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工夫只见那宇文杰神情沮丧跑进村来,众人不觉大吃一惊。众人一见宇文杰,争相问道:“怎么样啦?”
宇文杰说道:“我问船家,他说金家哥哥没有回去嘛。我回来,由东边另一条大路走的,沿途打听,也都说没见这样的一个人,这怎么办呢?”
李唐却慢声说道:“有什么关系嘛,这么大的人,在大白天里,还能说会被妖精摄去了么?丢不了的!恐怕他是途中遇着什么人,相约进城去了,也说不定,管他哩,我们吃了再说。”
众人没法,也只好这样,刹那间,已将两只肥鸡,几尾鲫鱼,数斤黄酒,如风扫落叶般吃了个空,满桌的杯盘狼藉,遍地的鸡骨鱼刺。
四人吃罢出村,因惦念着金友吉的事,也都无兴郊游,只在白沙洲一带,胡逛了一会,就折返清水闸停船之处。
李唐说道:“金友吉这一走,究竟是进了城,或是回了家,现都无法确定,最好,我想请桂仙弟,于明天派个小厮赴金家墩,向金宅去问问,然后,再请将消息通知我们一声,怎样?”
裘桂仙当即应诺了。
计议已毕,四人遂乘船渡江分别回家。
次日一早,裘桂仙就命一小厮,快马赴金宅探询,不一会,小厮回报:“金家少奶奶说,金公子昨晨出来的,迄今还未回去。”
裘桂仙心里一时难安,忙又分别通知李唐、柳云青前来商议。
少顷,李唐、柳云青先后来到,见过裘郡守夫妇问安毕,遂齐集书房,商谈金友吉失踪一事。
依裘桂仙主张,要马上告禀父亲,行文武昌郡,派人在白沙洲挨户搜查,这样,总会查个水落石出来。
李唐当下连呼不可,说道:“金友吉也不是三岁小孩遇上了拐子,那么大的人,怎会无故地丢掉。依我看来,有两种可能,一是在途中遇仇,被人掳劫,但他一介书生,有何仇家?且从未听说,他与人有什么嫌隙呀,这一点,当然不可能。再就是他在途中,遇着了什么人,而自愿的与人上什么地方去了,果系如此,请问,你将如何搜查呢?”
众人也觉得有理,半晌不语,书房中,一时沉寂得万籁无声,落叶可闻。
李唐又接口说道:“今天我们再等他一天,明天一早,我就赴金家墩,与金家两位嫂嫂谈谈,看他在武汉究竟有什么去路,然后,我们再从长计议吧!”
说罢,李、柳两人,匆匆告辞走了。
次日正午,李唐,柳云青两人,又匆匆前来,裘桂仙急问道:“回来了吗?”
“唉!不谈啦。”李唐向椅上一躺,摇首叹息,说道:“今天一早,我就到金家,可是,碰了一鼻子的灰,遭那两位嫂嫂大大地数落了一顿,自信我这张嘴巴,是能说善道,从不让人的。哪晓得今天,在那两位嫂嫂,一阵挟枪带棒的夹攻之下,竟使我一败涂地,铩羽而归,想来,真够惨啦!”
他又继续说道:“这样吧!友吉在武昌的一些去处,已打探清楚啦,我们这就马上渡江去看看,万一没有的话,再说。”
四人随就渡江,向武昌各有关去处一探。
但是金友吉均未前去,这下扑空后,那位平时足智多谋精明干练的公子李唐,这时,心里也着实地慌张起来啦!
原来那天五人,郊游白沙洲,途经水月庵时,众人一时都未留意,金友吉却落在身后很远。
这时,忽听“呀”的一声那水月庵的山门开处,蓦地从里露出一张白晰的面庞来,只见她,生得“新月眉儿横波眼”,“鼻似悬胆口似樱”,云髻高挽,衣裳长披,虽说年龄三十不到,看来实在只有二十五六。
金友吉一眼瞥去,浑身一麻不觉呆了。
那青年道姑见状,忙将头一低,双靥娇羞,偷睁着双秋水如神的眸子,横着他一扫,又樱髻略绽编贝微露地冲着他一阵轻笑后,“叭”的一声,那山门复闭,道姑已隐身进庙了。
这晴川四公子之-的金友吉,虽说是满腹经论,才华盖代,但却是个道道地地的好色哥儿多情种子。
年未三十即已纳妾,他既是一代显宦的裔胄,又是当地有名的孝廉,再加上人也生得挺秀,神采更来得潇洒。
俗语说得好,“自古嫦娥爱少年”,是以,他除了闺中的爱妾外,还常常在外拈花惹草,闹些风流事儿。
当时,他魂不守舍地随着众人来到村中酒肆,即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忙借故只身蹩到水月庵,立在门前。
稍犹豫后,即上前叩门。
开门的是个年约十五六岁,年轻貌美的小道姑,问道:“先生!有什么事?这里是女子修行之地,一切男子是不容进来的!”
“小师父,对不起。”金友吉当即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神情,语音急促地,沉声说道:“我是由对江鹦鹉洲来的,现因突然腹中绞痛难当,因此,想向贵庙讨杯开水吃热肚解痛。”
他说罢,就双手捧腹直哼。
“哟!这不要紧。”那小道姑说道:“我去取来,请你就在这里等等吧!”
小道姑说罢,身姿轻灵掩着山门后转身进庙。
这时,忽听得那个被唤作冷如的小道姑,就站在殿前,应声回道:“师父,外面来的是位秀才,因肚子痛,向我们要杯开水吃!”
“哦!有病的人,外面的风大,恐怕受不了。”禅房中的师父说道:“你请他进来吧!”
那小道姑重到门前,手扶着山门说道:“先生!请进罢。”说罢,闪身一旁,将金友吉让进庙里来,“叭”的一声,把山门关了。
金友吉被引进左边客堂里坐下,那小道姑捧了一盅热茶,说道:“请用茶,等一会我去取点药来你服下后,肚痛就会好的。”
说罢自去。
“噫!先生,原来是你?”
金友吉忙抬头向那话声望去,只见客堂右边角门,门帘一掀,闪出了一位青年道姑。再一看,正是早先在山门外所遇见的那一位,连忙起身见礼,说道:“师父,你好!请问你法号怎么称呼?”
那道姑星眸在金友吉脸上一扫微笑道:“贫道法号妙贞,俗家姓臧,不敢动问先生你贵姓呀?”
“我姓金草字友吉。”
臧妙贞说:“哦!原来先生就是晴川四公子之一,鼎鼎大名的金公子呀!真是失敬。”说完将纤腰一扭,挪身向前,与金友吉面坐了,瞟起了那只令人一见销魂的大眸子,对金友吉横送秋波地一扫,然后,才玉首微偏双靥含笑地娇声说道:“你腹中现在还觉得痛么?”
金友吉心想:“有意思。”
连忙皱眉说道:“我今天清晨渡江,恐怕是在船中,吹了江风,着了点凉,现在不但腹痛不止,还连头也有点痛呢!”
臧妙贞说道:“等一会服罢药,在我禅房里再躺一会,就好啦!”
金友吉谢道:“这怎敢当?”
臧妙贞说道:“这不要紧嘛,出家人本以慈悲为怀,方便为门嘛!你何必如此客气呢。”
片刻过后小道姑冷如,取来一包药粉和一杯白开水,送给金水吉服了。
那青年道姑臧妙贞,就领他穿过两道角门,来到后面一间净室,一看,那里是什么禅房,房里一切摆饰和那纱帐锦衾等,简直比自己妻妾的香闺,还要来得讲究,当下也就一不响地和衣向那床上一躺,埋头装睡。
耳听得有人俯身床前,在他身上轻轻地覆上了一冬棉被,又听得“叮当”一响,似已将帐门也放下啦。
一阵阵的枕畔兰麝,被底馨香,只薰得金友吉有点昏陶陶醉醺醺的竟然就立即一觉睡着啦。
好一会,醒转后只觉房里一片漆黑,不知已是什么时候,他索性仍旧继续的,闭目装睡。
这时,朦胧中忽觉有人俯身枕畔,传来一缕异香,香唇吻着自己的头额,像似探试病情是否发烧似的。
接着,那人又摇着自己的肩头,低声说道:“金公子,现在好些么?”
“谢谢道姑!肚痛是好啦,仅头上还有点昏。请问你,现在已是什么时候?”
臧妙贞坐在床边,侧身向里,瞟眼冲着他一笑,说道:“现在已是掌灯时候啦。”
金友吉故意地一惊,说道:“唉呀?这怎么办,我还要赶过江去哩。”
臧妙贞伸出纤掌,按着他的肩头一摇,柔声说道:“你这有病的人,现在怎能走呢?就在这里休息一晚再说罢。”
“我晓得你肚中已经饿啦,可是,有病的人,不能多吃,这里已为你准备着有糯米粥,你就勉强起来,吃点吧?”
金友吉一面称谢,一面装着有病的神气挨身下床,那臧妙贞又抢着将他扶至桌边坐下。
一看,桌上已摆着四碟各色小菜,和一碗热粥。
金友吉在平日是鸡鸭鱼肉,吃腻了的人,如今一见佳人在旁,一口尝到别致的素菜,胃口大开,两三下便吃个光光的!
臧妙贞看得嫣然一笑。
灯下看美人,美上加美,金友吉怔住了!
臧妙贞纤指一点金友吉额头,娇笑道:“瞧你这副德性,色迷迷的!”
嘿!出家人居然会口吐“色迷迷!”风流成性的金友吉乐歪了!
他握住她那柔若无骨的玉手,柔声地道:“小生恳求道姑慈悲!”
说完,搂住臧妙贞玉体坐在床前。
臧妙贞轻轻将他推至床上,昵声道:“你呀!风流精!”
金友吉一把搂住她,偏首即吻上那樱唇!
好久!好久!
臧妙贞媚眼一溜低声嗔道:“哟!你这样猴急嘛,吓了我一大跳。”
说罢,反臂一掌,遥遥将桌上灯光扇熄,嗤的一声娇笑,俯身向里一钻,伏在他身旁睡下。
这正如干柴碰到烈火,一阵子猛烧,直待东方现出了曙光,这场烈火还未尽熄,仍不时的发出些微声响。
日上三竿,两人始起身下床分别梳洗,臧妙贞对他附耳说道:“这里常有施主们来往,颇不方便,今晚,我带你到另一个好地方耍,我现有事出去,等一会就来,你在房里安心躺着吧。”
说罢,捧着他的双颊,送来了一个香吻,纤腰一扭,闪身外出,反手将门锁啦。
臧妙贞去布置一切,半天未与金友吉见面,所有早餐午饭,都由小道姑冷如送去,一个人关在房里吃的。
这时,正是裘桂仙在家中书房里,对李唐、柳云青等提议,要告禀父亲,行文武昌郡派人向白沙洲挨户搜查的时候。
假使当日,真照这样做来,正当那道姑臧妙贞外出,庵中无人,对那失踪了一整夜的金友吉,恰恰的要搜个正着。
这本是拙中带巧的一步良棋,惜乎,为那位足智多谋自命不凡的公子李唐,一挡搁浅,引出了以后的许多麻烦。
那李唐等四人,在金友吉的武昌各亲友处,都扑了一空后,遂又折身向南郊白沙洲方向,缓缓行来,李唐忽有所悟的,一拍裘桂仙的肩头说道:“桂仙老弟,我记起一事来啦。”
裘桂仙不由心里一怔,忙道:“什么事?”
“那金友吉平时,不是有‘寡人之疾么’?”李唐顿时像煞有介事地说道:“我看,定是在白沙洲某地方,遇上了什么女人将他留下了,哼,我们马上前去,查出来将那个臭女人揍一顿。”
柳云青在旁,打抱不平地说道:“那一带有什么女人嘛,尽是些牵牛赶羊的黄脸婆,能留下金友吉吗?”
李唐又解释道:“哎!这不过是我的一种猜想嘛!”
四人一行又到来白沙洲,经过了水月庵,正向那当时郊游的村中酒肆而来。
这时,老不说话的宇文杰却开腔了,说道:“各位哥哥,我看这‘水月庵’,就有点蹊跷。”
不料触动了李唐的灵机,对宇文杰说道:“你觉得那庵里,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宇文杰说道:“这几天,我来回经过那庙前后有好几次,但是偏偏就没闻见一缕香火气味。也没听见什么念经声和木鱼声,整天将山门闭着,是以,我很怀疑这一点呢!”
李唐当时显出一脸极为兴奋的神情,说道:“好,我们转去,进那庙里看看。”
四人来至水月庵,李唐即一鼓作气地向前叩门,呀的一声山门开处,来的却是那女道士臧妙贞。
臧妙贞双手稽首的说道:“施主们,有什么事?”
李唐拱手回礼,说道:“大师父,我们几人,因道远路过,一时口渴难耐,想向师父这里讨杯茶吃,有扰清净,真是对不起啦。”
臧妙贞闻言后,向几人打量一眼,道:“没什么关系,那就请进庙待茶吧!”说罢,对那个呆在一旁,土头土脑的宇文杰,却狠狠地盯了几眼,随即侧身肃客,将他们四人,领入客堂里坐了。
接着,就有小道姑,捧茶敬客。
四人一面饮茶,一面和臧妙贞东一句,西一句的搭讪着,已知她道号妙贞,还有四个女弟子。
说是有四个,因两人化缘在外,现有两个在庵,一名修净,刚才捧茶的名唤冷如。
当下四人,也各自报了个假姓名。
李唐当下寻思:“这女道士年轻貌美媚态惑人,八成儿不是什么好路数,那好色如命的金友吉,莫非就在这里么?”
四人因为这里是女道观,不便久于逗留,一时茶罢,就留下了一张二两银子的银票,放在桌上作为香资,起身告辞。
李唐行在途中,对众人说道:“我看这庵里女道妙贞,一脸子狐媚像,哪似个出家修行人的样式,煞是可疑,金友吉的失踪,恐怕就与她有关。”
裘桂仙和柳青云两人,对这庵里大小道姑,除了觉着比较貌美外,其余也无什么可疑之处。
李唐又说道:“杰弟弟!你对这水月庵里,大小女道士的看法,怎样?”
宇文杰回道:“别的我不大懂,这几个女道士,我一见,就晓得他们,都是一身武功,那个年龄较大的,恐怕更为了得。”
李唐俯首略思后,说道:“那些有武功的人,在平时,我们当然奈何不得,不过,今天有了杰弟弟在此,就不然了。”
“杰弟弟!我看这件事情,还要多多偏劳你哩!”
宇文杰说道:“我只会打架,别的我就一概不晓得了。”
李唐回首又对裘桂仙说道:“有这不就行了么!现在时间已不早啦,你是不能无故在外过夜的,可赶快回去,并顺便告诉各人家里一声,就说我们今天有事不能回家,我们今晚决定住在南关外吉祥客栈里。”
又对裘桂仙附耳低声说道:“今晚,我要请杰弟弟,去夜探水月庵,你明晨再来讨消息吧!”
四人当下分帮散开,裘桂仙渡江回家,李唐等三人来到武昌南关外吉祥客栈,包了一间三开的独院住下。
三人关在房里,又秘密地计议了一番后才分别睡觉。
当夜三更的光景,在月色朦胧下宇文杰一人,就轻如狸猫,快如闪电般,几纵几落地就离开客栈,来到这神秘的水月庵前。
先向这庵外四围附近,踩探了一周,然后,由左侧墙边飞身上屋,落下天井,先后来到前殿、后殿、殿前两旁客堂、左右禅房、寝室,以及后面的厨房、厕所等处,都仔细的巡视了个遍。
这才发现这样大的庙庵,仅有两个小道姑在右边寝室里睡觉,其余各房均是空空如也,寂无声息。
心想:“奇怪,那个美丽的女道士,上哪里去了呢?”
他稍一思索后,就不再逗留,由后院退出水月庵,选了庙旁一株大树,在树上枝叶深处藏了。
五更将尽,月色更昏,正当这万籁无声,针落可闻之际,蓦地听得由远处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衣襟带风之声。
他伏在树上,极机警地运出他那双夜可视物的眼力,向前望去。
刹那间,瞥见一条黑影,由江岸方面,迅如奔电,快如脱兔的来到水月庵前,飞身上屋,落入庙里去了。
在暗中虽然无法辨认那条黑影的年貌,但是就那苗条的身段来看,对方显系一女子无疑。
宇文杰随即落身下树,轻轻巧巧来到水月庵左侧后墙边,跃身伸臂,一下挂住墙沿,身体取贴壁挂画式,将头伸出向墙里一望。
只见这庙左后方的一间禅房,已亮起灯光,随又听得一阵“——”的脱衣声,“叮叮”的落帐声,“呼呼”的振被声,“喳喳”的登床声。
一时灯光骤灭,想似人已入睡了。
他当时因再也无什可探,遂身形落地离开水月庵,回到客栈,在房中盘膝入定静待天光。
次日,众人刚一起床,李唐就问道:“杰弟弟,怎么样啦。”
宇文杰乃将昨晚进探水月庵的经过,详细的对李、柳两人述说了一遍。
李唐躺在椅上,将二郎腿一跷,一面以手掌不断地拍着膝盖头,一面仰首望着天花板,默默不语似在思索些什么。
三人在房中用罢早餐后,裘桂仙也来了,李唐又将昨晚情形,对他一讲,并征求对处理这事的意见。
宇文杰首先问道:“桂哥哥,伯父昨天可曾问过我来?”
裘桂仙回道:“我已经把这事的情形,很婉转地对爹妈说啦,爹妈都没说什么,只嘱咐你要遇事小心,不可恃技随意伤人罢了。”
裘桂仙回首又告诉李唐,说道:“你们府上,我都传讯了,并已写信将这里情形告诉金家,请她们放心。听说,金家两位嫂嫂对你啧有烦言,抱怨得很哩。”
李唐显出一脸不平的神色,说道:“好吧!等我找着金友吉再说,我也要好好的报复她们一下。不过在金友吉未寻找着以前,我们准备暂不回家,你今天渡江回家时,还是向我们各人家里说一声。”
李唐向裘桂仙交代一番后,又对宇文杰说:“杰弟弟,照昨晚这情形看来,金友吉当然是不在那水月庵啦,不过,那女道士的行踪,煞是可疑,你今晚得再去一趟,去早点,看她再出不出去,是什么时候出去。”
“她离庙后,你再进庙里看看,并进到女道士的寝室里去看看,我想,总可看出点端倪来的,好吗?”
宇文杰应了。
白天没事,四人乃逛到黄鹤楼去吃午饭,这时,正是菊蟹应景捧杯赏花之季,黄鹤楼中已摆满了各色菊花,酒客游人,络绎于途。
四人来到三楼,见临江窗前已坐无虚席,乃在东边窗下拣了个座头,点了大蟹几只,佳肴数味,又要了黄酒两斤。
四人剖蟹添菜,赏花劝酒,一时吃喝得颇为香甜。这时,突闻窗外楼下,传来一声洪亮的口音,喝道:“孩子们,时间到了没有?”
宇文杰不禁扭头向下一看,却认出就是前几天晚上,在此处用镖暗打苗青的那胖和尚。
他站在当地高声喝罢,就一头钻进那一品香茶馆里去了。
裘桂仙也看见了,忙低声对宇文杰说道:“杰弟弟,这个骚和尚,我认识,他就是黄鹤楼下面观音阁里方丈病如来法因的师弟,铁罗汉法缘,除了看经念佛一窍不懂外,是什么坏事,都做得出的一个坏家伙。不过,听说他有一身金钟罩的功夫,不惧刀砍斧劈,还真厉害哩。”
宇文杰一笑,也就将那晚这和尚镖打“一溜烟”苗青的情形,略略的告诉了裘桂仙等人。
四人一时酒醉饭饱,结账下楼,又踱到隔壁一品香茶馆里瞧瞧,除了散座间的一般茶客外,里间房内,却黑压压的挤满人。正在赌宝押单双,呼么喝四地乱作一团,宇文杰一眼瞥见那个宝老板,正是当晚挨打的那个瘦皮猴。
铁罗汉法缘,却坐在一旁,只管笑声哈哈地喝酒、吃肉、宇文杰寻思一溜烟苗青说的话,真是一点没假。
出得茶馆,尽是些卖解、耍猴、说书、演戏的玩意,看得四人也颇觉乏味,裘桂仙告别回家,其余三人又踱回客栈。
宇文杰至“水月庵”外附近,稍一打量,见四下无人,即纵身上了一株枝叶密集之树上,此时四周黑暗月色朦胧,远近灯火闪烁不停,他伏在树上,只是紧盯着那庙前的一切动态。
刹那间,庙门轻开,随即闪出了一条黑影,再盯眼一看,果然是那个青衣女道士,一个人遮遮掩掩地向江岸边直窜。
他随着飘身下树,借物藏身盯在她身后,一路尾追下去,转眼来至江岸。
只见她站在江边,略一张望,即上了一艘无人的小船,亲自摇桨拨水,径向左前方江心驰去。
宇文杰看罢,又折回水月庵,知道小道姑这时定尚未入睡,不便进入,仍旧上树盘坐,作片刻休息。
约莫已过了两个时辰,他才飘身下树,蹩到水月庵后侧飞身上屋,轻车熟路地进了女道土寝室。
亮开火折子一照,见这房中,有点像大户小姐的香闺,那神前的香火,虽甚冷淡,但房中的馥郁,却极浓厚。
他看罢房中景物,就一眼瞥见床头处,挂着一件蓝缎洒花长衿,上前仔细一看,颇像金友吉所穿的衣服。
稍一沉思,即熄灭了火折子,退出庙来,奔回客栈。
次日,他将昨晚所见情形对李唐说了,又接口解释道:“女道士房里那件长衿,究竟是不是金家哥哥的东西还不敢断定,因为我怕打草惊蛇,引起她的疑心,是以我并未动它。”
李唐听罢,只单掌支颐地出神半晌不语。
李唐不禁频频摇首的叹息,说道:“唉!依你所说,那件衣服的款式颜色,确是金友吉的东西,难道是人亡物在,他已遇害了么?”
宇文杰、柳云青两人,蓦地听他这么一说,都不由地吓得一跳。
宇文杰说道:“唐哥哥,我想金家哥哥不会那样的,我见那衣服上面,布满了酒渍油污,根据那气味看来,最多不过是几个时辰以前的事,想必是金家哥哥饮酒时弄脏了,临时脱下来洗涤的,也说不定嘛。”
李唐只得叹息的说道:“但愿诚如汝言。”
不一会,裘桂仙来了,后面还跟一个短小精干,一身劲装,紫黑脸庞,年约三十来岁的汉子。
宇文杰一见,却是那双义镖局里镖头一溜烟苗青。
众人互相见礼,分别告坐,李唐又将昨晚情形对裘桂仙耳语了一阵。
宇文杰见苗青此来,定有事故,遂问道:“苗镖头,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么爹!傅姑娘这几天,托人来找你好几次啦。”苗青起身拱手说道:“今天是翁太太差我替姑娘送信,请你上青山去一趟的。”
宇文杰心头一荡说道:“哦!你请坐吧,这里有点事还没完,只候这里事情一了,我一定要去趟青山,你可带个信给傅姑娘,请她放心好啦。”
苗青随声坐下后,说道:“这里有什么事呢?如有用我之处,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么爹!你就请吩咐吧。”
这一下,可把宇文杰作起难啦,如不答应,恐辜负了人家一番好意,答应吧,又不知众人的意思怎样,需不需要他参加?心里一时犹豫不决,只不断地拿两眼去观察那李唐的脸色。
李唐当下见那个纠纠武夫的苗青,对这个土头土脑的宇文杰,怎恁般的恭敬,心里不禁暗自纳罕。
一听此言,忙笑声问道:“苗镖头,你会不会划船摇桨呀?”
苗青听了哈哈大笑,说道:“李大爷,刚才这裘大爷过江,就是我送过来的,这船也是我们镖局自己的东西嘛。”
李唐问:“船有多大?”
裘桂仙插口说道:“大得很,有帆有蓬,可坐二三十人。”
李唐即对众人说道:“这就好啦,今晚,我们就坐这镖局的船,请苗镖头掌舵摇桨,埋伏在清水闸附近。”
“只等女道土一出来,我们就尾随着她,看她的船究竟去到哪里,因为她是会武功的人,我们当然不敢接近,也无法与她接近。”
“到那时,只有看宇文弟弟的了,一下打进去,能当场将她擒住为最好,再一逼问,还怕她不招出金友吉的下落来么!”
裘桂仙今晚也不回去啦,随着众人当晚就依计行事,齐上了镖局的那艘帆船,由苗青驾着在清水闸附近,选了个江汉口将船停妥,距那女道士昨晚上船之处不过一箭之处,夜间如有人踪,料可看清。
众人在舱里,又候了个把时辰。
就瞥见那厢江边,人影一闪上了一只小船,宇文杰一面命苗青准备着,一面见那小船,已如箭射般向江心驰去。
苗青急忙鼓动双桨,也将船划至江心,向前面那艘小船尾追过去,但仍吊得远远的不敢过于接近,以免前船疑心。
这两艘船,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相当距离,向同一方向鼓浪前进。
不一会,众人瞥见那船,已驰近了江心的那个大沙洲,谁都晓得那州上是蔓生着芦草从无人烟,今见这女道士,一叶扁舟,来到此地,颇感意外。
再仔细一看,那前面远处,一片昏暗黑影中忽现出一缕灯光,兀自闪烁个不停,更觉纳罕,以为州上定有人家。
宇文杰的眼尖,已辨出前面灯光现处,却是一艘大船,前行小舟已渐渐向那艘大船靠去。
当下,就将此情告诉众人,又命苗青将船势放缓,不可与大船过于接近。
众人这才看出前面灯光果是一艘大船,正停在沙洲边的芦苇深处,自己这船仍旧缓缓地向前划行着,蓦然间,又听得大船那厢,隐隐传来一阵箫声,声韵清和,扬抑有致,十分悦耳。
裘桂仙心中不觉一动,拍着李唐的肩头,笑道:“金友吉在晴川阁中,所出的那个对联,我现在有啦,等把他寻着后,当众对给你们听要他请客就是。”
刚刚说罢,只见宇文杰对苗青摇手示意。
这船便停了下来,众人忙向前望去,与那大船相距最少有一箭之地,遂齐声说道:“还早得很哩!”
宇文杰这时神情显得很紧张,对众人沉声说道:“前面大船停泊处就快到了,那船中有些什么歹人,我都不怕他。”
“不过,今晚这场架,我想,一定要打得很凶,各位哥哥,就将船停在这里,不可再进,候我得手后,你们再来吧!”
当下李唐心中着实有点不服,暗忖:“你这小子,要我们船泊在这里,距离沙洲那么远,就是一箭也射不到地头,我倒要看你怎样地过去。”
宇文杰说罢,也不理会众人,只见他身形一长,一步来到船头,两臂向上一伸,又猛地向下一压,一鹤冲天将身形向着船那厢斜斜地拔起七八丈。
如经天长虹般,一条黑影在空中划了一个大括弧,只一闪就消失在前面一片昏天黑水中去了。
脚底下,船不动,水不波,仍若无其事一般。
叭的一声,李唐猛一下拍着裘桂仙的肩头,说道:“喂,桂仙,你这个弟弟怎么搞的?竟会飞呀!”
裘桂仙说道:“你莫看他年轻,土头土脑的,他是真人不露相,确属剑仙一流的人物啊!”
苗青刚才见宇文杰露的这一手,看得心中高兴极了,现又听得李唐、裘桂仙两人这么一问一答,忍不住插口说道:“李大爷,不晓得哪,观音阁的和尚铁罗汉法缘,那厉害的角色,遇上了我们这位‘么爹’,也只好干吃鳖了。”
“有天晚上,那驴头在黄鹤楼下一品香门前逞凶,正用飞镖伤人。哪晓得‘么爹’这时,恰在黄鹤楼三层楼上饮酒,手不出,面不露的,一下就将他制住在当地。这是我亲眼所见的事,他的确有百步开外飞剑取人首级的本领,他刚才使的这手凌空虚渡的功夫,却还在其次哩。”
众人经苗青这添枝着叶绘声绘色地一阵胡说后,不但说的人,说得个滔滔不绝津津有味。
听的人,也听得个千信万确心悦诚服。
是以,众人对这位土头土脑憨里憨气的宇文杰,已把过去一种轻视错误的观念一扫而空,莫不惊为天人。
那宇文杰使出“僭龙九天”一式无上轻功,由小船上凌空飞渡,就轻飘飘地一下落在这艘寄碇沙洲岸边的大船船头,从舱门隙中一眼瞥去,只见大舱里面,正围坐着三女一男的谈笑取乐,奏箫助兴。
他站立船头略一沉思后,“哗喇”一声,一脚蹬塌舱门,接着一个“飞燕穿帘”,一箭激射地窜至舱中。
猛伸左手一下扣住了坐在金友吉身旁,那个女道士臧妙贞的右腕。
舱里三个女道士,因来人突然得如天神空降,急骤得如电闪雷奔,仓促间,只惊得她们芳心乱跳,手足失措。
他一招得手,仍不放松,右臂骈指一挥,又将身旁的另外两个女道士点倒。
姜还是老的辣些,那女道士臧妙贞刚才因为来势所慑,着实受了一惊,及至偷眼一看,来人竟是个小孩,且甚面善,心头马上又恢复了宁静,并已明白来人将为的是什么一回事。
她毫不犹豫地扬起左臂,呼的一掌,猛向那个已吓倒舱旁的金友吉迎面劈去,似欲杀之以灭口。
宇文杰一见大惊,左手扣住她的右腕,忙着力向怀里一带,将她带得一踉跄,右脚一步上前,斜里横臂硬将右肩头迎上去,接了臧妙贞的这一掌。
一阵掌风过去,已听得“哎哟”一声,那金友吉即倒地不起,吊在船蓬顶上的那四盏死气风灯,已吹灭其二。
臧妙贞这一掌已是全力施为,虽因宇文杰这一挡,未击中金友吉,但被她这阵掌风一扫,毫无武功的人已自受伤不轻。
宇文杰当下因救人心切,无暇顾及这女道士,遂点了她的“玉枕”穴,将她痴钉在舱中。
然后,推开左舷舱门,向外一阵嘹亮的清呼,唤来了一条梭形小船。
首先跃身进舱的是李唐,接着,众人也都陆续来了,一见舱里情形,莫不惊喜交集,对这宇文杰真是感激得涕泪双流,佩服得五体投地。
苗青赶紧又燃起了那两盏已吹灭了的吊灯。
宇文杰俯身将受伤倒在舱里的金友吉,双手一托送到床榻上躺着,众人上前一看,只见他双目紧闭,面如腊纸,呼息微弱,简直如死人一般。
宇文杰又将刚才打斗的经过和金友吉受伤的情形,对众人述说了一遍。
李唐急问道:“这伤势,不要紧么?”
宇文杰说道:“不要紧,我马上就会将他医好的。”
这掌风一扫之势,本来就算不得什么伤,不过,金友吉却因与臧妙贞连夜麝战后,元阳耗损过甚,自己已被掏虚空了。
再加上又是个毫无武功的人,是以,虽未被击中,但经她出掌扫来的一阵劲风,也使他一时禁受不起,竟昏死过去。
宇文杰就在榻前,脱去了金友吉上身的衣服,然后,自己屏息调气,双臂一张,将周身真力,自气海提集两臂,拊着金友吉的丹田,少顷,又以两掌循着他周身各大要穴,来回的推拿了几遍。
这时,见金友吉的面色已渐转红润,哼声连连地苏醒过来,骤见众人环侍床前,不由得一阵愧羞难当,又已昏晕过去。
这种借自己真力,推血过宫,助长他人的气血,九九归元的疗伤手法,是最耗他人真气的,李唐等三人一介书生,自然不明就里,但苗青却是内行,一见宇文杰面容苍白额汗如雨,知他真力耗损过甚。
连忙扶他到另一榻上坐定,取过一杯开水灌他喝了,又以布巾擦干面上头部各处的汗水。
宇文杰因真力耗损过甚,对金友吉又昏晕过去的事,也无力再顾,忙就榻上盘膝一坐,重新闭目凝神调气行功,苗青将他因运功疗伤真气受损的情形,对众人说了,并嘱各人不可过去打扰。
一会,躺在榻上的金友吉已再度苏醒,睁眼一看,伸出双手,一把分将环立床前的裘桂仙、李唐两人拉着,泪如泉涌的半晌不语。
金友吉叹了口长气,连声说道:“嗳!唐哥、桂仙、云青!我这不是两世为人么?那臧妙贞妖妇,淫恶万端,手辣心黑,若不是宇文家兄弟赶救及时,嗳!我这一命,已不能与你们再见了。”
他说罢,又泪如雨下。
李唐温语劝慰,说道:“你好好养息吧,不要多言伤神了,我们马上送你回家,也好让那两位嫂嫂早点放心!”
这时,众人一眼齐向那宇文杰方向瞥去,只见他周身蒸气如云,方各诧异间,又见他双目陡睁,在这四盏明灯照映之下,由他那对慑人心神的大眸子,射出两缕精光,令人不敢逼视。
宇文杰全身真力已复,乃一跃下床。
金友吉躺在榻上,又远远地对他颔首称谢不已。
他连连摇手,说道:“这不关我的事,完全是李唐哥哥的功劳,若不是他料事如神,我们怎会找到这里来呢?”
他又回首对李唐说道:“我们对这三个女道士,怎办?”
李唐回道:“你先把这个弄醒过来,再说吧!”
宇文杰当下伸出右手,一把扣住臧妙贞的右腕脉门,左掌向她脑后一拍。
只见她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站起娇躯,将纤腰一扭,双脚又先后地蜷伸了一会。
然后,她又翘起玉首,睁开那双荡人心神的媚眼,向四周一扫之后,双目又紧闭,粉颈低垂。
众人这时,分别在船舱前后两面屏息静坐,要看李唐扮演“升堂夜审”的这一幕活剧。
那李唐正待究问这女道士,如何将金友吉诓进庙庵,又如何将他摄到这江心经过时,猛见她玉首微扬,锁眉切齿,犹急如电闪般,圈左臂,骈双指,直向宇文杰的右肋“气俞”穴上戳去,又踢右腿,径取他的下阴。
这两招,尽是要命的招式,歹毒的煞着。
当时,不但把围坐四周的众人,惊得个亡魂皆冒,就是女道士本人,也满以为可得手无疑。
这女道士,在外表看来,虽然千娇百媚,楚楚动人,可是心黑手辣,不亚蛇蝎,她这使出的两手,只要任何一招击中,那宇文杰就得当场废命,死路一条。
宇文杰到底是名家弟子不同凡俗,虽因事出意外,变生肘胁,却并不惊慌,但见他,只将身形原地不移地向右一偏,就将这攻来的上下两招,轻轻避过,同时,右手扣住她的脉门,向右边一带。
将她带得踉跄的一转,到了身后,又就手着力一紧,这时,突见她花容骤变,锁眉闭目,切齿摇头,屈腰蜷腿,全身抽搐个不停。
众人一见,又是吓得一跳,心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坐在一旁的行家苗青,也看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手法。
宇文杰当下真有点光火,马上怒目一转,向李唐说道:“李家哥哥,这女道士歹毒得很,你不要问啦,让我把她全身武功废了再说。”
言罢,迅速换了左手,将她向上一提,在她胸前那高耸双峰之下,轻轻地拂了一掌,然后手一松将她放了。
臧妙贞一下跌坐在舱面,顿感周身痛楚已失,并未受伤,暗自奇怪,这孩子使的什么手法呀?
一时困惑不解,只睁着那双俊眼,死盯着宇文杰脸上出神。
宇文杰一手指着她,恨声说道:“我看你长得虽然这么好看,哪晓得心里怎恁般的歹毒,本来我只想寻到了金家哥哥就算啦,不打算难为你的,你反乘人不备,要来害我性命,老实告诉你吧,我已将你全身武功废了。除了我,和我师父外,任何人都解救不得,只要你在水月庵,从今改过自新,好好的修行,日后,我准来替你恢复武功。”
那臧妙贞一听,仍跌坐舱面,低首不语。
宇文杰文对众人说道:“这两个小道士,时间一过自会醒的,现在不管她,任她们自己回去,我们走吧!”
当下扶着金友吉,一同上了小船,径向鹦鹉洲划来。
不一时,船抵鹦鹉洲,众人离船上岸,苗青也就对众作别,将船摇回汉镇去了。
众人拥着金友吉,一行径奔金家墩而来,一到金家,天已大亮,金家两位奶奶和丫环,忙着为众人持茶烧水,洗漱休息。
一时屋子里,男女老少黑压压的挤个水泄不通,又七嘴八舌地向大爷长哩短哩,闹个不休。
那金友吉一眼瞥见,坐在身旁的娇妻美妾,不由心里一动,羞愧万分,接着叹了一口长气,一手指着坐在右边一角的宇文杰,两眼汪汪地颤声说道:
“云栖!真真!我这次假使不是遇着了这位宇文家的杰弟弟,我已不能与两人见面啦。”
说罢,频频摇首,闭目落泪,伤感无已。
她两人听得,不由也鼻尖一酸泪如洗面,然而,又不能自禁地向宇文杰瞟了一眼。
金友吉除瞒过当日进庙的情形,另设词编造了一套事实,说是被诓进庙内,其余经过,直至离船回家为止,遂具实向众人述说了一番。
这时,两位奶奶和大小丫环小厮们,听说这个小孩子竟有这大的本领,莫不向他齐寄以惊奇的眼光。
“对了!大爷,你身上穿的那件蓝缎罩袍呢?”二奶奶毕真真,牵着他的衣襟这么一问。
金友吉叹道:“唉!说来真正丢人,前天我嚷着要那个女道士放我回去,把她惹恼了,两下就动手相打。我当然不是她的对手,是以,弄了一身的酒食油渍,她命我脱下,说是拿回庙里去洗,唉!算了吧,不要啦。”
李唐听得金友吉这么一说,他坐在一旁,不禁又偷向宇文杰扫了一眼。
当下众人,在金家用罢早餐,又对金友吉夫妇三人慰藉了一番之后,才一齐告辞回家。
次日一早,那住在城外伯牙台的李唐,住在城内尚书巷的柳云青,住在郡守后衙的裘桂仙,宇文杰等,都接到由金友吉夫妇三人具名的大红请帖一封,邀约他们今天赴金家晚宴,众人也就准时出席。
天尚未黑,这时,金家大客厅里,已悬起了四盏斗大的琉璃风灯,大厅中央已摆上了圆桌席面。
那金家二奶奶毕真真,当下笑语连珠地对李唐说道:“李大爷,今天的菜,不是自己厨下做的唷,这是向汉镇有名的那家‘杏花天’,包的一桌鱼翅席,你的酒量,不是好么?今天可要多喝几盅呀!”
李唐双手一拱,面带顽皮地笑道:“我的二奶奶,你的酒量也不坏呀!回头我们拚一拚,好啦。”
他又指着毕真真,笑对宇文杰说道:“喂,杰弟弟,你不晓得,她就是我们这汉阳,有名的女才子,连我们这孝廉公金友吉,对她也要甘拜下风,你们这对一文一武哇。”
他一面说,一面将右手大拇指一竖,“她算得是巾帼中的魁首,你么?就是剑侠里的班头啦!”
众人听得不禁哄堂一笑。
那个秀外慧中,聪明伶俐的二奶奶,和这天真无邪,毫无心机的宇文杰,都不禁臊得满面飞红。
还是那二奶奶为人老到些,一臊之后,也就若无其事地接口笑对宇文杰说道:“杰弟弟,他是本地有名的文场中的恶棍,书本堆里讼师,不要听他的,狗嘴里还能长出象牙来么?”
众人听得又笑了。
宇文杰还是双颊飞红的木讷不语。
不一会,席间已摆上那下酒的八大凉菜,主人肃客人座,坚请宇文杰坐那首席,他执意不肯。
金友吉夫妻三人略一计议,两位奶奶双双来到他的身前,左右一分一人握着一只手,金友吉又赶至身后,双掌推着背部。
三人同时动作,正要使出这一推双拉的这一手,倒把宇文杰越法弄得不好意思,满脸飞红忙嗫声说道:“两位嫂嫂,算了吧,我是不去的。”
那三人不知就里,一时竟将吃奶的力量也使出来啦,就如蜻蜓撼磨石般,哪里推动得分毫。
二奶奶一手指着宇文杰的额头,笑道:“我的大爷,你怎搞的嘛,生根啦!”
宇文杰只钉在原地不作理会。
众人也把他没法。
李唐一看,这僵局无法打开,遂一扬手高声嚷道:“这样吧!我们七人来拈阄,拈得那里,就坐那里,你们看,这办法怎样?”
众人连连鼓掌道好。
宇文杰又向众人说道:“只要不骗我,就行。”
众人说道:“这个自然。”
二奶奶取过笔墨纸张,作好七个纸卷摆在桌上,各人各自拈了一个,打开纸卷一看,排定了席次如左:
李
唐
裘董
桂云
仙栖
柳宇
云文
青杰
金毕
友真
吉真
宇文杰这才无话可说,随着众人,依次入座。
李唐面向席间各人,报以得意的一笑,说道:“我这首席,是天命所归,是丝毫勉强不得的呵,哈……哈!”
二奶奶嗔道:“你少高兴,等一会,有你好受的就是!”
李唐道:“这有什么关系嘛!哈………哈!”
说罢,又是哈哈一笑。
一时,酒过三巡,李唐举酒说道:“今天这宴,可算得是庆功宴么?”
二奶奶反驳道:“庆功宴欠妥,应当是酬恩席啊!”
李唐冲着她又连连拱手,说道:“喂!毕家嫂嫂!今天不管是庆功也好,酬恩也行,你本是有名的女诗人,夙仰你的才华敏捷,今想请你就当前情景,即席赋诗一首,为友吉这次不幸中之大幸遭际留个纪念,怎样?”
众人也是暴雷也似的一阵鼓掌,齐声道好。
二奶奶只是两靥绯红,依在金友吉胁下默默无语。
几经催促之后,她迫不得已才仰起玉首,向那宇文杰脸上一扫,遂低声口占一绝,道:
人生贵知己,
急难见友情,
衔环和结草,
一片报恩心。
众人听罢,非常感动,除宇文杰对这首五言绝句,似懂非懂,不作理会外,那裘桂仙忙挺身立起,双手一拱,说道:“毕家嫂嫂,你太言重了,我这弟弟,本是个璞玉未琢的天真孩子,可真当不起呀。”
裘桂仙说罢,又替宇文杰谦谢了一番。
这时的二奶奶,也不理会裘桂仙说的些什么,只一把拉着宇文杰的左手,低声问道:“杰弟弟!你读过书没有?”
宇文杰双颊绯红地点点首,说道:“读过的,但读的不多。”
二奶奶问:“是什么人教你读呢?”
宇文杰赧颜地说:“师姐。”
二奶奶不禁咦了一声,脱口赞道:“你那师姐真了不起,一定是个女才子。”
她两人正说得入港,低声问答间,忽听得李唐高声嚷道:“喂!桂仙,你不是说,友吉所出的那个对联,已对上了么,可当面念出来,让大家评评呀!”
裘桂仙笑道:“本来这一对联,我曾思索了好些时,但是总没有办法对上,不料前晚,我们一叶扁舟荡漾江心之际,突然被那大船中的一阵箫声,引起了我的灵感,故一时有了。”
他说罢,立即对众吟道:“八声齐奏,笛(狄)清(青)怎比箫(萧)和(何)。”
众人听得连声赞好,二奶奶忙问道:“上联呢?”
裘桂仙随将那日晴川阁饮酒聚会的情形,对她述说了一遍。
二奶奶说道:“的确是佳联,真要请客。”
接着,众人又是猜拳行令地闹起酒来。
金友吉平时酒量虽好,但伤后不能多饮,他面前的酒,大半是二奶奶代喝,宇文杰既不会猜拳,又不会饮酒,轮到他面前的一杯,又是二奶奶代喝了,大奶奶因身怀六甲,不敢饮酒,也只有由二奶奶代喝。
众人这样的猜拳赌杯,又已闹罢酒过三巡,菜上五道,席间除了晴川四公子的李唐已有五七分醉意外,再就是金家二奶奶毕真真,已经喝得双靥飞霞,两眼荡漾,醉态毕露,娇怯无力了。
她忙起身笑道:“各位大爷,我已力不胜酒,不能再喝了,恕我要先行告退一步了,对不起。”
李唐红着面孔,粗着嗓子嚷道:“那怎么成,客人未散,主人先走,这是什么礼数,不行,不行。”
二奶奶哭丧着脸,只好重新坐下,随着众人继续地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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