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时再兴、姬棠夫妇早起洗漱之后,正在凭窗遥望碧龙洲上湖光山色,忽在无意之中发现王翼同了蛮女幺桃掩在狮洞旁边花林深处,神情亲热,忽听身后冷笑,回顾正是凤珠所带心腹女兵金花。姬棠知道王翼天明前才睡,不应起得这早,金花等四女兵守夜未眠,王翼和幺桃如有勾结苟且之事,必被看破,正想探询,王翼已和幺桃分手,由花林中掩出,往楼上走来。再兴方止姬棠不要多问,金花已先说道:"主人知道二爷二娘刚起,恐你们朝来有事,她每日早起必练武功,请各自便。等她武功练完,二爷二娘回来,再往相见。"再兴听她未提王翼,姬棠也未再问,方想回房换衣,去往田里和山中各地查看一回,王翼已由下走上。金花忙往凤珠房前赶去,看意思似防王翼入内,立在门外,也未理他。王翼到了中间,朝凤珠卧房那面望了一望,将头微摇,微微叹了口气,顺走廊往兰花所居房中绕去。再兴夫妇立在窗前,似未看见。跟着便听兰花娇呼"哥哥"和王翼应答之声。幺桃也由楼下奔上,往兰花卧房赶去。
再兴夫妇各把衣裳换好。姬棠为防万一,又将二人兵器带上,先到前面转了一转,本想帮助耕田的人做点杂事,因凤珠已醒,还要代兰花去往各处查看,为想快回,匆匆赶往对岸马棚,选了两匹快马一同骑上,往崖角一带驰去。姬棠见再兴从来无此性急,知其想念凤珠,忙着赶回,正在暗笑,忽见森林那面好些人影闪动出没,仿佛发生变故,但未发出有事信号,忙同纵马赶去。到后查问,才知森林出入路径原是两条,另有一条小路,人林四五里便无法再进,到处都是整排巨木阻路,尽头还有一片沼泽,污泥甚深,上有落叶遮蔽,须用竹竿探索前进,看不出来,微一失足,人便陷入污泥之中,不易救起,因此平日不大注意。昨日为防仇敌由林中掩来,加了几处守望,内有一处便在这条路的边界。守望的人只得四个,藏在林内一株大约三四抱的古木之上,上面建有一所木屋,原是兰花以前命人所建。
这类守望的小木屋形如鸟巢,十分坚固。四外均有铁条铁网,可供好几人坐卧,以防受那林中蛇蟒猛兽侵害。四围均有极厚木板,共只四面十来个拳大洞眼,并有铁片遮没,可以移动。离树十来丈还有好些铁丝警铃,无论来者是人是兽,黑暗之中看不出来,撞在铁丝上面,屋内铜铃与铁丝相通,立时响动,制作极巧。不知道的人便走到面前,决看不出,内里的灯光都不透出。原因上次犀群突如其来,不是应变机警,几受大害。
这条路虽然入林不深,但与另两条路的前半相通,常年均有数人轮流守望。昨日因当地形势太险,敌人未必由此掩来,本不打算添人,姬棠力说"越是这类地方越应小心",这才添作四人一班。当地虽非入林正路,但与犀群来路、森林外面的一条断崖相通,比较最近,又当两路之中,恰在森林出口前面的尖端。因左右两条大路,林内外各设有两处守望,相隔较远,合成一个梅花形,独居其中,离林外土崖断谷约有一里多路。经过采荒的人常年搜杀,蛇兽早已绝迹,又料敌人不会由此走过,虽经昨日严令,小心防守,轮班的人并未十分在意。
兰花待人宽厚,近来山中人都富足,昨夜添去防守的都是本族老人,带了好些酒肉,前往屋中大吃,也未查看周围环绕的警铃铁丝是否完整合用。到了夜里,遥闻各地芦笙吹动,听出崖前发现警兆,相隔尚远。照例这些守望的人均有专责,不是林中有警无须过问,也不得擅自离开。本来可以无事,那两守蛮自恃本族老人,平日最得孟龙宠信,见兰花接位之后,无论外族本族一律不分,只有本领当时升成头目,心中不平,急于建功逞能,仗着几分酒意,不听同伴相劝,匆匆赶去。下余二人知道此举犯规,候到夜深,遥闻信号,事已平静,两老蛮却是一去不归,心中愁虑,分出一人,带了特制灯筒去往林前,想向防守断崖谷口的人用灯筒信号探询。正往前走,猛觉身上一紧,上半身已被人用网套罩住,当时绑起,不能转动。
正在心惊,忽听一声低吼,便听左近有人怒吼逃去,另一人还在呼喊,不知说些什么,跟着绑便松开,身上网套也被割断。抬头一看,面前立着近来所见怪人,手中灯筒却被拿去,笑说:"你被敌人擒回,命必不保,如其放他逃回,我也必要受害,方才将他杀死,已命猩人送走。这厮乃老妖巫刚神婆心腹门徒中最厉害的一个,最是凶险。同来还有四个徒党,均是吃人的花狼蛮,从小被老妖巫收去,训练多年,和老妖巫一样残忍,本领甚高。我虽知他来历,不是另外四个妖徒已为主人所杀,你又危急万分,也不敢轻易动手,幸有猩人相助,未被逃走,否则真是一个大害。"
"我终日留神他们行动,始终没有发现那条秘径,有好些话又不敢出口,回去可告主人,昨夜来贼好似分成两路,主人杀那四个,只有一人是由林中偷偷掩出,并去寨前窥探了一次。彼时我正和你们寨主在地洞中相见。为了急干将香蟒涎晶取回医病,连守了好几天,单单昨夜错过机会。老妖巫虽有十几个妖徒,照昨夜这等死法,暂时决不敢于轻举妄动,可惜一个活的也未擒到,要想寻去,定必费事得多。你昨夜那两个同伴大概走出不远便被方才那妖徒所杀,连人的心肝也被挖去吃掉,比真狼还可恶。妖巫师徒暂时虽不会来,那伙鬼头蛮灵巧无比,又能暗中视物,曲今天起,在第二个月圆之内,虽决不会过界来此走动,但我归途必要经过杀人崖、快活树交界之处。我已多日未归,连蟒涎都是猩人代送,必须装不知道,早些赶回,方可免害。此地不宜久停,过不几天还要再来。这灯筒颇有用处,送我可好?"
那人业已得到兰花密令,遇见怪人不许为敌,又感激他救命之恩,还想问他姓名,劝其往见寨主。怪人已将灯光一掩,笑说:"你们同伴的死尸就在东北角上大树之后,妖徒全死,日内无事,自往报信,不必惊疑。"说完人便隐入黑暗之中,走得极快。隔不一会,耳听远远一声兽吼,与前相似,知是猩人吼声,忙转树屋,喊了另一同伴,拿了灯筒往前寻看。昨夜两老蛮果死在草树丛中,前胸挖了一个大洞,大腿上肉也被削去大片,死状极惨,只得抬往林外。天已大亮,因事情业已过去,刚把死尸抬出,准备去往洲上报信,附近蛮人得知此事,奔往观看,方才往来奔驰便由于此。
二人途中已遇到报信的人,听完前事,吩咐众人加紧戒备,遇有动静,速照预定方法报知。如在林中发现敌人,更须紧守,不可轻敌,更不许擅自离开。随又去往别处查看。问知孟龙听了凤珠、兰花之言,老早便命人在林外各地搜索,各处崖洞有无秘径与森林相通,和有人走过的可疑之迹。因都分成地段,抽空查看。又因昨夜妖徒全被杀死,都是假鬼,人心均极安静,并无别的事故发生,分别指点了几句,便同回转。到了洲上,天已傍午,兰花正在凤珠房内说笑,见二人回来,笑道:"二弟、棠妹真是我的好帮手,无论何事,不用人说,自会代办,并还办得极好。如今这里事情比以前多出不少,反倒省力,大家高兴,一点不累,不似以前那样劳苦,一个不巧还有好些伤亡。侄孙女婿虽也极肯出力,要像时二弟这样勤快就更好了。"王翼正由门外走进,笑问:"兰妹你说什么?"兰花仰面媚笑道:"你看二弟、棠妹多好,不论睡得多迟,照样早起,你只睡得稍晚一点,便懒在床上不肯起来,累得我们好些事都是人家代做,怎好意思呢?"
王翼平日情浓,知道兰花天真,恐其随口而出,忙接口道:"你只说我一人,你今日也是一样晏起。我醒来想起昨夜之事,见你睡熟,没有惊动,一时无聊,去喂二狮;直到回来你刚醒转,如何怪我一人?"兰花娇嗔道:"这怪我么?还不是你不好?"王翼见自己越描越黑,知其有口无心,当着凤珠越发难堪,侧顾姬棠微笑相看,又急又愧,忙道:"是我昨夜回房不该多谈,算我不好。再说叫人笑话,不要提了。"兰花原本聪明,闻言想起平日王翼的嘱咐,又见他脸涨通红,接口笑道:"本来是你不好,天已快亮,还要多说。往常你都晚睡晚起,只今日例外,第一次先我起身便要说人,自然我不服气。我还当你为了叔婆起早呢。"兰花原是一句无心之言,不料又刺中王翼的心病,心更惶恐;幸而兰花未往下说,忙用别的话岔开。可是旁观者清,凤珠早得蛮女报信,姬棠更看出他假装恩爱,将兰花稳住,未明起身去与幺桃勾结。看他忸怩,神色不定,内中必有深意,便在暗中留心查看不提。
兰花业已闻报,昨夜林中防守的人有两个被害之事,妖徒还有一个首领已为怪人所杀,可惜尸首被猩人弃去,虽然无法寻到,妖徒无一生还,妖巫定必惊疑,听怪人这等说法,暂时已可放心。凤珠重又提起人林探路之事。昨夜时、姬二人走后本和兰花谈过,兰花先是极力劝阻,后又想和王翼跟去,均经凤珠婉言谢绝,因其话甚得体,所说也极有理,兰花心直,不曾想到别的,只说"叔婆途中辛苦",再三挽留,多养息几日再去;一面由她命人分途再往林中搜索,如能寻到秘径人口,便不要去。
凤珠并未坚持,只说:"我素不喜坐享现成,休说患难之中,便你叔公在日,对我那样看重,百依百随,无论何事,稍一开口露出一点意思,只要人世间所有,多些艰难珍贵,也必千方百计用尽心力为我办到。如换常人,自必万分满足,尽量享受,只骗得他一人宠爱,百事均可不问,何必操心劳力呢?就你叔公死后,仗着这几分姿色,也不愁没人对我宠爱尊敬。何况蛮俗不禁再嫁,又奉叔公遗命,将祖传神箭宝器交我,继为寨主,随我心意选一丈夫,便是离开本寨另外嫁人,只要将来所生遗腹子女长大成人,由我送回故乡,重立为王,他也万分心愿。我样样均可任性而行,岂不舒服快活到了极点?但我却不是那样想法。你叔公的恩情我也照样感激,一面却认为他对我宠爱,全是为我长得好看,并非看重我的才能智慧。此与寻常花鸟、珍贵玩好之物一样,除却终日由他一人亲热宝贵一无用处,似以庸庸碌碌以至老死,与草木同腐,一个活人和死东西差不多,任人摆弄,有什意思?"
"再一想到我父亲因我小时有点聪明,他又只此一女,非但万分怜爱,教诲尤为注重。十五六岁便将家传武功学会,又读了不少的书,本来把我当成男儿一样看待,后因恶人追逼,逃亡身死。我对他平日的教训至今不曾忘怀,偏生孤苦无依,在危机一发之中被你叔公救去。虽然彼此年貌并不相当,性情风俗也全不同,并非我心目中的好丈夫,为感救命之恩,情势所迫,不得不以身相报,就此虚生一世却是万分不甘。我既嫁他为妻,自应帮他治理山寨,使所有同族和别寨蛮人在他为首之下都能安居乐业,既不互相吞并,受中土贪官恶人欺凌离问,也不去向中土生事,彼此多伤人命财产,取那灭亡之祸。再把许多野蛮残暴、迷信鬼神的恶习全数改掉,借此施展我的抱负,一面也算报答他对我的情意。因此到后不久,便强劝他改变寨规,去恶从善,一面训练女兵,扫平蛮人,与各异族化除嫌怨,一面奖励农桑和猎采畜牧诸事。在我暗中劝化之下,不消三年便强盛起来。"
"因我最恨凶杀抢夺,他们强横已惯,积习难改,手下千百户和大小酋长头目先均对我忌恨,无奈你叔公言听计从,他又法令严酷,无人敢违,才得无事。起初两年便你叔公也觉我每次力主的事于他有害,只管严令手下依言而行,心中也并不以为然。只为爱我太深,虽觉违背旧习易失人心,还有好些害处,他也照样答应。此时曾对我说,他实爱我胜如性命,只要讨得我的喜欢,便把全寨灭亡,他也为我送命,均所心愿。我因有许多事好处均在将来,微笑未答。每日除却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由他恩爱而外,不是带了众女兵访问远近蛮人疾苦,为之化解仇怨,想尽方法兴利除害,便是和他同出游猎,随时把那些贫苦的人喊来,当面谈问,使知平日高高在上,上下之情不通,一任手下宠信的人作威作福、残害良民,为他积怨除敌,自己一点不知,还以为比别族富强得多,无论汉、蛮都不敢惹,暂时骄狂任性,为所欲为。一旦事变暴发,当时身败名裂。"
"我再告以都是一样人,理应劳逸苦乐相当,虽应有为首的人统率管理,但是少数的人终敌不过多数,如其违背民心,将大众膏血供你们享受,非但不为他们造福,反加压榨危害,早晚叛变。人心一样,大致相同。易地而居,只恐仇恨更深,一成独夫,固是必败,任有多大威权,无穷享受,而你所有人民全都贫苦衰弱,就算他们过惯痛苦岁月,你和手下爪牙又都强横,善于防御,暂时不敢反抗,势必死亡流离,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他既无法自存,怎能为你抵御敌人?外族仇敌知你外强中干,定必乘虚而入,将你吞并。这是多大危险,如何可以大意?"
"你叔公人本忠厚,只是自负勇力,性情强暴,平日尊卑分严,寻常蛮人畏惧随行爪牙鞭打,望即远避,从未当面说话,自然不知内中隐情。及至经我屡次当面询问,来人在我温言劝慰之下,知我能够做主,不致当时快意,背后受那爪牙危害,便将多年冤苦和平日委屈全说出来,我再从旁比喻分说,自更感动,无形中收了许多效果,渐由勉强改善变成真意。数年之后再一考查,寨中财富大增,远近蛮人纷纷归附,人力越多,才知这类以和平善政得来的财富,日常之间无形增长,暂时表面看不出来,但他一天比一天富足,并还普遍。本身固是越发富强,而所有人民也都安居乐业,年有积蓄。不似以前每次争杀抢夺,表面看去,金银、牛马、子女、财帛成堆成群,耀武扬威,热闹已极;可是对敌之际终有伤亡,每次损耗的人力物力全未计算在少,有时还要得不偿失,除却添点凶威,全是空的。并且每次战争之后,必定添上许多残废病苦,无形中又要损失许多人力物力。看似年年争杀,声威大震,只有限为首人得了好处,人民日子反倒越过越苦,真个是损人害己最恶最蠢的算计。哪有这样和平安乐,不残杀一个人,而寨中财富自然增加的好?经此一来,越发醒悟,言听计从。我心还是不足,老想多救点人,多做一点事业,心思难得有一天闲过。"
"我先和侄孙婿、时二弟一见投机,固然为了彼此都是汉人,言语风俗相同,有了乡土之感,容易接近;最重要的还是他二人和我身世处境、心志相同之故。我这次情愿舍了寨主尊荣和无穷享受逃亡来此,还带上许多女兵和衣物粮食、刀矛镖箭、各样种子,便为好党势盛,人心险诈,又有妖巫与之合谋。先没想到你叔公死得这快,以前又太疏忽,心肠大软,明知五虎等好党不是好人,一则他们反形未露,二则种种顾虑,不愿多杀人命,加以自作聪明,以为妖巫被我制服,蛮人信鬼大深,我别的坏风俗多半改革,只此一端因丈夫力言族人蛮野性暴,留下妖巫还有许多用处,只想将来因势利用,没有把这信鬼之风改变过来。又忘了我嫁与叔公不满十年,到底年浅,又是异族女子,我表面人又温和,寨中蛮人对我敬重,只是感激恩义,多半还是丈夫的威力。我帮老王管理再好没有,老王一死便差得多。蛮俗年轻女寨主必定要招丈夫,我有一点颜色,更易生事,果然铸成大错。"
"五虎等好党见老王伤病,我因感他恩情,终日守在旁边,照应饮食医药,无事轻不出外,正好乘机暗中勾结,阴谋发难,最后竟假托神命逼我嫁与叛贼。我警觉大迟,再因一念之差,觉着丈夫死后管理他们大难,意欲来此暂居,等遗腹子女长大再行回去,别的全未顾到。等到发现好党阴谋毒计,看出全寨山人好党虽只小半,余者都为妖言蛊惑,受了愚弄,妖巫那柄石刀又被偷去,无法制她。如非女兵忠勇,于危机四伏之中逃来此地,已遭毒手。这里地方广大,又有大片森林无穷之利,一心想要开辟出点事业,没有仇敌侵害,我尚不愿坐享,何况同仇敌忾、危机隐伏之时。照昨夜所闻,鬼头蛮不曾来犯,实是迷信神卦,不敢越界,六十年期满便非前来生事不可。这类山人已极厉害,老妖巫师徒又与勾结,听怪人口气,至多还有两月便满六十年限期,难得老妖巫暂息凶谋,正好乘机下手,查探林中有无秘径,以便一举成功。我并非没有能力,如何旁观不问?你夫妻全山之主,有事之际岂可轻离:我有这些女兵,还有时二弟夫妇相助,足可无事,放心好了。"
兰花蛮女勇敢,又知凤珠智勇双全,闻言也就答应,只王翼一人心中难过,说不出来。当已无事发生,全寨举行接凤欢宴,夜来寨舞,狂欢了一日夜。第三日起,兰花等四人又陪凤珠往游全境,还打了两次猎。一连五六天过去均无动静。中间两次接到崖口守望的人来报,说崖下原有好党守候回信,内一守望老蛮与那些守候的人多半同族,中有一人还是他的堂弟,双方颇有感情,设词向其探询,先问出老妖巫刚神婆自高身价,虽经五虎等好党力请,只派了一个妖徒接替以前妖巫之位,本人和同来几个徒党非但不肯去往老寨居住,连那所住之处都不肯说出。同来五妖徒时穿白衣,时穿黑衣,内有两男一女并还带存面具。老妖巫失踪多年,起初五虎原不知她踪迹生死,近与新死妖巫勾结,想用阴谋巧娶凤珠,自为寨主,因党风珠和手下女兵均有惊人本领,不是易与,妖巫虽然假托神命,用邪法愚弄山民,终是胆怯。
这日有一奸党带人入山打猎,忽遇一个黑衣蒙面、头有双角、形如鬼怪的妖徒向其讨酒,说起寨中神巫是他一家。好党人甚精细,看出妖徒本领甚高,极力奉承,再三探询,得知老妖巫尚在人间,隐居森林之内,忙即归告。妖巫同五虎得信,忙同带人寻去,刚到森林前面,便遇两个妖徒迎来,说老妖巫住处虽在森林之中,四面均有鬼神守护,生人入内必死,不许进去,有话只由妖徒转答。后经二人再三请求,只许新死妖巫一人人内。五虎为人好狡,觉着那片森林外观虽与崖上这片大森林相连,但是中隔绝壑,深不可测,共只方圆十来里一长条斜坡,离小金牛寨人口危崖上下之处还有二十多里;树林并不甚密,好些地方均透天光,林中猛兽甚多,孤悬在大片森林的外围,平日打猎时常出入,没有走到的地方极少,除却坡蛇起伏、崎岖不平、地势好些险峻而外,别无奇处,以前并未发现有人居住。妖徒却说乃师在林中隐居多年,四面均有鬼神守候,又知妖巫邪法多半虚假。妖徒走后,等了一阵,不见人回,借着久等不耐入林探望,便带两人走了进去。
初意那森林横里只得两三里深,容易将人找到。快到尽头,忽有三人相继倒地死去,身上并无伤痕,也未见有什影迹。正在惊疑搜索,一个形如恶鬼、手持三尖叉的妖徒突然出现,厉声大喝:"此是禁地,再进必死。"并说:"前死三人为了途中口出恶言,得罪我师父,便是五虎也一样失敬。本应全数杀死,因有人求情,又是未来寨主,有大福命的人,只知悔罪求饶,将先死三人连林外两个口出不逊的小头目留下,由神处罚,急速退回,等我师姊回来自有吩咐,否则一个也休想回去。"五虎性情凶暴,勇猛多力,又最护群,虽知老妖巫师徒不是好惹,一听对方这等凶残,连死人尸首都要留下,另外还有两个活的党羽也不能够生还,心中愤怒。正在将信将疑,不敢发作,忽听一声惨哼,妖徒所指两人也同倒毙。心方一惊,新死妖巫已如飞赶回,见面急呼,埋怨五虎不该违背神命,不是她再三求情,谁都不能活命,还不跟她快走。同时又听林中鬼啸之声,暗影中现出许多奇形怪状的恶鬼影子和大量鬼火闪动,只得丢下死人逃回。
过了两天,林边大树上挂着五个死尸,除头还在,周身皮肉连同脏腑俱都失去,成了五个骨架。妖巫力说:"五虎福命最大,是未来寨主,妖师刚神婆已允相助,所居洞府却不许去。如要有事求教,可命心腹斋戒沐浴,照指之处前往等候。便是本人不来,也必有人传话。"跟着便引五虎见了老妖巫一次。双方约定,一等往森林深处寻一凶神,回来再行发难。不料五虎急于想夺凤珠为妻,仗着妖巫由林中带回来的迷人香草提前下手,致被凤珠警觉,带了女兵突围逃走。老妖巫恰在当日赶回,事已无及,相差只有几个时辰。五虎只要晚发动一日,凤珠和手下女兵不是全遭惨杀,便一个也休想脱身。
那日凤珠上崖之后,老妖巫得信,当先赶到,见她留在寨中做妖巫的女儿已为凤珠所杀,暴跳如狂。五虎自然把事情推在死人身上,说妖巫因盗石刀,被凤珠看破,致被逃走,并非不遵神命。老妖巫随命五虎选出一个熟悉小金牛寨形势的党羽,拿了内藏恶鬼的葫芦竹筒等物,和崖上人说好,用长索缒将上去,往小金牛寨传话恐吓,人却不肯和五虎同回。一面又在崖下装神弄鬼,披发乱跳。如非兰花平日训练得好,法令又严,并有那二十多个女兵相助防守,几被吓住,为邪法所愚,被敌人用障眼法就势攻上崖去。
五虎看出老妖巫果比她女儿高明得多,非但所施邪法无一是假,便那力大身轻惊人本领也是少见,连同来三个蒙面妖徒也都不是寻常。经此一来,越发奉若神明。
守崖的人听来人说完,刚想命人报信,老妖巫又来崖下施展邪法,朝上咒骂恐吓,说凤珠和后派去的神差已走了三四天,如何没有回信?传命的神差也未转来。如敢将其杀害,对于所说置之不理,不久便发动天兵天将两路夹攻,杀往碧龙洲。休说是人,连畜生虫蚁也决不留一个。众人正在提心吊胆小心防守,那些女兵只知忠于主人,哪管什么神鬼?一听老妖巫师徒暴跳怒吼,恶言咒骂她的主人,全都激怒,仗着居高临下,又发了许多镖箭擂石。内一妖徒或受重伤,从旁助威的好党手下再打伤了好几个,激得妖巫好党越发暴跳。正在大发凶威、上下相持之际,先是替代女兵的人奉命赶到,说妖巫邪法全是骗人,寨主自有除她之法,不必惊慌。这里地势险要,只要小心防守,见怪不怪,不为邪法所愚,决可无碍。跟着又有数人将四妖徒的人头和野猪送来,得知邪法骗人已被识破,并还带来假装鬼啸的响箭和妖徒装鬼的黑衣,防守的人照着所说一试响箭,果与连日鬼啸之声相同,当时醒悟,人心大振。
这时女兵已走,天还不曾亮透,妖巫师徒刚刚去而复转,乘天明以前光景黑暗,在下面施展邪法,惑乱人心,一时鬼影幢幢鬼声啾啾,碧萤群飞,神怪百出,比前两夜看去还要厉害得多,声势也颇惊人。不料崖上防守的人连接号令,知其虚妄,非但不怕,反照姬棠命人传话所说大声喝骂,说破机关,~面将四妖徒人头挂起,把野猪当着来人所变,算是回信,抛将下去,大声呐喊说:"你那障眼法全是骗人,我们碧龙洲有两位活神仙,比你厉害得多,方才传命,不久便要杀往老金牛寨,将谋叛的好党杀光。如来送死,省得我们费事,再妙没有。真有本领,怎不叫你那些神鬼飞上崖来?白天为何不敢出现卖弄?我们已有神仙保护,你那几个奸徒刚一走出,便被神刀所杀,就是榜样。"
说完乱箭齐发。老妖巫虽然怒极暴跳,咬牙切齿,状类疯狂,无奈危崖削壁高陡险滑,无法飞上。稍微近前,上面飞石乱箭便和雹雨一般打下。
最难堪是五虎急于想听回音,又因老妖巫师徒不肯回寨受他供养,每日夜里却往崖前请神,朝上恐吓攻打,出力大多,特意带了多人和大批牛酒赶来犒劳,一半讨好巴结,想老妖巫为他出力,一半妄想孟龙父女也许吓住,只接投降回信,立可把凤珠和小金牛寨多年积蓄掳了回去。恰在此时赶到,先见崖下一带鬼火明灭如潮,大小恶鬼神怪时隐时现,出没无常,看去威势甚是惊人,以为蛮人信鬼怕神,不消多日吓也将他吓倒。就是孟龙父女不降,也可由崖口攻上,杀将进去。正在得意洋洋,和老妖巫见面说不几句,失意丢脸之事便相继而来。为了示威,所带的人甚多,内中只有小半好党,余者都是胁从。自从凤珠一走,五虎篡位。因恐人心不附,稍有不合便加毒打,疑心又多,还杀了二十多个旧人和女兵家属。经此一来,全想起风珠的好处,心生依恋,只为邪法所愚,太信神鬼,又听老妖巫已回,越发胆小害怕,无可如何。及听崖上的人说破邪法是假,又将妖徒人头挂起,所说的话全都有理,想起鬼神都能腾云驾雾,老妖巫说得那么凶恶,敌人如此辱骂,所请神鬼怎么只摆样子,在附近隐现号叫,听人咒骂放箭,一个也飞不上去,十九醒悟,只不敢说。
上面蛮兵再将姬棠代凤珠传谕老寨蛮人的话大声呐喊,向众宣说,大意众人均为好党妖巫所愚,只要回头得早,不与好党出力,均可无事。将来只诛五虎、妖巫等有限十几个首恶,余均不问,各自安居度日。时机一至,当场倒戈,全可宽免。下面蛮人当时天良发现,有的心中悔恨还未露出,有那天性刚强、有点胆勇的各寻交厚的人暗中商计,竟逃走了一二百个。五虎自是丧气,知道人心浮动,不能再留,只得严命手下死党暗中监防,退了回去。因老妖巫邪法虽假,终是得力党羽,还想敷衍,不料老妖巫一言未发,满脸狞厉之容,一声厉啸,便带了几个妖徒飞驰而去。后听人说那往老寨接做神巫的妖徒也在当日失踪,不知去向。
凤珠等五人闻报之后,越料老妖巫愧愤交加,虽然怨毒已深,受此重创,知道好谋诡计全被识破,老寨已无法立足;照此形势,暂时虽不会来此侵扰,必往勾结鬼头蛮,准备大举报仇,决不甘休。在此两月之内,便鬼头蛮不敢越界,也不免有人来此窥探。
林外各地业经仔细搜查,并未寻出秘径线索,因恐蛮人粗心大意,昨日王。时等四人连众女兵又曾分头搜索了一整天,除前杀香蟒的崖穴与崖洞山腹相通而外,别无途径可寻,中间幺桃自告奋勇,还往东面昔年二狮来路香水崖一带仔细查探,一去不归。到了半夜,王翼才去将她寻回,周身泥污,人已疲倦不堪。说香水崖下虽有洞穴甚多,均无出路,归途在恍榔林旁寻到一处崖洞,内里洞径密如蛛网,费了好些心力走到尽头,仍是不能通过,人还困在里面。直到王翼往寻方始走出。那地方有两女兵同了姬棠曾往寻过,与所说相同,此外毫无可疑形迹。
凤珠本是心中猜想,拿不定秘径是否在外,一见穷搜不得,决计带了女兵自往林中查看,暗中留意为将来离此而去的打算,无奈兰花情热,知道此行艰险。凤珠又说:
"林中秘径如寻不到,过了杀人崖。快活树还要搜索前进。如能寻到鬼头蛮所在,将其收服,固是绝妙;否则,你叔公在日曾说昔年你叔曾祖曾往林中去过好几次,内有一次寻到一片风景极好的无人平野,中间十来里方圆均透天光,也有大片湖荡小山之类,但因当地深藏森林以内,四面密林包围,出入艰难,途中又有瘴气毒虫之险,左近猛兽毒蛇多,开荒的人少了不行。当地又少崖洞住人,建造竹楼房舍也极费事。湖边不远还有一片数十亩方圆的小湖,中间小岛虽可住人,不畏蛇兽侵害,可惜地面不大,至多住上百多人,也要建造房舍;不似这里有山有水,地方既大,又在森林外面,样样方便,并还有险可守。"
"回洞又因中了瘴毒,一病两月,彼时解毒的药还不知道,就此撇开。临死以前还曾提起,说那地方非但风景极好,出产极多,小岛旁边还有油泉,可以点火,许多好处。
命你叔公将来可率蛮人罪人前往开发,只将那条通路寻到,斩断百十根树木,便可开出一条通行之路。人已病重,不等详说途向便自死去。因这里每年出产越多,事隔多年,详细途径又未听说,只知偏在杀人崖的南边,须由密林中寻到那条树缝直穿过去,事太艰险,早就不在心上。这日因我喜听开荒之事和森林中的景物,无心谈起。如能将其寻到,另立一片基业,我便住在那里,互相来往,非但有趣得多,还可把老寨的人和左近蛮人暗中招引些来,完成我的心志。"
兰花觉着事虽万难,但知凤珠毅力勇气,不畏艰险,此行少说也要十天半月。如还遇阻,就许一月以内未必能回。劝既不听,又不许跟去,只管凤珠力说"事成之后再将妖巫除去,蛮人也同收服,山中平安无事,大家便可常时来往,两面居住。何况只是随口一说,事还渺茫,就能如愿,必先回来准备,不是短期间事,我非一去不归,何必多虑",兰花也和姬棠一样爱极凤珠,又感激她的恩惠,暂时分手都不舍得,再三苦留多住几天,等手下的人先往林中重又仔细查探之后再去。如有发现,岂不也省好些辛苦心力?凤珠面软,情不可却,只得又住了几天。本来要走,兰花又有了两月孕,因同打猎小产,失血太多,病卧床上。这一来有了题目,说什么也不让凤珠起身。
凤珠见她产后血亏,面白如纸,四肢无力,常时头昏烦恶,一听说走便急得要哭,只得中止。先想等她稍好再走,说也奇怪,兰花本来夫妻恩爱,形影不离;自从凤珠到后第二日起,不知怎的,与凤珠比前两次更加亲热,一步也不肯离开。有时为和凤珠相聚,连丈夫走开也未在意。凤珠对于王、时二人表面上无一亲近,对于王翼更是不大说话,姬棠知她心中悲愤,暗告兰花,说:"凤珠汉人风俗,身是寡妇,不愿男子日夜守在她的房内。"兰花也觉出王、时二人在旁,凤珠只管有问必答,表面说笑自若,不似三女一起那样高兴,稍微时久,便要托词小睡,或催各自回房安歇,不知凤珠怀有难言之痛,专为厌恨王翼,与再兴无干;便和姬棠说好,时候稍久,便将各人丈夫支开。姬棠原是无心之言,兰花却认了真,因和凤珠越来越亲密,无形中和王翼却疏远了一点。
王翼对兰花已不似新婚头上那样热爱,自从上年兰花生子之后,便嫌乃妻情热,只是无法出口。凤珠一来,想起前事,觉着不娶兰花,这样绝代天人岂不到了我的怀抱?心中悔恨万分,不怪自己忘恩薄情,反觉是为兰花所累。最可气是平日如影随形,再不便是守定凤珠,不肯离开,连想用水磨功夫暗通情愫、苦口求恕都无机会。虽然敢怒而不敢言,心中却是嫌烦已极。
兰花不知夫妻之情须于平淡之中暗藏真爱,要有含蓄不尽之意,彼此轻怜密爱,相处无言,还要同心合力、互助互敬才能持久。如其我我卿卿一味热烈,专重情欲,终日形影不离,等于吃惯山珍海味的人经久无奇,发泄既尽,日子一久,再不能有别的花样,转觉索然乏味,毫无意趣可言。易热易冷,理所必然。只有一方时久生厌,或是喜新厌旧,反倒生出恶感,一发不可收拾。便兰花本人,为和凤珠亲热疏远丈夫,虽不似王翼那样好色变心,昧良薄情,一半也因平日夫妻恩爱热过了头,一旦来了一个心中感念敬爱的人,又是那么美慧温柔、文武双全,便由不得见异思迁起来。只管心中仍以丈夫为重,如其发现隐情,恨不能与这男女二人拼命,形迹上却不知不觉和风珠亲密得不舍分开,也是这个道理。
王翼更不必说,何况心中有事,兰花病倒,正好乘机下手,先做准备。事有凑巧,山中产有一种药草,专治吐血阴亏和妇女产难之疾。因那药草越是生服越有灵效,便假装关心,带了幺桃去往香水崖采药。兰花宠爱幺桃,又是从小看大的贴身蛮女,性又忠厚,贪和凤珠、姬棠说笑,毫未在意。第一次王翼去了多半日才寻回两株药草,幺桃另作一路尚在寻觅,直到半夜才回。因那药草最好当日采吃,王翼说:"近来这类药草不易发现,须和幺桃分头寻找,打算多采些来,种在当地备用,省得往返费时。"于是连去采了好几天,均不甚多。最后说在五牛坂旁壑底产有药草,意欲多采些来,索性在洲上种它两亩,以备缓急。兰花因那药草非但补血强身,还可医治好些重病,便命多带两人同去。王翼口中答应,人却未带,由早起身,到了黄昏,只幺桃一人掘了许多药草移植洲上,忙到半夜还未种完,王翼也未回转。
凤珠已回房安歇,兰花想起丈夫一日不见,喊去询问,幺桃答说:"大爷采完药草正要回转,忽然发现深草里有一尺许长的赤身小人,说是成形首乌天生灵药,吃了可以延年益寿,命我归告主人,说他正在守候,还要了些酒食与他送去,只不许人在旁,以免惊动,请主人放心,千万不可派人前去。因种药草忘了禀告。"兰花以前原听王翼说过,深山之中每有千年以上的灵芝、首乌等灵药化形出游,和人一样。如能得到,就不成仙,也可永葆青春,长生不老,竟将这一时戏言信以为真,闻言只当真个发现成形灵药,反倒高兴,觉着丈夫对她情爱真厚,昔年所说居然应验。因听幺桃传话此事不能令人知道,更不可派人往看,又知当地虽极隐僻,偏在那年烧杀黑蚁的深谷后面,不与外面相通,不会有什意外发生。王翼武功甚高,身边带有铜笛和信号火花,即便有事发生,稍微报警,立刻有人往援,也不致于吃人的亏,便不再查问,连对凤珠和再兴夫妇也未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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