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芳心彷徨无主,不知今后将飘落河方,只是茫然地在路上走着。这时天色已晚,百鸟归巢,大地无声。
只见她的雪白衣衫迎风而舞,摇摆招展。一阵晚风迎面而过,她起了微许的寒意。
就在这当儿,她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马蹄声并不急促,马匹好象走得很慢。照理说,以此刻天色入晚,来者应该心急赶路才对,岂料这乘骑的人好象故意让马缓行,仿佛他正在欣赏沿路景色似的。
慧君虽没在江湖上走动过,但也能听得出这稀稀零零而有节奏的蹄声,定然是单人一骑。
她觉得有点反常,不由暗忖:这么晚了,难道这个骑者还不想找间店客憩息吗?单人一骑缓缓地在大道上逛个什么劲!
蹄声由远而近,由细弱而变得清脆。渐渐地,这匹马已距她身后不到十丈了。
慧君心中烦闷,也没有心情看看来者是谁,竟自低着螓首,莲步轻踱,倒也跟这匹马走得一样快慢。
半刻,慧君只觉身后的蹄声依然如故,不加速也不减速。她暗地里不由觉得这倒挺有趣,兴趣一来,也不愿施展轻功,就这么缓缓踱步跟着有节奏的马蹄声,沿着大道行走。
她一言不发低首行走,那马上的乘骑者竟也似跟她一个心意,从始至终没开过口,甚至连“嗯”一声都没有发出。半晌过后,慧君渐渐地忍耐不住了,她好奇心愈来愈浓厚。她突然觉得这匹缓行乘骑上的人,实在与别人不同。一路上她从没听到他发出一点声息,凭她的内功修为,她相信这乘骑者如果响出一丝声音,她必会听见的。
于是,她心里开始引起了微许的畏惧感。
他会是什么样的人?暗地里,她疑忖阵阵
她不敢回头,但是,随着道路向左旁转弯,她那美丽的侧面,完全暴露在这令她惊疑不定的骑士眼底。
倏然,一声清脆的笑声,传自骑土口里,划破岑寂长空。慧君悸然大惊。
凭她的内功修为,竞被这清脆的笑声,引起了一阵战颤。
她大惊之下,霍地回转身来,眸子正好与乘骑者对个正着。
这一对视,慧君不由惧意大增。
只见朦胧黄昏里,这人两只眸子宛如深秋寒星,开合之间,射出慑人心魄的光芒,逼得她连忙垂下螓首不敢再看。乘骑者的目光在她绝色的姿容上默视很久,忽然,他又发出清脆的笑声,在岑寂的空间,引起阵阵回声。
笑声倏止,乘骑者犀利、冰冷的目光,浮上奇异的光彩。他一纵马,朝慧君缓驰过来。
尽管骏马缓驰,乘骑者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脸上,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的全身上下。
慧君阅历甚浅,眼见乘骑者催马驰来,却不知应该怎样办才好。
乘骑者在她身前不远地勒马收缰,他一举一动莫不极自然地流露出潇洒文雅的风度。
忽然,他轻微地叹息一声,这叹息声好象是赞美,也象是他看清了慧君美丽绝伦的面容,而发自内心的赞叹。
骑士潇洒地拂去衣衫尘埃,嘴唇微动,只听他道:“请恕小生唐突,姑娘芳名能否赐告在下?”
他此言才出,面颊竟然一红。
此时,慧君业已瞧清他的面目,芳心亦是一动,只见他剑眉星目,面如冠玉,骑在一匹高大神骏的棕色马上,越发显得器宇不凡,如玉树临风,称得上是人间的一介佳公子。
惟一遗憾的是他微显苍白的脸颊,似乎经年不见阳光,而显得象是一个文静的书生。
这种文静的美态与他肩上斜挂的一柄长剑,乍看起来,令人有种不协调的感觉。他不象一个深怀武功,走动江湖的人士,同时他的口音十分生硬,使得慧君暗地里怀疑不已,而忘记回答他的话。
乘骑者,微呈苍白的脸上,闪过失望的神色,同时他那双犀利的眸子,也因失望而显地黯淡多了。
戳视片刻,他剑眉一扬,操着主硬的语调道:“姑娘是不屑告诉小生你的芳名吗?”
言罢两唇紧闭,他的嘴唇微薄,这一紧闭顿时平添了一种肃杀、冷傲的气氛。
彗君十分为难,少女特有的矜持,使她欲言又止。
乘骑者一声闷哼,目不转瞩地瞧着彗君,他象等待,其实他迫切需要知道这个宛如天仙的少女是什么名字。
他就是风流才绝、武功出众的“玉面书主”。他在风流方面更是超出常人,他不知羸得了多少少女的芳心,博得多少佳人的青睐,因此养成一种天下风流惟我独尊的傲令。
他暗地里发了个誓言,非天下最美丽的少女不娶。他原来认为天下最美的是秦淮三美。他确有过人之处,不消一个月的时间,秦淮三美竟然跟他形影不离,如同夫妻,为了他而远离中原去到关外。
可是,平地一声雷,武林近来传闻秦淮三美已并非天下最美的人,而是和金遽明在一起的蓝慧君最美。
因此他单剑一骑,重入中原。他的目的是打垮姓金的少年侠士,而赢得传闻天下最美丽的少女的芳心。沿途上经过他诸般打听,业已知道姓金的少年侠士与天下最美丽少女的行踪。
在一次江湖中人的聚会里,他声言本月中旬,要在天下英雄面前与姓金的少年一分高下。
时光如白驹过隙,本月中旬只差三天了。岂料,这天黄昏他遇到了慧君。
起先,他并不在意,只觉得这少女黄昏赏游美景,可谓雅人。但是,就在慧君侧身时,他不由为这少女的美丽而大惊,并发出赞美的叹息声。
他极快地将她与秦淮三美暗一比较,他感觉眼前的少女是超越秦淮三美的。
她是谁呢?玉面书生迫切地需要知道。
可是他失望了,他所得到的答复,只是少女的沉默。
他孤傲自赏已惯,顿时忘了每个少女所具有的矜持心与自尊心。
他有点恼羞成怒,这个脸是丢不起的,这也是玉面书生初次在女人面前所遭到的冷遇。
他脸色数变之后,目光如电,令得慧君再度低垂螓首,只听他道:“今日得见姑娘慧世风采,真是小生三生之幸,不过姑娘悭吝芳名,却令小生失望得很”
停了一停,他一揽马缰又道:“姑娘但请放心,小生绝非无赖之辈,切盼姑娘赐告芳名,下次见面时,也叫小生好作称呼。”
慧君觉得这文静的年轻人也太怪异了,口口声声要问自己的名字,不知他怀着什么心思?她一抬螓首,却见他目光好似有一种吸人的磁性。
芳心不觉一颤,她对他并无恶感,他表现的潇洒文静风度,使她先前对他怀有的一股畏意,已开始有微许消失。在他含有微妙磁力的眸子前,慧君几乎将自己的名字脱口说出。
“蓝”她才说出一个字,就蓦地惊觉,而收住话声。
可是,玉面书生就不同了,他初闻姑娘开口,吐出一声“蓝”字,似乎身子微微一颤。
随即他目光异彩大炽,隐含着惊喜、怀疑之色。
“你?你是蓝”
慧君一怔,瞧他神色似乎对自己甚熟,她想不出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玉面书生细细再次打量她全身一遍,两肩微晃,人已翻身下马。他身手矫捷已极,当他翻身下马之际,足尖突点地面,身形再度纵起。
蓦地,他发出清脆的笑声:“你就是蓝慧君!”
慧君大惊之下,突觉手臂一紧,一只粉臂竟被他强有力的手掌握住了。
她一挣未脱,羞急得玉容红霞陡升。
玉面书生苍白的脸上,露出无比的兴奋与豪气的神色,急促地问道:“告诉我,那个姓金的少年在哪里?”他宛如寒星的眸子,亦随着这声问话越发显得神光灼然。慧君奋起全身力气,也无法挣脱他铁爪般的手掌,只急得玉容煞白,一时之间竟给怔住了。
玉面书生显得很激动,他急促的声音又自响起:“姑娘,那姓金的少年在哪里?”
他象是不能再等待了,迫切地希望跟金姓少年一决高下。慧君急切中,芳心竟然生出微微的感觉,她极快地暗忖道:他跟他有仇吗?
不知怎地,她竟浮上一片担心之意。她也说不出来,这是什么道理,只觉得她应该这样似的。
慧君睫毛一眨,情不由已地连摇着螓首道:“我不知道!”此言一出,她竟颤了颤,她突然为自己的感情变化发生怀疑。
玉面书生见她不说,也是微怔,随即他似想到什么,忽地长笑一声,带着讥刺的口吻说道:“姑娘说不知道,这样说他的意思是不愿意跟我见个高下了”
他故意将“不愿”两字拖得很长,其弦外之音,这“不愿”两字,显然是“不敢”的同义语。
慧君不言,乘他得意之时,倏然运力一撤,一只手臂已挣脱他的掌握。
她疾退两步,然后才道:“你是谁?为何知得姑娘名字?而且口口声声的要找‘他’。”
玉面书生长笑一声,便说道:“哈哈,姑娘与那姓金的少年,目前已成为江湖上人人注目的人物,在下玉面书生虽是个平凡之人,但江湖上人言鼎沸,小生又焉能不知之理呢?哈哈哈”
慧君“哦”地一声,想起沿路上遽明曾告诉她,这名闻关外的玉面书生对她怀着某种目的消息,不由恍然大悟。
于是,她由衷地生出一阵反感,不悦地道:“原来玉面书生就是你。姑娘早已久仰大名了,不过你要找的姓金的,却不在此地,他已不知去向了!”
慧君想起沿路上,遽明施予她的关照、爱护之情,不由形色一凛,再也说不出话来。片刻,慧君急抬螓首,绝代姿容上呈露一片坚毅之色,说道:
“不过,阁下定欲找他比斗的话,找姑娘亦是一样!”
闻言,玉面书生苍白的脸微微变了几变,强装出笑容道:“不必为友代劳,姑娘义举确令在下敬佩不已!”
他语调微透酸意,也许他对慧君愿代金姓少年跟他比斗之举,认为他俩感情甚深而失望。
他静心思索片刻,剑眉倏挑.两道寒星似的眸子发出阵阵光芒。忽然,他身形微动,快愈闪电,左掌陡出一抓,顿时又将慧君洁白如玉的手臂抓住。
他又立刻觉得慧君手臂温柔细嫩,朦朦的黄昏下亦能看出洁白异常。
他的心神不由为之一荡,心底顿生阵阵涟漪,一片希冀之念油然升起。
慧君却不同,她一怔之后,羞怒交并,口中急切叫道:“狂徒,你敢”
玉面书生俊脸红到耳根。忽然间他钢牙一挫,骤伸二指,点向慧君肘间手里三里穴。
但觉手臂一麻,慧君已被点中,再也运不起劲道了,虽然急得连连叱喊:
“狂徒狂徒”
玉面书生紧咬牙根,只装没听见,他幽幽一叹说道:“请姑娘原谅,小生此举实在是不得已只要姑娘告诉在下姓金的行踪,小生也不会这样做的”
言罢他脸上呈露无限歉意的神色。
这些,落在慧君眼里,芳心不由一动,可是她依然娇叱不已道:“不行,不行,快放手,快放手,听到没有!”
玉面书生歉然道:“姑娘莫怒,等你将姓金的行踪告诉小生,小生不再为难你”
慧君外柔内刚,见他口口声声要找遽明,不肯放手,芳心不悦,怒道:
“休说姑娘不知道他的行踪,就是知道,姑娘也不告诉你,你待怎样!”
言罢,娇容上满是愤恨之色,只气得玉面书生一股无名的酸意大升,恨不得立刻找到金姓少年分个高下,看看他有什么强于自己的地方。
他在女人面前如此受窘,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不由尴尬得俊脸大变。
多年来,他接触过不知多少人间佳丽,而这些美丽少女,个个对他都是惟命是从,因此他养成了一种高傲的性情,认定天下风流惟我独尊。
然而他这种天下惟我最风流的心理,今天却受到挫折。虽然挫折他的,是近来被认为天下最美丽而心怀欲得的少女,但他亦无法忍受这口气。他恼羞之极,剑眉往上一挑,发出清脆的笑声,以发泄胸中气恼。
慧君暗地里心中一惊,双目盯在他的脸上,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笑。
玉面书生脸色一变再变,最后现出怒色道:“既然姑娘执意不肯,小生无可奈何,只有暂时委屈你了”
慧君一惊,杏目满蕴威凛,怒道:“你待怎样?”
玉面书生亦忽然作色道:“姑娘若再执意不肯,那只有请姓金的少年自来找人了!”
闻言,慧君气得粉脸变色,银牙紧咬,若非她肘间手三里穴被制,手臂发不得力,恐她早已出手发作了。
忽然,她气极之时,想到遽明:他的本事一定很大。她不由说出几句话:
“哼,玉面书生,你真没有道理,空负一身武功有什么用。哼,若是金
金遽明在此地,看他肯饶你”
她提到金遽明时,不由产生难言的滋味。这里她又想到沿途上,自己待他的态度太不应该了。她油然生出一种对不起他的心情。
然而,这感觉极快地消失了,她暗想:是他害了爹爹,拆散自己的伴侣,适才又
她思及适才那一幕,无形中将那对不起他的念头打了个折扣。
玉面书生却是不同,一股无名酸气使他愤怒异常。他的脸色平日很少变化,但此时却一变再变,几乎怒吼出声。
他脑子里思虑该对这美丽少女怎样处理。
忽然,他产生一个念头:毁了她!秦淮三美仍然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
慧君那怨恨愤怒的脸色,使他的信念更坚。他的手指已如剑般缓缓指向君慧的太杼穴,这是人体九大死穴之一,一经点中,非死必残。
慧君一怔,随着他缓缓伸出的手指,立刻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她惊呼一声,奋力想躲开身子,可是,手三里被制,休想动弹一分。
生与死,就系在玉面书生伸出的手指之中,慧君发出一声绝望的惊呼。
这一刹那,是她思想最紧张和最忙碌的时候,她又在盼望金遽明及时能够赶到
玉面书生星眸神光如电,就在手指距离慧君胸前不到二尺之处,蓦地加快速度
他文雅的脸上,却因即刻间将毁去一个天下最美丽的女人而露惋借之色。
局势已定,慧君处于绝望之中,只有闭目待死
就在这一刹那间,玉面书生突然浮上一个新的念头,可是他的手指已堪堪触及慧君胸前的太杼死穴了。心随意动,毕竟他武功有深厚之处。就在这极暂短的时间内,硬生生将他那微已触及慧君胸间太杼死穴的手指,猛然撒回。
可是迟了,只听慧君轻声一呼,她的躯体往后倒去
玉面书生心底大震,猛地一声自责般大吼,扶住慧君欲往后倒的身子。
他俯首低视这天下最美丽少女绝世芳容,只见她静静地合上眼皮,呼吸也似乎停止了。再摸她胸口,心脏虽依旧跳动,但却微弱得随时都会停止。
玉面书生心慌意乱,不自觉地落下滴滴泪水。适才的满脑怒气,消逝殆尽,相反地他愧疚交并,神色暗淡。他犀利的眸子轻轻合上,悲哀、自责眼泪却不停地在他眼角挤出,一滴一滴地流在慧君的绝世芳容上。
一阵晚风过处,慧君乌黑的细发,飘在他的脸颊上,他却麻木得无感觉半晌,他俊脸一阵抽畜,抬起头,蓦地狂笑出声
笑声依然清脆洪亮,但却没有一点悦意在内,就像狂风呼啸,夜枭嘶啼,凄惨到了万分。
夜风飒飒,笑声传出老远。历历不散,谁听到都会不自觉地蒙上一阵寒意。
一缕淡淡的月光,微弱地映照在慧君白玉般的脸上,她是那样的安祥
自古以来,红颜薄命,这天下最美丽的少女,就此香消玉殆了吗?
玉面书生凄惨的笑声,引得旁侧骏马“嘶嘶”长啸不已,他的泪水犹如珍珠断线而落。
他正为丧命他手中的天下第一美人而哀泣。
半晌,他心绪稍平,目光动处,发现一个好地方。
他平稳地将慧君的体躯抱至一块芳草如茵的平地上,放置下来,他再仔细地看了她一眼:只见慧君平卧在绵绵浅草上,越发显得娇艳绝伦,如同仙女般的圣洁、安祥
玉面书生神色黯然,怔立良久,他自语道:“我应该向姓金的少年致歉,他会悲哀的也许也许他会跟我比斗,因为我伤了他心上人,他不会甘休的”
说到“心上人”,玉面书生自语的口气,尚掺杂了一点酸意。
“唉,早知如此,我不该布下擂台还剩三天了唉,三天之后,当着天下英雄豪杰之面,我玉面书生能自毁名声吗?”
自语到此,玉面书生的眉头皱得更紧,显然他伤透了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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