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汉平背后遭袭,忙塌肩斜身,避过来势,扭头一看,只见一个矮胖浓髭大汉,正怒目望他作势欲扑,牟汉平剑眉微剔,倏听那汉子喝道:“你这杂种找死吗?死看什么?挖掉你两只眼珠子。”
牟汉平不响,上下向他打量,但见这汉子肤粗如茧,矮短肥胖,身体几成圆形,穿一套边塞惯见的羊皮袄裤,光秃秃的一颗头颅,环眼浓髭,形相至为凶猛。
矮汉见牟汉平兀自不答,也不退避,更是暴跳如雷,须眉怒张,一个虎扑,举拳向牟汉平擂去。
牟汉平不退反进,以家传龙爪功中的大擒拿手,臂出如龙,疾攫矮汉手腕,矮汉看似粗笨,却甚了得,圆滚的身躯灵活的疾退一步,抽拳拧身,避过一抓,左拳倏地由右肘中穿出“擂云裂天”,猛击牟汉平下颚,牟汉平仰身倒纵避锋锐,急滑身卸步,右臂虚击矮汉面门,左臂倏地风雷迸发,在极不可能的角度中,由下电疾穿出,直奔矮汉小腹。矮汉大惊,急切里招架不及,想凭着一身横练功夫运气硬挨一拳,不意牟汉平此拳仍然虚招,待得片刻,腹部并未受击,“砰”地一声,光头上却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纵使矮汉横练功夫已登峰造极,一拳击中亦不禁前后摇晃站立不稳,膝头一软,跪在地上。
不说矮汉被打得七荤八素,软跌在地,牟汉平亦自惊骇不已,刚才见他态度凶横,重手击人,心中气他霸道,本拟略施惩戒,不想神拳使出,如长江猛泄,一时收手不住,一拳击落,心下正自暗悔,认定矮汉绝难受得如此重手,必致脑浆迸裂,立死无疑,谁料他只摇得几摇,昏厥一阵而已。
牟汉平惊骇当中,不禁重向矮汉全身上下打量,现下矮汉跌跪在地,一颗光头就在眼前,只见那颗光头油光剔亮,竟无一根毛发,而头顶当中却像戴了一只圆箍似的,明显的露出一个白圈,牟汉平才知,原来此人练有横练绝艺油锤灌顶功夫。
当下忙自戒备,以防矮汉恢复暴起突袭。半晌,矮汉龇牙咧嘴的摸了摸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猛然腰身一挫,牟汉平受惊,不觉疾退一步,陡听一声娇喝:“傻二,你还不过来!”
矮汉闻声顿得一顿,全身松驰下来,突然咧嘴冲着牟汉平龇牙瞪眼,作个狠相,露出一嘴白惨惨的狗牙,当真十分可怖。牟汉平剑眉一皱,循声向后往发声处望去,眼光触处,不禁愕在当地。
原来那女子却是传连。
传连向牟汉平微微一笑,径自在座上坐下,矮汉恨恨地绕过牟汉平,亦走进饭馆。
这时满街行人,因此一闹,已围得水泄不通,牟汉平心中讪讪地亦走进饭馆,行人见无热闹可看,亦自纷纷散去。
牟汉平进得店来,小二慌忙招呼,他此时颇感进退维谷,因传连装作不识,牟汉平自不好径自趋前招呼,假若不招呼,又觉心中牵挂有千言万语,必欲一吐为快,犹疑再三,始抬头向传连一看,只见她螓首低垂,似已不觉他的存在,眼见如此,心中一疼,猛咬牙根,随小二在另一座位坐下,心中暗想:“真是人生如戏,初次相见,谈笑侃侃,再次相逢,却如路人。”
草草菜饭吃过,传连已离店登车,矮汉踞辕挥鞭,暴声中,向牟汉平狠瞪一眼,大车辘辘,扬尘向东而去。
牟汉平会过饭账,望着大车尘头,蹑踪紧追,渐渐炎阳偏西,突然前面出现一丛茂密树林,牟汉平因不顾迫近,引起传连不快,故只远远跟随,心中思潮如涌,兀自理不出头绪。转眼间,车声虽仍隐闻,大车却已隐入林中,
牟汉平心想:“她或许是避人耳目,闹市之中,不欲招呼,故而将我引来树林之中也好畅叙。”想罢,心中暗喜,紧赶数步,窜入林中,果见一辆大车,停在一棵合抱榆树之下,于是纵身扑到,扬起车帘一看,车内空空,哪里有半丝人影?
牟汉平定一定神,心想:“也许是她故意戏弄于我,而今不知正躲在何处偷窥,我何不来个出其不意,将她找到?”
要知牟汉平自幼顽皮机灵,如今虽已成人,仍不脱孩童心性,尤其对传连已深种情根,虽然他自己尚未确知,而却已根深蒂固,深植心中。为此主观情感所弄,已不能冷静判断事情,故此一味自我陶醉,沉浸于幻觉之中。
要知人类情感之弦最为脆弱,只一被挑动,即不易再为平复,尤以男女之情为甚,人们但为此情所绕,一切事理法则,均难平心静气,依据常理,多数皆主观深刻,而自我陷溺陶醉,故多牵缠纠结,横生是非,若不,又怎能称情为孽呢?
牟汉平在林中窜高纵低,几已将大车停放周围十丈以内的所有丛枝树荫皆已搜遍,迄无丝毫踪迹。
牟汉平心中焦急火发,猛运双掌,疾劈电扫,霎时枝断叶飞,林中一阵大乱,待得他心气稍平,地上已是一片枝叶狼藉。
他自己事后也觉好笑,呆得半晌,拂去身上残叶败枝,赌气正欲退出林去,耳边突然听得一阵异声,时隐时现的随风飘来,他凝神静听一会,不觉心下大疑,原来此阵异声,竟是兵刃撞击声响,离此甚远,听来不甚真确。他心下记挂传连,不觉循声寻去。
树林越走越深,丛枝愈来愈密,他索性跃登树顶,以轻功踏枝飞行,虽较吃力,然到底要为快速,正奔行间,突觉眼前一宽,只见林中露出一片旷地,数人在旁停立围观,两条人影正自兔起鹘落,在拼命激斗。
只见围观者数人中,一个彪形大汉,似曾相识,仔细一看,却是月前在破庙门前,随开山掌狄震截击自己四人中,那个搀扶狄震退走之人,其他皆面目陌生,全不相识,既与此人一起,想必亦是“凌云崖”的爪牙无疑。
再看激斗两人中,一个是紫衣少女,一个却是儒服少年。少年空手搏斗,少女手中泼风绣鸾刀,兀自攻势凌厉,着着逼进,那少女似在紧守门户,只守不攻。就这样已是娇喘微微,香汗淋漓。那少年在凌厉攻势中,却肆意调笑,口齿轻薄。
少女却对他口齿轻侮,充耳不闻,一心一意舞刀力拼,再战数招,待得少女正面显露,牟汉平又不禁暗中一声惊“咦”,那少女竟是洛阳武林名宿,神镖金钩荆怀远的女儿荆娘。
牟汉平心中甚为诧讶,暗想:“怎的此女也到得这里?那日承蒙她相救,即分别离去,看她当时行色匆匆,似有急事,却不知何故与凌云崖的爪牙在此厮拼?
“那日在洛阳城外,少林铁僧尸体旁,拾得神镖金钩一枚‘雁翅回旋镖’,正自怀疑,莫不这老儿真的与另半块玉-有关?
“那么荆娘进入江湖,自是怀有使命的了。”
牟汉平心中回转,眼光却始终注定激斗的两人,此时荆娘已败象大露,刀法散乱,手脚迟缓,想是内力已不自继,少年似乎并不急欲将其击败,若照眼下情形,荆娘落败,只在少年举手投足之间。
此时少年长笑连声,口齿不停,尖声笑道:“你跟定我了,不答应也不行,少爷是一番诚心,将来把你带到‘凌云崖’,那时红烛笙歌,洞房合卺,别哭啊!这是你大喜呀!”
果然荆娘因精力俱疲,欲抗无力,在急怒攻心之下,再也受不住少年的轻薄,竟边拼边呜咽痛哭起来。
少年笑声更响,一脸志得意满神情,荆娘心中急怒,出刀已不成章法,只是猛劈暴砍,一派拼命架势,少年左腾右挪,一力闪避,觑得来势,刀出“太祖斩蛟”由上斜劈,他右掌“插花描凤”骈指直出,虚晃荆娘双眼,垫步急进,抢入刀风之内,猛举左臂横格荆娘右手,将刀锋荡开。此时荆娘急愤蚀心,已成半疯,哪里尚能见机拆解敌招,在此情形之下,立时门户大开,少年尖声一阵长笑,叫着道:“来吧!咱们先亲一下也是好的。”
说着,果真张臂向荆娘搂来,荆娘举刀猛劈之势仍急,收脚不住,却也连刀带人,直向少年怀中扑去。围观众人见此情形,正要哄笑,突闻“砰”地一声,跟着一声闷哼,只见一人踉跄往跌撞开去,众人齐声惊呼,那少年脸色青灰,站在数尺以外,只手抚腰,摇摇欲倒。
事起仓卒,众人呆得一呆,随即齐声暴喝,团团将牟汉平围住。
原来牟汉平在树上观战,见到少年如此卑鄙,心中极为愤恨,且荆娘于他有救命之恩,见得荆娘势危遭辱,飞纵下树,以霹雳神腿一招“摇山撼岳”,踢中少年右肋。
牟汉平昂然挺立,向众人怒目而视,那大汉知牟汉平厉害,呼啸一声,向众人喝道:“点子硬,并肩子齐上!”
言罢,抡起龙尾鞭,首先向牟汉平砸去,牟汉平恨他们无耻,尤以方才遍寻传连不着,积愁未消,此时一股脑儿发出,拳打脚踢,霎时如秋风吹扫落叶,惨叫连声,狼奔豕突,瞬息之间,皆被击退。
荆娘于万分危急中见无可幸免,为不受少年凌辱,正欲横刀自刎,以全清白,突然变起肘腋,使她目瞪口呆,待稍为平静,抬眼望见牟汉平,真是惊喜交集,等牟汉平将余下“凌云崖”众人击退,心头大宽,至此再也忍耐不住,喊得一声,张口出一口鲜血,立时昏倒在地上。
牟汉平见她伤痛如此,心中倏起无限怜惜,纵身将她扶住,伸手在她口鼻之间“人中穴”一捏,荆娘“嘤咛”一声,始自悠悠醒转。
荆娘在他怀中放声痛哭,牟汉平待她哭声稍歇,出声安慰道:“荆姑娘!”说得一句,即不知再说什么好。
荆娘似疲软又似撒娇似的,将头埋在牟汉平怀中垂泣,温香软玉,兰麝扑鼻,牟汉平亦不觉神魂荡然,兀自望着她,不知应否将她推开。
过得半晌,牟汉平正自神驰魂迷,荆娘却突然挺身由其怀中跃起,牟汉平一怔,抬眼望去,只见荆娘垂首停立数尺之外,满脸娇红,抚辫弄衿,不胜扭捏。牟汉平倏然想起在洛阳荆府初见情景,不禁一丝微笑浮上嘴角。
荆娘嗔道:“你还笑,人家都要气死了。”
牟汉平正容道:“洛阳一别,匆匆数月,姑娘救命大恩,在下无时或忘,不知姑娘怎地也到关外?而与这伙‘凌云崖’爪牙相遇?”
荆娘道:“这班东西可恶之极,咦,溜得倒快!”
牟汉平转头四望,果见“凌云崖”众人已不见踪迹,心中暗叫一声惭愧,暗想强敌在侧,我竟至如此神不守舍,尚幸别无高手潜伏,否则暴起突袭,岂不着了暗算?
当下收摄心神,强掩窘态,欲寻些话来搭讪,却又一时想不出适当的话来,站在当地,大为尴尬,荆娘望他一眼,忽然“嗤”地笑出声来,道:“你别问我,先说说自己怎么会来这里?”
牟汉平道:“说来惭愧,那夜被姑娘所救后,因自惭武功低微,受了挫辱,心情很为颓废,连夜奔走,不辨方向,后来不知怎的即来至关外。”随将月来经历简略说了。当然略过重要部分,但牟汉平口齿锋利,描述详尽,说来避重就轻,倒也听得荆娘感情激荡,神驰不已。
不过荆娘也是心思灵巧之人,牟汉平纵然妙口生花,却被她听出破绽,当下问道:“你说在路上遇到传连,那人是天山痴嬷门下?”
牟汉平道:“正是!”
荆娘抢着道:“那么是女的了?”
牟汉平呆得一下,脸色不自觉的红起来,赧颜道:“看来是的。”
荆娘微微一笑,又道:“既是在洞中相处很好,她怎的却又离洞不回,不守约言?”
牟汉平只得又将方才相遇,陌路不认的情形说了,荆娘冷笑一声道:“她故作神秘,其实心怀叵测,要不是她,‘凌云崖’那帮东西还不会截劫我呢!”
牟汉平诧然道:“此话怎讲?”
荆娘低头沉吟一会,道:“少帮主不是外人,我用不着瞒你,那天夜里,你在寒舍现身,拿出我爹独门暗器‘燕翅回旋镖’向他质问,我爹即神色大变,待得你追那夜行人离开寒舍,武当青虚道长和铁掌飞轮莫老伯也相率离去,临走时颜色不快,一反往日与我爹相处融洽谦逊常态,竟是满脸怒容,拂袖而出。我当时不明其中道理,就问我爹,我爹只是神情颓然,摇头不答,突然要我立刻收拾行李,离家投奔在汉中的师叔银鞭邵仲英,我不明白就里,一再追问,我爹却疾言厉色对我怒斥,我不敢再问,只好遵命到后院收拾,等弄好再到前厅去见我爹,他交给我两样东西和一封给师叔的书信。但这两件东西却用丝巾包着,爹说路上不准我偷看,见着师叔以后才可以打开,我听话,将两样东西和那封信都贴身揣在怀里,奉想再向我爹探问,他却一连声催着叫我上路。
“我因自小丧母,和爹相依为命,现在一旦分离,心里非常难过,又不知今后情形是吉是凶,迟疑着不肯离开,不想我爹猛然在马股上击了一掌,那马受惊,‘嘶’地一声,就扬蹄飞奔而去。
“离家不远就看到了你,不想匆匆一见,你又飞跃离去,待得我赶到汉中,又有奇事发生,原来师叔一家,在数天以前却离奇的失了踪。”
牟汉平轻轻“啊”了一声,荆娘继道:“可是等我再回到洛阳,我爹也不见了,据下人说,他是在我走的第二天离开洛阳的,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见爹不在,就又出了门,在江湖上找他,前几天误打误撞的走出关外,在一间客店里,就遇到了那个忽男忽女的传连。”
牟汉平听到这里,不自觉的心中猛跳起来,他不以为然地暗自皱皱眉头,对自己责怪着道:“这真是从哪里说起。”
荆娘望着他嗫嚅了一会,以为他已对自己的话感到不耐,呆了一下,她道:“这些说起来本甚烦琐,少帮主不耐听,我们改天再说好了。”
牟汉平忙道:“不,姑娘尽管说下去,在下很关心令尊的事呢!”
荆娘闻言,心中大慰,展颜一笑,续道:“那是在陕西边境的一个小镇市上,镇名我忘记了。当到那小镇上时,太阳刚刚落山,天虽还没黑,但我实在跑得乏了,就想早点落店休息。
“但镇上只有一家客店,小得可怜,幸亏我到得早,拣了一个单间,否则只有通铺大炕,我一个单身女子可怎么办?谁知我漱洗一下,胡乱吃点东西,刚刚睡倒,房门一推,店小二又走了进来,他陪笑着向我说道:‘姑娘,你多包涵,边荒野地,房屋太少,外边又有一位赶路的姑娘,要投宿小店,小的告诉她说,仅有的一个房间给一位姑娘住了,余下的只有通铺大炕,再没空房了,请她再赶廿里路,到前边一个大镇铁匠圩去投宿,可是那位姑娘也是个拗性子,她说愿跟姑娘挤一挤,房饭钱一概由她承担。’就这样,还没等我说出反对的话,她已经跟在小二身后进来了。”
“哼!一见面就叫人姊姊,那张小嘴好甜。”荆娘恨恨的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她倒是对我说了实话,她说她姓薛名伏莲,自小在北天山长大。我看她气度不凡,就问她既在天山,与天山痴嬷可有渊源?她也坦率承认是痴嬷门下。”
荆妖说到这里,突听牟汉平一声叹息,住口回过头来,牟汉平苦笑一下,道:“噢!原来传连名字是假的。”
荆妖满眼温柔的望着他,他避过她的目光,故意淡淡的道:“她没说她下山的目的么?”
荆妖摇摇头,牟汉平道:“后来呢?”
荆娘目光垂下,停了一会,接道:“她问我到哪里去,我因对她怀疑,不敢据实相告,只说父亲到口外经商,去了太久,不放心出来寻找。她明知我说的假话,只笑一下,也不追问,后来她拐弯抹角的向我探询中原武林情形,又问我青龙帮在中原势力怎样。噢!她说传闻武林的碧玉残-,有一块在你们青龙帮中,是真的吗?”
牟汉平闻言,身躯一震,面容大变,荆娘惶恐的望着他,怯怯的道:“是她这么说,其实我根本不知道。”
半晌,牟汉平脸色渐告平复,眼神却变得昏暗起来,暗想:“原来她是计算我的玉-,可是在洞中被困,她明知我非她敌手,却又为何不下手抢夺?唔,也许她不知残-正在我身上。”
要知少年情怀最易钟情,牟汉平虽然机变聪明,然一为情所系,心思即变懵懂,他对薛伏莲早已情根深种,故如今听得薛伏莲居心如此,分外觉得心疼,当下呆呆出神,突觉衣袖被人轻轻一扯,霍然惊醒,见荆娘正在深情款款的凝望他,他长叹一声向荆娘道:“她说得不错,那另一块残-正是在下手中。”
荆娘目瞪口呆,檀口微张,久久闭不拢来,半晌,惊慌的向四下一望,幸好空林寂寂,并无丝毫异声,于是急急把着他的臂说道:“平!你好大胆子,你不知道江湖上正为了这块玉-快闹翻了天吗?要是他们知道玉-在你手中,天下虽大,你却永无宁日了。”
荆娘情深意挚,满脸焦灼关切之情,牟汉平深受感动,轻声道:“姑娘盛意,在下深为感激。在下虽然武功不济,不过要想劫夺玉-,怕也不易呢!”荆娘舒了口气,牟汉平柔声道:“后来怎样呢?”
荆娘将抓住他胳臂的手轻轻放开,续道:“后来她又说‘凌云崖’的一件大秘密已在江湖上抖开,问我知道不知道,那时候我困倦得很,实在没有兴致和她闲谈,就含糊应过,她见我态度冷淡,就不再谈,大家睡了,我当然提防她夜里捣鬼,睡时特别警醒。夜里倒没发生什么事,可是天亮时一睁眼,她早神不知鬼不觉的走了,我正要起身漱洗,突然房上一声胡哨,几个人跳落院中,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俯在窗上向外一看,只见一瘦小的汉子指着我的住房道:‘那个丫头住的就是这间房。’
“院子里面一共站着三个人,一个浓胡子大汉带头,他听得那瘦子一说,低声向另外一个年轻的吩咐道:‘广成,点子手底很硬,我们绊住她,你快去请少爷来。’”
牟汉平忍不住问道:“就是方才那轻薄少年了?”
荆娘脸上一红,低头答道:“就是他!”
牟汉平道:“怎的称他少爷?他是……”
荆娘道:“照他们言语推想,大概是‘凌云崖’黑狐冯禹的儿子。”
牟汉平讶然道:“老狐狸一生从未嫁人,哪来子嗣?”
荆娘道:“这我就不知道了,那年轻人领命跃登房顶,霎时远去,我心中暗惊,见这年轻人轻功不弱,其他的人当也非泛泛之辈,起先我既不知他们是‘凌云崖’的爪牙,又不知他们到底与我有何过节,想我进入江湖不久,从未与人结怨,要不就是我父亲的仇家。后来又想这三人武功已然不低,若再等他们什么少爷来到,岂不更是不敌?当下也未再多想,一咬牙,开门就冲了出去。
“不想他们见到了我,神色好像一愕,那瘦子‘咦’了一声,向我喝道:‘那姓薛的丫头呢?快叫她出来!’
“我一听,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冲着我来的,既不冲我,我又何必为人顶缸,当下说了一句:‘她半夜就走了。’回身就往屋里走。
“谁知刚走得两步,那浓须大汉就飞身抢过头里,将我拦住,他说:‘那么她去哪里了,姑娘可否奉告?’
“当时我一肚子气,哪里会有好颜色给他看,一见他这样问我,就怒叱道:‘她去了哪里,我怎会知道?’
“那大汉当然不信,直着两只眼对我打量,我心里气极,抽刀搂头盖顶向他头上砍去,他没想到我说打就打,急切里头一低,刀锋险险由头顶擦过,他怒吼一声,抽出钢鞭就和我对打起来。我心想现在既动上手,没过节也变得有过节亍,他们后援将到,免得吃亏,我还是赶紧离开为是。
“想罢,‘刷刷’紧砍几刀,把那大汉逼退几步,想趁机跃走,那大汉鞭重力猛,招数精奇,守得很是严密,斗了一会,他见屋内果然毫无动静,就向瘦子喊道:‘并肩子上,纵使那丫头真的溜了,她们一伙,擒住她还怕逼不出下落?’
“我一听,心中暗暗叫苦,那瘦子果然提了一柄鬼头刀扑了上来,他们两人一夹攻,我就感到吃力了,当时把心一横,蛮扎蛮打,拼了约有四、五十招,我心想:‘这两人我都应付艰难,他们还有高手眼看就到,我得赶快脱身才好。’
“这时他们一鞭一刀攻得很紧,我找不到一点空隙,又拼几招,忽然发现那瘦子刀法轻灵,专走险招,很是贼滑,我心中一动,暗道:‘我也走下险招,冲不冲得出去,就看这一下了。’
“当下我全神贯注瘦子身形,这时见他乘大汉一鞭扫落,我跃身闪避时,一刀上撩,招施一半,突变‘狂风落叶’削我双腿,我家传金镖绝技,威慑天下,待得那瘦子刀锋堪堪临腿,我猛地一个梯云纵,身形疾地向后倒射,刀刃从我脚跟下削过,削下我一片靴底,我乘机一镖打出,那回旋镖声音特异,瘦子一慌,往后一躲,和我那支镖迎个正着,他惨叫一声,一头栽倒。
“那大汉一惊,呆得一呆,我跳上房顶就跑,幸好那大汉并没追赶,跑到天色大亮,我才慢慢定下心来。”
说到这里,她斜瞟牟汉平一眼,见他低垂着头,似是听得入神,又似在埋首沉思,她轻扯他一下,牟汉平“啊”地一声,抬起头来。
荆娘娇嗔道:“你怎么啦?神不守舍的,人家讲的你在听吗?”
牟汉平连连道:“在听,在听呀!姑娘家传金镖绝技,端的不同凡响。”
荆娘心中欣喜,嫣然笑道:“这还是我平生第一次杀人呢!”
牟汉平微笑道:“后来那汉子跟了他们少爷到底找到了你,于是在这林中恶斗起来,是吗?”
荆娘低下了头,恨声道:“你说我替她顶这缸多冤枉。”
牟汉平道:“他们既认定你是传连同伙,你又伤他们的人,‘凌云崖’阴狠毒辣,睚眦必报,看来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你呢!”
荆娘小嘴一撇,下巴一扬,昂然道:“我才不怕呢!”
牟汉平暗笑,荆娘忽然问道:“到底薛伏莲怎么得罪他们,要这样紧迫不舍?”
牟汉平道:“她杀了他们的人。”
荆娘道:“就在那破庙里吗?”
牟汉平道:“是的。”
荆娘道:“你刚才说,你知道了他们的秘密,那秘密是什么?”
牟汉平犹豫一下,道:“是……”
突然一股肉香随风远远传来,牟汉平大奇,荆娘道:“这里附近数里都没民家,哪里会有肉香?走,咱们去看看!”
此时天色已逐渐入暮,林中枝浓叶密,更形昏暗,两人肚中本已饥饿,风中肉香越来越浓,闻来更是腹鸣如鼓,馋涎欲滴,他们披枝拂叶往前疾走,不久,看到前面树下燃烧着一堆熊熊火光。
火旁一个人影席地而坐,手中执着一根树枝,枝上插着一只野兔,正伸在火舌上烘烤,肉香即是由此而来。那野兔已被烤得色泽暗黄,满处流油,油珠滴洒火上,发生“嗤嗤”声响。
他们对望一眼,两人眼中,皆射出诧讶惊异的神情。牟汉平轻扯荆娘,两人走向前去。来至那人身后,一揖到地,朗声道:“老丈好兴致。”
那人不答,动也不动,牟汉平又唤得一声,仍然没有丝毫反应,荆娘走前越过牟汉平,纤纤玉指在那人肩上一搭,正要开口,忽然惊叫一声,疾退一丈,牟汉平大惊,赶前护卫,只见那人被荆娘手指轻轻一按,“砰”然倒在地上。
荆娘惊魂甫定,和牟汉平面面相觑,显然那人早已死去多时,却又怎能端坐烘烤食物?忽然荆娘又是一惊惊呼,牟汉平急急望去,登时目瞪口呆,一股寒意,直穿背脊。
原来在这瞬息之间,那人已倏忽不见,两人汗毛根根竖立,荆娘更是浑身战抖,紧紧向牟汉平偎近。
两人正自呆若木鸡,咋舌不止之际,突闻一阵得意大笑,响自身后,两人电疾回身,但见那人好端端的站在身后一丈,兀自捧腹狂笑不已,牟汉平一看,惊喜交集,纵身扑地跪倒,原来此人却是神拳无敌邱伯起。
荆娘知此人是谁,见牟汉平跪拜,也只得姗姗跪倒,邱伯起向牟汉平笑骂道:“好小子,鼻子倒尖,又来抢我老人家的嘴头食物了。这小丫头生得满标致的,是你媳妇吧?”
牟汉平大窘,荆娘更红透双颊,抱头深深埋在胸前,虽觉此言过于唐突,然心中却甜甜蜜蜜的,欣喜异常,牟汉平结结巴巴的辩道:“此是晚辈……晚辈……”
邱伯起笑道:“别辩了,小两口拉手的亲密样子,都叫我老人家看到了,你这小丫头姓什么?”
荆娘娇声娇气的答道:“晚辈名叫荆娘。”
邱伯起道:“好,好,想必你也是个馋鬼,看刚才来势,你比他还心急呢!起来,起来,瞧你那身细皮嫩肉,地上砂石不磕坏了你?”
两人刚爬起身,只觉身旁微风一掠,倏忽之间,邱伯起已如鬼魅般,端坐在火堆旁,荆娘惊骇得向牟汉平望一眼,胆怯怯不敢移动。
邱伯起似对荆娘格外喜爱,一叠声连连催促,道:“来呀!你怕什么?我老头子只烤飞禽走兽,不烤人,不会把你吃掉的,而且还有这小伙子在旁,他也不依呀!”
荆娘突然福至心灵,姗姗走至邱伯起身旁,将他手中树枝接过,娇声款款的道:“您老人家歇歇,我来帮您烤。”
邱伯起乐得哈哈大笑,指着牟汉平骂道:“还是媳妇好,你这小子只会死皮赖脸,等吃现成。”
邱伯起又对荆娘道:“丫头,这小子脾性很坏,你以后得多管束点。”
荆娘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含羞巧笑,低垂粉颈,装作充耳不闻,牟汉平见邱伯起误会越来越深,亢声道:“老前辈!”
邱伯起怪眼一翻道:“怎么?”
牟汉平正想将自己与荆娘的关系,解释明白,荆娘却已抢着说道:“老爷子真是神技,没佐料却把只野兔调制这么香,我真馋死了。”
邱伯起闻言得意之极,咧着嘴不住地哈哈傻笑,荆娘道:“快好了吧?我肚子饿死了。”
邱伯起连声说道:“吃,吃!”牟汉平听说要吃兔,饥饿难忍,不自觉得也偎近身来,邱伯起瞪了他一眼,向荆娘道:“你瞧,我们一说吃,他就来了。”
荆娘“噗嗤”一笑,望牟汉平一眼,见他满脸尴尬,心中不忍,正思设法安慰,听邱伯起道:“丫头,你想吃哪里,随你挑,我撕给你,等咱们拣完了,给那小子吃五脏肚皮。”
牟汉平听了大吃一惊,蓦然想起在窑洞中,遭此老贼弄的狼狈情形,那山雉肚内的蛇蝎、毒虫又显现眼前,倏地一阵呕心,一股酸液冲至喉间。他急急地道:“我……我不要吃了。”
邱伯起冷冷的道:“不吃更好,我这只烤兔的精髓都在肚子里呢!来,丫头,给你这后腿。”
荆娘接过他递过来的两只肥腿,拿起一只正欲送进嘴去,突觉牟汉平在她袖口扯了一下,她回头一望,见牟汉平挤眉弄眼的在向她使眼色,她不明就理,呆呆地望着他,突听邱伯起叫道:“吃啊!嘿,皇帝老子的御厨也做不出这种好菜。”
只见他边说边吃,捧着整只肥兔,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口沫四溅,荆娘不知牟汉平阻她吃兔有何用意,兀自捧着两只肥腿,呆呆发愣。
邱伯起越吃声音越响,嘴里并不时发出“唔唔”之声,以示对美味的赞叹,荆娘看得馋涎欲滴,不知不觉的又将兔腿举至嘴边。
牟汉平虽饥馋难忍,但他因有过以前经验,深具戒心,故不等看得明白,绝不放心。
一刻工夫,邱伯起已将整只烤兔肥肉啃光,两指一伸戳入肚膛,将兔腹剖开,两人瞪大着眼睛,瞬也不瞬的望着,牟汉平怕看那种毒虫塞积的景象,索性将眼睛闭起,突闻荆娘“啊”的一声惊叹,鼻端香满扑,心中大感奇怪,睁眼一看,不禁又是一呆。
原来兔腹内哪有蛇虫污物,却塞着满满桂花、莲子、杏仁等珍物。要知桂花、莲子在中原地带虽非珍品,然在僻塞边荒,觅得此物却甚为不易,且现值五月夏初,早杏未熟,桂花、莲子皆是秋季之物,而今居然集得这些珍物,真可说匪夷所思了。
牟汉平至此,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大悔,眼看邱伯起将肚中各物皆挖出吞下,禁不住口中发出一声叹息。
邱伯起得意忘形的瞪了牟汉平一眼,在衣衿上擦净两只油手,举袖抹去嘴边残渍,笑道:“小子,你上当了!”
牟汉平赌气扭过头去,邱伯起更是狂笑不已,突然止住笑声,向荆娘道:“丫头,你怎么了?”
荆娘一怔,牟汉平在她耳边轻声道:“快吃吧!愕什么?”
荆娘奇道:“咦,你不叫我吃的呀!”
牟汉平满脸飞红,道:“现在不妨事了,我刚才担心他在戏弄我们呢!”
荆娘听他口称“我们”亲热得紧,心中甜甜的一阵荡漾,眼眸温柔的注视了他一会,分给他一只兔腿,道:“好,咱们一人一只。”
两人举起兔腿要吃,猛听邱伯起吼道:“真不害臊,没过门就你你我我这样亲热去,去,要谈情说爱到别处去谈,我老人家吃饱了要睡觉。”
荆娘霎时面红过耳,举在嘴边的兔腿吃不进去,也放不下来,她到底是聪明绝顶之人,一来知道邱伯起并非真的不耐动怒,二来见他为老不尊向他们调侃,使自己无法下台,随佯怒娇嗔道:“好呀!我本想吃完伺候你,给你捏肌捶腿,你既然讨厌我们,我们就走!”
说完,向牟汉平示意,两人站起身来就要离去,邱伯起大急,跳起来陪笑道:“我不知道你有这番好心,算我说错了话,我给你赔礼。”
荆娘装作生气的模样,扭转身去不理睬,邱伯起焦急的向牟汉平道:“小子,你媳妇生气了……”
荆娘怒道:“你再嚼舌根!”
邱伯起惶恐道:“好,好,我说错了……你给我讲讲情呀,我这把老骨头一辈子也没享过这种福啊!临死前,就让我沾你一下光,让我这两腿舒服舒服吧!”
荆娘冷哼一声,道:“他管得了我?”
邱伯起怪眼一瞪,向牟汉平道:“原来你管不了她,那我不是白向你这小子讲了这么多好话。”
说着,转身向荆娘陪笑央求道:“姑娘就可怜我吧!”
荆娘噗嗤一笑,回转身来,正色道:“你为老不尊,专戏弄我们晚辈,本该不理你,可是这次算了,你得等我把东西吃完哪!”
牟汉平暗暗好笑,站在一旁不声不响,静观一老一少“斗法”,心中既快意,对荆娘又佩服。半晌,荆娘慢条斯里的把那一只兔腿吃完,邱伯起一脸期待的神情,在旁边等待着。
荆娘向火堆边树下一指,道:“坐下吧!”
邱伯起如奉圣旨,忙不及待的靠树坐好,荆娘莲步款摆,走到他跟前蹲下,轻攥揉拳,于是在邱伯起腿上捶将起来。
邱伯起双目竖合,如醉如痴,飘飘欲仙,牟汉平心下暗叹,想道:“这位老前辈一生奔波,无儿无女,何曾享过如此温柔,难怪他如此渴求人间欢乐。他游戏风尘,戏弄别人,老年孤寂,又何尝不是在极端寂寞痛苦之下,自寻欢乐?”想至此,心中恻然,再想他对自己授艺度力大恩,当下暗自决定,有生之年,定要设法悉心报答。
此时他腹中委实饥饿,趁得机会将手中那只兔腿吃了,那兔腿确是食中罕品,肉嫩味美,又松又脆,嚼在口中齿颊生香,历久不散,牟汉平意犹未尽,啃舐再三始将残骨抛却。
牟汉平掷掉剩骨,荆娘捶腿也告了一个段落,邱伯起恋恋不舍的把眼睁开,道:“这么快就好了吗?”
荆娘嗔道:“人家手累得都抬不起来了,你还不知足,明天再捶好了。”
邱伯起叹口气爬起身来,此时暮霭笼罩,天边虽有残霞,然林中黑暗,已满是夜色,荆娘向牟汉平默然点头,邱伯起喜道:“其实客店投宿有什么好,野林露宿倒凉快。”
荆娘默默点头,邱伯起道:“其实客店投宿有什么好,听林露宿倒凉快。”
荆娘瞟他一眼,道:“就在林中露宿,也得等到明天再给人捶了,老爷子,我也累呀!”
邱伯起嗒然若丧,于是荆娘、牟汉平两人,又到各处捡来一些枯枝,堆在火上取暖照亮。塞外气候不比中原,虽在初夏五月,白天炎阳高张,燥热异常,然入夜气候,仍是寒冷难禁,三人围火而坐,调息养神,邱伯起向荆娘望了一会,叹息道:“我老头子命苦,要能有你这样个女儿多好!”
荆娘大喜,心中狂跳不止,傍晚林中,她已听得牟汉平说起窑洞之事,故而一见即知此人定是前辈异人神无敌,她方才且嗔宜喜,故意撒娇使性,亦无非欲以进一步对此人熟悉,如今听得他出言欲认自己为女,此等福分,可遇难求,哪能不喜?
但女孩儿家性较含蓄,心中所想,皆尽量不使显露,心中虽一万个愿意拜倒相认,但窘在当地,哪里能说得出口。
幸好牟汉平知机,闻得邱伯起此言,急忙道:“前辈莫非想收她作为义女?”
邱伯起很为尴尬,嘿嘿笑道:“你这小子,到底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牟汉平道:“认了干女儿,以后伺候你当然方便了,不过前辈拿得出见面礼吗?”
邱伯起怒道:“你这小子恁的看不起我,喏!”他说着,须眉皆动,可见内心的激动,伸手在怀中一摸,掏出一样东西来。
只见那东西乌光闪灿,杂以红丝,质地非金非铁,纹路十分奇异,抖散开来,却是一件坎肩,邱伯起道:“这件‘锦云兜’,随我五十年,替我挡过无数灾难,送给她,还不行么?”
牟汉平两人吃了一惊,他们早知道“锦云兜”是武林有数宝贝之一,乃钨金丝,藏边高山火佛毛,混合其他几种罕见韧物编织而成,坚逾钢铁,刀枪不入。当初邱伯起随长公子入京行刺康熙皇帝,力战清宫数十高手,即仗得此坎肩只攻不守,以神绝技,力毙西藏秘宗第一高手灵智及十几个高人,如今骤见他以此物相赠,两人哪能不震骇无比,大为吃惊?
荆娘急忙拜倒,咽声道:“干爹如此爱护女儿,已使女儿感激万分,不敢再要如此宝物,干爹年事已高,留着此物也好防身。”
邱伯起怒道:“我老头子一生纵横江湖,还从未遇到过敌手,就没有这捞什子,我不信还有人能够伤我。”
荆娘道:“女儿只是说……”
邱伯起怪眼圆睁,须发簌簌抖动,吼道:“你,你看不起我吗?”
荆娘道:“女儿不敢!”
邱伯起道:“那么你为什么不收?”
荆娘道:“女儿武功低微,纵然收在身边也怕保不住。”
邱伯起霍地跳起,暴跳如雷道:“胡说,谁敢抢我女儿的东西,不要命了!”
荆娘道:“干爹在女儿身边,别人当然不敢抢,可是您不能跟女儿一辈子呀!终究还是要将宝物失落。”
邱伯起听得这话,愕了一愕,随即颓然坐了下来,心想:“这话不错,我现在已这把年纪,还有几年好活,那只是等阎王老子的笔勾一勾了,回想自己一生闯荡江湖,弹剑高歌,纵马飞驰的豪情,都已成了过去,再也不会回来了。人生如梦,转眼即过,偏偏在刚感到人世的温暖时,也想到自己死期近了。”想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声,道:“你说得不错,老头子风烛残年的人,照顾不了你多久了,我现在传你一套功夫,再叫这小子把拳经跟你一齐研习,你女孩儿家,学拳虽难有所成就,但有这两套功夫,自保总是有余了。”
说着,转头向牟汉平喝道:“小子,我不在时就把干女儿交给你,你得好好照顾她,有一点差错,我都不饶你。”
牟汉平连连答应,邱伯起重新拿起“锦云兜”塞在荆娘怀里,他本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心性急躁,不下于年轻人,说做即做,拉了荆娘往树林深处传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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