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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杜珏随着佛光师太、悟元师伯上得山来,松风呼呼,翠鸟啁啾,石径整修得十分洁净,风景极为幽丽。

  他们来至解剑池侧,早有四名蓝袍道士迎上前来。

  道士们一齐稽首为礼,他们随身未配兵刃,免去这一层麻烦,悟元和尚报出三人法号姓名之后,道土们态度非常温和谦恭,向左右倏然一分,让开了路,躬身说道:“峨嵋三位,请至真武观看茶!”

  他们又向前走去,松林中又有两名蓝袍道土远远迎来,正是武当第二代弟子,玄明、玄佑,年龄约在三十五、六。

  玄明、玄佑职司接待香客游人,名为礼宾执事。

  佛门中就称为知客,玄明、玄佑欣然迎迓,在前面领路,他们随着走进这座金碧辉煌、殿阁参差的真武观中。

  正殿上香烟缭绕,钟磐交错。

  殿阶下分据两列侍着十二名年轻道土,羽衣星冠,态度十分肃穆虔敬,玄明道土低声道::“各派已有不少同道驾临敞观,就请一同至放鹤楼会商,代掌门敞师叔们,已恭候各派前辈了。”

  杜珏偷眼看武当圣地,配殿丹房,处处收拾得洁净无尘,显出大派庄严的气象,道士们个个步履矫健,身手不凡。

  一切排场规模,似尚在大悲寺之上。

  玄明、玄佑却以一种轻蔑的眼光,不时扫视他一眼。

  他们由道士引路,自月洞门中穿至南面净院,只见正面一幢高大的楼房,碧瓦红椽,十分高大壮丽。

  楼顶区额上,大书着“放鹤”二字。

  隐隐听见楼上一阵笑语喧哗,楼外分两排站立着八名年轻道土,最使杜珏刺目的,就是玄参、玄赐也侍立行列之内。

  玄参、玄赐以惊奇而又忿恨的眼光瞪着杜珏。

  玄明躬身扬声向楼上回禀道:“启知代掌门师叔,现有峨嵋友派悟元大师、佛光大尼驾临,弟子特来通报!”

  楼上苍劲的声音,笑道:“快请峨嵋朋友登楼,薰风师弟,代愚兄迎接一下。”

  只见那位薰风道人缓步出迎,和悟元和尚等欢笑寒喧,玄明、玄佑躬身一礼,立即悄然退出净院。

  薰风道人用离奇目光扫向杜珏,问道:“这位小施主是那位?”

  悟元和尚合掌答道:“这是愚师侄杜珏,神龙一现杜师弟的爱子,他亲身闯入玄宫,正有重要消息奉告。”

  杜珏只得上前见礼,薰风道人对他面露不屑之色,态度十分轻慢,杜珏一路行来,皆受武当派道土们冷眼轻视,不胜气忿。薰风道人在前带领着他们走上楼去,只见楼上厅中已黑压压坐满了武林各方各派的好手。

  玄风道长和阅风老道姑,坐在主位相陪。

  杜珏对这些人,大都十分陌生,只认得其中的青城派掌门大鹤山人,另外就是巫山派二老之一的东方旭。

  玄风道长含怒瞟了他一眼,勉强陪笑起身让座。

  各派好手纷纷上前和悟元等握手谈笑,少林派的和尚就有四位,正是少林名手,禅和、禅秀、禅悦、禅净四位老和尚。

  悟元和尚一指杜珏道:“关于玄宫的真相,愚师侄杜珏曾亲身闯入魔窟,探听明白,而且还有重要消息奉告。”又向杜珏喝道:“珏师侄,请你把得来的消息,向各派前辈说说吧

  大鹤山人摇摇头道:‘什么玄宫?与璇宫想是两回事了,玄风道长现已查出花蕊宫主那一干魔头,来历可疑,玄宫似已无足重视了。’

  东方旭却急声说道:‘玄宫是否真正的璇宫,现在还很难说,敞师兄西门子羽也怀疑玄宫人物行踪诡密,当时老夫碰上了玄宫四个黑衣汉子,号称玄坛护法使者,众寡不敌,身受重伤,就是这位杜小侠赠与灵药,方才治好内伤。各位请勿轻视玄宫这座魔窟,只怕璇宫未必不是他们制造的花头!’

  海云客离座而起,握握杜珏的手,称谢道:‘老夫当时昏迷不醒,却还认出是小侠赠药相救,小侠可曾会见令表姊?玄宫主人又是何等人物?’

  众人也都以诧异的目光,投落杜珏脸上。

  杜珏朗声道:‘东方前辈,请速营救西门前辈,他已被玄宫头子擒获,在下虽竭力苦斗,只救得愚表姊一人出险。’

  东方旭大为吃惊,失声叫道:‘怎么?小侠是和西门大哥一道闯入玄宫?’

  杜珏应道:‘正是如此,还有少林禅妙前辈和武当一位和风道长,不幸他们两位也都被人家浑沌天音所制……’

  少林派四位长老,一齐惊惶起立,齐声喝问道:‘杜施主,你说的可是实话?’

  杜珏环顾在座的人,只不见昆仑一派好手在场。

  大鹤山人双一圆睁,急声喝问道:‘杜小侠,你说什么浑沌天音?’

  杜珏正色应道:‘不错,他们自己说是浑沌天音!’

  杜珏遂描述在玄宫那种古怪乐声,使人神智快活松弛,忍不住就要发笑的情形,又说明和风、禅妙,都是被黑衣少女宫灯中强光所制,他眼看着一一倒地被擒。杜珏细细说来,满座高手,无不大惊失色。

  以禅妙、和风、海鸥客三人的功力,竟毫不费事被人家擒去,玄宫头子的确算得神奇莫测的魔头了。

  大鹤山人脸色一变,向玄凤道人道:‘玄风牛鼻子,浑沌天音使人心花俱放,精神萎蘼下去,莫非就是当年陈希夷手着的浑沌谱?但这种神奇乐谱久已失传,玄宫魔煞又不知从何得来,这件事可要大伤脑筋了。玄、璇二字字音相类,你只觉花蕊宫主那艘怪船来历可疑,依老夫看来,玄宫人物才更为可怕!’

  玄风道长面色突然变得铁青,先请各派好手安静下来,详细磋商应付之策。然后以极严厉的口吻,厉声说道:‘请各位注意,武林五派同道素来合作无间,首先须查一查座中有无吃里扒外的奸细!’

  东方旭茫然问道:‘道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座朋友之中有了奸细不成?’

  玄风道长冷冷一指杜珏道:‘奸细在此,就是这小子!’

  一时各派的人,纷纷骚动,目光又一齐向杜珏射来。

  东方旭眉头一皱,冷笑道:‘玄风掌门,你这话有何根据?杜小侠乃峨嵋杜度大侠之子,出身名门正派,岂可诬他是什么奸细!’

  悟元和尚也勃然变色,厉声说道:‘玄风道长,当着武林各方同道,道长不可毁及本派名誉!杜师侄前来通报各派朋友,失陷玄宫的消息,怎可随便栽诬他?’

  玄风道长呵呵冷笑道:‘贫道自然还你悟元大师一个真凭实据,你这位令师侄,贫道早就发现他……’

  大鹤山人见武当、蛾嵋二派,吵得面红耳赤,忙从旁劝道:‘大家且都暂时冷静下来,杜小侠既随着禅妙、和风、海鸥客三位闯入玄宫,惟独他能全身而退,脱出魔掌,又把昆仑叶女侠救出险地,除非令师侄功力盖世,或另有高人援救,这事情未免不大可能。’

  佛光老尼合掌念声:‘阿弥陀佛!’道:‘愚师侄人极机警,在两派大侠等与玄宫恶煞激斗之时,抽身逃走,也算不得奇事,大鹤兄不能以此怀疑杜师侄。’

  玄风道长冷笑嗤嗤道:‘佛光师太,只怕连你也被他蒙在鼓里,你这位师侄,不但极可能与玄宫恶煞互相勾结,而且是个轻薄无耻之徒!’

  在座的人,虽碍于悟元、佛光在场,但仍引起议论纷纷。

  三位名派掌门高辈,被获遭擒,杜珏一个峨嵋后辈,反而只身脱险,情理上似乎说不过去,因此大家纷纷猜疑。

  悟元和尚愕然道:‘玄风道长,不要捕风捉影,陷人于罪。愚师侄又有什么恶迹被道长发现?老衲愿闻其详,峨嵋一派,律得森严,如杜珏真有叛派行为,老衲当代庆元掌门当场肃清门户,把他立毙掌下。’

  玄风道长依然面色铁青,冷冷说道:‘这个,请你悟元大师自己问问令师侄!’

  悟元和尚涵养再好,也忍受不住,遂厉声喝道:‘杜珏,你私自下山之后,究竟做过些什么?快快说来!’

  杜珏却昂然而立,宛如玉树临风,毫无惧色。

  他朗声道:‘师伯,有些话当众不便说明,现在先请玄风道长把我是奸细的证据交出,不能由他信口栽诬。不错,弟子闯出玄宫之前,还和玄宫左辅澹台独秀、右弼公输庆良经过两番恶斗,他们那种浑沌天音还困扰不了我!’

  杜珏侃侃而言,显出他志气轩昂,威武不屈。

  但是他这几句话中,却已表示出十分傲慢,而且本领远在禅妙、和风、海鸥客之上。

  大鹤山人突然惊亟叫道:‘啊呀!原来是那两个魔头!’

  在座的人,也有两三位听说过当年梅岭二怪——澹台独秀和公输庆良的,俱都一阵惊愕,喝问道:‘姓杜的小兄弟,你此话当真?’

  杜珏傲然地点点头说道:‘左辅、右弼面罩纱巾,他们自己报出万儿,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华山派清虚三老中的老二——华少虚,紧紧逼问道:‘杜小兄弟,当年梅岭二怪以五阴黑煞手横行一时,请问这两个黑衣人,发掌之时,手心是否黑气进现?’

  杜珏点头道:‘不错,他们右掌心冒出一股黑气,左手却有红雾涌出,当时我也几乎毁在他们掌下,幸亏……’

  杜珏不愿说出楼船上面的那位白大姊姊,忙收回话尾。

  大鹤山人呵呵大笑道:‘杜小兄弟,你照实说吧!老夫早就料出你打不过梅岭二怪,原来另有人援救了你,你老实说出,大家也就对你不再怀疑了。’

  杜珏绉绉眉头道:‘不错,有位白衣丽人救了我,另外昆仑五子霭云子把我表姊救去的。’

  华山三老华少虚也点头大笑道:‘杜小兄弟,你怎又何必隐瞒不说呢?昆仑五子既曾出场,又另有别人援救你,正是表明你心迹行径的有力证据。刚才大家一致对你怀疑,现在你也不致遭受冤屈了。只不知救你的白衣女人又是那一派高手?’

  杜珏急得面红筋胀,他无法回答,讪讪说道:‘当时我已受伤,蒙她喂下药去,醒来时已在山外镇上,她不肯说出姓名,只约我明春去钱塘江畔相见,就一晃不见。’

  华山、青城二派高手,又摇头晃脑,一阵猜测。

  玄风道长却怒叱道:‘鬼话连篇!这小子人小鬼大,试问别人救了他,他会不请教别人的姓名?少虚兄,不可受这小于的愚骗!’

  大鹤山人却看出杜珏态度十分纯真,毫无虚假做作之态,便也朗声道:‘玄风牛鼻子,你也未免疑心太重了,杜小兄弟年纪尚幼,眼光纯正,绝非不肖之流。现在何必自己人疑神疑鬼,快些商量营救三派朋友要紧。’

  玄风道长却又悻悻叱道:‘这小于引诱本派女弟子前往九宫山,贫道就在老君洞黑松林中发现他,做出一些轻薄无礼之事,试想他如非玄宫派来的奸细,他又从何得知玄宫秘窟所在?’

  大鹤山人偏头不以为然说道:‘三派朋友都能查出玄官所在,这也不算什么罪状!’

  少林四位禅师也附和玄风道长的看法,同声道:‘玄风道长,这位杜小弟弟恶迹虽未能证实,但他既诱骗贵门女弟子,也算是武林败类,应请悟元大师自己讯明予以惩处!’

  悟元和尚瞪了杜珏一眼,厉声喝问道:‘杜珏,你究竟做了什么下流无耻之事?快快说来!’

  杜珏满肚子委屈,气鼓着双腮道:‘师伯,玄风道长他门下徒弟张晓霞,在夔州府和我表姊三人一同打败了玄宫玄坛黑煞赵侗,因此相识。后来……’

  佛光师太绉绉眉道:‘后来又怎样?’

  杜珏道:‘后来在武昌府城外,同赴鹦鹉洲,碰上一只绿色怪船,船上正是什么花蕊宫主,我们被暗器震落江中,以后看见少林四位和尚一同追往幕阜山中,遂随着追往九宫山老君洞,弟子并未做过什么下流之事。’

  玄风道长怒喝道:‘小于,你还想抵赖,现有证人眼见你的丑行,你还有何话说?’他向外唤击:‘玄参、玄赐来楼上,为师有话问你们!’

  两名道士应声走上楼来,大鹤山人绉绉眉道:‘玄风老弟,目下一座玄宫、一艘怪船,都是可怕的魔头,放着要紧事情不谈,杜小弟弟一个半大孩子懂得什么,何必责难他一个孩子!’

  玄风道长示意之下,玄参、玄赐同声指述,杜珏在松林中搂抱师妹晓霞,存心轻薄的情形。

  杜珏脸上微微一红,朗声辩道:‘那是她服下鸳鸯双芝,身体支持不住,她自己要我扶住她点,请把张姑娘唤来,当面问她是不是这样?’

  在座的各派好手,大都是情场中的过来人,杜珏说得非常天真可爱,大家都明了不过是少年男女互相爱慕之事。

  大鹤山人哈哈大笑道:‘玄风老弟,杜小弟弟人品、武功都是上上之选,令徒我也是过,正好是一对玉人,小孩子们在一起天真无邪,你也未免小题大作了。快把霞儿唤来,老夫最喜欢管闲事,我要问,她是不是爱上了杜小弟弟,如果真的互相情投意合,那正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难道你我当年,不是从情场中翻滚出来的?’

  大鹤山人这一篇妙语,说得众人哄堂大笑。

  玄风道长却古板正经地冷冷道:‘大鹤兄,不可当着小辈弟子面前开玩笑,劣徒年幼,性情十分纯洁贤淑,完全是这小子……’他不知该加上什么罪名。

  他曾问过晓霞,晓霞娇憨无邪、老实,说杜珏和她很好,送给她鸳鸯双芝,她功力骤然猛进了一步。

  玄风道长却又重正色道:‘劣徒晓霞,资质为小一辈同门之冠,贫道决心把她造就成为下一代的掌门,本拟早日令她削发做了道姑,以绝痴情,专心修持玄门之法,所以贫道已下令罚她在省心道院面壁三年,至于这小子应如何惩处,请悟元大师自裁!’

  众人纷纷议论,本来异派弟子谈论婚姻,过去也不算少见,但玄风道长强诃夺理,硬给杜珏加上个引诱少女的罪名。

  悟元和尚自觉脸上无光,怒叱道:‘杜珏,你辜负令尊一番教养之恩,竟偷偷下山在外面和女孩子厮混,不知上进,快快回山听候代掌门人发落吧!’

  玄风道长又冷冷说道:‘悟元大师,这小子既已承认引诱劣徒晓霞,大师这种处置,未免过于宽纵,还请武林同道,评一评理。’

  不料大鹤山人却呵呵笑道:‘杜小弟弟还是个半大孩子,老夫认为他并没什么罪过。’

  华少虚也点点头道:‘各派小一辈同门,彼此交交朋友,也不算轻薄无行,牛鼻子,你何苦逼人太甚!’

  东方旭也劝道:‘玄风道长,小事一段暂时丢开手吧!大家商谈正事为要。’

  少林禅悦长老却合什口宣佛号,道:‘罪过,罪过!这正是风流罪孽,但愿杜小施主能改过自新!’

  杜珏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他俊脸通红,他突然朗声道:‘师伯,我没有错,我送给她鸳鸯双芝,乃是为和她一同合练二仪秘录。白大姊说,如果练不成二仪神-,就打不过玄宫头子,最好是把张姑娘放出来,方好一同练习二仪神。’杜珏不知轻重,这么一说,立时引起众人一阵责难。

  众人都怪他出言无状,蔑视武当一派的门规。

  悟元和尚也厉声叱道:‘孽障,你真是目无法纪,任性胡闹了!’

  玄风道长厉声怒吼道:‘岂有此理!小子,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贫道岂容尔这等下流东西扰乱会场,竟敢在真武观中狺狂撒野!’

  这时,坐在大鹤山人一旁的一位白发姥姥,面貌慈祥,正是大鹤山人的老伴,上清仙子董真如。

  董真如见杜珏英俊潇洒,心里十分怜惜,这半天地噘着嘴,憋着气,她当年和大鹤山人也是异派结合,经过一番艰辛波折,饱尝了情海痛苦。上清仙子把拐杖重重一顿,尖叫道:‘玄风老道,霞儿是你的门徒,可也是老身的干女儿,这次来青城住了个把月,老身恨不得把几手压箱底的玩意,一齐传授给她,霞儿的事,我可要当一半家,作一半主,二仪神-秘录,乃前代不传之秘,传说被东岳小隐自名山古洞寻获,如若这小子说话属实,二仪神功确须内外家童身男女合修合练的。’

  杜珏忙道:‘正是周南虹前辈,赠我一部二仪秘录。’

  在座的人无不惊奇变色,说道:‘杜小弟弟倒有这种奇遇,只不知二仪秘录可在你身边?’众人全副注意力,反集中在二仪秘录上面。

  玄风道长脸色一变,向悟元和尚冷笑道:‘令师侄居然大有来头,今天他大闹真武观,大师竟存心袒护,如能把二仪秘录公诸武林同道,贫道可以饶恕他以往无知之罪!’

  上清仙子却呵呵大笑道:‘牛鼻子,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打算拿霞儿交换人家的武功秘笈?’

  这句话说得玄风道长老睑通红,他冷冷说道:‘无论怎样,晓霞我是要让她出家做道姑,绝不容这野小子存心妄想!’

  杜珏一看,众人都对二仪秘录,露出欲得而甘心之意,恰好悟元大师震喝一声道:‘杜珏,限你立时返回峨嵋,速将二仪秘录呈献代掌门师伯,不得有误!’

  原来,悟元大师也生怕二仪秘录被人夺去。

  杜珏极为不愿的‘嗯’应了一声,一个箭步纵下楼去。

  紧接着一道青影,也倏然离座而去,却是那位上清仙子董真如。

  众人虽都心里怀着鬼胎,但峨嵋悟元、佛光二人在场,谁也不好硬把杜珏留下,众人又讨论如何营救三派陷落玄宫的朋友,以及花蕊宫主怪船的踪迹之类。

  大鹤山人低声嘱咐悟元、佛光,务须妥为照料杜珏,他身怀武林秘笈,若被邪派人物得知,路上恐不免大起变故。

  悟元、佛光二人,也心里一阵嘀咕。

  武当山外,一簇松林内,一位白发姥姥正和一个十七八岁英俊少年,双双对坐石上,促膝密谈。

  正是杜珏和上清仙子。

  上清仙子以关切的语气,安慰着这少年道:‘杜小侠,你遇上几次奇缘,老身刚才尾随你身后,已看出小弟弟你轻功超人一等。二仪秘录非同小可,务须谨慎收藏,千万不能再随口向人泄漏。小弟弟,你说实话,晓霞姑娘和你感情怎样?不要害羞,我可以替你作主。’

  杜珏俊脸飞霞,低头不语。

  半响,方始讪讪道:‘她说她和我很要好,我也……’

  上清仙子笑了笑道:‘傻孩子,何必这样扭扭-捏,玄风牛鼻子有点不通情理,不要紧,老身就是和他大闹一场,也要把霞丫头放出来!’

  杜珏尴尬地道:‘可是她一定恨我,再者两派高辈也不容许我和她接近了,只可惜二仪神功找不着人和我一同研习。’

  上清仙子呵呵笑道:‘傻孩子,难道除了她,别的女孩子就不能陪你研练么?’

  杜珏坚决地道:‘不,我已和她约定,绝不反悔!’

  上清仙子呵呵笑了笑道:‘小弟弟守约不渝,值得老身嘉许,玄风牛鼻子脾气有点执拗,凭我老两口和他以往的交情,或许能把他说得回心转意。你暂时隐藏附近等侯佳音就是了,千万小心防护你身上的二仪秘录,我看这次大会中,就有些人眼红它!’

  杜珏毅然道:‘不,我要一闯省心道院,把她接出来!’

  他说得斩钉截铁,上清仙子眉头一绉道:‘小弟弟,你这样做,可会惹得两派反目,乱子可闹大了!’

  杜珏道:‘我带她去深山古洞,练成二仪神功,然后才能消灭玄宫一干恶煞,并且碰上真正璇宫主人,我也不怕了。’

  上清仙子叹口气道:‘小弟弟,乱来不得,你要相信老身的话,老身决心成全你和霞儿的美满良缘。’她又再三叮嘱杜珏不可轻举妄动,方始分手,驰返真武观,参与各派会商去了。

  林中只剩下杜珏一人,这位少年垂头沉思了一阵,他终于毅然决然,决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

  二更时分,武当山解剑池畔,两名蓝袍道士抱剑立于石后,夜风飕飕中,微露着两条暗影。

  又是两条黑影,翩翩自山径上穿林而来。

  他们互相以低沉的嘘声,暗暗示意。

  五派好手正集会在放鹤楼中,武当派下道侣,以主持人的身分,派出许多精明强干的好手,在四周戒备。

  玄风道长诚恐再遭魔头戏弄,像半年以前掌门人连同一派信物一齐失踪的奇辱,再度重现。

  武当派人,瞒着会场各派同道,暗中派出了排风、寒风两位上一辈好手,与衡山派的南天七叟中的两位好手。

  黄昏时分,这四位秘密由小路下山,去执行一件极秘密的任务,却把和风道人失陷玄宫的事,暂时搁在一边。

  少林派的四位禅师,也暗暗尾随而去。

  玄风道长很巧妙的利用各派同道,去会会玄宫恶煞。华少虚、大鹤山人等义不容辞,当仁不让,都以削除武林异派邪魔为已任,他们不能不筹划布置一番,峨嵋派人也只有应允,共赴危难,同伸正义了。

  解剑池畔,夜风飕飕,又一条蓝影翩然而过。

  那正是负责查巡各处岗哨的薰风道士。

  薰风道士的身影,宛如一道蓝虹,疾闪而没。

  但是山下,又飘飞过来一道小巧的身影,一掠数丈,紧随在薰风道人身后,亦步亦趋,脚下不带丝毫风声。

  解剑池畔的两个道士,心中略为生疑,而且后面身影掠过眼帘其人衣服颜色淡黄,与武当道士服色有异,

  两名道士不约而同,惊喝一声道:‘什么人!’

  后面的身影未予置理,倏地一闪没入林中。

  两名年轻道士惊疑未定,急急撮口长啸。啸音短促激烈,一连三声急啸,报警予巡查的同门道侣。

  但是怪事又突然发生了,一群婀娜倩影,一律深黑色的长裙罗衫,缓缓自山下徐步行来,响起一阵细碎脚步之声。

  两名道士又连连急啸示警。

  一刹那间,山径上此呼彼应,啸响大作。

  那一群黑影,移动很慢,像一群爬虫般蠕蠕而动。

  武当乃武林南方大派,很少有人夜间明目张胆,成群结队的出现,尤其她们的身段,分明是一群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岂非怪事。

  两名道士握着宝剑的掌心,已渗出一层汗水。

  来者不善,夤夜横冲直撞武当山的人,一定是敌非友。

  却说随在薰风道士身后的黑影,正是来找寻晓霞的杜珏,杜珏不晓得省心道院究在何处,懊悔不曾向上清仙子查问明白,所以他尾随在老道士之后,他又想省心道院,谅必在真武观附近。

  杜珏掩身松林,突然听见山上各处急啸相应,心里暗忖:‘糟了,自己尚未来至地头,已被他们发现踪迹,看来今夜很难如愿会上晓霞了。’他脚步一顿,缩身在半崖松林茂密之处。

  突然肩头有人轻轻一拍,尖细而苍老的妇人声笑道:‘小弟弟胆子不小,武当一派法地警戒森严,你居然来此胡闹。老身自有安排,小弟弟,你快些下山去吧!’

  杜珏吃了一惊,但此人口音很熟,听出是上清仙子关照,不由心中一喜,忙扭过头去,拱拱手道:‘前辈,我正想见您,问一下省心道院的所在……’

  董真如伸手一捣他的嘴,道:‘小弟弟噤声,这一带暗桩密如繁星,胡来不得!待老身带你去插旗峰下隐僻之处,再行详谈。’

  恰当此际,崖脚下山径上,一群婀娜身段,黑色衣服的少女,已缓缓移动而前,手中各拿着一根异样管类乐器。

  恰好是八名少女,她们悠闲自若的,又像来山上游山玩水,脚步十分安祥,直把附近埋伏的武当道土视若无睹。

  八名少女之后,又有一排三条黑影,左、右两面的人身材高大,各个罩着一层玄色面纱,中间却是个老态龙钟的黑衣老妇。

  老妇身形,枯瘦如柴,却闪耀着一双冷芒电耀的目光。

  黑夜中,杜珏看不清老妇面貌,但黑衣少女和那两名面罩玄纱的黑衣人,却使他神情大震,不由惊‘咦’一声,道:‘前辈,他们正是玄宫里面的一干恶煞!’

  上清仙子正对这一群黑衣人惊疑不定,杜珏嚷出声来,董真如不由失声道:‘小弟弟,你认出果是玄宫恶魔?’

  杜珏低声道:‘我和他们交过手,怎么认不清。那两个家伙就是左辅、右弼,中间的老妇,那次在玄宫交手时,却不曾出现过。’

  董真如面上颜色一变,但又镇定下来,低声道:T群魔闯上武当?势必不免一场恶战,待老身先送你去省心道院,然后赶回前山,合力应付这些恶煞!”她说完,一把握住杜珏手臂,飘风一般,向峰项纵去。

  杜珏却忿忿道:“这些家伙很难对付,左辅、右弼那夜联手逼我,险遭不测,我也要赶回这面来,和他们见个真章!”

  杜珏话音未落,山下已悠扬曼妙,响起了一片极为悦耳的乐声,乐声震动山谷,夜中更是响澈苍空,数里外也清晰可闻。

  隐约听得薰风道士厉声喝问道:“施主们深夜前来,是何缘由?”

  一位娇滴滴的少女娇声笑应道:“老道,我们是游览武当山名胜的,难道夜里武当派人有什么禁令,不许游客登山不成?”

  众道士一片喝叱,但却夹杂着一片快乐的笑声。

  薰风道士又厉声喝问道:“请三位亮出万儿,贫道绝不怠慢武林同道。”

  老妇凄厉尖锐的口音叫道:“小道士,你不配问!快把武当代掌门玄风牛鼻子唤出,老身有事相询!”

  众道土似乎十分愤怒,响起一阵喝叱潮声,但同时不自然的笑声也杂然并起,杜珏不由大为愤怒。

  但身旁的上清仙子也被乐声催动,情不自禁呵呵张口大笑不止,她一面诧异道:“奇怪,这种音乐怎么使人非常快活?”

  杜珏一面自运无相神功,收摄心神,一面低声道:“前辈不可不防,这正是玄宫恶煞使出的鬼域伎俩,浑沌魔音!”

  上清仙子闻言,面色一变,寒意直透心房。她忙抱元守一,运起内功相抗,微微叹息一声道:“老身一时不察,几乎上了大当……”

  杜珏随着上清仙子,一转眼间,已飞落谷底。

  古怪的乐声,被重山叠嶂隔开,耳根已归于清静。

  淡月朦胧,寒风吹拂,这座谷中地面极为宽敞。

  四面高峰围立,谷匠松柏森罗,奇石挺秀,一条蜿蜒石径穿出林外,迎面已望见一座碧瓦红墙的精雅道院。

  但松柏岩石之间,淡淡的笼罩着一层烟雾。

  上清仙子默然点头,迟疑了一下,回顾杜珏说道:“小弟弟,武当派上一代人学术渊博未可轻视,不过老牛鼻子这种九宫回文阵势,还难不倒我上清仙子。”

  董真如遂详细讲解九宫回文阵法的奥妙。

  她领着杜珏自东而生门震方穿林而进,董真如对于各种阵法,幼时经她祖父家学传授,她懂得这阵式的妙用。

  董真如领着杜珏,每踏上前九步,就向左或向右走去,他们之字形盘旋而行,脚步一丝不乱。

  上清仙子心中默默参详阵法之妙,额上微现汗迹。

  他们如果不能解这回文阵法奥妙,走错一步,就要被困在阵中,三天三夜找不着门径了,董真如徐徐走近那座道院红墙之下,面上方始减少凝重之色,长吁了一声道:“真是麻烦,若非老身带你前来,小弟弟你那能会上她!”

  杜珏心中却不大相信,一路走来,不过是一堆堆乱石,和一簇簇的矮树,排列得固然有些古怪,但也无异样之处。

  董真如又道:“这座观中,牛鼻子布下玄妙阵法,所以派下道士犯了过错,被送入省心道院反省悔过的人,从不敢存心逃走,外人也从不敢越雷池一步,这是武当派一座最神秘的地方,老身为了你,不得已干犯了武当一派的最大禁忌呢!”

  杜珏忙道:“谢谢前辈指引。”

  杜珏又噘着嘴说道:“我也是为了各派的前途,对付目前出现的两大邪派组织,所以才必须练成二仪神-,玄风道长总是疑心我不怀好意,三派掌门至今还下落不明,前辈,你说玄风道长不是很小气么?”

  上清仙子神色肃然,心中暗笑杜珏天真得可爱,却没工夫理会他的傻话,先在墙外脚下踏着天罡、南北箕斗步,不敢一丝大意,她很吃力的走上了台阶,道院门额上一块金字匾额上书“省心”二字。

  院门敞开着,杜珏探头望去,只见——

  道院内两大蓬茂密的竹林,静悄悄的不见一丝灯火。

  上清仙子随手拾起一块石子,向院中抛去,“吧哒”一声响,半天不闻人声。

  上清仙子方始领着他,飞身纵入院内。

  远远听见真武观那个方向,极清越的响起了一阵钟声。

  钟声非常急促绵密,一连撞了三十二响。

  上清仙子脸色一变,叹了口气道:“玄宫来人不易应付,武当派人已发出了紧急召集钟声,看来今夜真武观前已激起一场恶战,我却陪着小弟弟……”

  杜珏看见省心道院中,一片荒凉幽寂的景象,心里暗暗气愤,并替晓霞设想,她被关在这种鬼地方,三年下去,任何人也会闷出病来,杜珏只求早早把地接出去,上清仙子的话,半句也没听进耳朵里。

  上清仙子奇怪,省心道院难道就只关着晓霞一人不成?她绉眉当先走去,抬头望时,这座道院前后共有三重院落,地上积尘甚厚,显然很少有人走动,密竹幽篁,被夜风卷得“沙沙”旋响。

  董真如又干咳一声,她想如院中有人看守,还是和武当门下打个招呼的好,以免误会过深,岂知半晌毫无音响。

  第一层院中,两面垩粉白墙,只正面有一排五间广阔穿山门过厅,阴沉沉的不露灯光,上清仙子略一迟疑停下脚步。

  却听得厅中,极娇嫩凄怨的少女一声轻叹。

  令人几疑身在墓地,恍如鬼魅在幽冥中号叫。

  杜珏却惊喜地尖叫道:“是她,她的声音变了!”

  杜珏心里急跳,一个纵步跃至过厅门外,眼前一排八扇雕花胡门,却左,右分别打开两扇,可容人出入。

  原来厅门并未加关锁,杜珏目力超人,探头望去,只见这座宽大的厅中,一无陈设,四壁粉饰得通体雪白,地上一式水磨方砖砌成,其平如镜。

  正中地上,一块厚厚的棕垫上,盘膝端坐个体态玲珑的少女,一身黑色衣衫,连发髻带面部都蒙着一方黑纱巾。

  由少女身段、背影看来,他认出正是久别的晓霞姑娘。

  但晓霞却面壁而坐,身形微微有些颤动。

  她似对外面杜珏等来的说话声、脚步声,无动于衷。

  杜珏忍不住朗声唤道:“晓霞,你果真被罚在省心道院面壁了,我可以进来和你谈谈么?五派同道正在放鹤楼集会,而且玄宫恶煞也突然来到了武当山上……”

  少女闻声,似乎又惊又喜,她作势想要站立起来,但她又凄然哀怨的叹息了一声,连头也不回,又镇静下来,仍然端坐不动。

  杜珏急得又唤道:“我是杜珏呀!你怎不答理我?我为了你也饱受令师责难,大家几乎把我当作奸细看,但是我终于找来这里,晓霞,我决心接你出去一同研习二仪神功,你孤坐在这荒凉幽寂的大厅里,不觉得闷憋难过么?”

  杜珏的话声十分激动、亲切,温暖了黑衣少女的芳心。

  少女正是被罚面壁的张晓霞。

  少女似乎抑制不住腾腾跳的心情,失声叫道:“杜珏,你还没有忘记我!可是我恨你,又感激你,请你快快离开此地,我被罚三年也不怨恨,师父让我练习更深一步的玄门内功,这儿是本派禁地,你怎会偷偷跑进省心道院?我很奇怪。外人从没人能走入此地的。”

  杜珏听她已回声答话,更加欢欣快活,忙道:“是上清仙子前辈带我来此,我决心接你出去,你不愿意离开此地?那岂非怪事,令师的处罚是不公正的!”

  晓霞心意略为活动,她听说上清仙子一道同来,她方才放下了心。晓霞又悠悠一声叹息道:“杜珏,我也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但是,这是本派门规,如不接受掌门师尊处罚,就等于背师叛派,那是十恶不赦的罪名。而且在面壁期中,不许和任何人谈话,杜珏,你原谅我,我已经大胆做出违犯派规的事了。”

  杜珏又急声道:“怎么?又没有人拦阻你,你不能出去?”

  晓霞徐徐掉过头来,自黑暗中闪出她那一道秀朗的秋波,颓然无力地,呐呐低声答道:“我不能,不能走出省心道院一步!”

  她突又兴奋地叫道:“干娘,霞儿愿意听您唤我一声,我就心里更加安定了。”

  上清仙子声响默然,看着这一双少年情侣交谈,她慈善的心肠,只觉眼角微生潮润,她原想走开,让他俩多缠绵一阵,却见晓霞识得大体,纯洁地恪守武当门规,心里更加怜惜,遂柔声唤道:“霞丫头,不要怕,有干娘作主,我拼着和你师父大闹一场,什么担子我一概担当起来,我接你出去就是了。”

  晓霞一听,喜出望外,突然像黑蝴蝶一般飞舞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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