸡,脸孔板得铁青,厉声道:“你这酒囊饭袋,你栽啦!又有人偷看我,你竟全然不知道!”
武天洪愕然道:“又有人?不是先前的黑大汉?”
玉蕊仙妃手中托着一根线香粗细四寸长的针,道:“你看这个!不但是又有人,而且要暗算我,从后面打来,被我反手接住,回头再看,已经看不见人影子了。”她向北方指道:“从那边来的,我们追搜一下去!”
她说话之间,全身衣服发着浓密腾腾的蒸气,如云如雾,把仙妃美人,隐约在云雾之中。
北面本是一座小山岗,下临玉蕊仙妃洗澡的清潭,发暗器的人,一定是伏身在山岗之上,向下发射的;这小山岗距离武天洪所站立之处,不过二三十丈,武天洪是可以清清楚楚看得见的,然而并没有看见。
北面小山岗的背后,就是北面的下山坡,武天洪和玉蕊仙妃疾奔北面下山坡,却看见四野昏黑之中,有一星星灯光,一眼望去,大约在三里路之外。
一奔下北面的下山坡,就是无垠的平原,两人悄无声息地疾奔灯光处去。
却是一所小小的农村,有十来户人家,一片昏黑,全都入了睡乡,只有灯光那人家,在这小小农村的前面。
二人到了这人家门前,见门外放着不少大小石碑石块,像是一个石匠或刻碑工人之家,房门大开着,里面似乎没有人。
玉蕊仙妃首先闯入房内,武天洪把守在屋门外。
里面阖无一人,是三间通连成一整间的屋子,正中一座粗木架,架上平平仰放着一长方巨碑,像乌龟背上所驮的大立碑,碑上已刻了一半的字,还有一半没有刻。碑左小几上,放着灯,右面小几上,放着砚池毛笔和茶壶,砚池内还有半池墨,毛笔笔锋还润湿未干,可见主人走开不久。
屋内左面,有床,屋内右面,有烹饪设备。
玉蕊仙妃向石碑上看着,愈看愈怀疑,轻声喊武天洪进屋里来,指着石碑上道:“哥哥,这石碑上的字,不是刀刻的,是用手指写凹下去的吧?”
武天洪四面打量屋内,抬头看看梁上,漫不经心地答道:“能用手指石上写字,写凹进去,这武功只足以惊世骇俗,并不算高,你也能两丈罡气裂碑,不是比这人高得多?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玉蕊仙妃道:“你再仔细看,却又不像手指写的。手指在碑上写出字来,笔画都是一样粗细;你看这碑上已经刻好的字,有粗有细,有起笔住笔,有笔锋,一手柳公权的好字,不像手指写的,但又断然不是刀刻斧凿的。你再想,倘使正是此人,向我发的暗器,这不也是一个武功很高的人?”
武天洪点点头,向碑上看着道:“我们隐藏起来,等这人回来看看,是怎样的人。”
两人悄悄拔身,飞到屋梁上去,藏在灯光暗处,缩成一团,一声不响。
不到一顿饭的时间,外面有脚步声音走近,二人一听之下,是个毫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脚步之声,却走得十分轻松悠闲。
一个人飘然走人屋里,灯光之下,看见这人是个六七十岁的文雅老匠人,面貌方方正正,五官整整齐齐,秃顶无须,神态清逸,穿一身粗夏布工匠衣服,赤足,太阳穴不隆起,两眼毫无精光,仅有普通的健康而已。
这文雅老匠人走进屋内,从容不迫地取起小几上的茶壶,呷了一口茶,放下茶壶,微俯着上身,低声读着碑上刻的碑文,读的声音很铿锵有韵致。读到所已刻好的最后一字,别转过面去,似乎继续把尚未刻的下文,摇头晃脑吟了两遍,然后,提起毛笔,向砚池中蘸墨,向碑上书写。
不料他这一写,毛笔所经过之处,石碑就被刻下去,每一笔,就在石碑上写下去一凹文,挤出的碎石粉末,糊在笔毛上成墨浆,这人随手把笔向身后一甩,甩去墨糊浆,再继续蘸墨写下去,写一字就是刻好了一字。
这一手绝活把武天洪大大愕呆了!这人的内功,已经高到不可思议的境地!他能把丹田内力,透过柔软的毛笔去刻石碑,毛笔的笔锋,仍然柔软得和平常人用笔写字一样,这人真正做到了“以柔克刚”的最高功力!很快地,这文雅老匠人,把石碑写完,写完也就是刻好了。他放下毛笔,从墙旁取来一块三四尺见方的木板,盖在石碑上面,又走去从床下拖出一只巨木盒,打开木盒,木盒里都是菜,雁肉鹿脯兔腿煎鱼之类,还有一大壶酒,都取来放在那木板上,又设了四副杯筷,全部摆好之后,老匠人蔼然微笑,口中低低吟哦着道:“梁上英雄请下来,老儿款待莫徘徊,盘食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
梁上的玉蕊仙妃,还不知道这老匠人,在唱些什么,武天洪已经听懂了,向玉蕊仙妃一招手,二人从梁上飞身下地,急向这文雅老匠人见礼,武天洪躬身道:“老前辈在上,晚辈武天洪、张琼,半夜冒犯,敬请恕罪。”
老匠人很谦和地笑道:“哦哦哦,小老儿知道你们两个的名字,你们都是正派的,很好很好!小老儿叫做天心老儿,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二人恍然惊愕,原来这老匠人却是天心老儿,这是江湖上无人不知的一个最可爱的老头儿,他和九云龙、虎丐,共称为武林三绝,然而任何人却从未见过这天心老儿和别人动手,也就是说,这位无人不知的人,却无人能知他的真正武功。
玉蕊仙妃饮佩得不由自主又福一福,道:“江湖上有谁不知道天心老前辈?都敬佩老前辈像活佛菩萨,敬佩老前辈万事不瞒人的光明胸怀。”
这“万事不瞒人”,正是江湖上对天心老儿的一致赞语,非常流行。
天心老儿微微一笑,拱手道:“玉蕊姑娘恕罪,小老儿管教不严,舍孙女是忙中有错,误向你打了一安息针。她本是追一个左眉有瘤的黑大汉,到那清水潭旁,失去了黑大汉,看见水里冒出一个人头,以为是的,这妞子鲁莽冒失,也看不清楚,就打出一根安息针,被人接去之后,才看出水里的人是女子,她因为身着男装,怕引起误会,所以急急去了。”
玉蕊仙妃面上微羞红一下,忙把针取出,双手捧还给天心老儿。
老儿歉然接过去道:“小老儿一百零八根安息针,失去一根很可惜,谢谢你还给小老儿。你知道为什么叫安息针?小老儿最不喜欢那些夺命针、追魂针,那些恶毒残忍的名称,遇到十恶不赦的魔头,给他一针,请他安息就是了,在古书上,安息就是死,叫做安息针,也许文雅些。”
天心老儿请二人坐下,酒菜招待,武天洪问道:“四付杯筷,还有哪一位?”
天心老儿道:“就是舍孙女,不要等她,不知她又野到那里去了;她叫玉玲珑,十八岁啦!”
武天洪道:“令孙女玉玲珑姊的武功,实在很高,人到了附近,晚辈两个谁都没有察觉。”
人家赞扬他的孙女,他不但不喜欢,反而现着诧异的神色,问道:“什么?凭她那点鸡毛蒜皮,就算很高?那你们这一代的武林之中,不太空虚了吗?要是出一个大魔头,谁降得了?”
武天洪正容道:“所幸还有老前辈在……”
天心老儿立刻摇手截住道:“不要倚靠老辈,老辈都自称老朽,全朽了,你们年青的一代,应当把武林正义的千斤担挑起来!也罢,等一会小老儿露一手给你们看看,再传授你们一点功夫。可是你们也得送小老儿点什么?”
武天洪笑道:“老前辈要我们送点什么?”
天心老儿笑道:“你们要是通文墨,送小老儿一付对子、老儿自己题了许多对子,都嫌太文雅,小老儿倒喜欢粗豪一些的,你们行吗?”
武天洪笑道:“这倒可以在老前辈前面,放肆献丑。”
天心老儿大笑起来道:“好好好,你题一题看。”
武天洪道:“老前辈喜欢粗豪些的,晚辈放肆地说了,上联是‘人人知道俺’,下联是‘事事不瞒您’,请老前辈赐教。”
天心老儿哈哈大笑道:“虽不算很好,却十分合小老儿的味口!可是,你还能再把小老儿的名字,嵌进去吗?”
武天洪笑道:“上联是‘天下人人知道俺’,下联是‘心中事事不瞒您’,可以用吗?”
天心老儿大喜道:“要得要得要得!来,到外面去,小老儿传授一些功夫给你们。”
二人跟着天心老儿,走到屋后一片空地上。
天心老儿向武天洪道:“你站在屋后墙的跟前,小老儿用一百零八根安息针打你。暗器打人,当然应该打中,打不中有什么用?小老儿却要打一手‘不中之中’。小老儿喝一声‘打’,你尽管闪避。”
武天洪听了,心中不解:什么叫“不中之中”?他依言站立在屋后墙的前面,脊背离墙一尺。
天心老儿退到二十丈远,转过身去,以背朝向着武天洪,口中,说道:“小老儿要发暗器了,当心,打!”
天心老儿一声“打”之下,右手向后一挥,呼!一百零八根针,电光石火似地激射而来。
距离有二十丈之远,无论怎样,武天洪总来得及闪身躲开;他一听见天心老儿喝“打”,疾拔身横飞七八丈,一百零八根安息针,像一阵黑云闪到,全部打空,没有一根打到武天洪身上,都射在墙上。
玉蕊仙妃惊叫一声:“咦!”
武天洪急看墙上,一百零八根针,根根钉入墙中二三寸,露出一二寸在外,却在墙上排成一个人形,所排成的人形,正是武天洪拔身闪避,脚刚离地之时的姿势,成为一个“武天洪避暗器图像”!原来武天洪刚一拔身离地,一百零八根针,根根紧擦着武天洪周身四面而过,打在墙上,因此恰好把武天洪的姿态描出来。
天心老儿转回身,指着墙上图形笑道:“这就叫不中之中!”
武天洪大骇,心中暗想:天心老儿背过脸打来,看都不看,竟这样无比的精准,真是天下独步!天心老儿上前把针收回,又笑道:“好朋友比武,点到为止,对不对?小老儿此刻用暗器打你们两个,也点到为止。你们俩都走过去,面向墙,背朝着小老儿。”
二人依言走到墙前,面墙而立。玉蕊仙妃心想用刀剑刺过去,一经点到,立刻抽回,可以点到为止,暗器脱手飞出,怎能点到为止?怎能止?且看天心老儿的绝技。
天心老儿又喝一声:“打!”
武天洪、玉蕊仙妃,疾闪身向左右躲开四五丈,仍然迟了半个刹那,两人都觉得背上一麻,由后脚跟一条线似的上来,直麻到颈后,随即听见一百零八根针落地之声。
二人急回身,把针拾起,还给天心老儿。
天心老儿哈哈大笑道:“这些都是小巧手艺,谈不到武功,请里面坐。”
他伸手请二人回屋中。玉蕊仙妃问道:“老前辈不是说:传授我们武功吗?”
天心老儿道:“里面坐,再谈。”
三人又进入屋里,各入原位坐下。
天心老儿笑道:“练丹田内功,什么最难?打通任督二脉最难;小老儿看出你俩,任督二脉都没有通,所以像黄毛精那一类货色,你三掌还不曾把他打坏。小老儿刚才叫你俩转过身去,用一百零八根针,顺着脉路打去,已经把你俩的任督二脉全都震通了,传授这一点功夫,也可以了吧?”
武天洪、玉蕊仙妃大大惊喜,连忙暗一运气,果然全身顺遂畅通,瞬息流行大小周天。二人急向前拜倒地上。
天心老儿道:“且慢喜欢,害怕的事还在后面呢,坐下来听。”
二人坐下,天心老儿道:“你们不是要回桐柏山去吗?”
武天洪道:“是的。”
天心老儿道:“从这里回桐柏山,一定要翻越大别山,大别山新来了很厉害的女魔头,纵使你俩任督二脉打通,也休想敌得过这女魔头!”
武天洪问道:“这女魔头武功,比黄毛精大几倍?”
天心老儿思索着道:“大几倍?什么叫大几倍?小老儿这样讲给你们听:这女魔头的武功,值一千两银子,你的武功值四百两银子,你师妹也是四百两,黄毛精值三百两,铁臂苍虬值一百两银子。你明白了吗?你们两个加起来,才八百两银子,仍然是敌不过。舍孙女玉玲珑,心中不服气,闹着要去斗一斗女魔头,她到此刻还不回来,莫非是偷偷去大别山了吧?天亮之后,她不回来,小老儿非赶去救她不可,她也不过七八百两银子!”
武天洪、玉蕊仙妃同声问道:“这女魔头是什么人?”
天心老儿低声严重地道:“你们知道‘一母三姑’吗?”
二人茫然摇头,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一母三姑”。
天心老儿严重地道:“‘一母’是什么人?连小老儿都不知道。三姑就是黑道中所尊奉为三圣的,是亲姊妹三人,外号叫‘三尸神’!这三尸神,老大不过二十几岁,叫上蛊彭清姑,老二叫中蛊彭白姑,老三叫血蛊彭雪姑,在大别山的,就是老三彭雪姑,才二十岁。在大别山立了寨,招兵买马,你们切不可妄逞血气之勇,枉遭毒手。”
过了舒城县向西,就是皖西的山地。
蜿蜒曲折的山径,愈走愈高,向着金黄灿烂的夕阳,有两人两马,小跑着向西方前进着。
前面一个人,头戴名贵的西湖细篾大斗笠,身穿淡湖色杭罗长衫,至多不超过二十岁,生得十分英俊潇洒,两颊被夏天烈日,晒成熟苹果红,骑着一匹雄健的大食国名种爷黑骏马。后面一人是个妙龄女郎,也戴着同样的大斗笠,身穿淡绯色贡纺劲装,背上宝剑,至多不超过十九岁,生得欺霜赛雪玉琢粉装鹅蛋型细嫩脸,却似瑶池仙子月里嫦娥临凡,骑着一匹蒙古种长猎纯白千里马。
正是武天洪、玉蕊仙妃张琼!两人正向大别山奔去,要去太岁头上动土!这两人听得天心老儿严重警告,心中暗暗不服,又听说天心老儿孙女玉玲珑,正要去斗一斗极可怕的三尸神,天心老儿说武天洪张琼二人的武功,都只有三尸神彭雪姑的四成,而玉玲珑却够上七八成,心中更是不服气,何况左眉有瘤的黑凛凛彪形大汉,当面向武天洪指名挑战,约好在大别山,莫非是彭雪姑的同党?因此,武天洪、玉蕊仙妃,雄心盖世,豪气干云,决定硬穿过大别山。
当晚,赶到了霍山县,偏不肯在安全的城中找客店,偏要在西门外一家落荒的大客店住下,这家大客店,正好遥遥望着二百里外的大别山。
两人下马,走进客店,店伙把马接了去,武天洪走到院中,当着许多纳凉的旅客,故意把行囊中小袋失手,倒翻地上,滚出许多金锭银块,和巨粒珍珠,故意招惹匪徒挂眼。
店伙跟在后面,连忙替武天洪拾起,玉蕊仙妃佯怒道:“你怎么这样大意?怎不知道这是三尸神的地方?”
武天洪大笑道:“我管保叫三尸神暴躁,七窍内生烟!”
紧接着,东厢房里,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哼!”
武天洪正想惹事,玉蕊仙妃本来就是最爱惹是生非的人,两人一听到哼声,登时转身向东厢房走去。
从东厢房里走出一个青年,大笑拱手道:“果然是武老弟和玉蕊大妹!”
二人一看,却是石祥!但是东厢房里面“哼”的一声那人,显然不是石祥。
武天洪诧异问道:“石大哥也离开南京,到哪里去?”
石祥拉着武天洪,三人一同走人东厢房内。
屋内还坐着一个人,六十岁上下,面孔既狭长,身体又高,却是两太阳穴隆起半寸高,两大眼睛光炯炯如电炬,可是、板着一张铁青的脸,身穿夏布短衣。石祥连忙介绍道:“二位见一见,这位前辈,就是江湖上有名的‘四奇’之一,酒色财气中的周老气前辈!”
武天洪和玉蕊仙妃,两肚皮的敌意,立刻化为乌有,变成十分恭敬钦仰,放下手中东西就拜下去。他二人在桐柏山,已听师父说过,天下三绝四奇,是领袖武林的尊长,光明正直之人,四奇就是酒色财气,不想在此地无心中遇到第四位周老气。
周老气虽然板起铁青的面孔,倒也很客气,连忙站起身,偏就一旁拱手,不敢受全礼,带着恼怒的声音道:“不敢当,请坐,常言道,出入为主,老朽先在这里落店,你二位后到,老朽做个小东,替二位洗尘。”
武天洪躬身道:“不敢叨扰……”
周老气立刻怒声截住道:“不肯赏光?啊?不要客气,彼此可以谈谈。你二位先去,把房间安顿好,随后再请过来。石祥,吩咐伙计备酒,在咱房里。”
武天洪、玉蕊仙妃二人,辞回自己屋内,开好房间,放好了东西,匆匆洗漱毕,石祥来请,二人同去东厢房,酒菜已经摆好,四人都坐下。
武天洪问石祥道:“你到哪里去?”
石祥笑道:“我来追你二人的呀!你们离开南京,一声不响悄悄溜走了,反正我也是喜欢在外面找事做,就来追你们。怎样追法呢?孙良干派很多人来追,我就暗下跟在孙良干部下的后面。等到一过了这安徽省的中部,才知道三尸神占了大别山,我不敢前来,特地到桐柏城去,把周老伯激出来,请周老伯去灭三尸神,谁知道,周老伯也怕起来,还想退回去。老弟,武林四奇的威名何在?”
武天洪听了,心中大诧:石祥怎敢在尊长面前,说话这样放肆?周老气怒道:“武侄,不要听石祥胡说八道,他把老朽骗出来了,他说大别山风景怎么怎么好,又说新近有人看见大别山里有千年灵芝,老朽就被他花言巧语骗出来啦,当初哪里知道有什么三尸神六尸神?”
石祥笑道:“老弟,我们三个人拿话气周老伯,周老伯越生气,武功越高!周老伯要是不敢斗三尸神,就不算武林中人,以后休想我称呼他师伯叔老前辈,只称周老伯。”
周老气怒道:“你先骗老朽出来,又给老朽气受,你虐待老朽!”
武天洪和玉蕊仙妃,听周老气说出“虐待”两字,忍不住大笑起来。
石祥大笑道:“周老伯看见吗?他俩都笑你呐!凭武天洪、张琼两个少年,岁数加起来没有周老伯多,他们敢去大别山挑战,周老伯,我看你算了吧,该封剑了!”
周老气向武天洪厉声道:“不许你们笑老朽!”
引得武天洪、玉蕊仙妃更大笑不止。
石祥道:“不要不许人笑,有本事上大别山去打三尸神!”
武天洪忍住笑道:“晚辈俩正要去斗彭雪姑,求老前辈撑撑腰,做我们的靠山。”
周老气略一思索,忽然变色道:“那不成了你们为主,老朽倒成了助手吗?那不行!好比厨房里,老朽倒成了二把刀,不干!你们去做你们的,老朽走老朽的。”
玉蕊仙妃笑道:“君子不强人之所难,不要太逼迫周老伯,何必非挤着周老伯,栽在三尸神手下不可?”
周老气大怒,指着玉蕊仙妃厉声道:“你当老朽真斗不过三尸神?”
玉蕊仙妃樱唇小口一撇,冷冷地道:“只要周老伯敢在彭雪姑面前一亮相,回头就逃,侄女就说周老伯不怕三尸神!”
周老气面色雪白,仰身靠在椅背上,两手抹着胸口,哼哼地道:“气死我也!气死我也!”
武天洪忍住笑,心中暗想:这位老人和三岁孩子差不多,这样容易被捉弄,怪不得被石祥说大别山风景好,就骗了出来,心中倒有点不忍,正要开口,石祥又道:“玉蕊大妹,没那回事!周老伯敢在彭雪姑面前亮亮相?嗤!一听到三尸神,就想打道回府封剑啦!”
周老气跳起身,把他面前酒杯筷碟一挥下地,乒乓丁东,跌个粉碎,暴怒道:“你们这些猴儿崽子,拿话挤老朽,叫你们看看,老朽只用一只左手,把彭雪姑掀起连滚带爬,明天上大别山去!”
石祥立刻紧接着道:“君子一言!”
周老气精光炯炯的眼睛,向石祥瞥一眼道:“你们三个人吃吧,老朽气都气饱了,睡一睡。”
他果然气哼哼地向床上躺下,这瘦长的老人,一躺在床上,直像一条挂着衣服的竹竿。石祥笑道:“彭雪姑的武功,确实是诡怪得可怕,三个黄毛精,未必能敌得过这血蛊,血蛊就是彭雪姑的绰号。不气一气周老伯,怕要打个平手,一气周老伯,周老怕的武功就高起来,一只左掌打翻血蛊,可以成功。”
这时天色刚黑不久,外面陆续有旅客进店里来投舍,顿时热闹起来,店伙忙不迭地奔走,替各屋里开晚饭。就有许多小贩、乞丐之类,挤往各屋兜售土产、食物、零用的东西,讨钱,还有穷老道士卖唱。一个破衣污秽的老道士,挤在东厢房房门外,拍渔胡唱道:“桃李呀,春风呀,绕梦个魂,难抛呀,恩义呀,遁玄呀个门,秋云呀,欲问呀,相思呀个苦,鹦鹉呀,前头呀!不敢呀个言,咿呀咿哈呀!”
石祥站起身,取了几文钱,给老道士,老道士又转往别的房门前去了。
一会,武天洪突然一惊,连忙立起身,悄悄走到房门口里面,露半面向外窥看去,见那老道士已走出店外。
石祥和玉蕊仙妃,都诧愕地望着武天洪。
武天洪走到桌前坐下,悄悄道:“这老道士唱得蹊跷,他唱的歌里面,暗藏着李玄鹦三个字,石大哥去追踪老道士一下,好不好?我和我师妹都不便去。”
石祥还未及开口,玉蕊仙妃已经疾抢先飘身追出去。
石祥还不大明白,诧问道:“怎么暗藏着李玄鹦三个字?”
武天洪向门外望一望,不见玉蕊仙妃,向石祥道:“老道士唱的是:桃李春风绕梦魂,难抛恩义遁玄门,秋云欲问相思苦,鹦鹉前头不敢言。第一句藏个李字,第二句藏个玄宇,第三句没着,第四句藏个鹦字。莫不是李玄鹦的手下,奉命来和我们联络的?”
石祥怀疑道:“不要中敌人奸计吧?”
武天洪沉思道:“石大哥的话也对,倒不可不留心!”
不料,等了一盏热茶时间,也不见玉蕊仙妃回来。
武天洪惊道:“出意外了,我们赶紧去接应!”
床上的周老气道:“带一支旗火去,三个不对,一放旗火,老朽就赶去救你们。”
石祥急取了几个旗火,带上七宝雁翎刀,武天洪回自己屋内取了玉蕊仙妃的剑,两人急急走出店门。
据店伙说,玉蕊仙妃向西南方荒山中奔去的。
武天洪、石祥,在昏黑中疾向西南荒山中奔去。
不到十里路,看见老道士被人砍成两段,死在血泊之中。
石祥道:“这样看来,老道士确是李玄鹦手下的人!”
武天洪点头道:“唱的歌词,也是李玄鹦的口气。”
二人足不停步,仍向西南疾驰。
又疾驰七八里,忽然听见左手密林中,树叶无风簌簌响动不止。石祥道:“在那边!树叶声音,正是打斗的风力所激动!”
两人疾转身绕过左手树林。
看见九个大汉,包围着一个蒙面女郎,地上另外躺着两个大汉的尸体。中间那蒙面女郎,手中一柄暗绿半透明的雁翎刀,卷起满天狂风暴雨,满地飞沙走石,猛烈凌厉得惊天动地,九大汉舍命忘。
生凶悍无比地扑上去,全然无效。
一声狂吼,血光飞起一道长虹,又是一个大汉的头颅直落到石祥面前,却是熊耳山五老的双头蜈蚣!石祥一声清脆的长啸,拔刀一道空影闪电掠去,正砍中一大汉的肩头,这八大汉一声“扯呼”之下,全都四散逃去!那女郎怒勃勃地向石祥喝道:“谁要你帮忙?”
武天洪一听这女郎的口音,和天心老儿一样,连忙上前拱手问道:“是玉玲珑小姐吗?”
那女郎回头看见武天洪,笑一声道:“是的,那天对不起你的夫人!”
说完飞转身刷的一声,失去踪影。
把石祥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诧异地问道:“怎么怎么?你认得她?玉玲珑?你的夫人?”
武天洪道:“我师妹还是不见下落!”
石祥踌躇道:“到那里去追寻呢?玉蕊大妹的武功极高,不至于失事吧?”
武天洪心想,以前玉蕊仙妃五百个照面,打败石祥,如今她任督两脉又通了,功力增加两三倍,大约不至于失事。这半夜荒山中,到哪里去寻找?道:“回去吧,也许她已经先回去了。”
石祥道:“我们两人分头去找,到二更三点再回去。”
武天洪怕石祥落单,遇到危险,道:“还是两人在一处吧!”
石祥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我身上还有一粒吸心毒化弹。”
武天洪道:“那么我往正西去,石大哥往西南。”
石祥一挥手,向西南方疾奔而去。
剩武天洪一人,没有了主意,奔到一道矮岭上,四面观望。武天洪练有特别内功,与众不同,耳目口鼻的感觉异常敏锐,昏黑五月的荒山中,也能看到一里路之远。
却看不见半个人影。
他信步向正西走去。
又走下十多里,却看见山旁一间孤孤单单的小木屋,昏昏默默地在山路旁。
武天洪突然嗅到,木屋中发出来古怪的腥臭味。
他停住脚步,正在看这小木屋,小木屋中突然有人低声说话了,说话的声音虽低,却沉重遒劲得像深山谷里虎豹夜吼,声音低低地:“屋外有高人过境,出去看看!”
又有另一个熟口音轻声问道:“怎么知道有高人过境?”
那沉重遒劲的声音道:“高人练成功丹田内气,散发在全身周围,经过我们这里,内气透过木板墙壁渗进来,碰到我身上,我能察觉得出来。走,出去看看。”
武天洪听了,心中一惊,这人的武功,也一定到了极高的境界,否则焉能感觉得到?他火速闪身退下十多丈,藏身在一块山石后面,拔剑在手,提起三成丹田内力,贯注在左掌上。
呀!一声,木屋门开了,走出两个人来。
一个正是左眉上有瘤的黑凛凛彪形大汉,另一个魁梧无比,头如笆斗,身似巨象,全身只穿一短裤,一张紫棠色的牛皮脸,两眉如通烟筒的巨刷,两眼突出如金鱼灯,下半脸全是剃光了胡须的青蓝色,满身刺着花纹。
这巨无霸一出来,不奔别处,直向武天洪藏身之地大步走近,浑身发出令人呕吐的腥臭气。
武天洪不禁心中一懔,自有生以来,还不曾见过这样巨兽似的人。
这巨人已走近。
武天洪闭住呼吸,缓缓现身出来。左眉有瘤的黑大汉厉声道:“原来是武天洪!有种!真敢来了!明后天大别山再见!”
他伸手拖住巨人道:“今夜不必和他动手,赶紧回报黄景去。”
黄景就是黄毛精。
那巨人指着武天洪厉吼着道:“明后天在大别山再见,先报给你万儿,我是贵州的巨灵神,他是云南的黑煞神,都是大别山外三堂香主!”
说完,回头就走。
武天洪本想试试这巨灵神的功力,又有点受不了他身上的腥臭气,正犹疑间,忽见南方五六里外,黑夜的天空中,升起一道蓝色的光芒,心知是石祥放旗火呼救,急拔步向放旗火之处疾奔而去。
他边奔边想:以石祥的武功不高,和敌人动手受困,断然无法再腾出手来放起旗火,也许是玉蕊仙妃被围,石祥在旁看见,放的旗火喊救兵。
六七里路的距离,还不片刻就到?果然看见一大群人在死斗,正是玉蕊仙妃一人,空手对十五个敌人。
武天洪心中大喜,一拔身平空横飞……
突然一声震天撼地霹雷爆炸,震得人头昏心塌,武天洪飞纵在半途中被震落地,两耳都震聋,石祥已先堵好耳朵,玉蕊仙妃被震得全身摇晃不定,踉跄歪斜,十五个敌人全都被震得昏倒地上。
这一声吼震的威力之猛,四面山谷中间回声轰轰隆隆不绝。
这不是雷震,是一个人的大喝之声!武天洪大骇,这是谁的一声厉喝?比闪电轰雷还厉害,简直有天崩地裂的威势,他急一定心,再纵身过去,扶定玉蕊仙妃。
石祥走过来,笑道:“回去吧!这是周老气的独步天下的喝声,叫做‘大发雷霆’;周老伯现身,就不准杀伤人命,十五个敌人让他们去吧!”
武天洪急四面寻找,已不见周老气的身影。
玉蕊仙妃道:“我追那老道士出来,到荒山中才追到,老道士只说了一句话:‘李帮主在大别山等候二位’,马上出来二个人,一个抵住我,一个杀死道士,这两人且战且退,一直把我引到这里,埋伏的人出来了,可惜我没有带兵器,要有兵器,能胜得了他们。”
武天洪、石祥、玉蕊仙妃,三人一同向回走。
三人对于周老气的“大发雷霆”,震骇饮佩得无以复加,五体投地!武天洪又把巨灵神那模样说了一遍,三人都料定这大别山中,确实是有最强悍的敌人,不容易对付。
这三人步下走得极快,从沉沉昏黑的荒山之中,向客店奔回,原来三人已经离开客店有二十多里之远了。
正快走之间,忽然听见前面有说话的声音,由坡下另一条路,走上坡来。
三人急止步,正要藏身,但已听出来是周老气的说话声音。
随着说话声音已走上坡来,那又瘦又高的身材,在昏黑中看去,倒有一些恐怖的样子。
和周老气并肩走着说话的,是个文人,石祥不认得,武天洪、玉蕊仙妃一见,却认得是天心老儿。
天心老儿果然来追他的孙女玉玲珑了。
武天洪和玉蕊仙妃,因为天心老儿劝他们不要来大别山,二人终于来了,因此有些不大好意思出来拜见,急拖住石祥,躲在山坡后面。
这两位绝世奇人,碰在一道,并肩走着,似乎也是向客店那边走去。这二位边走边谈,谈话的方式,使武天洪等三人听见,忍不住都要笑出来,原来这两位六七十岁的老前辈,你一句,我一句,简直是互相配合着“说相声”!只听天心老儿道:“小老儿是先碰到李玄鹦!”
周老气道:“我老朽是后碰到李玄鹦!”
天心老儿道:“她以为在这里碰到的通通是敌人。”
周老气道:“她又不把言语交待清。”
天心老儿道:“这就是狭路相逢动刀兵!”
周老气道:“这中年妇人武功倒真精!”
天心老儿道:“她那太乙玄阴煞气更可惊!”
周老气道:“老朽和她交了一百多招胜败还不分。”
天心老儿道:“小老儿也和她一百多手打个平!”
周老气道:“后来她才高叫住手通姓名。”
天心老儿道:“这才知道原来都是自己人。”
周老气道:“她也是要和那血蛊手下见分明。”
天心老儿道:“对,对,对!大家和那血蛊手下见分明!”
两老者一齐哈哈大笑!原来老人也有老人作乐之处!这真个是游戏风尘!于是两位绝世奇人,互相一躬身拱手,道了声“等会儿再见”,天心老儿向另一条路奔去,周老气直奔向客店。
武天洪等三人,暗暗跟在后面,一路听说相声,一路忍住笑,知道李玄鹦也来了,居然能和二老打上一百多招!回到客店里,迎面正遇到李玄鹦在向柜上要开房间。
两下相见大喜如狂,一齐拥到武天洪房间内。原来石祥以前还没有见过李玄鹦,这次是初见。
李玄鹦这次的装束,和最初在伏牛山中第一次和武天洪答话之时,一式一样,可叹她如今已变成四十岁的中年妇人了!这时已快到三更,武天洪叫店伙再备酒筵,天心老儿和他孙女玉玲珑也来到,连周老气一同都被请来。按年龄排座位,首座是天心老儿,第二是周老气,第三石祥,第四武天洪,第五李玄鹦,第六张琼,第七玉玲珑。
因为已经是深夜,店中人都睡了,这里七个人,也怕吵闹了别人,都低声谈话。
刚刚入座坐定,还没有斟酒,忽然远远夜风传来,半里路外,一种极其悲哀惨厉的声音,低低哭叫着:“血淋儿——”
众人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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