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罗英奋力迫退百丈翁,返身奔到江瑶身边,一望之下,却见那只人面蜘蛛已停留在江瑶咽喉上,这一急,几乎昏了过去。
这时候,忽然一个苍劲的声音吃吃笑道:“好啦!五个已困住三个,咱们可以谈条件啦!”
罗英循声张望,却不见人影,不觉怒吼道:“是谁?”
那声音又吃吃而笑道:“你最好顺从一些,那只人面蜘蛛受命停在咽喉,尚未开始吸血,你再敢穷嚷穷叫,不受教诲,我老人家一声令下,嘿!他准死无疑!”
罗英听说蜘蛛尚未吸血,心里立刻泛起一线希望,举起手中树枝扫帚,便想遽然发动,扫落那枝人面蜘蛛。
不料他尚未发动,那声音却先先笑道:“安静些吧!我老人家不妨告诉你,人面蜘蛛脚下都生有吸盘,牢牢吸在肉上,岂是你那树枝扫帚能够扫得掉的?”
罗英听了,颓然长叹一声,一松手,弃了那束树枝扫帚。
苍劲的声音又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老身的域外五毒,乃天下毒中极品,那丫头但凡被人面蜘蛛轻轻咬上一口,普天之下,休想寻到解药!”
罗英循声细看,那声音仿佛是从山壁间一个三尺宽的隐蔽洞口传出来,但那洞口既狭,又被茂密的藤蔓掩住,使人无法看清洞中景象。
他如今只图救得江瑶性命,忍气吞声问道:“你要什么条件,才肯放她?”
苍劲的声音桀桀笑道:“不一定,那要看你能力老身做些什么?……”
语声略停,又道:“把你们的姓氏来历,说给老身听听。”
罗英忍住一肚子气,冷冷说道:“这位姑娘姓江,是昔年红云董门后代,在下罗英,出身东海桃花岛……”
不料他话尚未完,苍劲的声音突然插口叱道:“慢着,你说的东海桃花岛,是不是凌尧所居那处桃花岛?”
罗英傲然答道:“不错,正是那儿”
洞穴中忽然扬起一阵惊心摄魂的厉笑,接着,藤蔓籁籁而动,山壁间露出一个浅浅的洞穴。
那洞穴高宽各仅三尺,深也不过四尺左右,洞中盘膝坐着一个混身葛衣的干瘪老婆子,闪耀着两道阴森而碧蓝的目光,炯炯盯视罗英。
葛衣老婆子目如鹰隼,尖鼻高颚,脸上遍布皱纹,肤色黝黑,无论形貌衣着,均不像中土之人。
可是,她却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罗英不禁微感迷惑。
“百丈翁”宋英原想趁她和罗英对话之际,悄悄用铁筷捉住郝姓老人身上那只人面蜘蛛,但当老婆子一露面,心中顿感一寒,情不自禁也住了手。
葛衣老妇连眼也没有望一望百丈翁,只惊诧地追问罗英道:“你跟桃花神君凌祖尧是何称呼?”
罗英答道:“他老人家是我的外曾祖父。”.葛衣老妇似乎深感一震,又问:“你祖母叫什么名字?”
罗英说:“我奶奶娘家姓竺!”
老妇诧道:“她怎会姓竺?她不是凌祖尧的女儿?”
罗英道:“不!我奶奶是外曾祖父的义女,外曾祖父只有一个女儿,单讳一个茜字,但是她却不住在桃花岛……”
葛衣老妇越加不懂道:“你奶奶住在桃花岛吗?”
“她老人家一直在桃花岛居住,很少离开。”
“这就奇了,难道凌祖尧亲生女儿不住岛上,反将义女留在身边?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详细说说看。”
于是,罗英便把泰山三次武会,祖父罗羽(陶羽,事详感天录)痛心飘隐,凌茜失意,从此未返桃花岛的大略经过,说了一遍。
那葛衣老妇“哦”了一声,暗暗颔首,神情忽然变得十分阴沉,默默过了好一会,突问道:“凌祖尧可还健在吗?”
罗英道:“他老人家早在二十年前便已仙逝了……”
“啊!死了!”葛衣老妇猛然一动,脸上掠过一抹失望懊伤之色,道:“他死的时候,腿伤可曾痊愈了?”
罗英尚未回答,那老妇又喃喃自语道:“对啦!那时你还没有出世,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
罗曲见她唠叨问了许多不相干的话,看来好像和外曾祖父相识已久,而多年未曾晤面,正想问问清楚,那老妇扭过头去,身百丈翁宋英道:“你们三位又是什么人?”
“百丈翁”宋英连忙拱手道:“在下宋英,忝掌崆峒门户!”他忽地顿止,想看看老妇人的反应。
谁知那老妇好像根本未将“崆峒掌门”这项头衔放在心上,只是冷漠地点点头:“晤!
说下去!”
宋英心里微感不悦,但看看两个同伴都在毒草和人面蜘蛛威胁之下,迫得把一肚子不快,强自隐忍下去,继续说道:“这两位俱是宋某好友,一位姓郝名履仁,号称“八卦掌”,另一位姓向名锡九,人称“铜钵头陀”,他们昔年全是飞云山庄叱咤风云的一流高手!”
罗英听了恍然而悟,心道:“难怪他们恨透了鬼师董武,原来他是飞云山庄余孽!”
那老妇冷冷扫了向,郝二人一眼又道:“你们方才在峰顶煮香引毒,意欲诱捕老身豢养的毒物,作何用处?”
宋英道:“不瞒你说,向、郝二兄前在泰山武会上,惨遭暗算,失去功力,数十年来咱们一直在寻找这几种绝世毒物,欲藉以恢复失去的功力,重振飞云山庄声威,近日发现此地出现透明毒蝎和黑色蛤膜,墨绿蜈蚣三种奇物,特地守候峰侧已有数日,但却不知道竟是有人豢养的!”
葛衣老妇点点头笑道:“如此罕世奇珍怎会是无主的东西?不过,你们既然不知,也不为罪,老身敬重你们不忘根本,豪义可佩,倒有意将人面蜘蛛和铁线毒虫各赠你们一对,助你们恢复武功,你们意下如何……”
宋英大喜过望,来不及等她说完,早已抱拳躬身道:“倘蒙成全,我等有生之年,感戴不尽……”
葛衣老妇笑笑说道:“你且先别高兴,老身是有条件的!”
宋英忙道:“任何条件,宋某决一力承担!”
葛衣老妇笑道:“条件倒并不困难,只须你们协力去替老身办一件大事……”
宋英抢着道:“这有何难,只管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葛衣老妇道:“你虽然答应得很爽快,或许一旦武功恢复。扬长而去,老身难奈你何!
所以,在恢复你们武功之胶,老身得用人面蜘蛛,在你三人身上各咬一口,使你们身中奇毒,才不致中途反悔,你也愿意吗?”
宋英骇然道:“人面蜘蛛剧毒难解,咬上一口,那有活命?”
葛衣老妇道:“老身自然另有解药,但这解药一粒只能维持一月效力,过期如不继续服药,毒性仍然要发作。老身可以先给你们服一粒解药,一月之后,事办妥当,那时再给你们解去暗毒。”
宋英心里一阵寒,暗忖道:“这么说,你若是每次只给我们一粒解药,岂不是要咱们一辈子受你控制,替你作牛作马不成?”
他想到这里,脸上不期然流露出犹豫之色来。
葛衣老妇似是洞悉他的心事,冷冷一笑,道:“宋老当家,你也许以为这样一来,生死之权,从此操在老身手中,其实你何妨仔细想一想,此时此地,老身欲害你等性命,只在举手之间,又何必多费这番手脚,作那画蛇添足之事?愿与不愿,由你一言而决,并不值得多作犹豫。”
百丈翁宋英闻言一惊,用眼看着郝履仁和铜钵头陀,只得长叹一声,道:“但不知你要我们去办什么事?一个月之内,能不能办妥赶回来领取解药?”
葛衣老妇笑道:“这一点你不必担心,老身自然会算计时日,送你们足够克制毒性的解药,何况,那件事也并不太困难__”
罗英忽然插口叫道:“老前辈,你万万不能让他们恢复武功,他们全是飞云山庄余孽,一旦功力恢复,天下必然大乱”
葛衣老妇冷哂说道:“这是老身的事,不须你来费心。”
百丈翁好像生怕她会变卦,忙道:“好!宋某答应你了!”
葛衣老妇满意地招招手,接过宋英手上钢筷和铁罐,噘唇轻啸一声,那两只叮在郝履仁和铜钵头陀咽喉上的人面蜘蛛,忽然在二人颈上狠咬了一口。
罗英吓了一跳,慌忙回头,却见江瑶喉头那一只人面蜘蛛,仍旧纹风不动,紧贴在她雪白粉颈上毫无异状。
他方才松了一口气,再回过头来时,郝履仁和铜钵头陀身上的人面蜘蛛已经展足如飞,奔回葛衣老妇左臂上。
老妇举起钢筷,一筷一只,将两只蜘蛛挟进铁罐里,搅了两下广罐中登时冒出一股奇香腻人的浓烟。
她嘴角泛起一阵怪异地笑容,缓缓说道:“宋老当家,把你的左臂伸过来!”
宋英知道她要对自己下手,心生怯意,迟迟不敢将手臂伸过去。
老妇笑道:“怎么样了?令友已中剧毒,宋老当家莫非准备失言反悔,宁可置他们性命不顾了么?”
宋英额上冒出了冷汗,呐们道:“宋某乃一派掌门之尊,一言既出,焉能反悔?敝友都已中毒,难道……难道不能免去宋某一螫之危吗?”
葛衣老妇桀桀怪笑道:“老身怎可厚此而薄彼?闻得中原武林,最重道义,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尚且不惧,让毒虫轻轻咬上一口,又算得什么”
宋英脸色一变,一横心掳起衣袖,将左臂伸了出去。
葛衣老妇大笑道:“好一个豪气干云的宋老当家,可敬可佩!”笑声中,右腕微微一抖,只听“唆”地一声响,从她衣袖中电也似射出一道银色光芒,直奔宋英。
宋英蓦觉左手小臂上一阵凉,低头一看,顿时毛发竖立,惊呼失声!
原来他手臂之上,正紧紧缠着一条约七寸的奇形怪石蛇,那蛇细如铁线,腹生薄翅,全身惨白可怖,蛇口却深深咬在他的“太渊”穴上。
宋英倒不觉痛楚,只觉心悸目眩,内脏翻腾欲呕,嘶声叫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葛衣老妇笑道:“没有什么,铁线毒虫的毒性,比人面蜘蛛略重一些,宋老当家一派掌门之尊,内力自然较他们深厚,应该略为加深一些份量。才算得公平。”
说罢,举起钢筷,挟住那只毒虫,顺手掷入铁罐,一阵搅动。说也奇怪,罐中五毒一旦齐全,立刻烟散香失,滚热的毒膏,顿时凝结成一块淡黄色的结晶体。
宋英巍颤颤地接过铁罐,暗暗提气,才知真气果然已经无法凝聚,忍不住仰天长叹,默默无语。
葛衣老妇取出三粒药丸,一并交给宋英,笑道:“不必难过,一个月后成功回来,老身自然如约替你们解去剧毒,现在让我告诉你们要办的事吧!”
她附在宋英耳边,低低嘱咐了几句,宋英一面听,一面点头,听完之后,脸上竟泛起欣喜之色,偷偷扫了罗英一眼,激动地道:“前辈怎不早说?若是这件事,不须使毒物咬上一口,咱们也一定替你办到!”
葛衣老妇挥挥手,道:“去吧!事成之后,老身另有厚谢!”
百丈翁宋英此时非但不再颓废叹息,反倒精神奕奕,兴高采烈,自己先吞下解药,然后替郝履仁及铜钵头陀向锡九斩断毒草,三人携了那罐五毒毒膏,匆匆攀登顶峰,扬长而去。
葛衣老妇目注罗英,含笑道:“你认为我做得很不对,是么?”
罗英慨然道:“这三人都是穷凶恶极之辈,前辈为他们恢复武功,何异为虎添翼?”
老妇笑道:“我何尝不知他们为人,但如今正用得着他们。只好行此权宜之计。”
罗英道:“前辈究有些什么大事,自己无法去办,必须命人代办?”
那葛衣老妇忽然笑容尽敛,掀开膝盖上衣襟,道:“你看吧!”
衣襟掀处,那老妇双腿齐膝以下,尽皆折断,仅有半截枯干的大腿,宛如两根楔柴,支撑着身子。
罗英见她偌大年纪,竟是个双腿俱残的残废人,心里不由大起同情,忙道:“老前辈怎会落得这个模样?”
葛衣老妇脸上闪过一丝怨毒之色,但随即又堆笑说道:“终日玩弄毒物,难免被毒所伤,老身也咎由自取,无权怨人,但是”
她深沉地望着罗英,声音忽然变得十分慈祥,说道:“但是,我有一桩心愿未了,整日为此耿耿于怀,你愿意去替我办一办吗?”
罗英奋然道:“只要晚辈力之所及,老前辈只管吩咐。”
葛衣老妇点头说道:“这件事,说来甚易,只须你替我送一件东西,不过,这件东西十分重要,一定得面交收件人。中途不能失落!”
罗英道:“敢问是件什么东西?”
老妇从怀中取出一只铁匣来,扬了扬,道:“这只铁匣,是五十年前一位故人交给我代为保管的,后来那人远赴中原,东西一直放在我这里,未能还给他,我双腿残废,本无法再使物归原主了。但这件事记挂心头,总觉愧对故人。就是一旦死了,也会死不瞑目,今天幸好遇见你,不知你愿意替我把东西送给那人吗?”
罗英爽然点头道:“这有何难,我一定替你老人家送到,只不知老前辈那位故事是谁?”
老妇眼中精光一闪,缓缓说道:“说起来,那人与你有很深的关系!”
“是吗?他是谁呢?”
“他就是当年名震武林的桃花神君凌祖尧!”
“是外曾祖父?可惜他老人家早已过世了。”
“不要紧,他虽然去世,还有他的女儿凌茜,凌茜是你奶奶,你一定知道她现在的地址吗?”
“这……不瞒老前辈说,自从家祖父飘隐之后,凌奶奶从未回过桃花岛,我长了这么大,连她老人家的面也未见过,只知她隐居在泰山附近,详细住所,并不知道。”他想了一下,又道:“不过,我可以去问秦爷爷,他一定知道凌奶奶的住址。”
老妇点头道:“不管你怎么打听,只要能把这铁匣子亲手交给她,老身有生之年,定当厚厚谢谢你。”
罗英忙道:“这是晚辈份内之事,但不知老前辈尊讳如何称呼?也好向凌奶奶禀报!”
老妇淡然一笑道:“你不必告诉她什么话,甚至不必告诉她是谁托你送去的,她打开铁匣,自然知道老身是谁!”
罗英双方接过铁匣,见匣子薄薄的,约有五六寸见方,份量亦不甚重,却封盖得十分严密,不知内盛何物?
他小心翼翼将铁匣戴好,葛衣老妇又道:“送匣之前,盼你答应三件事,第一、途中不准启开,也不能把送还铁匣这件事向第三者提起,你能吗?”
“老前辈放心,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或擅启此匣。”
“第二、铁匣内的东西太重要了,送到之后,你还须立刻赶回来,给老身一个确切的回讯。”
“晚辈知道。”
“第三、你和你这位女伴,也要跟刚和宋英一样,由人面蜘蛛咬一口,然后服下解药上路!”
罗英惊问道:“这却是为什么?”
老妇正色道:“理由很简单,老身初与你们相识,便把这么重要的物件委付给你,若非如此,万一你一去不回,或者根本未将东西送到,老身残废不便,却该如何是好?”
罗英想了想,道:“老前辈不相信我们?”
葛衣老妇摇摇头道:“不!但故人之物,理所慎当。”
罗英道:“老前辈如果不能相信,晚辈愿意一人领受奇毒,依时往返,这位江姑娘乃局外之人,请前辈……”
葛衣老妇道:“她已被毒草所困,又落在人面蜘蛛口下,生死顷刻,全靠老身救他性命,她自然也该替老身办点事才对。”
罗英心忖道:“这位老前辈的确古怪,既然托我,又不放心,甚至连姓名也不肯告诉,她跟外曾祖父究竟有什么关系?如今落得双腿俱残,沦落荒山,她既信不过我,万一东西送去以后,她却不给我解药,那时死得岂不冤枉?
但继而又想:她要求是过份些,也许这匣中果然有重要物件,防范之心,也难苛责,说不定这件东西正是凌奶奶希望得到的。我就答应她吧!东西交给了凌奶奶,赶回来取解药,又何不可呢?她如要害我,现在尽可下手,实不必等到东西送去以后,我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反复一连想了几遍,又看看危在旦夕的江瑶,终为点头答应。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那葛衣老妇以毒胁制,已非正派之人所为,何况,如果真的因双腿折断不能行动,又怎能老远从域外大漠赶到中原?
就因这一点疏忽,竟险些铸成一项弥天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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