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麟连日得知冰如是位剑侠异人,行辈甚高,年岁虽然不知,照着耳闻口气,早已过百,惟恐沈煌言动天真,有所忤犯,正在摇手示意,不令开口。冰如已笑说道:“此是雪山异种,天性猛烈,如非初生不久尚未伤人,我早将它杀死了。这类东西野性难驯,你如收养,一旦犯了野性,出去伤害人畜,岂不惹事?”沈煌乘机答道:“师父既不肯当时杀它,将来长大仍要伤人,反不如我们将其带走,也许能够管教过来。不许它吃荤,不是就不会伤人了么?我们不管,反而作孽,师父你说对么?”冰如笑说:“你明想把这小虎带去,驯养好玩,偏有许多话说。你将来必须有伏虎之力,才能驯养此虎呢。”
沈煌笑答:“弟子年小力微,如何会有伏虎之力?好在此虎也是年幼,看它脾气还好,只望师父传授,弟子用功就是。”冰如笑答:“你真是我魔星。你养此虎,日后却丝毫大意不得呢。”沈煌闻言大喜。小虎也似有些灵性,能解人意,连声欢啸。沈煌恐它野性难驯,万一途中逃走,想结一条草索将它系上。冰如笑说:“无须。”那虎果然由此不再离开。
三人一虎顺着山脚走了一程,又连经几处险径,地势越高,天色也更阴沉,先前隐现冷云寒雾之中的一轮淡日已早失踪,山风已住。沈煌知道冰如恐文麟病后体弱,不肯快走,正问:“师父,还有多少路才到?”忽然降起雪来。那一带是片旷野,雪势甚大,初下时还只指甲大小,后来越下越密,不消片刻,地面上便铺了寸许厚一层银玉。文麟方说:“雪势这大,天晴以后雪景一定好看。”忽然一阵山风夹着大蓬雪花迎面扑来,由不得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冰如偶然回顾,见文麟面色冻得发青,笑道:“周老弟,你余毒虽净,贼去城空,幸仗灵药之力转祸为福,但是复原以前仍须保重,并且最忌受寒。偏当峨眉封山时期,我住那地方,外边茅篷,内里是一山洞,气候比别处冷得多,本想锻炼煌儿体魄,忘了老弟病体不愈。山中无人服侍,日后天气更冷,须到开春雪化才转和暖,早晚起床仍须留意呢。”说时,雪风越大。三人正迎西北风走,沈煌还可,文麟冻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沈煌恐他受冻,心中优虑,忙抢上前,连喊:“师父,还有多远才到?”冰如答说:“就在前面,一转就到。因雪大大,你看不见。这里路不好走,必须留意,随我鱼贯而行。”
未了这一段本是冰如前行,文麟居中,沈煌尾随在后,每一抢前问活,那只小虎始终依傍身侧,追随不舍,沈煌往前一赶,也忙跟着抢上。冰如因当地崖角之下是一深壑,见沈煌赶来,恐其雪中失足,早回手一把拉住,方嘱:“留意。”忽听身后刺的一声巨响,随听虎啸之声起自脚底。原来道旁是一斜坡,正与绝壑相连,小虎由右侧绕来,势子太猛,右脚踏空,身子一歪,当时滚落。三人所行之处,左边危崖高矗,右临深壑,形势虽险,尚有二三尺宽的山路,冰如以为自己在前领导,沿崖而行,当可无事,又正谈话,一时疏忽,没想到小虎欢跃跑来,大雪迷目,为避文麟,往旁一纵,稍微过头,就此滑跌下去。
沈煌闻声回顾,雪花飞舞中,虎已不见,只听小虎急啸之声由壑底隐隐传来,不禁急得乱跳,连喊:“师父,这却怎好!”冰如侧耳一听,笑道:“本来我防养虎误你用功,这样也好。”沈煌急道:“这虎落在深壑下面,岂不饿死?还望师父想什方法救它上来才好,”文麟在旁低喝道:“煌儿和我顽皮已惯,对简老师也是如此。这大的雪,听那虎啸,少说离上面也有百十丈,如今雪势更大,对面不能见人,如何能够救它上来?”沈煌闻言,自知不合,忙说:“煌儿错了,那虎怪可怜的。”冰如道:“听此虎啸声,好似未受什伤。死倒不会就死,只不易见它便了。”说时,已然行经最险之处。
冰如因恐二人滑坠,回身一手一个,拉住同行。
转过崖去,走不多远,便见前面危崖之下有一茅篷,外观甚是简陋;篷后好似有一山洞,与青桫坪所见不同,比较高大得多,雪下正大,看不甚真。沈煌一心想念那虎,见茅篷顶上青烟袅袅,内有火光外映,笑问:“师父,里面还有人么?”冰如摇头未答。
进前一看,篷外挂着一面极厚的风帘。冰如含笑将帘揭起,一同走进,文麟、沈煌立觉一股暖气扑上身来。四下一看,那茅篷搭在洞外平崖石地之上,内有三榻一案。三把竹椅,上面均铺兽皮,案上陈着好些文具书籍,壁悬琴剑筝笛之类,打扫清洁,地无点尘,另外两面,还开着两个大窗户,新糊白纸,明净如雪,当中放着一个大火盆,旁边堆着好些松柴焦炭,上坐水壶,茶烟袅袅,水开正沸,火光熊熊,满室如春,只是不见一人。
冰如先似有些奇怪,进门细看了看,满面笑容,走到案前,拿起一张纸条,看完笑道:“此次移居,以为无人得知,谁知仍被他们知道,连夜来此为我布置。固然他们那里器用齐备,难得设想这么周到,真叫人受之有愧了。”说时,沈煌瞥见纸窗外面似有一个满头长毛的人影一闪,忙喊:“师父快看!那是什么?”冰如笑道:“此后山居,颇多怪事,尤其我这里地势隐僻,就是惯在本山采药的山民,足迹也只走到方才坠虎之处而止。左近却隐居着两家异人,日后遇上,不奉我命,或是对方先和你开口,只作为不见罢了。”沈煌因外面大冷,探头一望,雪花如潮,满空飞舞,什么也看不见,见那纸条尚在案上,冰如正指点文麟的卧处,近前一看,上写:“私淑弟子秦弃、秦紫云,恭祝夫子大人乔居之喜。”寥寥两行,笔酣墨饱,甚是秀劲,方想探询姓秦的是谁,是否方才所说异人,方麟恐其絮聒,使冰如不快,忙使眼色止住。沈煌不敢再问,只得罢了。
茅篷共是里外两间,另一小间,新用竹帘隔断,用作厨房,内里饭菜早熟,放在灶旁,用微火温着。冰如笑说:“你二人风雪长路,走这一段,当已腹饥。本来还要亲自动手,且喜方才有人为我们备好酒食甚多,大概能吃好几天。煌儿可到里间取来吃完,请周老师各自卧床静养,我先传你初步扎根基的功夫吧。”沈煌早就闻得饭香,闻言喜诺,入内一看,果然食物甚多,先前猿猴背去的行囊衣物,除箱子铺盖放在外面榻上,有的已代铺好,下余都在,暗忖:“我师徒三人走得不慢,和猴子相差并无多时,却布置得这等整齐,料定中有异人主持,决非都是猴子所为,这异人连那猴子,早晚必能见到,只小虎失掉可惜,听师父口气颇好,不知能否代我寻回?”心中高兴,随将酒饭端出。
文麟最爱沈煌,知其从小娇养,恐做不惯,欲往相助。冰如正色拦道:“此后山居,煌儿用功之外,还须下苦操作,才能成功。这还是见他独子娇养,人又天真灵秀,资禀更佳,欲其速成,好些通融,否则照我门中规矩,拜师之后,至少须要习苦三年,试出心志坚定,体格也自健强,才能谈到传授二字。他为天性纯厚聪明,到处受人怜爱期许,已占了好些便宜。休看平日对他说笑随和,一经传授,便须照我规条行事,丝毫不容宽纵。自来有事弟子服其劳,煌儿天真稚气,不可过于放任,由他去吧。”文麟连忙应诺。
一会沈煌摆好酒食,恭恭敬敬来请二位老师人座。
一会吃完,文麟自去歇息,冰如便把沈煌唤至面前,传以本门心法,道:“我本峨眉嫡派,只为嫉恶太甚,误犯师规,至今留滞人间。看我随和,但是本门法令至严,你此后必须随时留意,丝毫疏忽不得。”沈煌闻言,恭敬领命,又朝冰如拜谢师恩,由此对冰如便不敢再随便开口说笑。冰如见他诚谨异常,也甚欢喜,传完初步坐功口诀便令用功,说往附近访友,各自走去。
沈煌送往门外一看,满空雪花宛如狂潮怒涌,门外简直成了一片银海,眼看冰如冲风冒雪而去,离身二三尺便看不见人影,暗忖:“这大的雪,师父去往何人家中?也不知相隔远近,是否方才为他布置茅篷的兄妹二人。周老师常说观人者必于其友,师父这高本领,这里又是峨眉后山,形势险峻,向无人迹,既与师父结交,决非庸流,我此后必能认识几个。但盼日后也能和那些异人一样,武功高强,从此云游天下,有了防身本领,便不再怕什恶人,也不在山中从师一场,只是老母在家,无人侍奉,这几日不知是何光景?同时又想到李明霞原说日后来寻自己,师父由舍身崖移居来此,明霞万一不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心正愁急,隐闻虎啸之声相隔不远,似在面前崖坡下驰过,静心一听,正是方才坠崖的那只小虎,疑是小虎由壑底觅到上升途径,展转寻来,好生惊喜,忙往雪中赶去,连喊:“小老虎快来!我和师父都在这里。”那虎已越走越远,无了声息。前面不远,又是一条斜坡,想起冰如曾说当地形势险峻,不等天晴不可出外,冰如恰在此时走开,否则也好,又想起老母行时叮嘱之言,惟恐涉险;文麟已醒,在里面连呼“煌儿”,只得走了进去。谈了一阵,想起小虎,越觉不舍,决计天晴前往寻找。
到了半夜,冰如方始回转,问知二人尚未吃饭,笑说:“这里附近隐居的好友甚多,我又好酒,良友对饮往往终日,夜深才散,你们饿着肚皮,如何能耐,本门规条虽严,平日相处却不拘什形迹。以后到时吃饭,无须等我。”沈煌忙说:“师父走后,曾闻小虎在篷前走过,知因雪大迷目,赶不几步便不再听啸声,又怕失足坠崖,退不回来。师父可知西南方有无人家,那虎会不会被人捉去么?”冰如惊道:“你这娃儿怎如此冒失!
日间也曾说过,茅篷前面只有七八丈宽平地,两面悬崖,一面是我们来路,只是半崖腰上一条石栈,最宽处不过二三尺,还是我去年所开,以前连这个都没有。正面虽有三丈来长一面斜坡,尽头处便成削壁,离下面虽不甚高,也有三数十丈,稍一失足,滑跌下去,不死必带重伤,况又大雪,照你所说,再往前数尺,非跌下去不可。倘有不测,如何能对母亲,此举真个荒唐,下次万万不可!”文麟也着了急,认为沈煌轻举冒失,着实埋怨了好几句。
冰如随说:“那虎坠崖时被人救去,知是我师徒所收,又不愿留,本意派人送来,恰值有人在旁,说此虎乃是异种,灵警猛恶,比别的虎强得多,知我常年在外修积善功,无暇驯养,料定是你意思,恐三月之后小虎长大,这类灵虎虽然灵巧感恩,对主忠义,无奈性大凶野,一旦发了野性,决定制它不住,为此将它引去,先用灵药消去它的恶性,稍微长大再行还你。你听虎啸时,正由崖下经过。此虎已转祸为福,暂时无须往寻,人家自会送来,你只用功便了。”
沈煌大喜,又间:“养虎人是谁?”冰如接口笑道:“此是我师侄子女,兄妹二人,此时还不到见面时候。他们师长和我至交,算起来还比你小一辈。先为夫妻情厚,误了道基,历尽苦厄凶危,勉强仗着两位老前辈始终维护,才得脱险,同隐在此已有多年,对我十分敬重。他那里藏有不少凝碧酒,每次往访,定要痛饮。男姓司徒,他妻姓秦,近一甲子隐居在彼,除我和一老尼姑常共往还外,夫妻子女一共四人,常时出山修积,从不吐露姓名,也不和外人来往,千万不可向人泄露。”
沈煌再问,冰如便不回答;心想这家人既是师父同门后辈,又知我爱那虎,迟早必把虎送回,人家都有极大本领,我还什么不会,日后相见,岂不难堪?由此用功越勤。
冰如每隔三数日必要出外一次,见沈煌天资绝好,一点就透,用功更勤,也颇高兴。那雪时下时止,过了好几十天方始放晴。
这日冰如出门,沈煌初学轻功,一时无聊,去往门前雪地上练那提气轻身、踏雪无痕草上飞的功夫,见快雪初晴,朝阳满山,远近松林都成了玉树琼枝,到处银光璀璨,十分好看,俯视白雪片片均在崖下,头上天色却是一片青苍,有时也有一两片白云载沉载浮,缓缓移动,与那万里碧霄互相映对,更显得云天浩荡,风景壮丽,以前从未见过,不觉兴起,笑喊:“周老师终日看书,这好雪景,也不出来玩赏!”
文麟原因苦恋淑华,今生不能如愿,起了出世之想,看出冰如世外高人,意欲随同入山,一面照护沈煌,就便随同学习武艺,结纳异人奇士,等沈煌学成之后,披发入山,所以每日除教沈煌读书外,几次想要拜师;冰如均未允许,但任沈煌私相授受,也不加禁阻。文麟只当冰如不知,每值冰如外出,便照沈煌所说暗中勤习,当地乃峨眉后山风景最佳之处,也无心情观赏,这日用功刚完,拿着一本《汉书》卧床观看,正想心思,忽听沈煌在外面大声急呼,忙即走出,笑问:“煌儿何事?”沈煌告以:“当日天色甚好,雪景尤佳。师父访友未归,何不取些酒肴出来对饮赏雪?”文麟素把沈煌爱如亲生,只要不误学业,向不拒绝,随同去茅篷内,取出桌椅杯筷,安排酒食。沈煌记准那日冰如之言,再三请文麟多穿两件衣服,在外坐候,由他一人亲自下手。文麟劝他不听,又见沈煌自从用功以来体力越强,不畏寒冷劳苦,也就听之。
沈煌去往厨下一看,恰巧所有食物均在午饭时用完,想起文麟最喜食母亲所制腊肉、血豆腐,来时带有甚多,正好煮来下酒,并留与冰如回来同食,仗着连日学会烧饭煮菜,自在篷内生火煮肉。文麟一人在外闲眺,知道沈煌年幼喜事,想博自己欢心,人山时所带食物本多,又常有人暗中送来,必是在内加意备办;先未在意,后见血豆腐煮好,沈煌恐文麟久候不耐,先切了一大盘,把酒放入暖壶之内。一同送出,请文麟先用。文麟拉他同饮,沈煌力言:“师父少时还要回来,单这一两样酒菜,不足助兴。好在火已升旺,酒菜甚多,备办五六样,孝敬二位老师赏雪痛饮,岂非快事?”文麟只当冰如行时留话,沈煌又再三拦阻,不令入内,知想多备酒菜,显他能干,便未再拦,只嘱:“小心,莫被厨刀把手割破。”沈煌笑诺走去。
文麟独坐雪崖寒松之下,纵目四望,见当地乃危崖中腰突出的一片平石,左右两面均是千寻绝壑,只正面有数丈长一条斜坡,坡尽头又变成一片削壁直落而下,陡滑异常,上面布满冰雪,休说寻常行走,看去都觉眼晕,再看右边日前来路,更是危崖排空,仰望不能见顶,只崖腰上横着一条石栈,最宽处不过二三尺,左边乃冰如常时出外所经之处,崖势虽非壁立如削,有的前倾,有的凹进,现出丈许宽的斜坡,外临绝壑,稍微失足,便直落千百丈,休想活命,看去形势更险,方想:“这等险地,便那来路一段,如非那日天降大雪,不能辨物,又有冰如壮胆,拉了同行,贴崖而过,换在平时,便有人牵引照护,也必胆寒,绝难随意通行,左面危崖,尽是高高下下的石凹和凸出的奇石,更无道路可以通行,听沈煌说冰如每次由此往来,那是如何走法?”越想越怪,只顾寻思,不觉有了顿饭光景,忽然想起淑华青年孀居,从小一齐长大,彼此爱好,只为人事无常,偶因父死任上,前往奔丧扶柩,一去数年,未通音信,表叔为人势利,强迫淑华嫁与沈家,淑华又是幽娴贞静,孝顺父母,不敢违抗,有苦难言,嫁后婚姻本非美满,丈夫又复早死,明知自己对她痴情热爱,只可心心相印,限于礼教,见面都难,此时良友爱子一同远离,想必中怀悲苦,难受万分;正自想起心酸,停杯浩叹,忽听身后有人说道:“这血豆腐真香,我们回去也做它几十个,以备过年之用如何?”另一女子答道:
“大哥真馋!我们虽是山居,百物皆备,为何隔锅香,见了人家饮食都是好的?也不怕外人听了笑话。”
文麟聪明机警,知道当地来往多是异人,外人足迹平日不会走到,况在大雪封山之际,始而故作未闻,等听到未两句,来人好似要走,方始回顾,见身侧不远站定两个少年男女,年纪均在二十左右,俱生得英姿飒爽,俊美非常,最奇是那么寒冷的天气,衣着那么单薄,男的前明儒生打扮,还穿着一件薄棉袍,女的却是雾鬓风鬟,丰神绝代,身着一件黄罗衣,腰系丝绦,足底白袜如霜,不染丝毫尘污水迹,越使人有翠袖单寒之感,心方奇怪,暗往左右两崖愉觑,雪中并无足印,暗忖:“这两人来时,我目光正朝对面注视,不必说左右两面雪深三数尺,又滑又陡,崖上石径更窄,他们是怎么来的?”
念头一转,猛然触动灵机,忙即起立,躬身让座道:“雪山独酌,苦乏知音,幸蒙高人降临。山居清苦,虽无兼味,且喜薄酒犹温,粗肴也是良友精制,味尚不恶。如不嫌弃,敬乞勿靳临贩,惮得一奉杯筋,便领雅教,不知尊意如何?”
少年还未及答,少女一双星眸早注定在文麟身上,抢先接口答道:“大哥,这位先生虽然带有三分头巾气,既在甘泉洞寄居,当非俗士,我们就扰他两杯吧。”文麟忙请二人坐下,又往里面取了两份杯筷,见沈煌双手乌黑,正在洗手,准备切炒,也未告知,匆匆赶出,陪同坐下,请问姓名。少年答道:“姓施,兄妹二人,家居近山寒萼谷,雪中游山,无意经此。”也未转问文麟贵姓,便畅饮起来。文麟素来老成,心目中又有多年专爱之人,先对少女,只初对面时看了一眼,底下便正襟危坐,只朝少年一人问答。
少年先甚沉默,答话甚少,一面浅斟低酌,一面和少女说笑,指点烟岚,偶然回答几句,神情颇淡,全不像初来佳宾对主之意。少女却是谈笑风生,情意尤其殷厚,对于文麟的家世,盘问得非常详细。文麟为了答话,少不得把头抬起,两下目光不时相对,觉着少女明眸善睐,玉肤如雪,又穿着一身形似道装的黄色罗衣,坐在堆满积雪的山头之上,吃雪光一回映,容华美艳,望若仙人,从所未睹,因多少年来,心头上老深印着意中人的倩影,虽觉少女丰神绝代,美若天仙,只是心中惊奇,因恐男女不便,神态反更矜持。
三人对饮了几杯,文麟还未谈到自己心意,忽想起沈煌尚在里面,这等异人,如何不唤出相见?喊了两声“煌儿”未应,心疑是在厨下煮菜睡着,便请二人少候,自入茅篷相唤,并取酒菜,一同出见。刚转身走不几步,微闻少女低声笑道:“这人明是个书呆子,大师伯怎说得那么好法?”文麟心中一动,也未回顾,赶到篷内一看,沈煌并未睡着,菜已备好四样,似知外面有客,将手连摇,示意文麟将酒菜端出款待来客,又将手按在嘴上,不令开口。文麟两次要问,均被止住,料有原因,好生奇怪,只得端菜走少年将酒菜帮同端过,放在桌上笑道:“山居不便,周先生如此盛设,令人不安,改日驾临寒舍,再谋一醉如何?”文麟巴不得能与对方亲近,闻言大喜。少女笑道:
“荒居向无外客登门,大哥擅自邀客,也不怕母亲见怪么?”少年笑道:“二妹不必多虑,我决不会连累到你。娘若见怪,都有我呢。”文麟闻言,心甚不安,忙道:“伯父伯母名山高隐,自不愿俗客登门。如有不便,明后日仍请施兄在驾临贩如何?”少女见文麟面上似有失望之容,笑道:“家父母自由凝碧移居以来,除二三前辈和四五同门好友偶共往还而外,生客极少相见,但愚兄妹的朋友,有时先容,也蒙允许,并非一概而论。只为家兄素喜专断,故意相戏,周先生不必介意。”
文麟因对方素昧平生,竟知自己姓周,心料冰如之友,再见男女二人均是丰神倜傥,秀骨英姿迥异恒流,谈吐尤为儒雅安详,越断定是山中隐居的异人奇士。文麟觉着有了进身之机,好生欣慰,彼此越谈越投机,认定是冰如的好友,几次想问,不知怎的,刚一开口,少年必拿话岔开,方想:“沈煌年幼喜事,既知有人在外,怎不出见?也许冰如事先嘱咐,但是此子与我亲如父子,即便受了乃师嘱咐,断无丝毫口风不露之理,再看方才相约同饮神情,也觉不似,其中必有原因。”不一会施氏兄妹推说出来时久,同起告辞。文麟留他们不住,心想:“两面绝壑无路可通,来路崖腰石栈上积雪甚厚,方才雪中并无足印,且看他们如何走法。”哪知二人从容起立,把手一举,便缓步往对面斜坡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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