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僧天觉也还他一声哈哈大笑,继之问道:
“老衲早知不能如此闲在,干脆,今朝由你这讨饭的花子,过过将军的隐,令由你行,事由我办。”
异丐闻言裂着大嘴笑道:
“和尚已悟禅机,今朝聪明多了,那旁不是有数条青石吗?我这‘两仪星罗’所布空隙地方,概由和尚你用碎石堵填上它,不准故留破绽,莫施佛家仁心,须知今朝若非鱼死,必系网破!”
天觉闻言,蓦地高唱一声佛号,尚未开口说话,异丐已接着说道:
“昔日盛传,三丰真人与痛禅大师,力诛群邪之时,曾将‘天星小元’和‘盈、难、屯、象’四缺相合,结果成为‘不破玄阵’今日我这讨饭的‘两仪星罗’合上和尚你那‘有、无、阴、阳’四全,也许能巧比前贤!”
圣僧天觉闻言一愣,片刻之后才插声说道:
“花子施主,我和你何冤何仇,你必欲打我人苦海地狱?你只知昔日事,难道你就不知当年果,那……”
“那‘痛禅大师’,事后虽经万魔之难,但他定力心坚,终于破关而出,莫非你天觉和尚比不得他?”
米天成不容天觉话罢,立即接上此言,圣僧天觉一声喟叹,继之又是一声佛号,庄色正颜说道:
“老衲只好以‘我入地狱’之心,成全施主了。”
话罢他立即飞身石条之前,那每块重逾千斤的青石,到了圣僧天觉的手中,竟然轻若无物,他并不多取,只用了两条青石,
右掌虚划石中,巨石一分为二,二裂成四,他遂挟石而起飞身入阵。
往返两次,四段残石已布置妥当,时间却已接近初更,异丐米天成拉着圣僧天觉,趺坐于玄阵正中。
他首先将腰系一对玉笛取下,分左右直立于地上,随即探囊取出一对赤虹宝珠,端采异光,照耀当场。
他将宝珠也分左右,置于玉笛之上,恰似两盏红灯,圣僧天觉不由点头,瞥了米天成一眼才笑着说道:
“看来你这讨饭的花子,这次把全部家当都带来不归谷了,这对赤珠,可是那条千年‘毒蜈’的双睛?”
异丐听圣僧说起毒蜈二字,不由面色含悲道:
“佛家说的那句‘众生好渡人难渡’的话,实在不错,小毛儿(异丐称那千年毒蜈的名字)一共救过我四次不死,设想到当它有了大难的时候,我却设法救它,众生未曾负人,确是是人负了众生!”
圣僧天觉低诵一声佛号道:
“花子施主禅心已起,老衲愿我佛慈悲。”
哪知米天成却突然一笑说道:
“要饭的禅心倒是设起却引起了‘馋虫’,此时欧阳若在,必有美酒佳肴,而能大快吾颐多好。”
天觉喟叹一声摇了摇头,似是不以为而,异丐米天成却哈哈大笑着看了天觉一眼接说道:
“你是佛门弟,佛家不是也有‘酒肉穿插过,佛在心头想’的话吗?花子虽然落魄得要了饭,不过却是读过圣贤书,夫子曰‘食色性也’,花子馋酒想肉,乃性也,你却摇的哪门子头?”
圣僧天觉闻言之后,却一连串地念了三声佛。
异丐不再说话,伸手怀中,摸出来了一个黑皮卷儿。
他将皮卷儿打开,竟是一张长有两尺,宽也两尺的整块皮子,翻过来,方格星接,原来是幅棋盘。
不用说了,棋子也带在身上,果然,他左右两只肥大的衣袖一抖,哗啦啦倾出了黑白两色的子儿。
圣僧天觉慈眉一挑说道:
“花子施主,老衲有些疑心你了!”
异丐一笑,嘲弄地说道:
“疑心自生暗鬼,哪个管你。”
“你似乎早已知道欧阳施主今朝失约之事!”
“和尚别自以为聪明,我不是神仙,事难先知,这就和你死了之后才能成佛,如今还是和尚一样简单!”
“不!不!不!花子施主,你这家当带得大全了,不能不令老衲生疑,‘五音神虱’你都带到……”
对话至此,异丐不由扬声大笑起来,笑罢说道:
“是要饭的,哪个不养虱子,虱子三宗好,我饿了能吃,闲着能玩,沉睡难起时,它会让痒得醒来……”
圣僧天觉摆手拦了他的话锋,正色说道:
“玩笑到此中止,花子,说实话!”
异丐米天成至此才长叹一声道:
“昔日分手之时,我和欧阳兄另有一约,是去岁今朝,至时欧阳兄竟然爽约,和尚,你应该知道,欧阳兄一向守时守信,从未越渝,彼时我已生心,故而这次约会,我将全副家当带来!”
圣僧边听边在颔首,此时接话道:
“谷中路径尽变,谷口壁也另有了字迹,设若欧阳施主尚在世上,这等事断然不会发生!
只是老衲仍有不解之处,依欧阳施主那身造化的神技说来,实在令人难以相信他已离世而去!”
异丐米天成惨然说道:
“除非欧阳兄已经身归那世,否则正如僧兄你适才所说,今朝定然三圣相聚,今既未睹欧阳兄的形影,米天成虽愿欧阳兄是因事所误而迟到,但却不得不存着万一的打算,稍停强敌来时,欧阳兄若尚未露面,僧兄恕我米天成说句糊涂,既便搏战胜数,米天成也将自了残生!”
圣僧天觉闻言震声笑道:
“米施主适才亲眼目睹,天觉已将佛珠送交小师弟,事若果系如此,今朝过后,武林三圣将成陈迹!”
“好好好,来时同来,去时同去,和尚,事既已成定案,心中反觉坦然,来来来,了断昔日残局!”
米天成话罢,顺手在黑白棋子之中,各捡出来十枚,放置一旁,圣僧天觉含笑点头,两人立即弈起棋来。
此时已临二更,四外悄静异常,不闻任何声音。
但在盆地远处,此时却由四方飞投下来六条人影,迅疾无逾,快得使你几乎连影子都看不清楚!
他们纵落之后,并不隐伏,站成一排,遥望远处的不归谷口,半响之后,最右边的那人说道:
“现在大约二更才过,时间还早,我们就坐在此处等好了,顺便可以阻拦住此时想要进谷的闲人。”
其余五人都点点头,一排着坐了下来。
最左边的那人,这时却突然开口说道:
“你们没发觉有个不合欧阳老匹夫规矩的怪事吗?”
左数第三人接话道:
“六弟可是指着谷口上空,那片红霞说的?”
这位被称为六弟的夜行客摇头说道:
“不是,我是说这次欧阳老贼,怎地未在谷口弄些玄虚。”
“嗯!六弟说的果然不错,按老匹夫的为人,此时他必然在谷口地方,高挑明灯,故示大方,今朝却并没有,令人怪疑。”
左数第四人接上了这句话,最右面的那人却道:
“由此判断,那臭要饭的老不死,与化小缘的秃驴,都已如约而到,要饭的损主意最多,故布疑阵是他的拿手活计,稍等三更约限到达的时候,五弟和六弟要特别留心,莫忘前议,先除此贼!”
老五老六闻言低声相应,最右边这位老大又道:
“老三老四双战秃驴,当心这和尚的‘七宝禅掌’,先仍按前议,消耗他的真力,最后再施煞手对付他。”
老三老四也答应一声,那老二却低声说道:
“大哥,那片红霞是什么东西?看上去很怪!”
老大冷冷地接话说道:
“那不是一片,是两盏,看来是蛇蟒的双睛,一个已成气候的毒物!”
老五立即低呼一声说道:
“大哥说得不错,那要饭的厌物已经到了,这是他所养的那条名叫‘小毛’的千年百足毒蜈的双睛光采。”
老二皱了皱眉头,低吁一声说道:
“我岂不知米老贼养有一条赤睛毒螟,只是毒蜈再灵,也决无不霎眼的道理,这两片红霞却是闪都不闪一下。”
老大这才含笑点头赞许地说道:
“二弟到底要比你们强些,老二,你疑心得很对,好在时间还多,闲着没事,你再想想其中的道理。”
他闻言果然沉思起来,因此四外又恢复了寂静。
久久之后,老二似是恍有所悟,对老大道:
“大哥,这种情形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臭花子的毒蜈已死,他取下了那对赤睛故布疑阵……”
话未说完,老大笑着拍了老二的肩头一下道:
“二弟,不亏我这几年在你身上下的工夫,一点也不错,米天成的毒蜈已死,这是那两粒赤珠。”
众人闻言各自点头,老大的面色一整又道:
“米贼非只将赤珠悬放,故布疑阵,以我的判断,他等三人,必在谷外布下厉害的埋伏,我并敢大胆地说一句话,如今他们俱在谷外等候我们已有多时了,不过他等绝没想到,我们也另有安排。”
老六闻言立即反问说道:
“大好怎知三个匹夫此时俱在谷外,并说必有厉害的埋伏呢?”
这老大闻言盯了老六一眼,冷冷地说道:
“那两粒赤珠,光透重棉,如今从正面上,却丝毫看不到光亮,这是证明三个匹夫必然布置了极为厉害的埋伏。再从红霞返映的高低上看来,赤珠似非悬之高竿,再说这三个匹夫虽是功力无伦,但却要分对手是准,你我兄弟,谅老匹夫们还不敢这般轻视,特此珠高悬诱敌。
设若搏战开始,我等欲取此珠,无异探囊取物般易,老匹夫们怎能不知此着,故而珠悬不高。就这样他等恐怕仍难放心,故示大方和另有埋伏,已令匹夫们齐集于谷口,时尚未至,他等既即便是促膝相谈,也必然明烛亮火,正好老花子带有此珠,才借以照明而示敌,一举两得。
话再说它回来,由红霞映闪的高矮上面判断,这对赤珠离地不足三尺,极可能放置在桌几的上面,老六认为我说的对吗?”
其余五人,闻言不由点头。实在说来,这六人中的老大,果非平常,不论见识料断,样样精绝,令人害怕。
他们话罢之后,不再开口,静待三更时限降临。
深山幽谷,早绝人烟,自无更漏梆策,但这群武林奇客,却能料时不失!正时三更,六条黑影已飞身扑向谷口而去。
此时,异丐圣僧,玄阵之中对局正紧,攻伐相持不下。
那阵外赴约的六人,已至当场,老大首先发觉“不归谷”口已隐,面前多了疏疏散散的一片柳林!
他双眉紧皱,在林外往返绕行数趟,竟然看不出门户所在,不由暗中大吃一惊,立将其余五人召近,悄声严谕道:
“三个匹夫果然设下了厉害的埋伏,一时之间,连我都无法认出阵式和门户,尔等千万不可妄入!
好在数十年前已有成约,明面叫阵不算丢人,你们各照预计,互相准备,莫忘此次必须置对方于死地之言。”
他说到这里,略提真气,扬声喊道:
“武林三圣火速出头答话,青城六友已经如约而至。”
异丐米天成和圣僧天觉,早已发觉六人到达,只是故不理会,此时对方已经叫阵,却不能再不答话,因此异丐看了看圣僧,谁知圣僧却示个眼神说:“你怎忘记了前言,将军理应答话呀?”异丐一笑,随也扬声叱道:
“什么人,在柳林之外鸡猫喊叫?”
青城六友并不生气,老大再次说道:
“答话的可是异丐米大侠?聂承天亲率五位师弟,来赴六十五年前,双方在此所订的约会,并讨还此谷!”
异丐闻言对圣僧眨了眨眼,微然一笑又扬声答道:
“老夫果系米天成,只是昔日订约,却不记得什么青城六友,那是占据青城‘第一神峰’、‘上清官’中的几个万恶老贼,人称‘幽魂六修罗’的六个道教中的魔崽子,尔等自称青城六友,必然是找错了地方!”
米天成这番话,只气得幽魂六修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但却无话反驳,圣僧却在一旁不禁摇头微笑。
这时那幽魂修罗中的老大聂承天,示意众师弟按捺怒火,之后,仰头一声极长的怪笑,随即再次说道:
“米天成,你家聂道长是赴约而来,谈吐从未失礼,你要再用言语戏弄道爷,道爷可要说难听的话了!”
聂承天这一招真灵,异丐自然不能容许对方说出难听的话来,但他却另有办法,闻言朗声说道:
“老夫年迈耳聋,竟然没有听出是你聂道长的声音来,如今已过三更,聂道长们来的恰是时候。
只是我与和尚正当了断昔日未毕的一盘残棋,攻我正紧,无法前任相迎,好在咱们这场约会,是多年前就订定今朝一搏胜负,现已时过三更,是咱们较量的时候了,就请聂道长率贵师弟等,移驾前来吧!”
他说完了这番话,随即大声转对圣僧道:
“‘叫吃’!和尚你当心,角下这一片子儿是死定了!”
圣僧会心地一笑,也扬声答道:
“花子你妄想,我这里的六个子儿早已相‘接’。”
异丐米天成嗤笑一声接着说道:
“有什么用,六个子儿一只‘眼’,到头来还是非死不可!你自信能闯进我这个包围圈吗?”
幽魂六修罗怎会听不出异丐和圣僧言下所指,只好恼在心头,强按气火,聂承天冷哼一声,悄对众师弟道:
“我已看出,对面并无柳林,这必然是那讨饭老匹夫名震天下的‘两仪星罗’阵了,此阵故然奥妙,却还难不到我,不过话虽如此,进阵之后却须小心谨慎,你们紧随我的身后,注意我的脚步。”
其余五大修罗,默然点头,聂承天这才扬声说道:
“聂某前来赴约,米大侠却在这不归谷口摆下‘两仪星罗’阵式阻我进路,敢问米大侠一言,这算不算是第一场?”
圣僧天觉闻言悄对异丐说道:
“我记得昔日欧阳施主代订此约之时,似是说过以五场论数而分胜负,要饭的你可有把握赢这一场?”
异丐米天成皱眉答道:
“聂老魔胸罗万众,此阵迟早必破,但可延迟时间以候欧阳兄驾临,即便是负数,也只好认承。”
圣僧点点头,示意仍由异丐答话,异丐敞笑说道:
“这不过是迎客的札道罢了,难道名震宇内的幽魂六大修罗,会被这小小的阵式阻住了进路?其实这就算是第一场,未尝不可,或者聂道长认为闯阵费时费力而毫无把握的话,花子撤掉此阵也行。”
聂承天此时怎能承认困难,设若此阵搬去,自己就须承认负数,因此他闻言之后,立即说道:
“米大侠你太过蔑视我等了,聂某虽然不才,自觉这两仪星罗阵式难不住我们,只因昔日在此与欧阳大侠订约之时,有五阵而分胜负之议,故而迟迟不肯闯阵,如今聂某仍要烦请欧阳大侠答我一言,这算否五阵之一?”
“聂承天!莫非我米花子做不得主?”异丐听得对方要欧阳答话,立即接上此言。
岂料幽魂六修罗中的聂承天,智慧过人,并且熟知欧阳子规的为人心性,已然有些疑心,闻言之后冷笑着说道:
“昔日订约之人,乃欧阳大侠与我聂承天两个,如今聂某赴约而来,莫非欧阳大侠缄默不言这般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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