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天成却正色地又说道:
“我是说真心话,这有什么好笑的。”
怪客笑声已停,等异丐说了这句话后,扬声问道:
“你可知道刚才那番话有多大力量?”
异丐急急地接话道:
“老花子一生自认聪明,碰上你我算甘拜下风,请别打哑谜如何,你问我几句话有多大力量?这真是天晓得!”
怪客闻言倏地自石上站起说道:
“这力量大得很,我本来已经决定不再告诉你们进入谷中的路径了,可是听了你这番话之后,改变了主意。不但我已改变了主意,并且不再和你们谈论欧阳子规的事情了,咱们说走就走,立请随我进谷。”
异丐闻言翻了眼皮,并没站起,却突然问道:
“喂!你藏着个竹篓儿,我看不出来你的相貌和年纪,又明知道你必有不愿提及名姓的隐衷,真觉得别扭。为了称呼上方便,省得我一口一个你,也省得你一口一个你们,由你自己来说你的岁数,而定咱们的称呼如何?”
怪客又是哈哈一笑道:
“多少年来,我已无笑容,心失笑意,唯存哀思,今朝初会豪客,慷慨令人鼓舞,爽朗使我忘悲,我年岁甚小,刚刚言语间实在有些不当,尚望……”
异丐也霍地震天大笑起来,截住了怪客的话锋说道:
“照你这么说来,年纪没有老花子大,自然也比不上他老和尚了,那我俩就喊你一声老兄弟吧。我说老兄弟,咱们可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你不应该拿我老花子开心呀?老花子能使你笑,老花子能令你老兄弟忘记悲伤哀怨,当真老兄弟你的话要是一丁点儿都不假,我老花子变成个什么物件了?”
圣僧至此再也忍耐不住,不由站起身形哈哈大笑起来,异丐却蓦地一板面孔,一脸的正容,沉声向圣僧说道:
“佛忘七情,僧戒六欲,老和尚怎能大声狂笑?”
圣僧天觉闻言却越发大笑不止,怪客更是直笑得前仰后合,老花子米天成自己也忍不住了,结国笑作一团。
久久之后,笑声渐歇,怪客拱手说道:
“恕我个罪,两位老哥哥,咱们进谷去吧?”
“不不不!现在不行,老兄弟你还请坐好,老和尚你也再坐下,我老花子现在已经把进不归谷的事情,放在第二步了,当前咱们三个,必须先解决一件至关紧要的大事,然后才能谈到进谷与否呢?!”他这几句话不似玩笑,圣僧和那怪客,不由全都坐归原处,静静地听老花子要当先解决什么大事。
老花子未说正文以前,先长吁了一声,才正色说道:
“老兄弟,你刚才曾经说过,本来要和花子与和尚谈谈欧阳兄的事情,如今咱们就开始谈起,从……”
怪客立即拦住了异丐的话锋说道:
“老哥哥,我也已经说过,不再谈他的话了。”
“不错,老兄弟,可是这件事情不能不谈个清楚。”圣僧天觉接着老花子的这句话说道:
“老衲也觉得此事必须使小兄弟去掉疑念不可,故而极端赞成老花子的主意,咱们应该莫存成见地说明此事。”
怪客笑了笑,似是无可奈何地说道:
“长幼有序,看来我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异丐哈哈一笑,随即正色对怪客说道:
“咱们这就开始,首先由老兄弟你来说出对欧阳兄误解的事实,然后我老花子代欧阳兄解答,不足之时,老和尚补充说明,老兄弟问一件,老花子答一件,直到老兄弟尽去疑念为止。”
怪客也哈哈地笑了几声,才开口说道:
“我看咱们还是不谈此人此事的好,如今还没说到正文,老哥哥你已经成见很深了,谈下去必然难堪……”
“老兄弟恕我拦你的话锋,我老花子声明绝对不存丝毫成见,不论是对老兄弟你,或是对欧阳兄他。”
“老哥哥可也恕我放肆,我认为您办不到,譬如刚才吧,您曾说过,要我一件件说出事实,然后您来解答。又说我是对欧阳子规有了误解,老哥哥,‘误解’这两字的含意,是表示根本上某人或某件事情作得很对,但另外有人误会了这件事或人,才能称之谓‘误解’,如今既是抛除成见,像谈论我等素不相认之人之事才对,所以我认为老哥哥这两个字用得不甚恰当。要是老哥哥当真抛除成见,对欧阳子规的事情应当免去‘解答’一语,更无‘误会’可言,由我说出事实,老哥哥们以多年的识见,平心论事,然后分辨是非,自然不难对欧阳子规所行当否,得到‘最对’的‘判断’。”
圣僧天觉此时接口说道:
“花子,老兄弟的话对。”
异丐也点头承认,才又转对怪客道:
“老兄弟说得是,那就由老兄弟说出事实。我与和尚平心论事就是。”
怪客闻言并没有立即接话,他略倾竹篓,似在沉思事情,半响之后,轻轻吁喟一声,才缓缓说道:
“在没有谈及欧阳子规的事情以前,我有两件事要请两位老哥哥答应。”
异丐立刻说道:
“不悖天理人情,何不可者!”
怪客点了点头,声调有些激动地说道:
“老哥哥们是当代奇侠,我不能藏着这个竹篓儿和老哥哥们谈论大事,因为尊重老哥哥们的为人,和我自己的坦诚,我要取下这个竹篓儿来,因此有两件事必须先要得到老哥哥们的承诺。一是莫要问我的姓名出身和来历。二是不论看到什么,请勿惊奇。这是我目下必须暂时隐秘的事情,但不久即能将内情详告,不知两位老哥哥可能念及我的苦衷而承诺?”
米天成闻言笑道:
“老兄弟你真有一套,明知我老花子与和尚早就想一睹你的丰采神貌,却故意说上这么一番话。”
“君子一诺千金,老花子与和尚固然不敢自比君子,但言必守信,好!老兄弟,摘下这劳什子来吧,咱们一言为定。”
怪客闻言缓缓取下头戴的竹篓,异丐米天成和圣僧天觉,一颗心蓦地腾跳不安,彼此互望一眼,却都压制着不使脸上现出一丝丝儿异状,怪客目射神光,如寒夜一道划空而过的奇亮星芒,扫了他俩一眼,异丐和圣僧,似觉全身陡地骤寒,不禁微然一凛,他俩都想开口,但是话到舌尖,就是说不出来。
怪客微然一笑。用平淡的语调说道:
“老哥哥们,咱们是否可以开始一谈欧阳子规的往事了?”
“好,好!”
“可以,可以!”
圣僧和异丐,似是心神不属地各自说出不同的话来,但他俩立即发觉自己神不守舍的事实,不由脸上一红。
怪客却似如未觉,仍用平淡的声调说道: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江湖上出了一位极端厉害的辣手人物,不论绿林中黑白两道,或是武林中各大门户,提起此人,真可以说是个个噤口,人人粟惧,畏如蛇蝎,不敢多言只字。”
异丐不由接口问道:
“那个时候我老花子可曾出道?”
怪客一边点着头,一边说道:
“两位老哥哥和那欧阳子规,彼时非但已经出道。并且已有武林三圣的英名了。”此言一出,圣僧和异丐脸上蓦地一红,异丐随即眉头一皱,正色问道:
“老兄弟所说那人,可是‘九子一剑’雷啸虎?”
怪客哈哈一笑道:
“老哥哥果然不愧为武林之圣,正是此人!”
异丐看了圣僧一眼,恨恨地答道:
“除掉这个老贼,天下再也没有像老兄弟你所说的这样狠毒恶辣无所不为,令江湖武林丧胆失志的人物了,所以好猜得很。”
“我现在要想请问两位老哥一声,那‘九子一剑’横行天下无恶不作的时候,武林三圣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句话只问得米天成与天觉脖子上都变成了赤红色,天觉低垂着头,无言可答,异丐却咬牙发声恨然然说道:
“老兄弟问得对,不过可别误会武林三圣那时候故作聋哑,和尚与我老花子,就曾和这老贼动过三次手。”
“可是两位老哥哥联手对付这个老贼?”
米天成没有答话,红着脸只点了点头。
怪客却陡地面色一正,肃声说道:
“雷啸虎有过人之威,千人之力,罕绝之技,两位老哥哥对这种无恶不作的东西,为替世人除此巨害,独力难支之下,联手相搏,并不是羞人的事情,故而今日谈起此事,老哥哥们用不着汗颜面不安。恕我说句不应该的话,欧阳子规彼时的功力神技,似是尚能胜过那雷啸虎一筹,他怎不出头动手?”
异丐这次接话却快,他也正色说道:
“老兄弟你这可误会欧阳兄了,欧阳兄当时并不在场。”
“事后呢?像这种恶毒的匹夫,以行侠除害为天职的欧阳子规,难道不可以抛下一切事情,去追索此人?”
“老兄弟你又错了,这可不是我老花子替欧阳兄解释,欧阳兄非但曾经找过此贼,并且不惜天涯穷搜,费时年余,只是雷啸虎耳目众多,狡狯无比,深知欧阳兄乃其唯一强敌,故而百般逃避……”
米天成话说到这里,怪客已接口说道:
“我知道这件事,后来呢?”
“后来欧阳兄穷搜无功,曾与我老花子及和尚相商,三人分向天捱海角,乔装改扮,不得老贼不止!
并且相约,此行不计年月,不达目的不休,但却必须追查出老贼的根本所在,并不得独力下手,这是诚恐老贼手下那帮恶毒党徒漏网的原故,不论何人,侦得详情之后,在西湖‘灵隐寺’中相候其余两位,每年‘中秋’前五日,灵隐寺一会,除共同欢渡佳节外,井将所得意见彼此交换。”
“然后我等三人,立即分途,这样一年又一年,大约是第四年的中秋节前,和尚先我们到达了‘灵隐寺’。”
“不错,那是因为我和尚游名山,探访‘九子一剑’雷啸虎的下落,在无心中,得到了他隐身的地点,然后我亲自侦察无讹,无法按撩激动的心情,立即赶奔西胡,因此比往年早了半个月。”
圣僧说这些话的时候,仍然有些尴尬神色显露出来,似乎他对一个世人称之谓“圣僧”
的和尚,竟无法按捺住惊喜的心情,觉得非常羞惭。怪客却毫无所觉,只在专注地听,异丐听圣僧说完先到的原由之后,接过话锋说道:
“我老花子是在相约中秋前五日的早一天,到达寺中,和尚当然先把巧得雷啸虎藏处的事情告诉了我,我老花子,也是大喜过望;然后就在西湖静等着欧阳兄的驾临,以便共商大计。
岂料直等到中秋节后的第七天,欧阳兄仍然没有到来,我俩不能再等,遂留了一封信柬,烦寺僧候欧阳兄驾临时转交,然后我与和尚,就动身赶赴雷啸虎隐身的地方,准备拼尽全力,誓诛此獠。”
“哪里知道等我与和尚到达雷啸虎隐身地方的时候,雷啸虎那座铜墙铁壁似的山寨,却只剩了残瓦断垣……”
怪客听到这里,却冷冷地接问道:
“不像是遭遇到意外的样子吧?”
米天成闻言一愣,瞥了天觉一眼,皱眉答道:
“当时我曾与和尚仔细地搜索过现场,看不出曾经发生过类似争搏等意外的痕迹来,却像是……”
怪客再次突然接口道:
“却像是雷啸虎自己纵火焚毁了山寨,对吗?”
米天成和天觉,闻言又一愣,怪客却突转话锋,追问后情,异丐长吁一声,才低低地接着说道:
“果然像老兄弟所料断的一样,山寨似是雷啸虎下令自己党徒所放火焚毁的,因为有几处地方,明显地现出来是由内部着火而焚烧的痕迹,我跟和尚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回转西湖,欧阳兄仍然没有去过。”
“但却有一件事情,令人欣慰,自此之后,江湖上竟然失去了雷啸虎的影子,直到现在仍然没人再见到过他。”
怪客笑了,是一种声音特别而难以形容的轻蔑笑容,异丐和圣僧都已暗中不悦,他俩认为怪客不应该露出这种令人难堪的笑声,但却都没有说什么。不料怪客笑声过后,却说出了一句使异丐圣僧惊驻至极的话来,他说道:
“老哥哥们,我至少应该是所谓‘直到现在仍然没人再见到他’之中的唯一例外者,我见过雷啸虎!”
“什么?老兄弟你见过雷啸虎,他现在何处?”圣僧与异丐不约而同,惊问此言。
怪客微然一笑,却不回答这句问话,反而又说道:
“老哥哥们可能猜到,您两位在灵隐寺中片候那欧阳子规的时候,他在何处和他正在干些什么吗?”
“不知道,后来大家又碰了头,老花子曾经问过他,他只是摇摇头,笑一笑,并没有回答。”
怪客听异丐这样答复之后,却突又震声说道:
“我知道!”
米天成急了,立刻扬声说道:
“喂!我说老兄弟,咱们别打哑谜好吗?要俾你这样突发寒热似的一冷一热,我老花子非急出病来不可!老兄弟你倒是还知道些什么,何不痛痛快快说个清楚,干吗像现在这样一松一紧的用话吊人的脖子?”
怪客哈哈一笑道:
“就是老哥哥你不问,我也要说,您两位在灵隐寺中苦候那欧阳子规的时候,他正在雷啸虎的隐秘山寨中作乐,假设圣僧在发现雷啸虎山寨之后,不急急地赶回西湖,能在暗中多等几天,就会亲眼目睹欧阳子规高坐于议事堂上,极尽声色享乐能事的那种种模样了。”
米天成闻言突然暴怒,倏地自石上站起,手指怪客厉声说道:
“老花子与和尚,看你像个慷慨的英雄人物,不耻相交,说实话,很看得起你了,谁知道你却是个诳言无知的东西,欧阳兄任有多大的错误,也断然不至于身踞雷贼的议事堂上,尽声色之娱,作雷贼的上宾,你年纪甚轻,既非目睹之事,理当解得真情之后再下断语,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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