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启大队到达山口镇,刚和晓梅等人会合,西镇口也来了人,似因听到这边有人谈话,立刻隐蔽起来。动作诡密而迅速。此时此地,除了范凤阳的党羽,还会有什么人?不约而同,全都这么想。关洪父子看到了印天蓝,心理也安稳了,先将受伤的人,抬进屋子里去,片刻之后,关门熄灯,夜又恢复了正常的宁静。
在这片刻间,公孙启已把适才发生过的事情,问了个大概,知道范凤阳曾在此间出现,以晓梅和杜芸的武功,还持有削金断玉宝刃,仍然未能把他截住。足见小贼今天的成就,确已登峰造极,不可掉以轻心。范凤阳遗落的兵器,他也检查过了,精钢打造,沉重而锋利,宝剑难伤,倒没有其他的鬼崇,待将伤者安置就绪,留下一部分人加强防护,便和晓梅杜芸等几个武功超绝的人,往西展开搜索。天还不到四更,寒风甚厉,黑蜂刺歹毒异常,敌人如北风声掩盖,暗中偷袭,实在防不胜防,是以进展小心而缓慢。
冷月寒辉笼罩着静寂的山口镇,刺骨的北风,一阵阵呼啸而过,紧张的气氛,似乎也因严寒天气,而愈发紧张。穿出了镇口,居然没有搜到一个人。匪徒知难而退?公孙启和金逊,走的是镇中,晓梅、葛琳绕走镇北,杜芸、姗姗绕走镇南,三路会齐之后,俱无所见,正待回转,突然,夜风送来隐微人语,六人中仅公孙启和晓梅身怀静禅功力,耳力锐敏,但也仅仅听出似有两个在争辨什么,由于声音太小,却不曾听出争辨的内容,晓梅性情急燥,目光凝注一处石岗,叱道:“岗后存不住身,朋友们出来吧。”
“出来就出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紧随宏亮话声,首先现身的是霍弃恶和杜丹,接着,跟随他们两组人,也全亮了相,公孙启狂喜,道:
“霍大哥,丹弟,你们来得太巧了,范凤阳刚才现过身,巢穴定在附近。”杜丹冷冷的答道:
“是吗?尊驾化装术的确高明,当真像我公孙大哥,可惜百密一疏,身边那几个女人,也该化化装才对?”公孙启这才知道他们发生了误会,正要加以解释,杜芸已抢先说道:
“大哥倒没有化装,是我和二姊三妹化了装,喏,你看这个。”忙把锟吾和天龙剑亮了出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杜丹仔细辨认,兵器不假,心里愈加嘀咕,再看人,仍有怀疑,道:
“兵器不假,谁是二姊?”晓梅道:
“真想不到,丹弟如今谨慎多了。”杜丹道:
“声音很象。”姗姗笑道:
“听得出来我是谁吗?”杜丹道:
“大概是姗妹,这位呢?”他问的是葛琳,杜芸道:
“她是葛姊姊,才结识不久。”杜丹道:
“终归有个眼生的,记得你们一路,好像不只这么几个人对不?”杜芸有点发了火,收好兵刃,气道:
“你真罗嗦,印大姊多灾多难,又受了伤,向大哥他们正在保护她,都在镇里,不信自己去看。”杜丹道:
“那是自然,前边带路。”杜芸转身便走,公孙启招呼余人紧随其后,边走边道:
“不能怪令兄,梅妹不就曾经上过当,遇到像范凤阳这样的对手,谨慎一点才不会吃亏。”杜丹仍然不为所动,示意两组人戒备跟在后边,刹那到了镇中,见到了印天蓝,先是一喜,但当看到了唐通父子,又不禁疑念大起,含怒诧问道:
“他们怎么也在一起?”秦牧已经服过解药,消除所中散功粉的剧毒,经过一阵调息,精神业已恢复,五十几人中,只有他知道杜丹发怒的原因,忙把经过的情形,以及后来的演变,扼要的说了出来,杜丹从话声中,听出秦牧即当日示警老人,忙鸣谢道:
“当日如非前辈及时示警,杜丹性命恐已伤在追魂钉下,此情此德,没齿难忘。”秦牧叹道:
“追魂扇唐通早年杀我独子,惧老夫报仇,不得已逃来关外,依附范凤阳,今夜为救老夫祖孙,自己反而遭受暗算,恩怨循环,过去的事,也只好任它过去了,你们之间的事,老夫适逢其会,随口一句话,不值得谢,用不着记在心里。”杜丹道:
“救命大德,不敢稍忘。”秦牧道:
“老夫这次东来,有两件心愿,一件已了,一件适才也已拜托印场主,也算了,那一位是吕冰吕小友?”吕冰道:
“前辈有什么吩咐?”一屋子都是人,他在中间,好不容易才挤到前边来,秦牧打量他一阵,含笑说道:
“听印场主说,你最年轻,也最勇敢,果然不错,神充气足,英气勃勃,前途未可限量。”游目一看诸人,又道:
“都很好,老夫纵横一生,还没见过象你们这么多英年可造之才,夜来一仗,才知道我确实老了,再难言勇。范凤阳也是老夫一生之中,所仅见的恶人,武功之高,心计之深,手段之狠,都属空前,我有几件东西送给你们,对付他或者不无小用。”顺手从身边拿起四件特制背心,道:
“这四件东西,不畏刀剑,可避暗器与恶毒掌力,遇水不沉,但最忌火,公孙少侠,请你斟酌分配吧。”公孙启道:
“这种贵重东西,还是前辈留着自己用好了。”秦牧道:
“老夫师徒即将归隐,留之无用,你不必婆婆妈妈的不收!”
公孙启见其意诚,只好称谢收下。印天蓝即时补充说道:
“前辈曾在站后小楼住过几天,误中北纪散功粉,功力大损,刚才我虽然把最近配制的药,请前辈服过,不知是否对症,庆弟最好把你那独门解药,再给前辈一副。”纪庆立刻取出一副解药,给了秦牧,请他过两个时辰再行服用。这时,关洪父子和张胖子,已把对面的面铺,打扫干净,小环也把消夜酒菜准备好,请大家过去吃喝休息。
印天蓝乘这隙,把秦牧托咐的事,悄悄的告诉了公孙启。
原来秦牧挽求她,代孙女择婿,原本看中了杜丹,又怕挟恩求报,不得已而求其次,印天蓝便把几个年纪较轻的人,告诉了秦牧,自然也把各人都已有配偶告诉了他。秦牧因为自己年事已高,深恐旦夕风露,急于解决这件事,只要不亏待他孙女,名份无所谓,他之所以要强攀这门亲事,完全是受了唐庄与昨夜两次搏斗的影响,尤其是昨夜,晓梅和杜芸那两招剑法,影响最深,认定亲事如成,秦怡终身将会受益无穷。公孙启道:
“这种事先得看秦怡自己的意见,其次还得看对方配偶是否醋娘子,你先探一探梅葳和敏庄的口风,再过去教秦怡自己决定。其实刘智刘信也不错,女孩子里,以玉莲的脾气最好,还有,各人的家世也要跟他们祖孙说清楚。”印天蓝跑来跑去,秦怡既没选中财富一方的杜丹,也没选中朝阳牧场的少主,偏偏看中了无家无业吕冰的人品,与敏庄的活泼和热情。这不成问题,凭公孙启一句话,事情就成了定局。其余四个没入选的,一个人得了一件宝衣,而这四件宝衣,又都便宜了四个未婚夫人。
紧张气氛中,平添一桩轻松喜庆的事情。歇了一个上午,开始计议直捣范凤阳的巢穴。蝎子沟在什么地方,不用再问,就是山口镇对面的那条山沟,北起寿星峰,南至山口镇口。
范凤阳的巢穴,也不消再找,唐通父子和手下人,就都去过,唐通中毒迄今未醒,唐舒右手浮肿也没有消退,无法出站,便由三个手下人领路。印天蓝走平地尚不方便,爬山自然更难,留下看家,这样一来,便不能不多留下几个人,以策安全了。为求一劳永逸,志在必成,揣摸范凤阳避强欺虚的一贯作风,来了一次大化装,也布下了一个网。公孙启是此行主帅,金逊为清理门户,葛琳为营救朱牧,都必须到场,杜丹与霍弃恶为报一箭之仇,也不能少。
但是,针对范凤阳的狡诈,也可以说,针对范凤阳的弱点,他们都不是以真面目去的,全都化了装。推测范凤阳此刻心里最痛恨的,莫过于刘冲,向准,以及唐通唐舒父子,前者背叛了他,刘冲还把他最重要的人员拐走,使他失去了一个勒索的凭仗,后者引鬼上门,泄露了他的巢穴。
当然,有唐通父子。他这个秘密巢穴,也已经不再秘密了。可是,他不知道内情,必不这么想。其次,范凤阳心里所最惧畏是公孙启、晓梅和杜芸。根据这下构想,公孙启化装成刘冲,激怒范凤阳,诱使他自动送上门来就歼,霍弃恶化装成向准,纪庆化装成唐通,向准化装成唐舒,用意也都一样。自然,一入贼巢,情况与地形,都容许密集在一起,无论纪庆或向准,单独遇上范凤阳,都不是对手,为了弥补这一缺点,而以晓梅和吕冰,紧随纪庆,杜芸和刘智,支援向准。
也防备到范凤阳不敢打硬仗,乘公孙启带人去捣他的巢穴时,前来镇中泄愤,而以杜丹化装成彭化,张网待兔。金逊还是金逊,不必化装。晓梅,杜芸,姗姗,葛琳,原已化装四婢,现在还不变,这对范凤阳,已不起作用,但对朱牧,则有大用。
小莲,小菊,亦化装同行。这是顾虑到万一朱牧已被范凤阳蛊惑,助其为恶,出面对抗,由她们指认,立可揭穿真象。
齐云鹏化装公孙启,彭化扮成杜丹,向准则反饰霍弃恶,以假乱真。总之,各种情况,全都想到了,甚至化装后所用的兵器,也都没有疏漏。公孙启衡量情势,只精选了二十几个人同去,其余的人,留在镇上,兼负阻截小贼的退路。犁庭扫穴,在此一举。
今年的天气特别好,入冬以来,只下过一场雪,迩早经风吹日晒,不见影踪,可仍旧冷。二十几个人,化装后的唐通父中引路,进了蝎子沟,自然,他俩是幌子,实际引道的,是真正唐通的手下人陆元与沈万。读者当还记得,这里的地形,是两把并行的长岭,北岭较长,蝎子沟恰在北岭长出来的那一段,接近中路出口不远,就象一刀两段,把北岭割分成两截。沟长不足二里,却甚曲折,方向微倔东南。范凤阳的巢穴,在沟的右崖壁上,入口是一道山缝,略经人工扩宽,仅容四人并肩同行。崖壁高约两百多丈,下斜上陡,洞口在凹陷处,此刻无人看守。姗姗道:
“小贼恐怕逃走了。”晓梅道:
“也许,快七个时辰了,真要逃走,恐怕逃出已经很远了,我们进去看看。”边说边已自洞口走去。“先别忙。”公孙启唤住晓梅,传声道:
“这就是小贼厉害处,教人虚实莫测,即使要逃,也不会这么安定,陆元兄,上次来时,里边的情形么样?”陆元悄声道:
“里边地方好像很大,洞径也很弯曲,进洞十多丈,左右全有石室,前几天来时,在下弟兄就在那里被挡驾了,只当家的一个人往深处去过,但也有人带领,依在下判断,或许还有别的门户。”公孙启颔首道:
“陆兄所见极是,我也是这么想。芸妹跟霍大哥守在此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轻率进去,金兄齐兄,随同小弟到别处看看,梅妹灵妹也来了。”他怕晓梅任性闯祸,所以把她唤走,灵姑是陪视,秤不离锤,郝肖庄也跟来了,一齐往沟的另一头搜查过去。六个人走后不久,洞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号。
号声凄厉,似是有人在受酷刑,不堪忍受痛楚,叫出来的。葛琳不禁砰然心动,道:
“像是朱牧,我非进去不可。”“别上当。”杜芸紧随而起,死拉活扯,才算把她劝住。公孙启也听见了,却佯装没所见,天黑以前,他必须要把第二个乃至第三个门户找出来。
他把灵姑唤去,是因为灵姑独擅专长,纵有暗门,也不容易瞒得了她,郝肖庄跟来,自更求之不得。在六个人悉心搜查下,发觉足有十多处可疑的地方,但经移动山石细搜,却只有三处喑门。回到众人聚集处,夜幕业已深垂,洞里的惨号声,已经间地传出来四次,葛琳已经急得要发疯。公孙启根据搜查所得,立刻分派人手,展开行动。晓梅带人守北口,霍弃恶带人守南口,不准放走一人。他自己攻洞救人,原班人马,只把晓梅换下,代之以葛琳,仍然是六个人。全认为攻洞的人太少,不同意他这么调配。公孙启心有定见,道:
“没有时间说理由,这么做绝对不会错,各位阻截贼人,不但要不放一个出去,还得防备别放一个进来,如果不是梅妹的性太急,霍大哥心又粗,我倒很愿意去守沟口,行动要快,脚下要轻,估计你们到达沟口,我们就开始进洞。快!不要忽略对面的崖壁。”一时大家都没弄清公孙启究竟发现了什么,何以如此调配?见他说得这般郑重,又连声催促,便没有再深思,按照预定的编组,展开行动,霎那之间,即已消失踪影。
不过,按照预计,姗姗与梅芬是属于分孙启这一组的,陆元、沈万,负责领路,但这四个人全没动。公孙启原想教她们也走,又知姗姗必不肯,万一争执起来,惊动了晓梅,全盘计划,势必拆穿,反为不好,是以没敢开口。约莫刻许功夫,估计晓梅和霍弃恶所率领的两组人。已到沟口,方才悄声说道:
“六个人中已嫌多,你们不该留下,须知范凤阳鬼计多端,此行凶险无比,人愈少,反而愈能保持机敏,侥幸深入,成功的机会也愈多,现在势非重新变更一下布置不可了。齐兄扮作我,势须领头,小弟和齐大嫂紧密随行,姗妹与葛姑紧随我后,金兄与陆沈二兄负责断后,灵妹与芬妹全力协助,洞径狭窄,机关密布,尤其要特别注意火药,不宜过分密集,万一情况发展,前后被贼人截断,灵妹务须随着金兄等人,因为破除机关,非你不可,前边有齐大嫂,自能胜此重任,无须你再分心。”陆元道:
“在下与沈万,略知洞中情势,理应前驱效劳。”公孙启道:
“二兄盛意心领。这次双方已成水火,范凤阳必竭尽一切手段,以图扼杀我等,洞中步步危机,非熟知机关变化,不足克服困难,已非二兄上次来的可比。金兄稍取距离,灵妹切记我言。齐兄,我们走。”原来他并没有把握,只因想到攻洞过于危险,不愿意大家全跟着进去,才托辞把晓梅与霍弃恶两组人支开,用心之苦,概可想见。到了洞口,公孙启传声道:
“齐兄请退后与大嫂并行,小弟怀具天慧目,能暗中视物,理应当先开路,遇敌再由齐兄出面。”洞口在两山峡峙中,白天的光线都不好,这时天已黑透,洞里的光线,更是伸手不见五指,齐云鹏深知此行关系重大,不敢逞强,只好退了下来,示意妻子郝肖庄上前协助公孙启。
刹那之后,金逊率领殿后五人,这才进去。洞径曲折情况,公孙启已听唐舒详细形容过,展开天慧目,更是一览无遗,难在不如何处有机关?何处埋着火药?悬着一颗心,移步向前探索。郝肖庄由衷地想帮忙,无奈洞里太黑,她看不见,于势又不能点火,有力难施,内心的焦灼,不言可知,遇到可疑的地方,两个人传声商议,几次试探,全属多疑,根本就不是什么机关埋伏,白担了一番心。
殿后的人跟进来,从隐微声息中,公孙启判断,前后距离约莫二十丈,估计一处遇险,不致波及另一处,稍稍放了心。
到达两旁辟有石室的地方,公孙启特别留了意,一间一间地查看,左右各六,一共是十二间,没有人,也没有恶毒的埋伏,这似与范凤阳以往的行径,大背其趑。公孙启沉思刹那,认为这里是起点,再往里就不会太平了,愈想愈觉得这一判断,比较合理,传声告知同行四人,继续往里深入,经过三次曲折,到达一间大型石室,洞径正对室门,到此而止,再往前就没路了,不由一怔。郝肖庄传声道:
“定有暗门,必在室中。”公孙启亦有同感。石室门户是开着的,室内情况一览无遗,三丈见方,对正室门,靠里墙是一副桌椅,桌面上文房四宝俱全,两旁各有三副几椅,计十二个座位,似是集议处所,当然,这只有公孙启看得清楚,根据在神兵洞以往的经历,室内必极凶险,闸刀,弩箭,陷阱,毒螯,毒刺,不一而足。沉思半晌,已有决定,便向葛琳要过来夜明殊。毫光一现,室内情况呈现,全看清楚了。郝肖庄就着珠光,顶上,地下,门里,门外,全仔细搜查过了,道:
“地面是原来的山石,没有挖掘痕迹,不象有什么歹毒装置。要进去,大家最好一起进去,门上不保险。”公孙启运用天慧目,看得更清楚,道:
“不要碰门,贤夫妇在前。姗妹和葛姑娘与我并肩齐步,同时进去。”略微调整了一下彼此的位置,五个人同时举步,穿入门中,同时落地,果然没有触动任何机关,姗姗道:
“桌上好象压着一封信。”公孙启道:
“我看见了,先查找门户要紧,等会再看。”拿着夜明珠,引导郝肖庄,围绕石室,搜寻了一遍,重点偏重里墙,全是原来的山石,了无一点纹路。公孙启道:“惨号发自洞中,显示有人,可是……”想起初入隐庐,误进熊穴,最后从上官逸的座椅下,发现了进出口,立知门何在,便顺口说了出来。五个人到了桌前,首先看清桌上的信,只见封面上写着:
“留呈
公孙大侠亲启
范凤阳谨拜上。”
公孙启剑眉一挑,沉哼一声,伸手便要取信。姗姗惶急道:
“留神有毒!”公孙启冷嗤出声,道:
“有毒其奈我何!”功布双掌拆封取信,刚刚把信笺取了出来,还没来得及细看,陡听一阵连声爆炸,室门亦自动关合。
爆炸声有轻有重,显示爆炸声有远有近,连续足有盏茶光景,余声尚未落尽,接着又传来一阵,山崩石裂,巨石塌落的响处,石室也被震得剧烈地摇撼起来,仿佛也要塌!
公孙启那么冷静的人,也被吓得胆颤心惊,面无人色!他从声响判断,洞里爆炸的位置,约在十二间石室左右,殿后的人,至今未到,不知是否遇难?洞外爆炸位置,似是对崖山壁,去年常山二怪阻截他与霍弃恶时,鬼蜮伎俩的翻版。他适才搜查沟北,看到那座桥,回忆去年情况,就料到了范凤阳会弄这一着,所以才装模作,把晓梅与霍弃恶两组人支开。
但是,他们会不会听话,退守沟口,尤其是晓梅?他害怕,他担心,全是为骨肉一般的兄弟妹妹着想。他自己业已抱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信念,早把生死置于度外。姗姗,葛琳,齐云鹏夫妇,更是吓得魂飞天外。良久,良久,惊悸稍定,公孙启注目齐云鹏夫妇,叹道:
“拖累你们夫妇,小弟于心难安。”齐云鹏道:
“公子何出此言?令正与我同出,拙荆与令正,亦系师姊妹,祸福相关,休戚与共。且先开启暗门,鹿死谁手,尚未可知。”郝肖庄亦道:
“鹏哥说的对,机纽已经找到,且先出去再说。”“别忙!”拦住郝肖庄,公孙启道:
“匹夫没有这样善心,还会给我们留下出路,先看一下他的信再说。”展平信笺,廖廖数语,略一浏览,即已看完,只见上面写的是:
“书奉公孙大侠座右:
凤阳放眼关东,大侠为我生平所最忌惮之唯一对手,大侠一日不除,余便一日难安枕席。但大侠如此,余亦失去一差堪较量长短之人,生亦乏味。密门下设万斤火药,移动必死,欲出生天,须别觅良策,姑试目以待。凤阳再拜。”
看到那句“密门下设万斤火药,移动必死。”郝肖庄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如非公孙启拦阻得快,她已铸成大错。姗姗气得银牙暗咬,愤慨说道:
“小贼骄狂可恶!明显的教我们从来路,破禁出去……”
适时,传来一声冷哼,道:
“贼婢何人,伪饰小菊?”公孙启听出声音,似是范凤阳,不由一怔,瞥葛琳一眼,意在征询意见,葛琳道:
“你是范凤阳还是朱牧?”她没听准,故有此一问。冷森声音道:
“难道不会第三者?”葛琳断然道:
“不会,识我妹妹面目的,屈指仅有三人,已死其一。你究竟是谁?”冷森声音道:
“你也不会是小兰,骗不了我。”几句问答,葛琳听出声音似非朱牧,切齿恨道:
“范凤阳,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污我清白,毁我名节,把你碎尸方段,也不足消我心头之恨;朱牧是不是也遭了你的毒手?”冷森声音一变而为颤抖,道:
“报你的名姓?”葛琳道:
“我是云中雀。”她仍然不能确定冷森声音是谁,逼出来这么一条激将计,明着是骂范凤阳,但如是朱牧,料想再也装不下去,因为她和朱牧已有盟约,誓结同心,共偕白首,“云中雀”
就是朱牧私里下给她取的绰号。殊不料冷森声音,既非范凤阳,也不是朱牧,并不知道“云中雀”这个绰号的用意,闻言答道:
“我不是你意料中的人,确是第三者,但我受人之托,前来查问你和小菊真实的身份,正门也有火药,千万不要妄动,等我的回信。”葛琳急道:
“尊驾是谁,受何人之托?”哪知再没反应,料已走远。听口气似无恶意,但如奉范凤阳之命而来,就非常不利了。明门暗门,都不能走,激将计又难料吉凶,五个人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等……等……等……
久久无消息。等,就一定是最好的办法吗?然则不等又该如何?晓梅、霍弃恶,以及金逊那三部份的人,情况到底又怎样?问题交织成网,煎熬着公孙启,使得他焦虑,愤恨,思想不能集中。
难道他当真就一筹莫展?
爆炸有先后,晓梅在外边,身历其境,听得最真切,第一声起自洞中,声音闷哑而沉实,仿佛就炸在她的心头,直觉地意识到公孙启遇了险,甚至遭了难,竟连想都不想,便往里冲。
吕冰跟她一组,动作比她还快,那是因为公孙启待他太好,扶植,诿掖。不遗余力,有如亲生手足,没有公孙启,就没有今天的成就,就不能济身武林,出人头地。故一听到爆炸,宛同身受,当先往里飞奔。
公孙启温和而热情,一视同仁,待谁又曾两样,他如今遇险,谁能不急!几乎是在同时,不约而同都要动。就在这个时候,由内而外,一连串的爆炸,接连而起,火光闪现中,整个山崖,就象塌了似的,崩落了下来,大块的,小块的,发着“隆隆”如雷的声响,往下砸落下来。那震耳的巨响,那慑人的威势,空前罕见。蓦的,忽听秀秀怒喝道:
“恶鬼,你还往那里逃!”返身便往沟口奔去。彭化就在他身边,何曾见到一个贼影,脑子里灵光电闪,已领会妻的用意,立即震声附合道:
“贼人跑了,二姊快回来啊!”他嘹解大家此刻的心情,空口白话是劝不回来的,但如不立即回头,势必葬身乱石之下,故不得已附合秀秀,谎报敌情。晓梅此刻的心情,已被仇恨所充塞,巴不得找个发泄的对象,大杀一阵,听说贼人要跑,蓦然醒悟自己的责任与当前的形势,怎肯教大家无谓的陪葬。顿时厉声喝道:
“都回来,给我杀,一个也不要放走,冰弟!”边喝边着大家回头,她见吕冰仿佛没有听到,所以又特别喊了一声,也幸亏她觉醒得快,及时督促大家回头。就在大家刚刚回头,跑了没有几步,随着一阵惊天震地之巨响,对崖炸裂的山崖,已经砸落沟底。
震耳欲聋的声响中,碎石飞扬四射,烟尘蔽天,晓梅不禁吓出一身冷汗,由衷感激彭化和秀秀。彭化赶回沟中,见妻子正在回身张望,刚要埋怨,一眼瞥见恰有两个贼人,想得也真周到,山北居然也有隐身之处。那里离沟口,足有小半里地,陆陆续续出来足有二三十人,正如公孙启所料,是想抄袭沟口,截杀没有砸死的人,半路上把彭化、秀秀截住,便厮杀起来。
从这种布置,足见范凤阳也是与公孙启一决高下的雄心。
彭化和秀秀,力战十倍以上的敌人,左冲右杀,剑掌并施,勇如狮虎,威武凌历异常。范凤阳网罗这批人,调教这批人,也下了一番苦心,身手俱不庸俗。幸而晓梅回头快,及时带人接应上来,仍然是一比三的局面。一阵激烈冲杀,彭化、房飞、周方、陆浩,四对金钢铁手,大开大合,挥舞如戟,闪闪寒光,呼呼劲气,展尽了威风。贼人以为女子可欺,避强击弱。将近一年,秀秀受尽折磨,用功最勤,公孙启爱乌及屋,对她的指点也特别尽,还有两代尊长的垂执秘授,故进境也大,无论功力或剑术,都有异乎常人的进步。此刻滑如游鱼,穿梭晃移,快似掣电,时东时西,倏左忽右,不胶着与一个贼人缠战,授瑕抵隙,哪里出现好机会,便往哪里攻。她要把以前所受的窝囊气,尽情地在今天发泄。剑光闪动,时如层波,时如匹练,忽幻寒星,倏聚一点,或斩或刺,每奏奇功,不过刻许功夫,便有三个贼人,伤在她的剑下。可庄与小莲,初逢大敌,比较稳健。
两个人背背相倚,形成一个体形,但求吸引对手,分散贼人一部份实力,并不燥急求功。也正因为她俩稳扎稳打,守多攻少,急切间,贼人亦休想占到什么便宜。晓梅可就大不相同了,新仇旧恨,齐集心头,把她挤兑得象一只变疯了的母老虎。
她这一组也是十个人,公孙启进洞以后,吉凶未卜,使她还幸存一半希望,吕冰与敏庄,明显的没有退出沟外,则是亲眼所见。功力再高,身法再敏捷,也抗拒不了那半壁炸塌的山,此刻料已被那无可量计的山石,砸成血泥肉浆。她回想吕冰往日对公孙启的忠诚,对于自己的恭顺,还有敏庄,是那么活泼,那么听话,如今……
无边怒火,充塞心头,削金断玉的绝情剑在她手里,如虎添翼。她恨范凤阳阴险狠毒;更恨这批江湖巨寇,不明是非,为虎作伥!绝情剑展动处,哪里还会再留情。头飞,肢解,剑下难有三合对手。血雨横飞!杀声震天!不到半个时辰,贼人已经倒毙大半。激战中陡听一人大喝:
“退!”晓梅闻声凝注,见是一个四旬虬髯壮汉,道:
“缠住他,要活的。”她自己却追杀两个突围逃走的。奋力抵抗,或许还能多活片刻,这一想逃,战志瓦解,死得更快。不到顿饭工夫,二十几个贼人,俱被斩尽杀光,一个没剩。那个虬髯大汉,自忖突围无望,落在晓梅手里,还要多受活罪,竟然回刃自裁了。大家这才知道吕冰夫妇,没有来得及退出沟口,莫不心如刀绞。秦可庄悲愤地说道:
“大哥机警谨慎,也许只是困在洞里,我们先把他救出来,再给小妹夫妇报仇。”现成的洞口,义无返顾,八个人饱含着无可名状的悲痛,陆续奔了进去。
南沟口的情形,大致与北沟口相同,所不同的是,杜芸比较谨慎持重,分手的时候,公孙启最后那句“也得留意对崖”,在她的脑子里生了根。而沟南向阳,地势也比较干燥,引线燃烧也比沟北快,爆炸自然也就早了。因此,霍弃恶听到洞中起爆,知道公孙启遇险,率众赴援,刚才展行动,对崖紧接着就起了应和,爆炸起来了,杜芸立刻即止前进,幸而入洞不深,全都安全地撤回去了。
对崖爆炸一起,山口镇内也紧跟着出了事,喊杀声隐约可闻。霍弃恶又主张率众驰援,也被杜芸及时止住了。公孙启是他们这一批人的核心,杜芸是公孙启的妻子,名义上南沟口的人,是霍弃恶率领,实际上杜芸也作了一半主。霍弃恶不懂了,诧问道:
“沟里既然进不去,为什么不回镇杀个痛快?”杜芸道:
“沟里进不去是暂时的,一等山石荡完,仍旧可以进去,镇里人多,匪徒绝难讨好,用不着我们回去。”霍弃恶道:
“沟里如果还有火药怎么办?”杜芸道:
“范凤阳心肠再毒,奈何火药有限,连同神兵洞与葛氏别业,总算起来该多少?就这样,关东今年过年,民间可能已没有鞭炮放了。纵然还有,也在洞里,外边不会再有了。”霍弃恶一竖拇指,道:
“三妹精明,我想不到这么多。”杜芸道:
“大哥是一员勇将,等会杀贼,就看你的了。”就这几句对话的时间,对崖山石已砸落沟底,山口镇内却起了几处火头,人声鼎沸,喊杀震天。霍弃恶道:
“现在怎么办?”大家当还记得,去年初进隐庐,他还一再要拜杜芸伪装的黑叟为师,单私人关系,他对杜芸也全非常尊重。杜芸道:
“进沟。”于是,他们这一组,踏着坠落的山石,进了蝎子沟。山南是否也有出口?由于没见贼人掩护他们,没法知道,也许是因为濒临官道的缘故,范凤阳怕泄漏机密,没敢开关。
他们这一组,也有十多个人。内有刘智与纪庆,心思也都敏捷而精细,沿路左顾右盼,都没有任何发现。到达洞口,大家的心头,不觉沉重如铅。敢意洞口与对崖,是蝎子沟里最狭长的部份,洞口己被陨石给封死了,而且压积得还很厚。霍弃恶恨道:
“匹夫真是又狠又毒?”杜芸道:
“这也正是他的厉害处,正因为他过于狠毒与自负,也为自己造成了不可挽救的恶果,这个日子也不会太远,二姊怎么还没来?”最后话题转到了晓梅的身上,大家也都觉得晓梅那一组人,该与自己这组采取同一步骤,至今不见一个人影,心头又不禁沉重起来。刘智道:
“二姊性子急,我们过去看看吧!”一丝不祥的预感,浮上众人心头,默默无言地往北搜了过去,有的搜查石下有无血渍,有的则注意两旁崖壁。距离北沟口还有百十来丈,右崖壁上有个洞口,刘智首先发现,叫了出来,大家一窝蜂也似地跑了过去。洞里有风吹拂而出,杜芸喜形于色,道:
“活洞,二姊一定从这儿进去了,我们也进去吧。”尤慧庄立刻抢上前去,和杜芸并肩开道。
三组人数都不多,各种人才全都有,足见公孙启调配人力的时候,也费过一番脑筋,纪庆防毒自也不能落后。愈往里走,大家的心里愈开朗,沿路经过三道埋伏,都被人破掉了,愈发证明所想不错。除了晓梅那组人,还会有谁?大家全都这样想,胆子不知不觉也大了,慧庄手持夜明珠,步伐也愈轻快。
夜明珠那是葛琳从葛氏别业取出来的,一共八颗,除在葛家地道中,同时被困的晓梅,印天蓝,姗姗,尤慧庄,每人分赠一颗,以资存念外,北来途中,又赠了杜芸一颗,进洞之前代给金逊一颗,杜芸此刻的责任,是防敌应变,故没取出来。
又深入一段路,杜芸隐约听到人语声,急忙示意慧庄,把珠光缩小,约束大家也把脚步放轻放缓。渐渐地大家全都听到了,是一个苍老的声音,除了杜芸,都还听不清谈话的内容,杜芸虽然听清了,但从断续的三两句话,却无从定老人的身份,因而亦无法分辨敌友,又不免引起一层疑虑。同来三组人,没有一个年纪大的,老人会是谁,如果敌人,先进去的晓梅何以无动静,莫非……
敌意一深,警觉愈高,戒备愈严,行动也愈发谨慎。也不知老人是否已有警觉,话声忽止。这样一来,大家也更为晓梅那一组人担心了。杜芸忽有所觉,传声道:
“拉长距离,不要出声,有人来了。”经她这一提,大家也都听到了,有极轻极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洞道似有弯曲,好像是横着移动的。从脚步声判断,杜芸知道两处即将碰面,目光凝注,戒备愈高。慧庄并没有把夜明珠收起来,而是紧紧的握在左掌心,夜明珠非灯烛可比,光亮极强,即便握得很紧,强烈的珠光,也能透过肉掌,发出极弱的光芒,杜芸等人由明骤暗不觉得,但在别人眼中却有显著的分别了。
杜芸锐利的目光,隐隐约约看到十多丈外,右边的洞壁上,现出半个人头的影子,很快就又缩回去了。敏捷的反应,使她立即觉悟,珠光泄露了行踪,既然难再掩蔽,不如挑明叫阵,冷冷一笑,道:
“狗贼出来受死,姑娘已经看到你了。”传来的却是一个女子亲切的呼唤:
“是三姊吗,我是梅芬。”原来是自己人,珠光倏亮,杜芸道:
“你们都没事吗?”急步向前行去。梅芬才从横道中走了出来,跟她一起的,只有灵姑与金逊,不过,金逊的背上却背了-个血人儿,无法看出是谁。杜芸心里不觉一凉,颤抖地问道:
“伤的是谁?”梅芬道:
“陆元。沈万已死,他俩断后,所以吃了亏,其余的人跟着启哥在前边,现在还没找到,不知情况怎么样。”话声刚落,远处传来吕冰的声音道:
“三姊、五姊,你们一直走,我和敏妹在这儿。”杜芸道:
“你们不是跟二姊在一起吗,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她们哪里去了?”吕冰道:
“对崖炸塌,我和敏妹来不及退,恰好此处有个洞,我们就进来了,二姊她们是不是全都躲开了,我们也不知道!”杜芸道:
“那你们怎不出去查看?”听得出来,她很不满意。吕冰道:
“我们急于找大哥,连破四道埋伏,才到这里不久,发觉原来是个死洞,里边关着一个残废老人,问他姓名不肯说,想救他出去也不肯,金大哥来了最好,他脸上有易容药,我们认不出来。”金逊心头砰然一动,把陆元交给向准,急忙走了过去,取出夜明珠一照,双腿一屈,跪在老人面前,痛哭出声,道:
“爹!孩儿不孝,累得您老人家,苦受非刑,我不手刃畜牲,誓不为人!”敢情残废老人,竟是金逊之父,凶威赫赫一时的毒臂神魔金星石!如今双目已被挖瞎,成了两个洞,四肢脖颈被钢丝固定在一个石座上,移动都难。老人怒道:
“谁是你爹,没出息的东西,到处认亲,滚!”他不承认,似乎还想踢金逊,无奈腿被绑得很紧,踢不出多远。金逊哭声道:
“您额角那颗痣,瞒不了孩儿,二小全被畜牲诱来辽东,先把玉女奸污,囚禁海城,已由公孙兄妹救出,朱牧被带来此间,吉凶还不知道,这简直是野兽行径!”人是感情动物,金星石再想否认,颤抖的身形,已不啻代他承认了一切,两个空洞眼眶里,也禁不住流出来痛心的眼泪。纪庆道:
“先把你父亲救出去,再去找畜牲算账。”抽出短剑,把钢丝斩断,这才发现,金星石的脚筋也被挑断了,对待授业恩师,竟然用出如此残忍手段!看得众人,不禁自心底生寒。金逊亲自背起老父,向外走去。吕冰随在身旁问道:
“金大哥,你跟公孙大哥是怎么失去联系的?”金逊道:
“他在前,我在后,为防粹变,彼此相距约二三十丈。爆炸过后,洞道全变,本来是直着走的,方向忽然左斜。当时因为沈万惨死,陆元重伤,方向又变得不太大,所以没有立即发觉,幸有两位嫂夫人同行,连破数关,才转到这里来。洞道一变,我们就和公孙兄分开了,无法知道他们的情况。”尤慧庄听出端倪,道:
“金大哥,来时路径与爆炸起点,你和六妹还能记得清楚,找得回去吗?”灵姑闻言,知道师姊明着是问金逊,实际则是测量自己,忙道:
“洞里贼人似已不多,我们一路过来,发觉机关无人操纵,也没有遇到偷袭暗算,如无特殊变化,能够找得回去。”慧庄转向杜芸道:
“三姊,照金大哥适才的形容,我们可从炸点去找大哥。
另外分几个人去找二姊,你看怎么样?”吕冰截口道:
“我跟敏妹去就行了。”杜芸斥道:
“胡说!你冒冒失失的,我怎放心。纪兄,四弟陪他们一道去好了,纪兄负责,你们全要听话,遇事商量着办,切防范凤阳化装暗算。”纪庆恭敬应诺,会同刘智吕冰,立即离洞而去。
杜芸领着其余的人,亦循金逊来路,搜寻过去。
公孙启在石室里,背负着双手,来回的走着,一边走,一边揣摸范凤阳留给他的那封信。他觉得范凤阳的为人,心肠虽坏到极点,聪明,才智也非常人所不及。譬如这封信,前半段说的全是真心话,从这半段信中,充分流露出,他恨极了自己,也怕极了自己,直言无隐。后半段却隐藏着无限机锋,从洞中的布置看,他要存心杀自己,实在易如反掌。他算定自己要来,并且来时也必走在最前边,只要把门关上,自己一开门,便引发门下埋藏的火药,不但必死,而且死难全尸。然而他并不这么做,还把门先敞开,待自己进来以后,才再把门关上,留信说明一切,还要自己考虑一下。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公孙启现在反复想的,就是这个问题。为什么?
布置歹毒而万全,认定自己绝对出不去,还要在死前,折磨一下自己?以范凤阳的心性和为人,这个想法可能性很大。
抑或是两个门,一生一死,认真地考验一下自己的胆勇与才识,任由自己抉择生死?如果这个想法是对的,那就是说还给自己留下一半生存的机会。彼此既成死敌,何以还给自己留下一半生存的机会?他也不想死,留下这点香火情,为将来退步打算?狂妄自负,还想和自己斗一斗?问题一个接连一个,在脑子里不停的浮现,无法确定究竟哪一个对。当真就被他考佐了吗?
偷眼一瞥室中四人,姗姗与葛琳,并肩站在一起,面庞深忧,企盼地望着自己,齐云鹏高举夜明珠,在给妻子照亮,郝肖庄聚精会神,绕着屋子转,似乎是在找寻另外的出路。
他没有征询她们的意见,继续想他自己的:“先抛开一切问题,假定两个门,一生一死,那么哪一个是生门?”他最后作了这么一个决定,集中脑力专门来想这个问题。他觉得如依范凤阳的狡诈与虚实运用,首先认定范凤阳所说暗门的底下有火药,就未必当真有火药。过了一会,又觉不妥。
理由是范凤阳必然料定,自己不会信任他,必会怀疑他的话的真实性,很可能就来上一手真的。若然,适才室外那人,何以又说明门外也有火药?他是什么人?身份不明朗,言谈含混,用意似乎是怕自己从那里出去,虚言加以恫赫。嗯,小角色,怕担不是,料必是这样的了。但是,他的声音何以又介于范凤阳与朱牧之间?亲信?
谁的亲信?朱牧单人匹马被范凤阳骗来此地,又哪里会有亲信?人既不可靠,话能可靠吗?话如不可靠,则上边的推断,岂不又成了问题?
“齐兄,贤夫妇有何发现?”公孙启觉得不宜再空想,还是交换一下意见,再作决定,故先问齐云鹏夫妇。郝肖庄道:
“四壁沉实,上面都经过精细粉饰,纵有脉络,也被遮盖住了,一时很难找得出来,六副几椅,全是浮拢着的,没有鬼祟。”
公孙启道:
“大嫂的意思是说除了明暗两道门,再无出路?”郝肖庄颔首道:
“是的,但这两道门又都不能走。”公孙启道:
“大嫂也信适才那人的话?”郝肖庄道:
“当然不信,只是变起仓卒,没有弄清,究竟是先爆炸,还是先关的门,抑或是同时发动的?”公孙启道:
“这有关系吗?”郝肖庄道:
“大有关系。如是先关门,操纵的人在石室附近,反之则否,但如同时发动,则机关设计极精,连锁亦密,破除尤难,家师器重三师妹,也就在这点,她比我们悟性高,能创意,她被范凤阳骗走,家师也最伤心,其次是小师妹,如果我是她,或者好一点。”公孙启道:
“假如明门底下有火药,关门不炸,开门能炸吗?”郝肖庄道:
“能,道理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公孙启侧头姗姗道:
“姗妹,范凤阳的话,你相信不相信。”姗姗想都不想,率然答道:
“鬼才相信!”公孙启道:
“葛姑娘认为可信不可信?”葛琳道:
“大哥指的可是那封信?”公孙启点了点头。葛琳道:
“信,他狡猾得很,料定我们不信他,所以就真埋下火药,开必上当。”公孙启又问齐云鹏夫妇。郝肖庄同意葛琳的看法。齐云鹏则相反,虽和姗姗意见相同,只是又深入了一层:
“范凤阳利用我们对他的不信任,而来打击我们,诱使我们自趋死路,自己炸死自己,如开明门,必上大当。大哥的看法怎么样?”公孙启道:
“我们现在揣摸范凤阳的心里,范凤阳在设计陷阱的时候,必然也早已料透我们的心理,事关我们五个人的共同安危,小弟也不敢轻率作主,最好大家再静静地想一想。”姗姗道:
“这么久了,那个人还没消息,他是怎么进出的?”一言提醒梦中人,公孙启道:
“姗妹问得好,我料范凤阳,此刻不在洞中,十有八九,去偷袭山口镇里边的人去了,我们不能等他回来……”姗姗截口道:
“到底哪个门能走?”公孙启道:
“都能走,只是前洞业已炸塌,洞口已封出去,适才那人话声在背后,我们走暗门。大嫂,机擞怎么开?”
“我来开吧。”郝肖庄边说边向书桌急步走去。适时,忽然传来先前那人声音道:
“动不得!”郝肖庄冷嗤道:
“你耳朵倒很尖!”她已到桌边,没等那人解释,纤指已经按下。“轧轧”声中,书桌已随声往下沉落。同一时间,左边的墙壁,也起了崩裂的声响。五个人全都以为判断错误,相顾失色,无从预知究将发生何种变化?不由呆在当地。
书桌不知遇到了什么阻碍,沉落不足一丈,即嘎然而止,一股熏人恶臭,立从缝隙中升了上来。左壁也仅裂开寸许,亦突告停止,一道强烈光芒,陡然射入。两者似有关联,互生克制,才形成这个样子。敌暗我明,形势最为不利,郝肖庄想到这一点,立刻便把夜明珠,纳入怀中,隐去五人身影。墙外人似亦警觉,也把毫光隐去。僵持了片刻,另外一人语声道:
“大漠雕拜……”堂!话声未完,似遇偷袭,急以兵器格拒,发出一声金属撞击巨晌,接着便打了起来。
“呼呼!瞳瞳!”兵刃撞击,劲风鼓荡,不难想到激烈的程度。刹那犹豫,葛琳陡扬声娇喝:
“我是葛琳,全都住手!”她这声喝果然有效。左墙外首先传来杜芸的欢呼声:
“琳姊,大哥是不是跟你在一起?”葛琳道:
“在……”还没来得及详说,右后方的打斗,也停止了。先是朱牧,后是杜丹,也全接了话。公孙启极是高兴,道:
“全是自己人。朱兄,小弟和葛姑娘,现被困在石室,书桌不沉一丈,悬在空隙,底下有没有火药?”朱牧道:
“下边是蛇穴,有没有火药,我也不清楚。先别动,等我来想办法。琳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和外人勾在一起,难道忘了义父抚养教育之恩?”葛琳道:
“你上了范凤阳的大当,他已叛师背道,用火药轰炸神兵洞,义父是否已经蒙难,至今还没得到确证。你走之后,他又回去一次,把我奸污,如非遇到大师兄,把我救出来,今生今世,恐怕再难和你见上一面。小兰为了救我,还被侯贼给杀了。”
朱牧怒声道:
“你说的可是真话?”葛琳道:
“我几时说过谎话!替我报仇,来生再见。”拔剑即欲自刎。朱牧隔在室外,急声喊道:
“使不得,我相信你。”急得声音都变了。公孙启近在身边,怎能坐视不管,出手握住葛琳腕脉,夺去了宝剑,示意姗姗看紧了她。左墙外及时传入金逊燥急声:
“牧弟,还不快想办法把机关撤除,难道连我也不相信?”
朱牧听出声音,道:
“大师兄也在?”金逊道:
“琳妹和我本在一起,爆炸时才把我们分开,我现在室左,左墙机关已被我们弄倒,不知什么缘故,只打开一道裂缝,就不能动了,还不赶快想办法。”朱牧道:
“大师兄那边谁懂这个鬼玩艺,听我喊‘按’同时按动原机纽。”尤慧庄接口道:
“先别忙,范凤阳阴险万分,提防机关之中套机关,三处的人全都得小心。听我喊‘按’!”三处同时按纽,一声暴响,箭雨横飞,书桌和左墙也都同时恢复原状。
尽管尤慧庄事前提出了警告,三处的人也都提了,仍有几个人,受了伤损,朱牧左背挨了两枝蝎尾螫,比较最重。他对范凤阳这才有了初步的认识。墙那是活的,分别打开,聚在一起。葛琳首先看到金逊背着一个人,过去略一辨认,则认出是金星石,哭道:
“义父,你怎么……”底下的话,已泣不成声。朱牧要经过石室,到得略晚,牙齿咬得紧紧,道:
“忘恩负义的匹夫,他在对崖,我找他去!”当先往北冲去。
葛琳紧随而去。迎面遇着晓梅,幸而葛琳同行,才没有发生误会。洞窄人多,拉成了一条长龙,也不知谁在谁不在?等到出了洞口,才发现刘智,吕冰,纪庆,那三对小夫妇,不在行列中。
杜芸知道又发生了变放,忙向公孙启和晓梅说明了经过。
将近北沟口,又发现了一处新斗场,遗尸数具,并无三小夫妻在内,间续的血渍痕迹,一直往西延伸而去。公孙启心头猛震,道:
“刘智一向机警稳重,到底年轻,除非碰上范凤阳,连激带诱被诱走了,没有别的可以解释。”
略微作了一下安排,仍由杜丹率领大队,保护伤者,速回山口镇坐镇,自己偕同晓梅,杜芸,姗姗,灵姑,梅芬以及霍弃恶,齐云鹏,房飞,彭化四对夫妇,循着血渍,追了下去。山形崎岖,就这片刻耽延,朱牧,葛琳,以及化装杜芸的小莲和化装姗姗的小菊,已经去得不见踪影。
蝎子沟的山洞,被破坏得一片零乱,公孙启率众傍晚前来,半夜匆忙离去,洞里边是不是还有贼?还有被囚禁凌虐的好人吗?公孙启没有想到搜,也没有时间给他搜。就在他被困那间石室上边,还有一间石室,布置得极尽豪华富丽,此刻室中正有一男一女,对坐饮酒。男的洋溢着得意神色,饮过一杯酒后,含笑问道:
“怎么样,珠妹?”女的满面春风,道:
“料事如神,稳逾泰山,来,我敬你一杯。”仰头一口而尽,照了照杯。男的喝干杯中酒,道:
“无珠妹相助,也很难这么如意,今天这场战,看得有多过瘾,我该敬你才对。”女的道:
“雕虫小技,算得什么。怎比得你运筹帷幄,玩弄强敌于股掌之间。”男的道:
“这才叫做珠联璧合,谁也少不了谁。你少了我,顶多做一个太平夫人,一身长才,无由施展!我少了你,也不会做今天这么轻松。他们走远了,我们也该睡个安稳觉了。”女的道:
“安稳得了吗?他们不会卷土重来?”男的道:
“不会,起码三两天内,不会再来,这得归功于朱牧。”女的道:
“朱牧不是在坐关吗,你什么时候放他出去的?难道不怕被他们认出来?”男的道:
“过了今夜,葛琳已不在人世,假朱牧又换了一付面目,谁来辨认,如何辨认?”敢情这一男一女,正是叛师之徒范凤阳和他的情妇李玉珠。公孙兄妹自进蝎沟,聚合分散,以及在洞中的种种活动,绝大部份,他们都能看得到。也许是骄狂自负,也许是一种变态心理,他的确可以置公孙兄妹于死地,最低限度,公孙兄妹如像现在这样,一能平安离去,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范凤阳却动都不动,一边醇酒美人,一边看着公孙兄妹惊恐骇惧,疲于奔命。他认为这样折腾公孙兄妹,远比直截了当地杀死他们,痛快,过瘾,能够满足他那骄盈自负的变态心理。
各项安排,是事先预定好了的,一切行动,全依洞中起爆开始,逐步实施,而起爆之权操在他的手中。他恨引路泄密的陆元、沈万,所以先杀他俩;又恨葛琳出卖他,毁了他的另一巢穴葛氏别业,又伙同晓梅,杜芸,姗姗,伪装四婢,使他丢了一件兵器,还几乎受伤,故着心腹扮作朱牧,把她乘隙诱走,把她活捉回去,他要尽情地把她折辱个够。公孙启与刘智,也都是以聪明自诩的人,如今竟然没有洞悉其奸,正在逐步走向范凤阳预置的另一陷阱,而未自觉,即便葛琳自投罗网,又怎可多加怪罪呢?
震撼心弦的惊险情节,就在眼前,即将次第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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