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英一见燕玉芝背心上,赫然印着一个乌黑掌印,心里突然记起在“集贤客栈”门前,所见龙须剑客方宏的死状,情不自禁心头猛震。
燕玉苓紧搂着姊姊的尸体,切齿说道:“公子一番苦心。欲替穷家帮化解深仇,现在他们却连我姊姊也害死了,公子还能说穷家帮重义信诺,并无恶行吗?”
罗英摇头叹道:“据我年,这件事未必是穷家帮干的”
燕玉苓怒目道:“咱们姊妹除了穷家帮,别无一个仇家,不是他们,谁会下此毒手?”
罗英道:“这事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说得清楚,假如我猜的不错,只怕连穷家帮的人,也已经遭到和令姊同样的不幸了。”
燕玉苓神情一震,道:“你是说,杀害我姊姊的,另有其人?”
“正是!”
“从什么地方看出来呢?”
“我先请问你一件事,令姊和你矢志师仇,又在我凌奶奶处苦练五年,你们自信武功比穷家四残如何?”
“哼!要是咱们自忖不如,又怎敢冒死来这儿寻仇?”
“对啦!我再请问一件事,你们既然在泰山五年,可曾听凌奶奶提起过桃花岛独门玄功‘血气气功’,伤人后的痕印?”
“那跟这件事有何关系?”
“大有关系,姑娘仔细看看,令姊妹上致命一掌,像不像被‘血气气功’所伤呢?”
燕玉苓骇然一跳,失声道:“你不提起,我倒没注意,果然有些像……”
罗英道:“所以我说凶手武功高强,并且阴险诡谋,姑娘请想,令姊武功不在穷家帮四残之下岂会在短短时间中,被人重伤要害,挣扎逃出地道?何况,这打伤令姊的内家手法。
显然不是穷家帮所能办到的。”
燕玉苓沉吟半晌,迷惘地道:“就算你算得不错,那杀害我姊姊的真凶又在哪儿?”
罗英道:“他自然不会真的是桃花岛门下,也不会是穷家帮弟子,而且,我料他现在仍然还在地道中,并未离去。”
燕玉苓混身一阵寒颤,轻声道:“他是谁?”
罗英道:“我现在虽然还不知道是谁,但却已经先后三次,亲眼目睹被他杀害的人,背上都留下一个乌黑的掌印。”
燕玉苓又道:“他与我们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害死我姊姊?”
罗英正色道:“那人用心险恶,目的只有一个嫁祸桃花岛。”
燕玉苓默然垂目,久久才黯伤地道:“好!我相信你的话。但是,如果另外查不到害死我姊姊的凶手,你却不能再阻止我向穷家帮报仇。”
罗英慨然道:“只要证明真凶是谁,无论是不是穷家帮,在下也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燕玉苓星眸含泪,感激地嫣然一笑,道:“谢谢你啦!可是,你怎么知道凶手一定还在道里?”
罗英低声说道:“令姊负伤逃出地逃,咱们一直没有离开洞口,除非地道另有出口,凶手必然尚未远扬,咱们不如进去搜一搜。”
燕玉苓皱眉道:“姊姊的尸体怎么办?”
罗英道:“不要紧,你好好扼守住洞口,我先把她藏在殿里神枢中,那儿很隐密,不会被人发觉。”
燕玉苓默然品颔首,罗英便从她怀中接过尸体,举步跨进古庙正殿。
他一脚踏进殿门,目光所及,正好瞥见昨夜燕玉苓曾经坐过那阴暗的角落,昨天夜里,她还活生生倚在那儿,一面吃着干粮,一面拿他开着玩笑,这些情景,历历如在目前。不想一夜之中,一位绮年美貌的姑娘,竟已经香消玉殒,被无情地剥夺了似锦年华,灿烂青春,人世沧桑,令人扼腕。
他心中感叹一阵,又低头看看怀里僵卧的燕玉芝,只觉眼眶中有些潮湿,鼻头也有些发酸,小心翼翼跨上神枢,把尸体安放在神像背后,又用帏幔掩遮妥当,喃喃低声祝祷道:
“燕姑娘,燕姑娘,你我虽然素昧平生,但荒庙一遇,总算有缘,何况你们姊姊又得凌奶奶垂爱,说来不是外人,令妹孤苦凋零,我罗英义不容辞,自当照料。你死得离奇突然,这份深仇,我也会替你清理,燕姑娘,你放心去吧!”
祝祷完毕,掩了帏幔,方要退下神枢,耳中忽然响起一声叹道:“唉”
罗英霍地旋身扭头,身后空空,并没人影,只有燕玉苓紧握长剑,全神监视着地道入口。
他纵身一掠穿出殿门,扬目四望,荒野寂寂,也没有一点异样之处,但他方才听到那一声轻叹,却分明不虚,忍不住问燕玉苓道:“刚才你叹过一声气道?”
燕玉苓摇头道:“没有啊!我一直注视着洞口,连眼也没有霎一霎!”
罗英不禁背心发凉,耸耸肩头,自语道:“那就怪了!”
燕玉苓问:“怪什么?”
罗英淡淡一笑道:“没有什么,我只是想,最好由我进地道去搜查,你在这儿,替我守住退路……”
燕玉苓道:“不!我跟你一块儿下去!”
罗英低声道:“咱们两人完全进了地道,要是被人封了出口,岂不糟糕?”
燕玉苓道:“这儿没有人,不用担心的。”
罗英道:“谨慎一些,总要好些,咱们不论是谁有了发现,都不要独自行动,记住用啸音连络,合力应付。”
燕玉苓只好点点头,道:“你一个人进地道去,更要当心一些,假如发现凶手真的潜伏在里面,一定要通知我,咱们内外夹攻。”
罗英应了,又叮咛几句,然后错掌护胸,闪身进了地道。
那地道只不过刚供一人出入,渐渐向下延伸,里面漆黑一片,伸手难辨五指,才行了几步,一股潮霉之气,冲鼻而入。
罗英连忙凝神闭目静了片刻,以便自己目力能够略为适应地道过暗的光线,同时探手撤出肩后短剑。
短剑出鞘,一缕光华,直射到六七尺外,地道中形势,顿时清晰了许多。
这显然是很多年匆忙赶建的一条暗道,石壁迷糙,地下也高低不平,直到十丈以后,暗道斜度略平,两侧石壁,也渐渐加宽,足可容得两人并肩同行。
罗英左掌护胸,右手擎剑,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行去,全神倾注,丝毫不敢分心,但一连转了三处弯,地道仍然无休无土地延展着,四下静悄悄地,更没有一点声息。
他不期然忖道:难道这条地道,另有出口,被那凶手从另一端溜了……
这念头尚未转完,眼前一暗,迎面一道厚厚的石门阻路。
原来已到地道尽头。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举起短剑,细细看那石门,却见石门闭得紧紧地,门上并无环柄,只有四个模糊的刻字,依称可辨是:“慎启此门”。
这扇门横挡在地道尽头,生像大生而成,如果石门不开,这条数十丈长的地道,简直就豪元奇异之处,但门上既然刻着“慎启此门”的警语,难道门中隐藏着什么古怪?假如罗英此时往回走,封闭洞口,以后许许多多悲欢恩仇,也就从此被封闭在这古庙下地道之中,不可能再发生,许多神秘的谜,也将永远得不到解答。但不知冥冥之中有一股什么力量,竟使他不肯就此罢手,不但不肯罢手,而且满怀好奇,掉转剑柄,轻轻在石门上敲击。
噗!噗!石门的回声闷面低沉,显示石质甚厚,而且十分坚硬。
他耐心地在门上摸索,由下而上,渐及门顶,突然触手一顿而止,被他摸到一粒龙眼大小的圆珠,极为隐密地嵌在一块凸石下方。
罗英心知这粒圆珠,必是开启石门的机钮,情不自禁望了门上“慎启此门”四个字,暗忖道:石门一开,不知将要发生什么变故,我是不是该先招呼燕玉苓也下来看看呢?但转念一想:不能,大殿上那声叹息太令人可疑,洞口不留一个人,是件危险的事,何况,假如门中有什么凶险,我怎能连她也失陷在内?
想到这里,心意一决,一面深吸一口气,提掌平胸,蓄势而待,一面探出短剑,飞快地用力一点那颗圆珠。
剑尖触处,“叮”然一声,隆隆之声继之而起,罗英急忙收剑跃退数尺,目不转晴,看看那两扇石门,缓缓向左右缩退。
奇怪的是,开门之后,并没有任何异状,门里黝黑一片,静静并无一丝声息。
这时候,罗英如果紧跟着再按机钮,重新封闭石门,时机虽然稍晚,但还来得及。只要石门一安,恩恩怨怨,一了百了,他也许会幸福安详地过一辈子,忘了可恨的可悲的,留下可恋可爱的。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错综复杂的身世,也永远隔离了愤恨、羞惭、伤感和悲哀……
但是,他没有。不但没有,而且横剑当胸,缓缓举步,踏进了石门。
石门中豁然开朗,是一间宽约二丈的长形石室,罗英站在石门近处,高举短剑,藉着剑上光辉,由右至左,打量室中情景。
首先,他有些失望,石室中空荡荡,既无陈设,又无人踪但当短剑光辉扫到正中,罗英神情不禁一震,原来那石室正中,有一口古井,井旁围以石栏,并且斜竖着一块石碑,上写四字:“祸水之源”!
罗英心中一阵狂跳,一时间又惊,又诧,又喜。
惊的是所谓“祸水之源”,关系武当“无字真经”,也就是关系着武林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想不到竟被自己在无意间发现。
诧的是这地道中既无第二个出口,又不见半条人影,那么,燕玉芝是被谁所伤?穷家三残又到那里去了?
喜的是燕玉苓忍辱负重,一心矢志报仇,而她师父,却正是为了“祸水之源”而死,现在自己替她发现这神秘而珍贵的地方,-她一定会为之欣喜莫名的。
他一时百感俱生,略停了一会,才举步奔到井边,探头向那神秘的“祸水之源”望去——
谁知这一望,心头顿时一凉,方才的惊诧喜悦,全部落了空一那井中竟然满是碎石泥土,涓滴无存,只剩下一口桔井了。
罗英失望之余,长叹一声,喃喃说道:“唉!果真只是个祸水之源,燕姑娘师徒,死得太冤了……”
话声未落,暮听有人一声冷笑,接口道:“小子,你自己才死得冤枉哩!”
罗英猛可一惊,短剑急收,正待返身,忽觉一股劲风,闪电般直袭自己后腰“志堂”大穴。
他来不及撤回短剑,脚上横移一大步,左臂向后挥出一掌!
亏他这一掌应变迅速,掌力扫过,恰巧迎着那撞击过来的强劲力道,“蓬”然一声,罗英整条左臂顿觉奇痛难禁,身子被震得直向井口冲去!
身后响起一声长笑,道:“躲过老夫一掌,算你命大,且让你守着这口枯井,活活饿死此地吧!”长笑声中,一条人影迅快如飞掠出石室。
罗英情急之下,右手短剑用力向井拦上一送,才算支撑着身子,一挺腰肢,弹跃而起,紧随那人身后,空手向室外急迫,但他还没奔到门边,突然“轰”然一声闷响,那两扇石门,竟然重新合闭拢来。
他一时又急又怒,排山运掌猛向破门推去,然而任他一口气连劈十余掌,除了两劈酸麻外,那石门纹风也没动。
他真气一泄,头脑一下冷静,取了短剑,急急在石门周围,寻找开门的机钮。
可是,彻底失望了。门内这一面平滑如镜,根本就没有启门的按钮。
罗英叹了口气,跌坐在地上,刹时间,百念纷歧,懊恼不已。
这时候,他才明白何以这扇石门,只能从外开启,难怪燕玉芝负伤奔出地道的时候,并未见人追赶,敢情她已经将凶手反锁在石室中,却是自己孟浪,又将他放逃去。
最使他担心的是,守在地道口的燕玉苓,她孤身只剑,岂是人家敌手?要是被那逃出的凶手撞见,唉
他不能往下想,也不敢往下想,一错错误,一切不幸,都是他大意铸成,如今自己被反锁石室,束手待毙,燕玉苓要是再遭到折辱或噩运,这份内疚,将使他死不瞑目,永远无法心安。
可是,石室如牢,他又有什么办法想呢?
祸水!祸水之源!这真是个不祥的名称,不祥的地方,自己亲仇未雪,偏偏竟会死在这可恨的地方。
他悔恨交加,无法自己,索性收了短剑,静静坐着,让翻腾的心潮平定一些,慢慢再思索出困的方法。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心气虽已平静,对脱身出困的方法,却依旧茫无所循。
这么久未闻燕玉苓声息动静,显见她必然已经遭了毒手,只不知她在临死之前,会不会落在那淫徒手中……
此时,除了替燕玉苓的平安而祈祷,他几乎毫未想到自己的生死,因为对他来说,已经不是生与死的抉择,而是企盼着死得心安,死得瞑目。
痴坐了一会,罗英忽然感觉到左肩上有一阵凉意,衣襟上有些潮湿的感觉,初时只当是壁顶透滴下来的气珠,并未放在心上,不过过了一会,鼻子里竟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
他用手向肩上摸摸,满手腻粘,放在舌尖上舐舐,咸咸地,果然是血液!
罗英大吃一惊,从地上一跃而起,拔出短剑,仰头一看,我的天,石室顶上,竟悬空吊着三个人。
这三个人他全部见过,其中一个正是“穷家帮”老大金驼子,另外两人,曾经在古庙门前跟他动过手,一个独脚一个独目艮。
金驼子和独脚的倒没有什么,那独眼大汉被挖掉了另一只眼睛,恰好吊在罗英头顶上,方才滴落的血渍,正是那只被挖眼眶中滴流下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