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了些日,云凤便率领四小出洞,采办野果山粮。山中异果嘉实,多到难以数计。尤其是那山谷里面,不但物产丰美,景致奇丽,而且气候温和,四时皆春。可居住的好崖洞也甚多。玄儿问这般好去处,采办果粮也方便,师父何不搬了来住?云凤本嫌玄儿心野不纯,便申斥道:“修道人原要辛苦刻厉,含辛茹苦,才能有成。别的不说,单那白阳真人的壁间遗图,穷搜天下,哪里找去?如为暂时眼前享受,何不到红尘中去住呢?洞中奇景,也不在少,这里不过花果多些罢了。你四人遇上这等旷世仙缘,难道还不足么?”玄儿默然。云凤因日后要送他往白犀潭去,恐道心不固,替自己丢人,从此对他格外留了份神。玄儿从此也不敢提前事。后来云凤日益猛进,用功愈勤,除随时传授四小逐步渐进外,往往一坐数日,足不履地。四小每日做完功课,也常离了云凤,往谷中闲游,采办果品。有时竟只两人偕往,仗着有五姑所赐飞箭和隐身之法,遇到蛇兽,也不妨事,越来越胆大,走得越远。不提。
云凤时常考查他们功课,看出四小都是一般,聪明有余,根器不足。最吃亏的是元气太弱,尽管求好向上,一点便透,做起来进境却不甚快。知他们始因乃祖乃宗的元气调伤太甚,以致后世子孙隔了千百年,仍旧身受其害。限于资禀,无可如何。时光易过,无事可叙,不觉过了四五月光景。
这日五姑忽然驾临,见了云凤,大加奖许。云凤闻得奖语,益更兢兢,丝毫不敢自满。更将四小进境迟缓说了。五姑笑道:“痴孙女,你当他们也和你一样么?他们千百年来,均是吃了聪明的亏,见异思迁,浅尝辄止,只知依人,懒于上进。子孙承此遗传,流毒无穷。亡国以后,不是不想求好,只苦于没有恒心,终于局促于荒山一隅之地,与鸟兽同喘息,一事无成,形同异类。似他们这样能向道用功的,我那日细看全洞,还再找不出一个呢,这就很难得了。否则上天有好生之德,爱人尤甚,他们那一族人身受惨痛,已历多世,兴灭继绝,为修道人的莫大外功,他们藏处虽极隐秘,与世间隔,常人不到,怎瞒得过过往仙侠?如见他们稍有转机,谁不援手?还不是看出他们俱都不可造就,才任其自生自灭的么?”云凤道:“孙儿也不是没想到这一层,但又想到,既为孙儿弟子,如所学不济,异日难免贻羞门户,所以放心不下。曾祖母道法高深,必有回天之力,可否大发鸿恩,俾其脱胎换骨,易于成就么?”五姑笑道:“你又错了。凡人是后天的,都可为力。先天的却无法想,并且事有前缘。否则神仙尽人可度,不必再择什么根器资禀了。我对他们自有处置,不必多问。你只督饬传授,照常用功,循序渐进便了。”云凤闻言,不敢再问。五姑传授指点一番,方行飞去。过有一月,云凤进境更速,居然练到身剑合一,心中高兴,自不消说。
这日四小去采黄精,云凤独自一人,在崖前演习剑术,忽见四小飞奔而回,齐喊:“师父快去,谷中出了怪物了!”云凤一问咪咪,才知四小近来入谷益深,日前在谷尽头处丛莽藤蔓之中,发现一个数丈方圆的大洞,尽里面有四五点明星闪动,疑是有什宝藏,一同入内探寻。走了老远,那明星依旧在前一闪一闪地放光,只走不到。因进洞时天已向暮,恐出来久了,回去耽误功课受责,便中途折转。依了沙、咪、健儿,回来就向云凤禀告。玄儿说:“师父这几天刚把飞剑炼成,终日用功不间,比前更要勤苦,事情还未弄清,何必老早惊动?我们受师父大恩,无以为报。万一那发光的真是宝物,等我们取到了手,再行恭恭敬敬地献上,岂不都有光彩?”三小也觉有理,便依了他。商量当日赶早前去,决定深入,探个下落。及至赶到进洞一看,广阔宏深的洞里面黑沉沉的。那四五点星光,仍是一闪一闪,相隔极近,分一字形悬空并列,和前日所见一样,只是闪得更快。细看光色,也有不同:由右起,第一、三两个是蓝色,二、四两个一红一黄。因为闪得很快,始终没有断定是四个还是五个。等前进约有数里之遥,也未到达,那星光忽然全数隐去。
玄儿猛一动念,悄对三小道:“那年我们不是有人在一个山窟里面看着两点蓝光,也当是个宝物吗?后来却冲出一只大老虎,才知那光是虎目,被它吃去好几个人。它尝着了甜头,每日在王洞外边怒吼,谁也不敢出去。多亏闵大姑出主意,仗着我们能攀援峭壁,从外洞里面夹崖墙翻越出去,掘下陷阱。又从远处捉来一只小黄牛,放在阱底。把它诱来陷住,用毒剑刀矛,一齐乱下,才把虎弄死。虽说四五个眼睛的东西没听说过,小心为是,我们莫要看错了,把怪物当作宝物,送给它吃了,才不值呢。”一句话把大家提醒,各自端起飞箭,想朝前放去,试上一试。咪咪忙拦道:“这个也使不得,万一真是宝物,岂不被这一箭试坏,太可惜了?我们不是都会隐身法么,隐了身子上前,当无妨害。是宝物取走;如是妖怪,也可量力行事。”沙沙、健儿连声赞好。玄儿笑道:“你看星火隐去,不再出现,弄巧还跑了呢。”
言还未了,星光突明。晃眼间,由一个变成好几个,连若串珠,明灭不定。只一转,便即停住,只是闪动,好似换了地方,略微偏左,并非原处。四小越发起了戒心,俱听咪咪之言,行法隐起身形,如飞赶去。又跑下有一二十里路,比起初见大了一倍,洞中竟黑暗得出奇。四小那般好的目力,此时除星光外,连路都辨不出来,别的景物更是一无所见。前后行约三十余里,渐渐觉着身上湿阴阴,仿佛经行之处起了云雾似的。四小也不管它,仍是前行。正走之间,觉着雾气渐浓,窒人口鼻。可是前面星光却未为浓雾所掩,依旧晶明,光辉愈旺。玄儿忽失声惊道:“你们看这是什么?”沙、咪、健三小原在玄儿身后,闻声走到,定睛一看,身子已被一排大木桩挡住。从桩缝内看去,星光一亮一亮的,并未到底,只被那桩挡住,不能再朝前进。那雾也越来越重,微闻一股子兰花香味夹在里面,清馨扑鼻。
四小见那木桩排得紧密,分向两旁,挨次探索,回来一问,都未探出一丝缝隙。便商量顺着木桩往上爬,看看能否攀援过去。咪咪、玄儿当先,沙、健二人在后,上去还没一丈,便达桩顶。四小一边口中埋怨洞中太黑,近在咫尺,都看不出木桩短矮,白向两边探索了那么远;一边便想从桩顶攀越。玄儿双手才搭向桩的里边,忽然“哎呀”一声,翻身坠下。三小大惊,连忙跟着落下一问,玄儿说自己因见那星光相距不过数丈,打算抢在头里翻越,手才伸过桩去,猛觉眼前一花,雾影中似有一个兽首鸟身的怪物张口扑来,状甚狞恶,连手带上半截身子都被这个东西撞了一下,立时攀援不住,坠落下来。坠时曾见星火一转,似已隐去。沙、咪、健三小因闻声即回顾,又没越到前面,闻言不信,说他眼花乱说,否则咪咪也正伸手过去,怎未看见?
当时沙、咪二人二次又攀了上去,头刚一伸过桩顶,便觉一股子极劲的热力迎面冲将过来,气息全被堵住,再也抵抗不了,身不由己,手一松,便已坠下。星火果然敛去,却不见怪物影子。健儿也舍了玄儿,上去试了试,照样坠落。四小先甚害怕,等了一会,不见别的动静声息,不禁胆子又大起来。玄儿道:“起先我们怕将宝物弄坏,所以不敢用太祖赐的飞箭去射。那怪物在星火的前边,明明和晨露花一般,凡是有宝物的地方,都有毒蛇恶兽妖怪之类守护。我们隐住身子,怕它何来?何不大家射它一箭,对了更好,不对收了箭就逃回去。不问成否,借着箭上光华,也可看出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回去禀告师父再来。”三小俱觉言之有理。健儿较为稳练,主张一人先射,余人相机行事。因咪咪平日道力较深,便推他先射。三人俱在下面相候。
咪咪重又攀桩上去,到了顶巅。知道手不伸向桩里去,那股子大力不会发动,心想看准怪物,再行下手。便用双足夹桩,左手紧扳桩梢,右手握箭,往里定睛一看,星光不见,黑洞洞的,只中间一片地方,仿佛有一团烟雾咕嘟嘟冒起。用尽目力,才略辨出些微迹象。鼻孔里仍不时闻到兰花香气。算计那烟雾必是白的,否则不会看见,或者也许就是怪物在那里喷气呢。猛生一计,故意双手倒换,先把左手朝里一探,等对面那股强力一发,立时换手,将归元箭发出,以便乘机看那怪物形相。说时迟,那时快,真个掩了身形,咪咪左手刚一伸过木桩,立觉千万钧重力迎手劈面冲来,仓猝之间,似有一个庞大黑影扑到。仗着心灵手快,早有准备,忙一撤左手,右手飞箭照准黑影打去;同时身子再也支持不住,坠将下来,那归元箭出手就是一点龙眼般大的寒光,如流星赶月一般,暗中看去,原极晶明,因被这股暗力一冲,存不住身,仍是什么也没看见。咪咪恐飞箭有失,一下地,忙用收诀,招了回来。
木栅内声息毫无,也不知射中了没有。沙沙道:“我看里面不一定便是怪物。那暗中大力,或许是从那宝光上发出,也未可知。否则先时玄师弟看见怪物影子,就说有木栅挡住,它不出来,咪弟的箭发出去,不问射中与否,也必将它惹恼,怎样会全无动静呢?”健儿却说:“荒山深谷,古洞幽深,怎会有这前人竖立的坚固木栅?事太奇怪。既然无法过去,最好还是回山禀明师父处置,以免惹出乱子。”玄儿接口道:“健哥做事太小心。它既不会冲出害人,又没响动,更该查看明白,回山见师,也说得清楚些。担惊害怕,空跑一趟则甚?”沙、咪二人也主张再探一回。健儿不便拗众,只得随着。因头一箭没有吃着苦头,胆子越大,这次上去,竟是四小一同下手,不再往前探手。照准中央发雾之所,四枝归元箭同发出去,不问能中与否,好歹借着箭头寒光,看出一点迹象。
四小援上栅顶,玄儿为首,招呼一声,箭刚发出去,栅内便起了旋风,星光照处,只见比水牛还大,一个略具兽首鸟身之形的怪物影子,浓黑一团,在暗影中飙飞电卷,看不清头尾和面目真形。那四枝归元箭的星光只围着怪物近身数尺,凌空疾转,好似有什东西隔住,不能下落。怪物既不发声,也不避开,只在原来那一片地方与飞箭相持。四小方自惊奇,忽然一阵极重的兰花香味劈面送来,鼻端刚一嗅到,立觉头昏脑胀,四肢绵软无力,身子早被那股绝大的暗力冲起,往后倒掷出去,落在地上昏倒。晕惘中,都觉有极轻微细碎的兽爪之声,往洞外跑出去,一会又跑进栅去。四小知是怪物追赶过他们,还算身子隐住,落的地方不挡路,没有被它发觉。手足不能转动,哪敢出声说话,一个个害怕得要死。等了好一会,才渐渐复原醒转。聚到一起,正要逃出洞去,想起飞箭尚未收回。惊魂乍定之余,也不敢再援栅上去窥探了,各用收诀收回飞箭。还算好,那四枝飞箭,仍是一招即回,并未受损。这才知道怪物业已招恼,木栅并拦不住它出来。情势不妙,处境甚危,再不见机速回,定要陷在里面。箭收到手,正商量着要跑回去,忽听栅里面呼的一声,飞起一物,落在地上,发出又轻又碎的脚步之声,沙沙迎面急跑而来。黑影中看去,也看不见那东西的形相,只见一点星光悬空而行,高约丈许,其疾如矢,一晃眼便往洞外跑去。不一会又跑了回来,满洞乱转。
四小机警,又将身形隐住。一听有了响动,立时分散,躲避一旁,没有被它撞上。那怪物二次出来,虽看不见,想是知道它的仇敌就在左近,尚未逃走,不像第一次出栅追赶,一个出进,便即回去。只管在栅前十几丈远近那一片地方来回乱转,颇有得而甘心之意。吓得四小哪敢再将飞箭放出,只随着星光飞处望影而逃。因为彼此相顾的原故,意忘了往外逃走,仓皇奔避中,脚底自然难免有些声息。怪物闻声,赶逐越紧,有时更用声东击西,欲北先南之策,看它走向侧面,喘息未定,倏又飞来。玄儿有一次躲得稍慢,身刚纵起,便听原立足处铮地响了一下,火星飞溅,那么坚厚的石地,竟被怪物抓裂。接着沙、咪二人也照样经了一次大险,都是身方纵起,怪物的铁爪已经抓到,危机间不容发,如被抓上,焉有命在。这一来,四小益发胆落魂飞,疲于奔命。逃避了好一会,才无心中聚在一起,恰巧怪物正向相反的方向追过去。四小中只健儿始终没忘了逃走,因知乃弟玄儿最为躁妄,恐为怪物所伤,又不舍丢下三人,独往洞外走出,又不敢大声招呼,干着了一阵子急。好容易聚在一起,一时情急,便低喊道:“我们还不往外逃,要等死么?”小人语声极细,又是放低了说的,不想仍被怪物听出。一言甫毕,前面星光已拨转了头,如射飞来。幸而沙、咪、玄儿等三小已被健儿提醒,一见星光飞到,立即飞身纵开。这时四小立处正当洞壁之下,人才举步,怪物已是飞到。因这次来势较猛,先是锵的一声,抓向壁上,火星飞溅。接着又是哗啦连声大震,洞壁被这一爪抓裂了一大块,石头坠下来,跌成粉碎。咪咪在百忙中回顾,仿佛火光照处,那怪物的长爪又细又直,和一根棍子相似,哪敢怠慢,拨转身向外便跑。余人也是同一心理,一面回顾注视着星光来路,一面脚底加劲,绕着边,如鱼漏网,亡命朝前急跑,偏生由木栅前逃往洞外,路甚遥远,急切间哪能跑出。所幸那怪物老实了些,只照直路往前追,不似以前那么来回乱蹿。有时觉着追过了头,又往回赶。追出约有七八里地,忽然退了回去,不再追来。
四小又跑了一会,不见动静,才得坐下,喘息片刻。起立又跑不几步,似见前面影影绰绰地矗立着一块山石,高有七八丈,方圆也有三数丈,当路而立。四小进来两次,俱未看见过这样一块大石。玄儿还在问咪师兄来时见未,健儿越看那山石越像人形。这时两下里相隔已近,猛觉顶上还有两团碗大的碧光,绿黝黝一闪一闪在动,旁边两只大手,已渐向外伸出。再定睛仔细一看,哪是什么石头,分明是一尊巨灵,正伸手俯身,向下捞来。同时沙、咪、玄三小也相继看出,不由吓得亡魂皆冒。幸而那大怪物身躯粗大,运转不灵,通体是个白色,洞中虽暗,稍一近前,还能看出它的动作。洞径又宽,否则大小相差,四小还不够它一个小指,如在黑暗中误撞上去,还不被它捏成了肉饼?四小知道再逃回去,遇见先前那怪物,也是没命。这怪物行动迟钝,不过外相太恶罢了。仍只有冒着奇险,向外冲出,不可向里逃回。当下谁也不敢再有声息,四人分成两路,背贴洞壁而行,由怪物身畔抄出。沙、咪二人走向怪物左边,觑准怪物的手臂动作,双双脚底用劲,刚一冲越过去,怪物已有觉察。它伸出那数丈长的大手,往左边身后捞去时,右边的健儿兄弟,也跟着乘机纵出。四小一同迈步飞跑,侥幸没被怪物捞上。正跑之间,玄儿忽想起那怪物虽然大得出奇,可是逃时并未见它脚底走动。不禁转回头往后一看,怪物果然未追,两只大手也垂了下去,并且两点绿光不见,脸仍冲里。暗忖:“这东西虚有其表,原来是个废物,休说走动,连回一下身都难。早知如此,何必那般害怕?”因前路已微见天光,出洞不远,想起两次探洞,白受这许多惊忧危难,一无所获,好生气愤。心想:“左右快要出洞,这怪物好似无什伎俩,何不赏它一箭?”想到这里,也没和三小商量,跑着跑着,倏地一回手,用那枝归元箭照准怪物打去。先听咔的一声,似已打在怪物身上。忽闻巨响大作,轰隆之声震得全洞皆起了回响,宛如山崩地塌一般。回头一看,怪物并未倒下,已经转过身子,踏着绝沉重的步履,从后追来。看去行动虽不甚快,声势却甚惊人,方知不可轻侮。连忙收回飞箭,拔步便逃。前面三小无意中又吃了一个大惊,看出又是玄儿惹祸,才由健儿回身,拉了他携手出逃,以免再生别的事故。幸而怪物追赶不上,不一会便逃了出来。遥闻洞内,还在怒吼震响。三小对玄儿,自免不了一番埋怨。匆匆跑回,对云凤一说前事。
云凤闻言,料知洞中异宝和怪物,两样都有,那里离白阳崖甚近,弄巧还许是白阳真人遗物,也未可知。想了一想,见天已不早,自己和四小日课未完,好在洞中不会有外人前往,便命各自用功,明日做完早课,再行前去。
第二日,师徒五人做完早课,便往谷中进发。相隔那洞还有三二里路,众人正行之间,玄儿忽然骇指道:“师父、师兄快看,这不是那大怪物么?正站在那洞口呢!”云凤随他手指处往前一看,前边崖壁之下立着一个七八丈高的石头,虽然略具人形,哪是什么怪物。知道小人目力确是不及自己,当是看错了,便喝道:“一块石头,也要大惊小怪。”咪咪接口道:“师父休怪,玄师弟说得不差,那地方便是洞口。本来是外面空空的一片平地,有些荆棘藤蔓,后经弟子等拔去,先后来过几次,并没见有别的东西。昨日弟子等害怕逃出,黑暗中虽未看得清楚怪物的形相,身量正和这个石人一般大小。师父你没见他头上有两只碧绿眼睛,那两只手也在动吗?”云凤再定睛一看,那石人顶上果有两团淡淡的碧光,两条臂膀正渐渐往上抬起。心想:“适才明明见是一块像具人形的山石,只上下有此长短石纹,怎么顷刻之间变了形状?五姑熟知这里情势掌故,事前不会不知,并且两次嘱咐,命和四小常来此谷采办山粮,言说之中,好似特别提醒,若有深意。果真洞中盘踞着有妖人,事前决不会不早为示及。据四小说,洞中怪物一灵一蠢。以四小那般微弱,尚能从容退出,何况自己。石人虽大,看似蠢笨,无什伎俩,且亲身赶到那里,再相机应付。”便问四小,如若胆怯,可以暂留当地,闻命再行前进。四小偏是胆大好奇,又仗师父护庇,俱巴不得同去,看怪物是怎生除法,同声愿往。云凤估量不致有害,也就由他们去。
不一会行近洞口,见怪物竟是活的。看去白发如绳,披拂两肩。眼大如盆,碧光闪闪。阔口箕张,银牙如斧。身高八丈。手臂长有四丈,粗如合抱巨木。细审形相,颇似石人成精。如拿四小比较,真真小得可怜,不禁失笑。暗忖:“这般蠢物,也知作怪。自己飞剑初次炼成,何不拿它试上一试?”刚转念问,那怪物当洞而立,洞口只齐腰腹以下,看见人来,竟俯身伸手,作出向前捞抓之势,动作甚是迟缓蠢笨。云凤看透它是个废物,不过外表吓人罢了。一面嘱咐四小后退,左肩摇处,剑光便自飞起,眼看飞到。那怪物想是看出不对,两臂往里一合,身子便往石土中陷落下去,轰隆一声大震,转瞬即隐。下时身子笔直,两手竞拱,其形与古陵墓前的翁仲一般无二,只是比寻常的要长大得多。先看它行动那般迟缓,入地时却是非常迅速。再加上云凤轻视了它,知难躲避,意欲先斩落它一条手臂,看它怎生抵御,飞剑出去,没有加急,竟被躲过。剑光过处,微闻嚓嚓之声,只将它头上银发削落了些。过去一看,尽是些刻成的石发,有头绳般粗,业被剑光削为碎段,心中不禁一动。先不进去,又问了问四小发现那洞的经过,便在洞前附近仔细查看,有无甚么别的异状。先在洞前不远丛草中,一边一双,发现四个石穴,长约数尺,宽约长的一半,形如大人足印。别处石地,都是一片浑成,惟独有足印所在地却隆起,成了一个四方形,仿佛似个石头座子,相距有二十丈远近。每双足趾,俱都向外。再看那洞门,也是个正方形,齐如刀切,外面高仅数丈,洞内却是高大宏深已极。放出剑光一看,由顶及地,少说也有二三十丈高下,甚是整齐修洁。细察壁间,隐现斧凿之痕。一眼望去,黑洞洞不能及底。直往前走去,都是一般宽广,分明是人工修的,并非天然形成,不觉又猜透了几分。因四小说里面藏有怪物,黑暗中不敢造次,略进数十丈,便即翻身出来。将四小喊至面前,嘱咐道:“这座大洞,颇似千年前的古墓。适才所见大人,定是翁仲之类。如我所料不差,此行必有奇遇。我幼年读书,曾闻古人殉葬之物颇多。年深月久,洞外石人尚且为妖,洞既这等幽深,里面难免不藏有山精野魅之类。我意欲身剑合一,飞入洞底,一查它的来历。你四人道行浅薄,不可入内,可在洞外觅一藏身之处相候,等我出来,再作计较。以免我顾了自己,还顾你们,诸多碍事。”
嘱咐已毕,然后端整衣裳,走进洞去,向着洞内行礼默祝道:“昨得门人归报,言说荒山古洞出了妖物。今早亲来视察,方知是往古圣贤仙哲的佳域,本不应再为窥伺。不过弟子修道的白阳崖离此甚近,四个门人又是僬侥之民,道力浅薄,此谷为他们采办山粮,日常游息之所,惟恐一时不防,受了伤害;再者神圣埋真之处,也不容妖物盘踞。为此虔诚通禀,欲仗微未道行,入内一探,倘有妖物,就便除去,为前贤往哲荡秽涤氛,扫除尘孽,决不敢妄有惊动。此中如藏有仙迹圣训,足以启迪蒙昧,嘉惠末学者,敬乞大放光明,勿吝昭示。区区愚诚,伏惟鉴佑。”恭恭敬敬祝告方毕,忽闻洞内隐隐传出“嗤嗤”的笑声。云凤虽然艺高胆大,黑暗中听去,也觉有些胆怯。忖度情理,如有妖物,必是一个劲敌。这得道多年的精怪,比那雪山妖人,定然还要厉害,彼明我暗,丝毫疏忽不得。当下把心一定,放出飞剑,与身合一,化成一道光华,直往洞底飞去。剑光迅速,比起四小行走,自然要快得多,虽然沿途还在逐处留神观察,这三数十里的深远,也只片刻工夫,便即飞到。云凤见一路之上均无阻隔,除先时暗中笑声外,不特未遇见一个妖物精怪,连四小先见的那几点星光,也未见出现。
云凤已到了木栅面前,便停了下来。细看那木栅,俱是整根合抱树木排成,由东壁到西壁挨挤严密,不见一丝空隙。只是浮植立在地上,既未打桩,也没个羁绊,看样一推便倒。试用力一推,却动都不动。暗忖:“上古时代,俱用石瓦之类作殡宫装饰。这排木栅,必是后人所为无疑,只不知他植此是何用意?”情知有异,二次将身飞起,越过栅去。过时暗中察觉阻力甚大,因本身飞剑出自五姑仙传,神妙异常,并未阻住。顿觉四小所言不虚,益加小心。便按住剑光,缓缓前行。飞没数丈远近,忽见前面剑光照处,似有一座石碑,高约丈许,隐隐似有朱文字迹。近前落下剑光一看,上面只有“再进者死”四个大字,体作八分,朱色鲜明,甚是雄劲有力,也无款识年月。心刚一惊,忽然一阵阴风自碑后吹来,风中微闻咀嚼之声,猜是妖物到来。忙抬头定睛一看,那东西生得兽头如龙,双角搓丫,大如树干,鸟身阔翼,也不知有多少丈长短,目大如斗,乌光闪闪,张着血盆大口,已快飞临头上,待要扑下。云凤不敢大意,忙纵遁光,先避过去,用飞剑护住全身,以防万一。随将飞针取出,大喝一声:“大胆妖物!敢伤人么?”便化成一溜火光,发出手去。云凤纵时,甚是迅疾。妖物本似有后退之状,针还未飞到它头上,便自在黑暗中隐去。
云凤见妖物伎俩止此,心神顿放,收回了针,一纵遁光,跟踪追赶。越过那碑,又近有三两丈远近,妖物全身倏隐。忽又见面前矗立着一座石碑,比先见的碑还要高大得多。近前一看,碑上满是形如蝌蚪物像,似篆非篆,大小不同的字迹。云凤也曾读过好几年书,这碑上的字,竟一个也不认得。借剑上光华映照碑文,顺着碑顶往上一看,不禁“咦”了一声。原来这一座碑,高度几达十六七丈,宽约五丈,厚有丈许,是一整块山石造成。碑顶雕刻着一个东西,非禽非兽,盘踞上面,双翼虬睛,形状狞恶,势欲怒飞,神情如活。才知先前怪物乃是碑上雕石成精。估量这碑方是原立,看那字,必在三代之上,只惜一字不识,查不出它的年代来历。洞是古人墓穴,定在意中。先见那碑说再进必死,如指的是碑上怪兽,前进自无妨害,否则还不定有什花样呢。因是古代遗迹,那怪物既然知难而退,便也不愿毁损,仍是按着剑光前进。再深入约有半里,忽见六七颗明星都有碗大,流光荧荧,幻为异彩,在前面不远暗影中出现,只一转便渐渐隐退。猜是古代星宝放光,不由起了贪念,见将隐退,匆促中未及寻思,一催剑光,往前追去。剑光何等迅速,眼看飞近,星光倏隐。又听暗中“嗤”的一声冷笑,觉比上次要近,仿佛就在身侧不远。接着一阵寒风吹过,身后轰隆之声大作。云凤纵然胆大,因为洞中幽险,处境可怖,也未免吓了一跳。忙往后看,仍是不见一物。暗忖:“这个洞黑暗得这般奇怪。凭自己目力,黑暗中本能见物,又经在白阳崖照着仙传苦练多时,怎会一到洞内,便觉昏茫无睹?就算目力不济,那一剑一针乃是仙家异宝,常用来照路,数十丈以内无不烛照通明,为何离开宝光丈许以外便看不见?莫非那碑上的警语果有其事?”
云凤刚想暂时退身出去,再回进来,就在这一转瞬间,巨震忽止,微闻异香,眼前倏地一亮,光照处已能见物,只是微带绿色,光并不强。方要查看光从何来,猛见来路上现出二门,甚是高大,业已紧闭。匆速中还以为以后为前,转身时错了方向,及至定睛往侧面一看,不但两边墙壁俱仄了拢来,没有初进时宽大,并且洞顶已矮了许多。再一回身,正中央是一长大石榻,上面卧着一具长大的死尸,衣饰奇古,与传闻古人衣冠不类。左手持弓,右手拿着一件似矛非矛的石头木质的兵器。头里脚外,仰天而卧。两旁立卧着许多死尸,也各捧着石器用物和器械,约有百数十个,身材俱比常人大出一倍以上,神态如生。石榻两旁,各有一个数丈方圆,形式古拙的石釜,里面装着半釜黑油,各有三个灯头,光焰荧荧,时幻异彩,灯捻大如人臂,不知何物所制。细查形势,三面是墙,来路石门已闭,分明已陷闭古墓殡宫以内。进来时,因为洞中奇黑,不觉误入,这一惊真是吃得不小。
云凤见那些死尸虽像活的,并不动转。急于逃出,不敢再行招惹,朝着榻上卧着的古尸默祝几句,道了惊忧。正待回身破门而出,猛觉榻前死尸似在眉竖目转,手足乱动。忽又一阵寒风挟着香气,从油釜中卷起。就在这时,只听洞外又是“嗤嗤”两声冷笑,榻前死尸全都活了转来,各持弓箭器械,一拥齐上。云凤慌了手脚,忙运剑光护身迎敌,且战且退。那些活死尸虽然力猛械沉,但云凤剑光扫上去,所持兵器全都粉碎,并近不了身。可是那座石门却是坚厚异常,剑光冲上去,只见石屑纷飞,块砾爆落,却攻它不透。那些活死尸更不放松,追杀不舍。云凤料那榻上尸灵是古代有名的圣哲帝王,那百余活死尸必是当时随殉之臣。自己无端扰及先圣贤帝王的陵寝墓宫,已觉负有罪愈,怎敢再妄加伤害。可是那些死尸好似看出她的心意,一味向剑光上硬冲,毫不畏忌。云凤一面还得留神闪避,只抵御他们的器械,不便来到近身,所以战起来,更觉吃力费事。似这样支持冲突了一会,飞剑已把石门冲裂了八九尺深广一个大坑洞,不特没有洞穿出去,好似门里面石质益发坚固,飞剑冲上去,渐渐碎裂甚少。身后那群活尸,更是一味猛攻不已。云凤身剑合一,虽不怕受伤,可是照此下去,要想敌人不受伤害,却不能够。一时情急,不由大喝道:“我凌云凤为除妖孽,误入先代佳域,事出无心,并非有意侵侮。既不肯开放幽宫,任我自己冲出去也可,何事得罪,如此苦苦相迫?我已多次相让,再若倚众欺凌,说不得便要无礼了。”
说时,忽听中间石榻上有了声息,百忙中回脸一看,那具长大主尸,竟然缓缓坐起。同时门外“嗤嗤”之声更是笑个不住。那百余活尸,见中榻主尸坐起,立即停战,恭恭敬敬地排班躬身上前参拜。云凤这时方得看清主尸:头如巴斗,双目长有半尺,合成一条细线,微露瞳光,似睁似闭。再衬着那一张七八寸长,突出的阔口,上下唇须髯浓密,又粗又劲,仿佛猬刺一般,越显得相貌凶恶,威猛异常。云凤心有主见,认定这是古圣先哲与帝王陵墓。乍见群尸停手来拜,只当是主尸受了自己虔心默祝所动,哪知利害轻重,不但减了戒备,反收了剑光,恭恭敬敬下拜祝告道:“后民无知,误入圣域,多蒙止住侍从,不加罪刑,大德宽仁,万分感戴。只是圣灵居此,当在数千年以前,粤稽古史,未闻记载,盛德至功,欲悉无从。外面虽有丰碑崇立,古篆奥秘,难明高深。今者陵寝洞开,宫墙可越,惟恐山中道侣童奴无知,妄有窥测,不为侍从所谅,蹈犯危机,咎虽自取,未免有失圣贤博爱之仁。后民不揣冒读,敬乞将圣灵庙讳,生没年代,略微指示。后民归去,敬当禀明仙师,于洞外敬加封树,惮克发扬至德,明阐幽光,兼可永固灵域,长存圣体,与天同寿,阜草无惊……”还要往下说时,忽听玄儿的声音隐声暗中细声喝道:“你算是什么神圣,却拿暗箭伤人!”接着,一点寒风从迎面头上飞过,再听锵的一声,左壁上火星飞扬,一枚四五尺长的箭杆已没入石里,不禁大惊。猛抬头一看,主尸仍坐榻上,左手持着一张大弓,右手拿起第二枝箭搭了上去,那双大眼业已睁开,瞪着酒杯大小的蓝眼,正怒视自己,张弓要射神气。知道不好,忙运剑光护身飞起时,又听玄儿在暗中说道:“师父用飞剑、飞针杀他们吧。这些活尸,都不是古代什么好人,弟子同咪咪亲耳听他两个同党说的。”言还未了,那主尸手中箭倏地改了方向,竟朝玄儿发声之处射去,锵的一声,又射到了石上。玄儿又在右壁骂道:“大妖鬼,我有仙太祖隐身之法,你如何能射得到呢?”云凤才想起,玄儿用五姑所传仙法隐了身形。自己剑光,四小定追不上,门闭已久,不知他二人怎得进来?又没见咪咪答话。虽知这些古尸灵都未存着善意,到底是我犯人,非人犯我。这数千年前陵墓,必有来历,不敢轻举妄动。一面忙喝止玄儿,不可妄言妄动。再用五姑所传隐身法,掐诀一看,玄儿隐身右侧,拿油釜当了挡箭牌,蹲在那里,手里抱着咪咪,状似昏迷。
那榻上主尸见两箭未中,来人又看不见,意似暴怒,三次搭箭又要射去。玄儿因云凤禁止发话,已住了口,见状没等射出,已避入釜后。云凤急欲知道就里,看咪咪业已受伤,不能言动,恐玄儿万一被射,决吃不住。又见主尸颇有起身下榻之意,心想:“两小既然能进,我必能出,何不将两小挟了过来,悄声一问?即使被主尸发觉,两小有剑光护身,也不妨事。”想到这里,忙即飞身过去,就地上挟起两小,飞回原处。低声一问,才知玄儿胆量素大,和咪咪最莫逆,先因云凤恐四小有失,不准同行,好生扫兴。后来待了一会,玄儿对众说:“师父不要我们进去,无非为了我们道浅力薄,万一有事,不能兼顾罢了。其实里面怪物早见识过,怕它怎的,拼着被师父责打几下,到底也要看木栅里面有何奇异景物。你们那个敢与我同去作伴么?”说了两遍。先是沙、咪、健儿三小知他爱惹祸,谁也不愿与他作伴。玄儿嘴本能说,赌气说要独往,又拿话一激,咪咪脸软,不好意思,只得应允。健儿拦他不从,意欲随往。却被沙沙劝住,说:“他两人违了师命犯规,必然受责,留下我二人,也好代他们求情。师父现在洞内,还怕什么?如有乱子,你同了去,济得甚事?有两个年纪大点的没犯规,师父的气也生得小些。你也跟去怎的?”二人拦劝时,咪、玄二人连理也未理,径隐身形,往洞中跑去。虽然云凤沿途观察留连,怎么也追不上,及等追到,云凤已入险被困多时了。
二小因过木栅时不见前番阻力,以为怪物邪法被师父破去,越发胆壮。方自心喜,忽听鸟爪抓地之声,由前侧面走过。二人知道那怪物轻灵,比石人厉害,不敢出声,想等它过去,再行前进。忽见前面黑暗中影摇摇现出一团荧荧黄光,朝着怪物行处,悬空迎面而至,晃眼相遇,一同走来。二小往旁一闪,正碰在那第一块石碑上,忙往碑后一躲。耳听怪物口吐人言道:“师弟,你怎这般浪费?你知道这油是无价之宝么?随便就点了出来。前日若不是你淘气,将那几朵古灯花指挥出来玩耍,还不致招来外患呢。看今天来的这个女子甚是厉害,如非洞中藏有三千年黑眚之气,遮蔽她的目力,将她引入陵穴封闭,说不定师父还要吃亏呢。还有昨天进来又逃出去的那几个,也不知是人,还是山中鬼怪,听声音举动,竟会生得那么矮小。可惜被他隐身逃走,今天便来了这女子。我们居此多年,全无事故,倘若从此多事,岂不是你闹出来的?”另一人接口道:“师兄你少说这些话,上月不也是我用灯光,将那姓杨的女子引进来的么?虽然她会参天龙禅,奈何她不得,没降伏,到底得了她一枝灵药,你和师父分服之后,不是还夸我机警么?昨天大头神又示兆,我才照样办的,今天引了人来,又没吃亏,怎倒埋怨起我来了?祖师兵解时,曾命师父逃到这里安身,再三叮嘱,百年后方可出世,只不当人前说话,万万无事,否则有祸。这里不比内陵,你却说了这一大套话,要有外人混进来听去,不正是犯大忌么?”那怪物道:“你说我,那你不是也在说话么?那女子已被困住,哪有外人在此,怕些什么?”
另一个道:“你倒说得好,昨日那几个小鬼如在此,你看得见么?事也真怪。前闻人言,这里古尸厉害非常,以前凡在本山左近修道的人全被害死,连白阳真人都几乎吃了他们的大亏。后来虽经白阳真人用法术将他们制住,因他们已经得道几千年,终于还是消灭不得。只在中洞原墓道外设下禁法与灵木之阵,并和鸠后之子约定,不能越过那两层木栅。另外在墓碑前立了一块警碑,以防万一有人误入而已。由此他们虽然敛迹多年,因为洞中藏有三千年灵油,与天皇氏所炼两柄金戈,太已启人觊觎,难免有各派中能手来此盗取。他们仗有前约,巴不得有人来犯,才称心意,哪肯放过?凡来的人,俱难幸免,十有九死在金戈之下。末后来的人数越多,死的也越多。才经佛教中的白眉和尚奉了师命,将外洞封闭,也不过是百十年间的事。他们既专与生人为仇,新近又与左邻唐虞四凶中的穷奇之家相通,经过三年苦战,一旦释兵修好,成了一党。同时封洞禁法,又为蛰龙行淫所污,再加一次地震,重新开放,他们声势益发浩大。那年我师徒四人亡命投止,原以为未必能以容纳。怎会头天刚到,小神便来自请订交,不久引去,拜见鸠后,还得了它们不少好处?起初我暗中还在疑虑,不定哪一天发生祸事。如今相安多年,情同一家。鸠后因以前与白阳真人对敌,打去道行,伤了元气。不似小神当时见机,早早逃归墓穴装死,得保无事。当年只以灵胎示兆,难得起身。可是他平日最能前知,怎么昨天来的那几个似人非人的小么魔,你向它灵前叩问,它却毫无示兆呢?莫是有什么不好?”那怪物道:“现在正有外人入网,谁能保它?倘设尚有余党,这些话岂是随便说的?就是无事闲谈,也得有个分寸。可见畜生终是畜生,不明事理,还不与我住嘴!”另一人似已发怒,刚要回答,忽听远远有极尖锐的哨声传来,怪物忙道:“师父在唤人呢,我们快去,就便看看神寝中被困的那个女子就擒没有。”
咪咪、玄儿忙探头往碑后一看,因为近在咫尺,又是以静视动,比昨日自然要看得略清楚些。见金光之下,隐隐似有一个毛人影子。那怪物仍和昨日所见差不了多少,身子比那毛人高出好几倍,两只腿脚又细又长,看不出它的上身。两个并在一处,正一同往前面洞的深处跑去。因知师父被陷,好生忧急,当时激于忠愤,也顾不及利害艰危,竞自一提气,急行如飞,跟踪赶出里许之遥。前面二怪忽往右侧一转,两小也紧随它们身后,进没几步,似入了一层门户。忽见一片昏茫茫的毫光,目力所及,居然能以辨物。定睛一看,屋甚宽大,四壁和中央屋顶,各悬着一根火炬,火焰都有碗大,荧荧欲流。也能见物,只是黑氛若云,仿佛甚厚,围着光头数尺以内,尽是一圈赶着一圈的黑晕窝,恍如急漩钊转,无尽无休。靠左侧有一高大石门,近门贴壁石榻上坐着一个人,红脸,络腮胡子,生得又瘦又长,坐在那里,比立着的人还高出一头,手里正抱着一个容态妖冶的少妇在说话。两小所随的妖人,到了室内光盛之处,才渐渐现出它们的身形。那用爪抓地疾行的,虽然口吐人言,并非人类,乃是一只略具人形的怪鸟。身高约有两丈,人面鹰喙,目闪碧光,滴溜溜乱转。秃尾无毛,两翼一张,像是人手。两只腿自膝以下,粗才径寸,高达一丈三四,占了身长的一多半,看去坚硬如铁,爪和钢抓相似,厥状至怪。另一个通体生着寸多长的白毛,眼圆鼻陷,凸嘴尖腮,身后长尾上翘,看去颇似猴子。身量不高,却能蹑空御虚而行,手里的光也是一根极小的火炬。两怪刚一走到男女怪人面前,那红脸胡子说道:“我此时有事,不能离开。适才袖占一卦,今日来的敌人不止一个,还有两个同党,俱是我徒弟的克星,不可大意。你两个速往内寝,看敌人成擒与否。你二位师伯性情古怪,每次总要把来人戏耍个够,方行下手。今日如照旧行事,大是不妙。如见敌人尚在抗拒,一面发暗号请你师伯速起;一面急速退出,将法坛上留香点起备用,再报我知。我已嘱咐你的师姊,即往坛上行法。石门已闭,她不知开启之法,任是飞剑厉害,也须竟日之功,才能攻穿。这里是惟一出口,虽有我在此防堵,但是她那剑光颇非寻常,到底还是无事稳妥。去时,可隐身甬壁之后,暗中探看行事,不可被敌人看破,以防她发觉,由此冲出。”两怪领命,应了一声,便往门中飞去。
两小因时机紧迫,难得知道师父下落,不暇再听下去,连忙跟踪而入。进门乃是一座高大甬壁,随定两怪沿壁前进,约行十多丈,一边的石壁忽断,现出外面的星光。见两怪业已止步,往外探头偷看。又听金石交触之声,汇为繁响。忙绕将出去,便到了云凤受困之所。一眼看见云凤身剑合一,正与许多长大妖人力战,不时往石门上冲去,情甚逢遽,不由大惊。正苦无法近前,忽见甬道内似有一线光华,朝当中石榻上长大古尸射去,一会,古尸便自渐渐坐起。先前动手的妖人都停了战,过来朝着榻前拜倒。云凤也住了手,回身礼拜通白。两小心中好生不解。猛一眼看见云凤刚拜下去,躬身默祝,榻上古尸竟将榻旁弓箭拿起,对准云凤便射。咪咪救师情急,也忘了使用法宝,竟由左侧飞身上去,对准箭杆就是一掌打去。这时箭刚离弦,榻上古尸并未觉出暗中有人,吃这一下,将箭挡歪,失了准头,竟往斜刺里射了出去。虽未将云凤射中,可是咪咪的手一触到箭上,立时凉气攻心,浑身抖战。暗道一声:“不好!”强自挣扎纵开,业已支持不住,滚落榻下。幸而玄儿本要上前,紧跟在后,一见咪咪晕倒,知势不佳,忙一把抢抱起来,先向东路纵开,出声示警之后,再向右纵去。那古尸见那箭离弦,只觉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便行射歪,方自奇怪,忽听有人小声喝骂,向敌人报警,方知还有余党隐身在侧,心中大怒。一面仍持弓箭去射敌人,一面抓起一把石子,朝语声来处打去。玄儿早知有此,业已抱着咪咪纵向一旁,觅好隐身避险之处去了。
云凤同时也已警觉,当下行法,看出两小所在,不由惊喜交集,忙身剑合一,飞上前去,挟抱过来,向玄儿问知就里。一听说墓中尸灵乃是古昔凶顽,不由大怒,这还有什顾恤,便大喝道:“大胆妖尸,无知腐骨,竟敢如此猖撅,今日是你劫运到了!”随说随将手中飞针发出,一溜火光,夹着殷殷雷声,直朝榻上古尸飞去。玄儿见师父动手,也将归元箭发出。眼看两件法宝先后飞到,忽然一阵怪风,两边釜油中的灯光全都熄灭。光华倒映处,榻上古尸业已不知去向。接着一片玉石相触之声,琤纵杂鸣。先前那些旁立尸灵俱在黑暗中持着器械,蜂拥杀来。
云凤便运转飞剑、飞针迎敌。这次是除恶惟恐不尽,顾忌全无。剑光雷火所到之处,那些尸灵连同所使器械,纷纷伤亡断碎。杀了好一阵,虽觉步履奔腾之声逐渐减少,可是那残余尸灵甚是顽强,尽管遇上剑光便即伤亡,仍是不肯逃退,一味奋勇杀来。墓穴奇黑,除却剑光照处丈许方圆以内,简直不能辨物,也不知敌尸还剩多少。后来渐觉敌势愈稀,估量还有六七个未倒的,却是狡狯异常,不似先前那些鲁莽,灭裂得快,追东西来,追西东来,仗着地黑,云凤竟难得手,好不容易才能伤着他一个。猛一动念:“尸灵已灭十九,剩这几个转轮般尽和自己逗弄,既不战,又不退,为首古尸却又隐去。听玄儿说,还有一个妖人同三个徒弟、两个厉害古尸,为何不见出面,莫非故使缓兵之计,另有玄虚?先时不愿冲出,原想斩妖除害,观察目前情势,甚可疑虑。据玄儿偷听之言,当初白阳真人尚且没奈他何,为首古尸必非易与。墓穴又如此奇黑,自己末学后辈,仅凭一剑一针,还挟着两个小人,莫要中了道儿,后悔无及。古尸既丧许多党羽,必不甘休,何不将他引向洞外光明之处动手除去,以免被他仗着地利,占了便宜?”想到这里,知道出路就在榻侧不远的壁间甬道,悄命玄儿收回飞箭。因路口还有妖人在彼伏伺,故意口中大骂:“不将妖尸斩尽杀绝,决不退出!”一面运转飞剑、飞针,又追寻敌尸,人却渐渐飞向榻侧,借剑上光华端详出路。骂声甫歇,便听外面又是几声极尖厉的冷笑。
云凤原非胆怯,不知怎的,每次听那笑声,总觉有些肌肤起栗。料知是在嘲笑她说狂话,必是阴谋毒计。笑声既作,发动必速,心中一惊,更不怠慢,剑光照处,影绰绰见壁间的墙果有一段凸出,再一拐便是甬路出口。手一招,收回飞针,倏地转身,连人带剑飞将出去,居然通行无阻。转瞬见有光明透进,便照有光之处飞出。刚一飞进两小来时所经妖人居室以内,便见迎面一座法台,法台上站定一个红面妖人,对着一座炉鼎下拜。适间所见榻上古尸和一个赤身披发的女子,俱都在侧。那油釜中的几朵星光,也移向台口,高悬在上,照得四壁通明。妖人一见云凤逃出,好似大出所料,又忙又惊,伸手便向炉内去抓。说时迟,那时快,云凤一见这般情形,料知行法害人,刚照面便将飞针先朝古尸打去。接着飞剑光直取妖人。妖人猝不及防,手正伸向炉内,法宝还未抓起,云凤飞剑已绕身而过,斩为两段,尸横就地。那赤身女子见势不佳,刚纵妖风飞起,被玄儿冷不防一箭飞去,当场结果。再看古尸,飞针过处,倏又隐去,虽然得手,古尸难伤,终是大患。心想将法台毁了再走,师徒二人剑、宝齐施,先毁那座炉鼎。针、剑光华刚到炉上,只听一片爆音,飞起一大团浓烟,隐挟奇腥之气,被剑光一绞,立即飞散。云凤师徒方要飞出,一眼看见台侧挂着一件瓦器,形式奇古。云凤不问青红皂白,撤手一针,雷声过处,炸为粉碎,晃见光亮一闪即逝。毁完法台,正待飞出,忽又一阵阴风,星光全隐,仅剩四角和中央所悬的五根火炬,室内立即昏黄,仅能辨物。惟恐又蹈前辙,刚待飞出,耳听右壁以内一声惨啸。回头一看,一只奇怪大鸟破壁而出,疾如箭射,径往外面飞去。
玄儿忙喊:“师父快放飞剑,那便是妖人的怪物徒弟。”已是被它逃走。就在这惊忙一瞬之间,猛又听壁内有一女子声音喊道:“那一位道友,外面出路已断,古妖尸穷奇设有厉害埋伏。我等恐非其敌,非将它引出,不能得手。请随我由此出去吧。”接着一道金光飞到,现出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道装少女,身背剑匣,腰带革囊,英骨仙姿,美如天人。云凤先还当这里不会有什生人,又是古尸诡计。及见来人现身和所用剑光,竟是五姑所说正派中的能手,立时改容答道:“道友何人,怎得在此?”少女答道:“事在紧急,此非善地,不及细谈。我是姑苏杨瑾,快随我先出要紧。”说时一口南音,甚是清婉。云凤未及回答,杨瑾早将手一拍革囊,立现一团银花,其明逾电,先往壁内飞去,随即举手一让。云凤忙催剑光,一同飞入。里面乃是一间极阴森黑暗的大地穴。银花飞到壁上面,只听叭嚓哗剥一片爆裂之声响个不歇。银雪流辉中,壁石坠落,纷如飞雪,晃眼工夫,已开通出十丈深广。真个山崩地陷,无此神速。不多一会,半里多厚的山石,便已穿透。
二女刚一同飞出险地,隐隐闻得身后厉声噍噍,甚是刺耳。云凤回头一看,一团烟雾,簇拥着一张似人非人的怪脸,头前脚后,平飞追来,怒目阔口,獠牙外露,雾影中也看不见他的身子。仿佛手上拿着一张大弓,搭箭要射。正待回身飞剑迎敌。杨瑾已回手朝后一扬,立时便是三点赤红如火,有拳头大小的光华,朝那怪脸打去。便听“哇”的一声怪叫,又冒起一团黑烟,滚滚突突,比前更浓出好几倍,簇拥着怪脸,往洞内退去。同时又现出一张大口,口里面飞射出无数金星黄丝,正挡那三点火光的去路。杨瑾定睛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忙将手一招,收了回来。这时玄儿在云凤胁下看出便宜,竟不等招呼,将手中飞箭发出。等杨瑾收回法宝,想要喝止,已是无及。一道光华过处,直射入大口之中,如石投海,杳无声息,那大口也就此隐去,只剩了新辟的那个洞穴。玄儿连用两次收法,俱未收转,急得直喊:“师父,弟子的归元箭被那怪物吞去了。”
杨瑾先见宝光飞出,当是云凤所为。一听小人说话,才知云凤还带有徒弟,隐身在侧。忙道:“你那法宝,许已消灭。此时速离险地,商量除妖要紧,别的暂时顾他不得了。”随说,用手一招云凤,飞身而起。云凤只得相随飞身,一同脱开崖顶,直飞出谷,方行落下。途中遥闻墓穴中怪声大作,又尖又厉。落地时见杨瑾面上好似惊容乍敛,也未将妖人引出追来,好生不解。正要开口,杨瑾道:“不想这些古魅如此厉害,难怪当初白阳真人收他们费事。我被困墓穴之中业已多日,多亏道友机警神速,在他妖法将举未举,危机瞬息之际出其不意,斩却妖人师徒,去了他的羽翼,破去禁法,将小妹放出。先还只说有道友仙剑,只须将他引出,便不难合力除他。可惜月前因事耽延,去迟了一步,穷奇果将轩辕圣帝至宝偷到此间。如非家师早示玄机,预有吩咐,即使当时破壁飞出,得免于难,恐怕也和令高足一样,法宝难免不受损毁呢。”
云凤问故,杨瑾道:“穴中为首尸灵,原只两个,乃上古山民之君。老的一个,名叫无华氏,原也不算恶人。只因乃子戎敦禀天地乖戾之气而生,自幼即具神力,能手搏飞龙,生裂犀象。三野之民,俱都蛮野尚力,因此父子二人俱受国人敬畏,并不以他残暴为苦。此时正当轩辕之世,蚩尤造反,驱上古猛兽玄牦作战,将不周山天柱宝峰撞折,残损了无数珍物。后来蚩尤伏诛,戎敦与蚩尤交好,曾与逆谋,也被轩辕捉去,辇地为牢,囚了他三年零五个月,经乃父服罪泣求,始行放归。戎敦生性暴烈,认为奇耻大辱,平日越想越惭恨,扶病就道,甫及国门,便自气死。乃父无华见爱子身死。愤不欲生,每日悲泣怨悔,不到一年,也就死去。新君继位,原是他的一个权臣,名唤北车,奸诡凶顽,借口感念先王德威,设下毒计。就在这白阳山,古称无华穴内,为他父子筑了一座绝大的墓穴。所用人工,达于十万有奇,使国中智勇之民,全都役于王事,无暇旁及,他好做那安稳的君主。兴工三日,先修成了墓穴,把前王所有亲近臣人,全都禁闭在内,对人民却说是他等自愿从殉。工事达十七年之久,始将全墓道建成。这时业已举国骚然,最终仍死于暴民之手。只便宜了无华氏父子,因葬处地脉绝佳,他父子又非常人,年代一久,竟然得了灵域地气,成了气候。起初他父子如向正处修为,本可成一正果。无奈乖戾之性难改,终于成了妖孽,专与好人为难。从他父子死去满二千一百年后,便逐渐出穴为害。附近修道之士,遭他伤害的,往古迄今,也不知有多少。所幸老的虽然纵子行凶,尚能略知善恶之分,只许乃子在本山五百里方圆以内残害生物,泄那千古无穷之恨,却不许他超出五百里以外,以免多行不义,自膺天罚。父子二人,还为此争斗,否则其害更是不堪。直到白阳真人来此修道,才用大法力,将他父子重行禁闭穴内。因其气运未终,仍是无奈他何。新近数十年间,他因墓门难出,只得作个万一之想,打算由墓中穿通地脉,出去求救。这其间,他父子着实也耗去了不少心力,居然被他远出数百里之外,惊动了四凶中穷奇的幽宫。两下里先是苦战多日,末后竟打成了相识。同时又收纳适才被杀的妖道师徒为爪牙。三下里同恶相济,破了白阳真人禁法,由此如虎生翼,恶焰复炽。
“小妹来时,家师曾说,这三个古尸久未出世为害,只因有着两层顾忌:一层是无华氏生前坐下有一神鸠,当年曾仗着此鸠,威震百蛮,神异通变,厉害无比,因此又叫做鸠后。当无华氏未死以前数年,那神鸠忽然生了奇病,一息奄奄,终日瞑目,仿佛将毙,一直也未痊愈。无华氏死后,那权臣知此鸟除故君父子外,性暴嗜杀,无人能制,恐异日愈后为患,便将此鸟随定诸臣工一同殉葬。那鸠入了墓穴,便蹲伏内寝石穴之中,直到无华氏父子成了气候,始终不死不活。后来无华氏年久通灵,才算出它无心中吃了一株仙人廑,昏醉至今,不但未死,心中一样明白。这多年来,每日都在冥心内炼,服气勤修,年时一到,立即复原,比起从前,何止厉害十倍。只现时身子僵硬,不能鸣飞腾扑罢了。静中细一计算,那仙人廑服下一片,不论人禽,俱要昏醉僵死过去五百年之久。此鸠所服叶数,距今还有七年,便可出世。不过它潜伏石穴之内已数千年。身未复原以前,万万动它不得。无华氏本人因与白阳真人斗法苦战,毁却好些法宝,还被伤了元气,打落道行,神灵虽在,躯体若死。要在穴中借那地灵之气,二次修炼,距今算起来,也还有三五年,方能形神俱固,自在游行。二层是戎敦、穷奇各有一次天劫未满。因墓穴中地利绝佳,又有两釜数千年的灵油和那几盏神灯均具无穷妙用,为天魔所最畏忌之物。恰巧妖道金花教主钟昂父子,因往东海三仙处盗药,被妙一真人齐师叔所杀,死前借血光遁法,逃回青田山。知他那一教为恶多端,自己死后更不为正派所容,卜了一卦,算出此地可以藏身。便命乃子钟敢带了三个小妖党,投到三尸墓中。两下里本就气味相投,再加钟敢会炼生肌固魂之法,更合妖尸大用,于是结为死党。每日各自用功修炼,准备七年之后,修炼成功,再行大举。
“家师说小妹修道日浅,寸功未立,正好乘此时机,前去除妖。行时又再三叮嘱,说小妹此行,吉凶参半,有祸有福。无华氏父子,此时虽不便离山,不至为害。穷奇伏诛数千年间,机变异常,从未受过什么灾害,不时私离墓穴,以作恶害人为乐。他知轩辕圣帝陵寝中藏有一面昊天宝鉴和一座九疑鼎,都是宇宙间的至宝奇珍,已经谋窃数次,虽未得手,并不死心。这两件宝物,藏在圣帝陵寝内穴拱壁之中,有圣帝神符封锁,外加历代谒陵的十六位前辈真仙所加重重禁法,本来无论仙凡,俱难劫取。但是近年圣帝神符已失灵效,正该宝物出世之时。恰巧那妖道手下有一怪鸟,平日以尸为粮。爪喙胜逾精钢,专能穿土入石,下透黄壤;妖道又会一套石遁妖法,能避开前后墓道所设禁法,由侧面远处攻入。两恶既合,势必再起贪欲。同谋复往劫取。此番去白阳除妖以前,可先期赶往圣陵,谒拜祷告之后,用家师灵符仙法护身,径用土遁由墓门入内,取了二宝,再往白阳,万无一失;否则功虽终于必成,恐难免旬日灾厄了。也是小妹大意,命中该遭此劫,行至中途,忽遇前世宿仇,横加阻碍,当时气盛,忘了家师叮嘱,没有暂避一时,不与计较。两下争杀起来,连与斗法三日,方行得手,还未过家师前说的日限。我以为妖尸穷奇垂涎此宝已数千年,俱未得手,短短三日工夫,不见得便被盗去。谁知到了圣陵,费了许多心力,方行入内一看,不但二宝全失,四壁略有残破痕迹。出陵见一柬帖,乃旧友白谷逸所留。才知穷奇已在三日前,仗着妖法妖鸟,将宝盗走。他受东海玄真子所托,办一要事,行至那里,看出有异,运用玄机一算,才知宝物已失。穷奇盗宝之时,本还想残毁圣陵,幸得壁间埋伏发动,神弩齐发,才将它惊走。因知我随后必去,特地留柬代面,并嘱速来,他办完那桩要事,或能赶来相见。
“小妹自恃两世修为,灵根未混,又从家师学了金刚、天龙诸般坐禅之法,还有随身的许多法宝,没有熟计深思。一到此,见洞内有数点星光闪动,当是妖尸弄鬼,冒然追去,连破了他两重妖法,和道友一样,由黑雾中闯入内穴,杀了许多殉葬古尸。方觉他们无什伎俩,谁知那些殉葬古尸早为白阳真人诛戮,并未复生,乃是受了妖法驱使,用作诱敌之计。眼看杀光,忽见榻上古尸坐起,刚发剑光上前,便被穷奇和妖道在黑暗中用颠倒五行挪移大法,将小妹困入一个石穴之内。更由妖道设坛,将本身元神虚禁起来,脱身不得。幸而见机还早,一觉出情势不佳、立时盘膝坐禅,外用飞剑护身。虽然他台上镇物不去脱身不得,但只是邪教中的借物虚禁,坐禅一日,不为所破,仍是无可奈何。所惜应变仓猝,把放出去的几件法宝和途中采得的一株仙草,俱被他们夺去。法宝当能珠还,那株仙草必为分服无疑的了。连困许多天,静中观察妖党动作,俱得深悉。但是元神受了虚禁,在石穴中虽然受困,还可运用禅功,抵御一时。如出石穴,他将镇物行法一毁,便即裂体而死。昨日正在悔恨,不该冒昧行险,没有深思,听妖道、妖尸谈论,又有几人为神灯所诱,误蹈危境。只因每次来人,他等都要守着当年白阳真人的信约,不过神木、警碑深入,不肯下手。来人看似无什法力,却都善于隐身,又极机警,稍见不妙,即行隐去。因这一迟延,再略微大意,等到妖道命他们出追,已被逃走。归报来人语声步声颇为细碎,不似生人,以为是山中木客灵药之类,初学人形变化,算计下次必来。还吩咐妖党随时留意,务要生擒。今日正该用妖焰炼那镇物之时,便听他们在说适才来一女子,剑光甚是厉害,已被戎敦、穷奇诱入内穴。正商量用极厉害的妖法困陷来人,道友已乘其不意,飞将出来。按说妖尸有数千年修炼,固不好惹;便是妖道师徒,均非弱者。也是妖道命该遭劫,道友出来时,他正在行法紧要的当儿,道友又是二宝齐施,使得他们措手不及,只戎敦遁走,妖道师徒竟难幸免。妖道一死,妖法无人主持,小妹在穴中神光大旺。恰巧道友将他法鼎镇物一齐毁去。元神无制,立即脱身出来。此时危险万分,动作稍失神速,道友必也失陷在内,事便难说了。”
说时,健玄两小为洞中巨声所震,一见师父剑光,慌不迭的飞跑赶至。云凤命各将隐身之法撤去,现身出来。给咪咪口里塞了一粒五姑赐的灵丹,渐渐苏醒。正命四小上前拜见。听罢前言,忽想起五姑曾说,曾祖姑凌雪鸿现已转劫,托身在姑苏七里山塘一个姓杨的家中。此女恰好姓杨,看年纪不过双十,却说曾祖姑父追云叟是他旧友,明明是她老人家无疑,不禁脱口说道:“道友既与追云叟有旧,名分已高出云凤数辈。适闻姓杨,生在姑苏,你老人家前生莫非姓凌,名讳是上雪下鸿,五十年前在开元寺兵解坐化的么?”杨瑾惊道:“我原姓凌,如今小字凌生,便为的是这一层因果。你是怎生知道?”云凤慌忙下拜,口称曾祖姑,说了前事。
杨瑾闻言大喜,忙拉起道:“道家不比俗家,重在入门班列,所以你又可算我前生嫂氏崔五姑的门下。你对白道友用那尊称尚可,我已转劫易姓,如此称呼,实有未便。彼此门户不同,你以晚辈自居足矣。”云凤自然不肯,经杨瑾再三解说,方允僭称师叔。
杨瑾虽然前因未昧,道法高强,转世年纪毕竟还轻。见了四小甚是心爱,与云凤更为莫逆,互称奇遇不置。末后又谈除妖之事,杨瑾说,三尸本有两柄金戈,再加上轩辕二宝,着实厉害非常。云凤适斩妖道,一举成功,由于对方轻敌太过,诸般都是凑巧,论道力决非对手。自己连受多日之困,元气未复,须按师父坐禅妙法,稍自休养,再与云凤同往,有备于先,纵然不胜,也不至于二次失陷等语。云凤自然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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