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飞怒吼一声扑上,岂料身形刚刚拔起,一条蓝影已自窗外电掣射到,凌空伸手,恰正掐住穆云飞的脖颈,此人正是这飞龙山庄的庄主,蓝天一燕房汉臣,座上的白发怪人,却扬声说道:
“镇威不许伤他!”
蓝天一燕闻声甩手,名震江湖的五阴神君,已被摔落墙角,险些儿昏死过去,蓦地再次传来穆三飞的嚎叫鬼哭哀鸣声音,穆云飞不忍卒听,紧闭双目,手掩两耳,却仍是止不住心寒胆颤,觳觫不已!哀鸣之声不绝,穆三飞已是力竭声嘶,蓝天一燕实在听不下去,扬声喊道:
“爸!您再不住手,孩儿要走了!”
丑恶怪人这才垂下右手,穆三飞左目已失,满面伤痕,虽是这怪人手指所划,却比刀剑削伤还重,已然不成人形,怪人再松左手,穆三飞随手倒卧地上,怪人一声划破云空的长啸,阁外随声飞进一人,正是那索魂客沈剑南。
怪人手指穆三飞说道:
“带他兄弟到下面安置,替他上药止痛,并准备行囊马匹,明朝日出,你随我去趟蓉城。”
沈剑南肃立恭喏,伸手抓起穆三飞,怪人又笑对穆云飞道:
“你难免心疼,不过你也应该放心,章性初既能妙手改容,他和我一样,只不过现在难看些罢了。毁他一目,是叫他永远记住暗算别人的教训,如今你随沈剑南下面休息,明朝就去蓉城,莫起潜逃的念头,否则身受之惨,你难以想象,老夫再提醒你一句,蓉城见到那章性初的时候,也就是你兄弟得到这匣珍宝的时候,但若虚此一行,穆云飞,老夫就不忍细说你那下场了!”
穆云飞一言不发,上前捧抱过兄弟,紧咬牙关,强捺悲痛悔恨和哀伤,一步步跟随沈剑南,走下拂云阁。
这时那丑恶狠辣的怪人,才笑问蓝天一燕道:
“你刚刚说要走,上哪儿去?”
“爸!孩儿斗胆问您,目下谁是飞龙山庄的庄主?”
“哦?哈哈……,孩子,你莫怪剑南,那蒙面女子忒也怪异,剑南一时疏忽,错了步骤,适才我已训叱过他,何况他是我掌门的弟子,你的师兄。倒是你追赶蒙面女子的事,我急欲知道,结果如何?”
“爸,沈剑南怎敢暗中追蹑我的身后,窥……”
“这又是你多心了,爸在暗中看出那女子功力极高,怕你吃亏,吩咐剑南随后接应,又怕你知道了不高兴,才要他能不露面的时候不要露面,这样说来你必然是追上了她,并且胜过了她?”
“追是追上了她,不过却没得胜。”
“这怎会,除非……哦?哈哈……”
怪人扬声大笑,笑红了蓝天一燕的那张俊脸,他却不管这些,笑罢接着问道:
“孩子,那位姑娘必是俊极,她姓啥?”
“孩儿没问。”
怪人闻言接着又大笑起来,拍拍儿子的肩头说道:
“这难怪你,不过下次可别再忘了问,更别像爸当年那样,直到你妈为这个生了气我才想起来还没问姓名。”
说着怪人似乎是回忆起当年,独目射放仁慈的光辉,丑脸仍然掩盖不了那爱恋的情意,蓦地他一声长叹,面目立狰狞,霍地注目儿子的身上,狞容逐淅消失,又是一声幽幽长叹,缓缓低下头去。
“爸,您别再想过去的事了,刚才您吩咐沈剑南备马,说要去蓉城,爸,您去蓉城有什么事?”
“白骨双魔说那‘神手仙医’章性初,隐居蓉城,爸要见见此人,好在两千来里路程,往返很快……”
“愿爸能医好脸上的伤……”
怪人一声惨凄苦笑,恨声说道:
“孩子,爸曾发过重誓,除非你妈再从阴司活转回来,否则任是哪个,也休想能劝得我医治这张丑脸!”
“那……那爸去蓉城作甚?”
“天下名医,能改人容貌的只有两个人,爸在世上,还有两个仇深似海的冤家,他们的模样和爸一般丑陋难看,本来面目也和爸我一样的英俊,为了恢复昔日容貌,他俩必然要找这神手仙医章……”
“爸,依孩儿看来这却未必,也许他俩去找另外那位名医……”
“孩子,爸敢断言,他俩只有去找章性初。”
“孩儿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因为另外善医残伤的那个人,就是我!”
“爸!可是孩儿明天也要离开山庄。”
“哦!你到什么地方去?”
“孩儿现在还不知道要去何处。”
“爸也想不明白你这句话的道理了?”
“适才孩儿追上那位蒙面女子,互搏胜负,所约和在此地与赴会众人相同,只不过多添了两件事,我胜,若她肯自动打开面纱,可以免死,她胜,我须终身臣服,过百招或百数为和,和时我须依她一件事,结果她出了个巧妙的题目,使孩儿无法不和,最后我只好遵约,她要我陪她漫游名山半载,地方由她随时相告,并要我明早即行,所约相会的地点,不准告诉别人……”
“傻小子,这是三件事了……”
“人家可也自动地揭开了面纱……”
怪人听到这里,不禁仰颈大笑说道:
“并且她还对你笑了一笑?”
蓝天一燕红着脸,低下了头,设有开口,怪人又道:
“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去吧傻小子,我只好留下剑南守庄,不过你仔细点听着,自古有言,美女若蛇蝎,你要特别当心!常言说的好,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孩子,我从来没对你严下过谕命,这是第一次,我但愿也是最后一次,你遵守约信,我不再多说多问,但是你要牢牢记住,和这女子往来,只有两条路走,一是只此半载,今后永远不准再见她的面!再就是永世相守,结为夫妇。犯我这两条谕令,孩子,爸也只好忍心对你绝情!”
“孩儿谨遵此谕!”
“不得我的同意,妄泄山庄和身世的机密,你要当心家法!”
“是,孩儿永记不忘。”
“你怎样离开的飞龙山庄,我要你仍然怎样回来,不能多点什么!除金银身外之物不算,也不能少点什么!你懂吗?”
蓝天一燕羞红耳目,迭声说懂,怪人才又豪放地说道:
“犹记儿时读李白‘庐山遥寄户侍御虚舟’七言古诗:‘我本楚狂人,狂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山不辞远,一生好人名山游……’,即曾有志遍履五岳,后果如愿,只惜偏偏未能登临庐山,至今深以为憾,愿你能凭至诚之意,打动那小佳人之心,庐山一游,归来之日,捡个明月良宵夜,你我父子连她三人,放怀畅饮,听你们详述庐山胜景,也可了却我今生憾事。”
蓝天一燕,岂有听不出老父言下之意的道理,面含微笑,点头不迭,怪人也高兴地说道:
“明朝早行,你去睡吧,半年后再见,只是莫忘了适才所嘱,和你仍然是这飞龙山庄主及蓝天一燕的称谓!”
蓝天一燕答应一声,施礼之后,遇下阁去,纵过荷塘,回到他那古雅清静的卧处,暂且不提。
他刚刚离开拂云阁楼,阁上自正门数起,第四根朱红的合抱支柱,葛地一裂为二,沈剑南自柱中走出,支柱重合,不露丝毫痕迹,他低着头走到怪人的面前,状至恭敬,肃立不动静候吩咐。
怪人独目闪射厉光,沉声说道:
“那蒙面女子是何来历?”
“弟子一时失慎,未料到贱婢刁猾过人,竟被师弟发觉形踪,不便照预计追蹑其后,是故辱命而归。”
“哼!镇威明早就要动身,尔已误我大事。”
“弟子该死,愿领恩师家法。”
“镇威告我,那女子曾将面纱揭下,是真?”
“是的,那姑娘好美,像……像……”
“可像是个贱婢?”
沈剑南怎敢回答,俯首无言,怪人冷酷地说道:
“沈剑南,你还记得老夫的家法?”
“弟子永不敢忘。”
“但愿如此,听着!蒙面女子和镇威的事,交给你了,时限三个月,此行再若有误,莫怪为师无情!”
“弟子决不误限。”
“很好,你知道老夫的心意,事成必有重赏,老夫明朝先到蓉城,继赴峨嵋,三个月后,九老仙洞见我。”
“是!恩师此行,可还要带些什么?”
“我自会准备,对了,穆家兄弟……”
“弟子已照规律办妥。”
怪人闻言阴阴地冷笑连声,最后严厉地说道:
“传令守庄弟子,自即时起,无我‘飞燕’铜符,不得擅离山庄一步,若有外来的夜行客,私窥山庄,必须擒获,挖下来人双眸,锁于‘铜楼’候我亲讯,犯我此令,必受重责!
即刻吩咐‘黑燕三绝’,连夜动身追赶适才赴约的一干人等,老夫不许有幸逃‘死约’的人在!”
沈剑南喏喏连声,退下拂云阁,自去安排不提。
次日绝早,拂云阁上,丑陋的白发怪人,手持一笺,注目不懈,身旁侍立着沈剑南和三名身穿银衣的大汉。
怪人霍地钢牙一咬,右手将所持索笺暴握成团,独目出火,白发冲起飘落,显然怒极,恨声说道:
“老夫小瞧了敌手,致有此失,剑南……”
沈剑南上前半步,怪人斩铁断钉地说道:
“老夫不限时日,准尔调动山庄所有高手,任你使用一切手段,只要能将那蒙面女子生擒见我,即是奇功一件!若能探出这刁猾贱婢的门户师承及居留所在,老夫峨嵋归来,传尔‘拂云九式’。”
索魂客沈剑南扬声应“是”,脸上现出欣喜神色,另外三名雪衫大汉,露着一面孔羡慕的样子。
怪人看在眼里,突然沉声说道:
“老夫要亲自迎接你和那蒙面女子。”
沈剑南闻言全身一凛,怪人接着说道:
“飞龙山庄由你总管,老夫省却不少心事,甚愿仍然一切依旧,何况你又是我门中的继承人选,是故老夫对你此行,希冀深切,望能步步留意,莫令老夫殷殷忧心,预祝如愿归来。”
沈剑南自幼侍奉怪人,怎能不解怪人言下之意,深知此去若不成功,今生休想再返归飞龙山庄了!
他略一沉思,悲声说道:
“弟子身受师门恩泽,早存舍身相报之心,此行祸福难料,不欲蒙羞,敢请恩师慈悲,赐下拂云一招。”
怪人残眉一挑,随即展颜说道:
“也好,贱婢奸谋胜人,镇威尚且落她算中,留笺不告而去,难怪你要担心,但是拂云九式,威力大得出人想象,老夫耗尽一生心血光阴,所得不过只此九式,你须谨记我言,若非为了擒获彼女,这一式绝对不准施展!”
沈剑南立即应喏,怪人对余下的三名雪衫大汉一挥手,三人俯首退到阁旁,然后转过身去,面墙而立不敢挪动。
半晌之后,只听到沈剑南说声“谢恩师成全”,三名大汉转过身来,这丑陋狰狞的怪人,却已不在阁中。
沈剑南面色极端庄重,一字宇有力地对三人说道:
“适才老庄主为庄主留笺不告而离山庄的事,大发雷霆,责成沈某,必须将那勾引庄主的蒙面贱婢擒获,谕令立即和你们三人动身,老庄主令出法随,不容怠忽,沈某探望三位能齐心合力,达成使命。老庄主适才嘱我严谕三位,对传我拂云招法之事,切勿多言取祸,并在事成之后,将灵药相赠,若仍愿追随老庄主时,提升为门下弟子,否则任凭去留,这是天大的恩惠和喜事,沈某预为之贺。”
三人闻言互望一眼,脸上闪过一种无法形容刻画的神色,似喜若忧,又像是疑忌犹豫不敢相信的样子,但却没人开口说话。
沈剑南肃容沉声再次说道:
“老庄主谕令,不容怀疑,适才所言,望勿置若罔闻!三位的兵刃暗器和一切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吗?”
正中那人点了点头当作回答,沈剑南简洁地说道:
“走后庄,马已备好,请!”
三人闻言对沈剑南略以颇首,鱼贯下阁而去。
沈剑南却在阁窗之上,目睹三人去远之后,转到第八根支柱后面,一阵轻响之后,平空消失了他的踪影。
那丑怪的白发老人这时却在飞龙山庄所有的高手列队恭送之下,身着古铜长衫,发束天蓝云帕,蒙面背剑,骑着一匹身上长有十三朵雪白梅花的乌骥,缓缓踱出庄去,单人独身,直奔蓉城。
不久,一匹黄骠,自后庄驶出,身后三骑雪驹相随,正是这山庄总管沈剑南,和那三位银衫大汉。
怪人马走若飞,转瞬十里,他却霍转马头,由小径飞驰而回,直扑进飞龙山庄外,半里之隔的左边丛林。
林中一座占地不足一丈的土地庙,怪人就在这高仅齐人的土地庙前飘身下马,低头伏身仔细地端详着泥塑的土地爷。
半晌之后,他摇头站起,自言自语说道:
“奇怪,竟然没人动这土地老儿,莫非老夫又料错了不成?
再不……再不就是遇上了一个奇异聪慧绝顶的的对手!”
说着他再次俯首弯腰注视着那土地老爷,心中掠过一个念头,随即伸手一摸这土地爷的脑袋,满把尘灰,怪人不由嘿嘿地笑了,才待拂去掌指上的污垢,独目瞥处,蓦然一凛,哼了一声,飞身上马而去?暂且不提。
此时恰是正午,阳光普照,自然绝非深夜,却说另外有个地方,却伸手不见五指,葺地听到有人娇声说道:
“到了,你可以解下蒙在眼上的东西来啦。”
声音娇柔,像是只小黄莺儿在歌唱一般,随即听得有人“嗯”了一声。接着这人惊诧地问道:
“姑娘,你闹的什么鬼,这是带我到了个什么地方?”
噗哧一声,那位姑娘笑了,虽然无法看到她那俏模样儿,和她笑时的美妙丰姿,但是只要你听到这声无法形容有多么诱人的浅笑,自然会沉醉在一种温柔舒适、四肢百骸俱感松动的奇趣之中。
因此,这个刚刚还觉得惊诧疑惧的男人,如今反而深愧多此一问,是故也随着那声动人心弦的娇笑,安适地笑了几声。
半晌听不到丝毫动静,这个男人不禁又暗中着急,紧锁双眉,渐觉心凛,怎地不闻姑娘呼吸声音?
他才待开口,不远处又是一声娇笑传来,姑娘说道:
“别皱着眉头,别害怕,有话说好了。”
这次他却难禁悚惧,强自按捺着极端的不安,把声调放低,故用并不惊奇的语气,淡淡地问道:
“此地伸手不见五指,姑娘怎生知道我皱着眉头来的?不错,适才我正想说话,但你却又怎样发觉的呢?”
“堂堂飞龙山庄的庄主,竟然这么笨,此地你第一次来,又是这样黑,我故意闭住呼吸,久了你自然疑惧,疑惧并非沉思,但却一定要思索,思索定然皱眉,这是人的习惯,很少例外。但我始终不喘气,也不开口,我有心,你无意,看又看不见,你除掉开口问我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我在仔细听你呼吸的声音,发觉你突然有一口气吸长了些,声音也重了些,猜你就要说话了,这是简单不过的事。”
姑娘说它简单,飞龙山庄庄主蓝天一燕,却倍加凛惧,姑娘心思这般细密多智和善于料断事务的聪慧,已令蓝天一燕深觉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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