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二人酒足饭饱,文麟忽然想起转托大黄与沈煌送信,忘向主人提起,笑问:
“方才曾见大黄独自出山,往右侧山崖越过,不知此时回来也未,可能托它为小弟去办一事么?”怀方笑道:“周兄可是想念令高足,欲令大黄前往送信,讨一回书么?此事舍妹早已想到,今早出去寻人,曾说归途绕往白云窝去见慧昙大师,就便看望令高足,等她回来必知底细。大黄心粗气暴,昨夜又与蔡家那伙徒党结怨,如令送信,容易生事。
愚兄妹固不畏人,为一畜生把事闹大,家父必要见怪。尤其冯家老儿,以前虽在江湖无什恶迹,近二十年更知敛迹,非到万不得已不肯出手,家父又曾与他父子相识,平日曾经告诫,说‘双方同隐此山已历多年,平日也颇相安。便蔡三姑虽然骄横自大,能不出山害人总算难得,即便有什过节也须宽容,免其恼羞成怒,召集乃父;日日徒党寻仇纠缠,扰我清修。’愚兄妹平日对她让避便由于此。且等舍妹回来一问,如未往白云窝去,夜来愚兄妹必分一人,代周兄一行如何?”
文麟不好意思再往下说,苦盼良珠回来,询问沈煌怎会留住白云窝,也不与自己来信告知,越想越觉可疑,认定沈煌不会这样,即便和李明霞两小无猜,情分深厚,不舍离开,或被慧昙大师留在洞内,随同门人学那越女剑法,也必先回茅篷一行,如何连封信也没有?重又优疑起来。良珠偏是一去不归,眼看日落西山,天已向暮,连怀方也觉事出意料,不应如此归晚。
候到黄昏月上,周文麟虽不似昨日放心,因听主人前后口气一样,又知主人父子和慧昙神尼颇有交情,所谈决无虚语,心虽挂念,还好一些。怀方却因妹子行时曾说午后即回,所去之处就在前山,只把人寻到,谈上几句立可回转,天已入夜,怎未归来?如在平日还不相干,偏巧佳客在座,昨夜又树强敌,把蔡三姑所追的人留了下来,妹子平日娇惯,素不服人,也许狭路相逢,出了什事,虽然断定父母在此,事决无妨,骨肉毕竟关心。怀方见文麟面色不定,时现愁容。便笑问道:“周兄如不放心令高足,小弟愿代送信,就便往前山,催舍妹回来如何?
文麟巴不得主人能够前往一探,只是不好意思开口,闻言自合心意,略微谦谢几句。
怀方说:“愚兄妹久居此山,往来方便,也不会受人欺侮。周兄如愿写信,我当带去,否则由我带话,转告令高足也是一样。”文麟本想写信,因见亭内没有现成纸笔,侍女恰未在侧,主人亲往,不比大黄,由其转告果是~样,想了想,便把想说的活告知,请见沈煌代为吩咐,把昨日被迫在蔡家逃席,受胖妇等人追赶之事隐起,只说途遇司徒兄妹,蒙主人盛意,延来谷中小住,以免忧疑;沈煌怎会留住白云窝以及会见慧昙神尼经过,令其写一回信,并说主人盛意留住,有些日耽搁,行前当命大黄送信,茅篷地势偏僻,昨日又曾发现凶僧恶道踪迹,听主人说不久尚有强敌要往茅篷寻仇,师父不在山中,好些可虑,在未接到准信以前,千万不可孤身回去,更不可轻敌自恃,如真想念,可向慧昙大师禀明,能许自己前往拜见最好,否则沈煌往寒萼谷来相见也可,但须写一回信,交司徒伯父带回等语。
怀方含笑应诺,行时对文麟说:“舍妹也许被人留住,小弟往返也有一点耽搁,今夜恐怕归晚。请自随意饮食安息,有事尽管告知使女,无须客气。令高足与明霞妹子此时在白云窝,必甚安乐,无须悬念,愚兄妹一到,自知底细,决无他虑。只是蔡三姑性情刚愎,有她无人,自恃本领,乃父昔年门下徒党又多,内有几个能手并还奉有托孤之命,无事便罢,一旦有事,闻风即至。周兄既被看中,除非依她心意入赘,就此拉倒,决无如此容易。住在小弟家中,按说无妨,仍要防她恼羞成怒,暗中生事。来路小桥千万不可过去,这点务希注意。今日饭吃得晚,夜饭后愚兄妹如尚未回,最好安卧,不出走动,等把对方心意虚实探明再作计较。”
文麟方想回答,怀方知他心意,已先说道:“周兄心意昨已听说,但是此女言出必践,非可以常理论,性又固执残忍,惹翻了她,什么事都做得出,决非周兄所能应付。
我看还是小心些好,不与见面或者还有法子转圜,只被请去,对面明说心事,便成死扣,除非依她,万解不开。如使难堪,即便周兄是她所爱,不致便下毒手,万一拿令高足出气,或是以此挟制,岂不讨厌?”文麟最担心的就是沈煌,闻言大惊,忙谢指教。怀方早把二婢唤来,令其小心侍候,随时留意:“在我未回以前,不论早晚,不可离开周相公一步。”说完起身走去。
文麟始终不知沈煌昨日涉险,此时伤尚未愈,主人恐其忧急,未肯明言,沈煌也不知他昨日受迫经过。师徒二人彼此均在悬念,怀方走后,独个儿徘徊花林之中,想想淑华,一会又想想司徒良珠和沈煌,起初心乱如麻,不知何故情绪不宁。二侍婢一名采芹,一名问梅,见文麟自从主人走后,便独步月下,徙倚花荫,不时低着头微微叹息,仿佛有什心事神气,便笑问道:“周相公,天已不早,山中春寒,恐为霜露所侵,请往房中歇息片刻。我们去把酒菜端来,周相公饮上几杯,也该吃饭。”
文麟猛想起二婢奉命守伺,从未离开,只管胡思乱想,却教这两名慧婢守伺在旁,老大不好意思,同时又想起自己苦恋淑华,一味情痴,向无二志,昨日再见司徒良珠,虽觉此女才貌双全,美若天人,并无他意,不知何故,随时在念,放她不下,心中一动,立自警惕,忙把心神镇定,笑答道:“我受一良友之托,护一孤儿入山从师。昨日往白云窝访友,我一时乘兴出山,致遇恶人,如今不能回去。不知他在白云窝是何光景,只顾寻思,忘了天黑,致劳你姊妹久候。方才饭吃大晚,不思饮食,你们想已饥渴,请各随意,我决不离开这里便了。”问梅笑答:“周相公的事,曾听我家小姐说过,那蔡三姑实是厉害,自来说到必做,诡计多端。这里虽料她不敢冒失来犯,毕竟两位小主人全不在家,谨慎些好。我们奉有主人之命,怎敢离开相公一步呢?”文麟力言“无妨”。
最后商定,文麟回房,二婢分头往取食物,在外间食用,三人同去房内。
文麟见二婢甚是灵慧,武功也非寻常,恐其拘束,见窗外明赡吐辉,夜风不寒,花影迷离,明河在天,想起淑华,不觉又生玉臂云鬓、人远天涯之感,独自凭栏望月,乱想心事,也未出去。二婢因夜已渐深,偷觑文麟,倚窗望月,连请用饭两次,都说不饿,也就听之,因见文麟只是仰望天空,又在出神,知有心事。采芹走进笑说道:“周相同,天不早了,主人不知何时才回,今夜也许被朋友留住前山,不会回转。可要先吃一点东西,安息了吧?”文麟一看月色西移,知夜已深,二婢还在守候,心颇不安,想说不吃,二婢又再三相劝,只得答应:“我实不饿,既蒙你们盛意,酒不要了,随便给我一点吃的,吃完,你姊妹也睡去吧。一
二婢闻言,互相笑看了一眼。采芹往取酒食先走,本由问梅随侍,忽然内急,想等采芹来了再走,因司徒兄妹均有洁癖,厨房在房后山洞之内,相隔颇远,本来炉火昼夜不断,饮食取用甚便,当夜不知何故,火竟熄灭,采芹只得重行生火,经此一来,自多耽搁。问梅久候采芹不来,急于入厕,心想:“候了这一整天,均无变故,此间向无外人登门,所去又是必由之路,外人来此,有什警兆,随时便可看出,何况大黄从来不敢远离时久,必已回来,守在谷口内外,主人不过因蔡三姑骄横任性,未必甘休,格外小心,其实无妨,就有什事,也不会有如此巧法。”念头一转,回顾室中,文麟仍在望月凝思,也未惊动,匆匆往厕所赶去。解完手回来,正值采芹端了酒菜走过,见问梅离开,埋怨了两句。问梅还不服气,说:“我出来不多一会,你怎去了这久?
采芹说起火熄之事。问梅忽想起出时曾见文麟立在窗前,窗户大开,后园一带,四围山崖高峻,并有林木掩蔽,外人不能飞越,也看不到里面,老少主人均是剑侠奇士,又养有大黄这类极猛恶的怪兽,自然无人敢于来此侵扰。今夜却是不然,第一,小主人虽在本山显过两次威力,对头蔡三姑却非弱者,人数又多,十九能手。虽有两位老主人在此,对方只听冯村中人传说,不知底细,平日虽然两不相犯,一旦激怒成仇,便自难料。最可虑是前数日山中大风雷雨,将正对冯村的山崖震塌了一片,现出一条缺口,起初不曾留意,昨日两小主人外出,发现当地断石纵横,污泥狼藉,前往打扫干净之后,看出那条缺口正与冯村相对,本意主人回来禀告,只为谷中一向清净,便把那片山崖全数铲去也无人到,跟着主人便把周相公接应进来,一时疏忽,忘了告知,万一对头避开正面,由那裂口暗中侵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心中一惊,忙催快走。
等走到前面,刚探头往房中一看,文麟已不在房内,以为去往屋外走动,或又回到花林赏月,忙同赶出,哪有人影?连喊“周相公”,未听回应。二婢全都急得心头怦怦乱跳,料知凶多吉少。采芹怪问梅不该离开,问梅也怪采芹粗心大意,说“炉火本是昼夜不断,我们吃饭时还曾加了不少炭团,火封甚好,原备随时应用,断无熄灭之理,分明有人闹鬼。就算火熄,也该回来通知一声。我久候你不来,腹痛内急忍受不住,以为片刻即回,断无如此巧法,不料竟会把人丢去。休说两位小主人的英名,便我姊妹也蒙主人怜爱,学成武功剑术,连冯村两个小畜生,见了我姊妹全都恭恭敬敬,不敢放肆。
周相公这大一个活人,听说还经简老真人传授,并非庸手,就在这不多一会的工夫。被人擒去,这人怎丢得起?”
二婢互相埋怨,仍不死心,以为为时无多,文麟并非寻常文弱书生,谷中形胜天然,来人任走何方,均有不少的路,月色又好,登高一望,两条逃路,均能看出老远。如被贼党擒走,便是会飞,也能查见一点形迹,逃必不远。略一商计,便往小山上跑去。往外一看,只见星月皎洁,清光四射,远近山石林木均似蒙着一层轻霜,到处静荡荡的,并无丝毫影迹可寻。正在愁急,往外查看,忽听远远传来一声厉啸。要知后文惊险香艳情节,请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