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一双少年夫妇,男名展鹏,女名韩云燕,外号杏林双燕,夫妻二人的兄长,都是专走印、缅的大商客,为了国境一带林深箐密,两国间的盗贼匪徒和一些土著,专一劫杀客商。那些土著更是厉害,所用刀矛暗器都有奇毒,隐伏险僻之处,出没无常,仗着身轻力健,善于爬山,行动矫捷,纵跃如飞,只一遇上,便是死活存亡之局。土著还可利用地理,逃往那暗无天日的森林之中,过往商客却败不得,稍一疏忽,中上毒箭固是必死,便是寡不敌众,也休想逃得活命。此外所经之处,到处都有毒蛇猛兽潜伏乱蹿,天气炎热,瘴毒又重。这些商客,除请了好些有本领的武师和老于行旅的向导而外,大都体力健强,通晓各地风俗言语,并有相识可以寄居的外邦好友,才敢做这买卖。彼时交通不便,险阻太多,自来利之所在,照例钩心斗角,互用心机,明争暗斗,诡诈百出,哪怕至亲骨肉,也不相让。惟独这类商客,觉着山河险阻,偏地危机,利益虽大,人少不行,并且同种同文的人一旦远适异乡,由不得起了一种去国怀乡之思。在国内时,只管抢做生意,各不相下,异地重逢,便如见了自己亲人一样,自然而然生出一种互相关切的热情。又见彼众我寡,样样受欺受制,受人压榨,自己国家的官吏高高在上,死活不问。彼此团结互助,尚难免于外人欺凌危害,再要互相猜疑,授人以柄,便不同归于尽,也必吃上无穷的亏,忍气吞声,仅能自免,想将起来,已不上算。何况沿途危险又多,稍微人少力弱,决难平安通过,于是在压力越大抗力越强,外来的危害越多,人的意志胆勇越发健强,遇事也越能团结的定理下,这类商客非但联合一起,便有别行加入,附带同行的只是国人,均所欢迎,因之不去则已,一去就是一大帮,合在一起,拼冒奇险,多受辛苦,去向国外博那厚利,并将对方的产物也运将回来。利益虽是极厚,但所受辛苦艰难和用人之多,也非寻常商客的人力物力所能办到。
展氏夫妻便是这为首诸人的弟妹,二人非但年貌相当,连那家世处境也都相仿。双方父兄都是有名武师,女家之父更是江湖上的侠盗,中年洗手,先和商客保镖,积蓄了点资财,与人合股,因其机警胆勇,本领高强,屡冒奇险,均仗他和几个能手拼了性命不要,冒险应敌,保得众人毫发无伤,冲过难关,在众人感激信仰之下,无形中作了首领。后来两家子女成长,跟着走了好几次,本领竟比父母还高,声名越发远振,连那些异邦的土豪恶霸也都不敢轻视。年月一久,势力越大,人也越多。对方虽知这班汉人不是好欺,但是他们终年信佛,人都穷困,眼看外人每年到他国中满载而归,俱都忌恨。
为了以前两次阴谋暗算均未成功,反被这班商人打败,并还买通他国中的贪官,以毒攻毒,软硬兼施,害人不成连吃大亏,因此不敢妄动,仇恨却是越结越深。
二人父母早已看出,先想急流勇退,无奈大群商客连同侨居外邦的国人再三请求,非要他们率领坐镇不可,事关大众,迫于情面,就此迁延下来。这年归途,忽被敌人买出土著,用毒箭将二人的父亲暗算射死。凶手虽被擒住,问出真情,无奈领头的人已死,无人主持。总算子女还好,过了三年,因听仇敌见这班汉客无人统率,逐渐现出本来面目,勾结他国中贪官污吏,压榨欺凌,无所不至。两家子女本就怀念父仇,又激于义愤,当时挑选能手,仍和往常一样,结队前往。事前勉强忍耐,暗中通知那些侨居当地受尽苦痛,朝不保夕,去留两难的汉人,赠以资财,合作准备,把所有值钱之物偷偷换成金银,将各人的妇孺老弱分别送走。表面上不露形迹,估计先走的人已到地头,然后约定日期,把行装资财准备停当,由事前常雇的缅甸土人悄悄运走,突然发难,将那两家仇敌全数杀死,再派两个能手,深夜前往威吓缅官,一面许以重贿,仗着报仇时做得干净,杀人之后,一把大火烧个精光,没有留什破绽,就此含糊过去。
这班侠士先没想到事情这样容易,大多汉客,在人家境内杀人放火,一个被人看破,就动手的人仗着一身好武功能够脱身,也必连累多人遭殃。又因许多侨人平日痛苦大深,事前商定,本打着从此溜走。一去不来的主意,事后看出当地缅官比汉官还要贪污昏庸,只肯给钱,有求必应,并还把他把柄拿在手内,决不怕他反脸报复,互一商计,又觉前人费了许多心力,好容易在当地打下基础,就此送掉也太可惜,于是重又飞骑去将逃走的人寻回。为防被人看出,好些地方均要留人主持,照常交易,行事还要格外慎重,疏忽不得。总算动手的这班人都是能手,人强马壮,地理极熟,第二起人本未走远,土人十九无知,平日相处不好,为防万一,准备未一批人追上再作计较。事前并未明言,恐怕泄露,忙了好些天方始办完。除那受苦太甚早将店铺卖掉的有限侨民业已回国,说好永不再来而外,余人所去之处均不甚远,一听诸侠已和缅官说好,双方从此公平交易,奉公守法,订有约章,不再无故欺压,全都欢喜如狂。由此起,国境交易越发繁盛,路也开通许多。
这年商客前往办货,中途遇见大水和漫山遍野,多少天过不完的猛兽群,此非人力所敌,大家被迫逃窜,误走在一条亘古无人通行的山谷之中,左折右转,费了七八天,方始勉强走出,归路已迷,跟着又在森林之中迷途。连经奇险,终日与死搏斗,总算走惯长路,准备周密,食粮甚多,途中又有泉水可饮,并能猎到野兽,才得苟延残喘。就这样,一路乱蹿,还伤了好几个人,前后经过好几月的光阴,才将那些幽谷、森林、沙漠、草地走完,寻到人烟,已是印度边境。问明再越过两座高山,一片林野,便到迈立开江上游山墟之中,野人山已可望见,实在无法走回原路,索性由那洪荒未辟的乱山林野中硬冲过去。本心到了自己国内再作打算,连越过好些危峰峭壁大壑高崖,刚由另一片森林穿出,遥望前面江流和树林中的缕缕炊烟,心中一喜,忽见一支接一支的镖枪,暴雨一般打将过来。
诸侠虽已精疲力尽,但知匪盗凶野,万败不得,稍微胆怯,对方凶威立炽,被他们围住,只有坐听残杀,万无生路,只得上前拼命。长路奔驰,自不免于饥疲交加,看出敌人越聚越多,正在愁急,忽然看出后来一个身材高大的气力最大,也最凶恶,正向群贼指挥发令。
这时展氏夫妇年才二十左右,从小便随父兄往来印、缅国境一带,恰巧同在一起,都是家传武功,又是从小相爱的未婚夫妇,人比父兄还要机智,早就看出匪盗人多势盛,另外还有大群土著分三路掩杀过来,知道大家长途疲劳,人又饥渴,多高本领也难久战,互一商计,土著还未合围以前,便由人丛中偷偷绕往侧面危崖之上,本是查看敌情,想用调虎离山之策,偷往山寨放火,暂缓一时之急。展鹏忽然发现山酋赶来,神态十分威猛,心想擒贼擒王,冷不防竟由崖顶纵身飞落。
韩云燕不料未婚夫婿如此冒失,跟踪纵下,同时,展鹏之兄神刀太保展志也看出这是山酋,不约而同由人丛中飞纵过来。因见山人多,个个身轻力大,自己这面虽然得胜,连伤多人,但都有些气力不济,稍微时久,决不能支。又见众山人相继伤亡,本已有些胆怯,自从山酋赶到,几声怒吼,重又抢先拼命,随同角声吹动,山民越来越多,一时情急,将双刀并向左手,随同纵起之势,将腰间所插飞刀,连珠朝前打去。人还不曾赶到,展鹏夫妇已先发难。
山酋正由崖下走过,不曾防到上面有人飞落,瞥见手下被敌人飞刀又连伤了四人,越发暴怒。正在厉声怒吼,摇着手中野兽骨朵和那长矛往前赶去,猛觉头上疾风飘堕,忙中仰望,刚瞥见一条人影,一矛杆打空,男女二敌人业已相继落向身后。正待反身回击,手刚一抬,猛觉腰问被人点了一下,当时周身麻木,不能转动,空自情急暴怒,无计可施。紧跟着,崖顶又有一根套索飞下,将人套住,吊了上去。
原来展志正往前赶,瞥见两小兄妹相继飞落,已将山酋点了穴道,心中大喜。回顾众山民追来,旁边恰有一幢怪石,猛触灵机,纵将上去,再一纵便到崖顶,取出腰间套索将山酋吊上,口中大喝:“你二人快些上来!把住那面崖坡,自有道理。”说罢,不等二人纵上,便将那比人高出两头的山酋单臂举起,用土语大喝,令众山民急速停手待命,说完再打,否则便将山酋活活掼死。众山民果被镇住,众人也都聚在一起,一面分班吃那于粮,一面和山酋问答,仗着三人的胆勇机智和上来的锐气英姿,竟将当地山人收服,化敌为友。一问地方,正是葡萄墟。
不久全墟部落均被制服,由为首诸侠另订规条,一同遵守,一面开辟田庄,建立乐土,和南洲以前所闻差不多。只是那些奇迹,均是展氏弟兄利用山人信鬼神的心理,仗着一身惊人本领故示神奇,并非真事。为当地风景清丽,出产又多,容易开辟,比往印、缅经商更易得利,并还平安,没有危险,于是久居下来,中间自然早与国内外的同伴通了信息。因展鹏夫妇胸怀大志,觉着这大一片好地方没有开发,山中那多出产,也须觅得出路,于是设了两处分寨,一处设在昆明故乡,一在川东巴县。一面和国外那些商客联合,托令代为运销,一面在这两处,专人物色精强力壮、能耐劳苦的穷人前往开发,又长期训练徒党,开了两家专走国外的镖行,专代人家保镖,就便销售山中土产。江湖中人只肯改邪归正,能以劳力谋生的,经过考查,也可入选。但是事前必须在那两处设有分寨的镖行之中住上一两年,看明对方心志,方始带往葡萄墟,分给房舍田地,使其自立家业。
前后八九年,不算山地森林,单那葡萄全墟半山半水的盆地,由两条山谷起直到江边,方圆二百里内,到处风光明媚,遍地桑麻,禾苗繁茂,嘉木葱宠,名花如锦,房舍整齐,以前污秽狼藉的竹楼土穴、草棚茅舍,已早一扫而空。因其不分民族,一律看待,只要公平守法,以力自给,谁都可以丰衣足食,当地汉人都是他的至交同道,手下徒党自不必说,便是各部落中山人,也觉日子比前好得多,并还兔去互相疑忌和杀掠焚烧之惨。好些不合情理的风俗习惯虽然改掉,上来并不强迫,无论何事,都是由渐而进,先说后做,等到大家明白,自觉非改不可,然后集众会商,畅所欲言,议定方始兴革,事后又能看出改革好处,因此人心悦服,把这为首诸人奉如神明,从此不再相信妖巫神鬼,转而信人。
为了展志年老,又知野人山脚沿江一带,直到伊落瓦底江边,方圆一二千里之内,种族众多,不是一时之间所能开化,意欲先把葡萄墟建成一片锦绣乐土,等山人都说汉语,通晓汉文,全体开化之后,小的一辈业已成长,内部根基扎好,然后推广出去。在此期间闭关自守,除展鹏夫妇每隔一年去往分寨带那所招的人而外,别的部落一律不许入境。因其戒备周密,沿途均有专人防守窥探,那些怀有野心、专以掳抢烧杀为乐的别族野人,都是凶悍有余,无什知识,能胜而不能败,人还未来,先就叫嚣哗噪,老早使得了信,为首诸人立时迎上。在全墟山人万众一心之下,为首诸人本领又高,无一次不杀个落花流水。
本来事情隐秘,并无人知,不知怎的,去年年终,会被木里戛大盗盘庚探出底细,乘他夫妇回乡招人之便,设下盛筵,专人邀请留住,想要勾结。展鹏夫妇先还不知对方来历,只觉兄长平日不愿人知,双方只有一江之隔,如与结交,踪迹必要泄露。开头先用婉言辞谢,后因对方情意殷殷,再四挽留,实在情不可却,一行十余同往赴宴。刚一见面,便认出主人夫妇,与平日所闻专与外国勾通、走私作恶的边疆大盗、男的化名彭金寿、女的外号双料杨妃大自马的形貌身材一般无二。虽然厌恶,存有戒心,因知对方人多势盛,淫凶无比,当时也不便得罪,勉强忍耐,敷衍终场,便即驰去。
男女二贼也极机警,好似看出他夫妇的心意,未见以前那样殷勤恳切,见后便和来客一样,双方都是江湖上的客套过场,表面十分热闹谦和,谁也未说一句真话。韩云燕路上对丈夫说:“狗男女明已看出我们心意,这厮凶焰狂烈,归途必须留意才好。”展鹏回忆前情,虽觉有理,一则艺高人胆大,又觉双方素无仇怨,表面上总算未留过节,归途只要小心一点,当不至于有害。到了昆明,把山里所运货物交与分寨主持的人运销各地,住到过年便往回走。本来每次所选至多不过四五十人,这次因有乃父昔年旧部和一些劝了几次新近方始洗手的世交弟兄,还有前两年请假回乡省亲扫墓的二十来个多年同道患难至交,好几路人凑在一起,总数竟有一百四五十人。心想:这些人都是会家,每人均有一点专长,还有好些成名人物在内,年纪最大的不过四十左右,并还为数极少,此去大可开出好些基业,使是大盗盘庚有什异图,也能应付。同时想起双方并无嫌怨,狗男女日后还想结交,怎会无故树敌?和众人稍微一谈,也就丢开。哪知行近当地,离木里戛二十余里便出了大乱子。
众人每次渡江往来,均在迈立开江上游危崖下面过渡。那一带江面最窄,宽只十丈,但那两岸都是峭壁排空,中藏幽谷,上下无路,形势奇险,下面江流最急,地势也极隐僻。过时,照例是由几个精通水性的壮士,带了两条粗长藤缆麻索,由水中横渡过去。
到了对岸半崖腰上,由附近崖洞中寻出所藏铁桩,两头绷紧,一高一下,把所运货物扎上藤圈,由索桥上滑行,再用细索往来拉扯。到了对岸仅有的一片两丈来长五尺多宽的突崖危石之上,再用绳梯援上崖顶,把货物陆续吊将上去。余人有那轻功好的,便由索桥上面飞驰过去。未了再由特制快船“浪里钻”,用藤圈套在索桥上面,套上细索,拉往对岸。如是风大,人便全数坐船往来。因那地势险僻,数十里长一段,都是危峰峭壁,草木不生,靠近下流一面,又有巨石遮蔽,每次往来,从未遇见一个外人。只有一处,要由木里戛旁山谷中经过,相隔仅四五里,因是木里戛的边境,极为荒凉,中间还有一条危崖,不是事前得知,人由谷中经过都看不出。虽疑盘庚由此发现,为了带人太多,只此一条最为隐秘,起身时本来说好仍走原路,并还故示大方,一面照直回去,一面命人投帖,送礼还情,免得掩掩藏藏,被狗男女笑话。
哪知当夜忽然接到一封怪信警告,说男女二贼去年便探出葡萄墟诸侠来历,早就打好吞并主意,能够结交,做他党羽,便可无事,邪正如真不能合流,立用阴谋毒计,连明带暗一齐下手。去年拦路邀请,见面之后,看出对方神情不善,决不肯与他同流合污。
又听同党密告,说他兄弟和为首诸侠仍在保镖,专和他手下假装匪盗的贼党作对,因那镖行另有专人出面,对头只在暗中主持,无人得知,新近方始探出。狗男女闻报大怒,立生恶念,现已准备暗算。原路已被炸毁,并还长期派人守望,设有埋伏,他本人却不出面,无论是走哪条路都要小心,狗男女决不公然当面发难,别的尚有诡计,却不深知。
展氏夫妇人素刚强,一则事太奇怪,那信未留名姓,也未见人,不知真假;二则避道而行未免被人轻视,说他胆怯,本定仍走原路,相机而行,不料中了敌人诡计。同行两个洗手的飞贼,虽在分寨住了三年,并还照例立誓明心,随同镖师往来缅甸两次,曾立过功,取得信任,其实竟是狗男女的奸细。盘庚知这二贼和展氏弟兄相识多年,又是世交,得到信息之后,立命二贼先往昆明卧底。这封怪信便是二贼暗中留下,布此疑阵。
二贼从旁力言:“这等做法不好。这一带形势,我们深知,以我二人的推测,原来这条路虽不曾走过,听说两岸峭壁排空,人由半崖上面的索桥过渡,下面急流电射,江风稍大,便和荡秋干一般乱晃,势太奇险,铁桩被炸,无法安那索桥。通往江岸的幽谷又深又窄,敌人如在上面埋伏,多高本领也难施展。羚羊峡虽然绕远,地势较宽,只出口一带山高谷深,险阻难行,轻易不见人迹,敌人也决想不到我们会走此远路。只要把人分开,或是装着横渡大江去往缅甸的商客,便可从容走过。还有盘庚夫妇势力强盛,我们与他们隔江相望,一成仇敌,许多讨厌。好在双方不曾破脸,这封怪信也拿不准真假,只要敌人没有发动,乐得敷衍一时。等回到葡萄墟,和诸位兄长商定之后,准备停当,他不犯我便罢,如其无故生事,索性渡江将其除去,也是一件好事。最好把人分成两起,头一批由我二人领路。等到走完羚羊峡,离木里戛边境不远,让他们自行上路,我二人假装送礼还情,前往投帖,相机行事,查探他的心意。按照江湖规矩,双方素无仇怨,以礼登门,多么不快,也无为敌之理。我们先推说你夫妇归心特急,又因主人款待殷勤,心中不安,命我二人代为致意。如今大队人马业已过去,他如非见不可,或是有什么过节,你们后队弟兄此时也必赶到,和他当面叫明:此后两不相犯,真要欺人大甚,索性约好日期分个高下,怎么也比悄没声掩将过去使对方挑过节,并还笑我胆怯,要强得多。”
展氏夫妇竟被说动,又听同行诸人同声赞好,心想:江边三镇近年热闹非常,百物皆备,各地商客甚多,就此查看,以为异日运送山货之地,也较方便。当时点头,把人分成两起。因这条路自己以前不曾走过,只听二贼一面之词,只说好走得多。哪知二贼奉了盘庚密令,话说极巧,又劝展鹏说:“敌人决想不到我们改路,既是先礼后兵,这两起人便要离得远些,以便投帖回来,后队刚刚赶到,正好接上。中部一带有大片猎场,野兽药材甚多,不妨借着打猎,耽搁上半日再追上去。”
展氏夫妇虽极机警,一则二贼相识多年,以前颇有渊源,又想双方不曾破脸,就有过节,本人未到,也不至于有什变故。为防万一,并令前队的人,走近木里戛边境,如遇敌人无故生事,可告以头领未到,然后命人飞骑报信,自己未到以前不可轻敌。如遇险僻之地,务要分队通过,不可停留。后队共是三十多人,都是一些喜事好胜的少年,除展氏夫妇本领最高而外,全体共有四十多个好手,经过二贼怂恿,倒有十之七八派在前队。
到了中部一带,果然野兽甚多。韩云燕已觉山形险恶不在来路之下,仍未想到别的,打了许多野兽,天色已近黄昏。刚想吃完上路,吃了不到一半,忽见两匹快马飞驰而来报说:“前面的人业已遇险,伤亡甚多。”不顾多说,匆匆赶去一看,原来二贼行近谷口,忽向众说:“此时天已不早,木里戛还有一段路,恐赶不及,打算先往投帖送礼。”
众人哪知其中有阴谋毒计,也未拦阻。二贼立带礼物,匆匆骑马赶去。
前队的人越走越觉山路险恶,比原路更甚,天又渐渐暗了下来。正走之间,两面危崖忽然展开,遥望前途,和来路一样又深又窄,只当中十余丈长一段,地势比较宽平。
想起二贼走时曾说:“此去离人家村落还有三四十里,如往腾南、林麻两镇,相隔更远。
只这一条,地势较宽,最好在此休息片刻,吃饱上路。”旁边恰有一条瀑布,大家本已走得人困马乏,腹中饥渴,虽觉两面崖壁都往前倾,似要当头压下,阳光已被遮住,一则没有看清,又因沿途一片阴森荒凉景象,始终都是静悄悄的,不曾见到一点人影,平日常在深山险径之中来往,也就不以为奇。互一商量,便把人分成两三起,各就当地形势生起火来。
当时如吃干粮,也不至于死伤这多,只为展氏夫妇样样周到,因见人多,行时带有行灶铁锅,又在深山之中走了好几天,难得吃一顿热东西,恰在途中打了两只山羊,打算烤吃。正在互相说笑,埋怨先去二贼乱出主意,走这样难走的路,那旁肉还不曾烤好,忽听一声炸音。这班人多是久经大敌的健儿,听出火药响声,刚刚警觉,只当敌人号炮,还未看清,大小石块突然由上崩裂,暴雨一般打将下来。
这一带谷径虽有三丈宽阔,但是两面危崖交覆,从崖腰起,都是向外突出的怪石,越往上越前倾,头顶见天之所不过丈许。那大量沙石由半崖到顶共有二三十处,同时爆发,崩山倒海一般向下压到,十来丈长一段空谷差不多被它布满。只听轰隆砰旬之声震耳欲聋,尘沙飞涌,迷弥全谷。虽然都是一些碎石,最大的不过尺许方圆,因其密集打下,多高本领也经不住。有几个遇到沙石最密之处,当时打得稀烂。连轻带重伤了好几十个,幸而还有一多半,人甚机警,立处碎石较稀,逃得又快,见势不佳,各把身子贴向崖凹缝中,侥幸不曾受伤。
内有几个胆勇刚烈的能手,看出那是仇敌阴谋,否则无此巧法,心中万分悲愤,灰尘未息,便由崖脚轻悄悄朝第一声爆音来处掩将过去。刚看出近谷口一面危崖腰上有一条天然栈道可以上下,同时发现前面崖顶似有黑影一闪。怒火上攻,正待掩上,又是一声爆音,知道不妙,忙往后退,已是无及,幸而崖石挡住,未全上身,只将肩臂打伤,知道敌人占有地利,前面不知还有什么埋伏,谷口一带阳光不照,又太昏暗,只得忍痛退回。觉着伤口有些异样,细一查看,每人还中了一两支镖箭之类的暗器,想是闪避得快,逃时匆忙,体力又极健强,打进不深,业已失落。经此一来,越料敌人在此大举埋伏,前面不知还有什么阴谋,更恐敌人乘胜偷袭,地上沙石堆中还有好些重伤残废的人,正在挣扎求援,必须救出险地。内中一个精细老成的人,立时发话,把未伤的人聚在一起,各取兵刃防身,先把伤人抢救出来,抬回来路,看好地势,分人守护,一面准备迎敌。
等了一会不见动静,也不知敌人闹什么鬼。众人本有数十骑快马,总算运气,方才烤肉时,因这一带没有水草,由两人牵往来路转角一片山洼草地之上,连人带马和马背上的东西都未损伤。那两人闻警赶来,匆匆一说,便先上马,驰往后队报警。展氏夫妇那两骑马,乃是葡萄山中野生异种,比常马稍小,但是神骏非常,日行千里,其速如飞。
得信大惊,纵马飞驰赶来,问知众人久候不见动静,已曾派人分路援上崖顶,四外张望。
山月刚升,清光如昼,地形虽是奇险无比,到处静荡荡的,并无人迹,有好些人还在上面搜索,不曾下来,后面十几个同党也都赶到。忙同掩上,果然景物荒凉,乱山丛杂,草木不生,险恶已极。
展氏夫妇先断定是盘庚暗算,还不知送礼二贼是奸细,悲愤填胸,正在招呼众人,查点人数,一面把死尸藏入山洞。待要商量迎去,忽见有一白衣异人寻来,先还当是仇敌所差,见面一谈,才知二贼竟是贼党,那封怪信也是他们暗中所留,故此无人看出。
原路索桥并未炸毁,那崩崖坠石,乃是盘庚手下一个外号飞天雷的死党用机关埋伏的石炮,用时专择深崖幽谷、形势险恶之地,将那预先用碎石制好的石炮放在上面,等敌人由下经过,将药引点燃,当时爆炸,打将上来,因其用人不多,和地雷一般一燃即发,药引又长,所以不见人影。此举一半报仇,一半示威,只是杀伤一个是一个,未作一网打尽之计。
异人并说:“敌人做得干净,暂时又不愿显露真相。表面上仍装不知,可是人一寻到当地,不翻脸便罢,稍有不合,并非小看你们,这男女二贼非但人多势盛,个个厉害,又有几个崆峒派中余孽助纣为虐,你们一去休想平安回来,何况还有许多受伤的人尚须医治。最好此时假装糊涂,先往求医,回去再打主意。就这样,还要防他们利用别的阴谋暗算,千万冒失不得。我也为除害而来,往来木里戛已好几次,均因时机未到不敢下手。最近狗男女越发骄狂,勾结了不少贼盗意图大举。他们放你们不过,一半也由于此。
形势越来越紧,我们也急于下手,但有同伴未到。望你暂时忍耐照我所说行事,方能成功。”
展氏夫妇便向异人领了机宜,听他指点,来向南洲求医。对于南洲本就闻名,所带伤药又在谷中污毁,埋在大量碎石沙中,就是取出,已不合用,又听异人说:“南洲的药更好,只是须要改扮穷人前去,好在行李之中,这类破旧衣服都带得有。此时天黑,也不方便,可随我到一山寨之中,离此约有二十来里,因其人家不多,深藏山中,向来无人注意,可通腾南。共总多绕了两三里路,却可免去敌人暗算。到后可先打发他们连夜上路,赶到小江楼正是时候。我身边本来带有药丸,甚是灵效,可惜不多,只能用水化开,大家分服,将那重伤残废的人保住性命,余者稍微止血定痛,到后我再和你详说。
这班人由我护送起身,你们断后,就便和你细谈将来除害之策。事关重大,头绪甚多,尚不止此。我那几个同伴明日如来,事便好办得多。”
展氏夫妇早已看出对方是异人奇士,闻言大喜,立照所说行事。到了山寨,由异人喊来男女众山民,借了好些衣服,并令相助抬送。先令伤人吃饱,由异人带了送走。展氏夫妇和三十来个同党留在村中等信,就便将那几具死尸择地安埋。
等到傍午时分,异人回转,说:“人已送到。盘庚已知此事,本来略微示威,将来再说。不料来了两个专在国境交界抢劫的同党大盗,以前吃过你们大亏,一听此事便要乘机报复,奸细再一怂恿,如非盘庚此时有心事,不愿明目张胆白日行凶,几乎大举。
就这样,仍派了两起贼党,准备沿途暗算,遇到荒僻无人之处立下毒手。你们专与来人对敌,并不一定会吃他亏,偏带着许多受伤的人,又隔着一条大江,投鼠忌器,顾虑太多。因我昨夜领路乃是山中秘径,别人从未走过,羚羊峡外本有贼党隙望,竟未发现你们踪迹。先当胆小退走原路,后有贼党在腾南镇发现伤人走过,方始得知。如今前半路上还不怎样,江边渡口一带却是讨厌。必须去往下流七八十里觅地渡江,索性经由捕鱼族边境绕回葡萄墟,使其扑空,稳妥得多。”
展氏夫妇和几个有本领的同党,一听狗男女这样阴险,先还不服,并说:“我们带了许多人由小江楼起身,贼党断无不知之理。任走何处,均不免于相遇。何况仇敌无故行凶,又不正面交手,行此阴谋毒计。不给他一个厉害,还当怕他,也实恶气难消。”
异人笑说:“你们少年气盛,我早料到。我那几个同伴虽还未到,我料狗男女对那受伤的人并不注重,只想暗算你们,尤其放你夫妻不过。你只照我所说时刻行事,小江楼酒菜都好,你们在那里吃完夜饭,等上一会,再同起身,恰将先走的人追上。我那同伴也必寻到,无论如何,也必现点颜色与他,非但可代你们稍微出气,并可使他知道厉害,不敢轻视你们。在群贼伏诛以前,少去许多烦扰,不是好吗?”随将对方虚实和所派贼党说了出来。
展鹏等一听,才知那异人非但用意深厚,并还顾全他们脸面,把事情揽将过去,方说:“贼党果然厉害,凭我夫妻,虽不至于吃亏,别人却是难说。我们带了这许多人走此长路,受人暗算已是丢人,再因有勇无谋,和人硬拼增加伤亡,以后有何面目见人!”
心中感激,连声谢诺。看出形势凶险,表面上还不得不格外镇静。异人随即别去,告以少时同伴如到,必定通知,小江楼却未必去等语。
夫妻二人跟着起身,照异人所说,把人分成好几起,自己骑了快马,当先上路,为了那条山路隐秘非常,出口不远便是腾南镇,又是午后镇上人多、交易正忙之时,途中并未遇阻,也未发现异状。二人本极英雄,满腹悲愤,又惦记那些受伤的人,一到便往山下赶来。登楼之后,见后面的人改了装束,陆续赶到,分别投店,日色业已偏西,异人尚无音信,想起发急,便用“千里眼”遥望,发出信号,跟着便接下山崖同党信号回报,表示帮手已到,沿途平安。料知异人同伴业已寻来,心方放走。
南洲等四人听完前事,双珠姊妹见韩云燕和自己投机,便设词探询:与隔江花蓝家可曾相识,南洲因见对方虽然一见如故,有好些话和那异人来历姓名均未明言,恐有难言之隐,故意接口道:“这二位贤夫妇既是葡萄墟主人,怎会和花蓝家逆酋、淫妇相识?
我儿不要问了!”云燕本要回答双珠姊妹的话,闻言惊问:“二位妹子怎会想到我们与那厮相识?老先生并有逆酋、淫妇的话。莫非那逆子花古拉业已篡位了吗?”
南洲忽想起对方曾说去冬离山,今始回转,又是这样口气神情,那黑衣女子分明另有其人,可是马财所说怪女子也是这样装束,鬓边戴有一朵红花,事情哪有这样巧法?
对方既有异人相助,并肯代他们出气,离山不远,有两三处渡口均可过江,为何还要绕往下流七十里,由木里戛通过,是何原故?心方寻思,展氏夫妇见他父女面色沉吟,同声问道:“老先生和二位妹子,有话只管明言,只要愚夫妇力所能至,无不遵命。”
路清先和南洲一样疑心,此时业已听出对方所说不假,就有隐瞒之处,也是有人指教,不是本心,接口答道:“上月花蓝家曾想过江洗杀,被一黑衣女子劝住,也和这位女侠一样装束。”云燕不等话完便急问道:“此女身材貌相如何:鬓边可有一朵红花?”
南洲闻言忽然醒悟,忙接口道;“听说此女装束年貌均和你差不多,鬓边也有一朵红花,有人见过,尚在此地未走,一间即知。”
云燕两条秀眉往上一飞,气道:“我知道了,此是另外一人。有好些话暂时还不能说,老先生将来自知。难怪盘家狗男女,无缘无故,下此毒手,原来有她在内。”还待往下说时,展鹏笑道:“你这样生气作什?早晚自有相逢之日。此时说来话长,不提也罢。”云燕好似气极,两次欲言又止。
南洲见他夫妇人甚稳练,一谈到黑衣女子,女的固然气极,男的强作笑容,终掩不住那心中怒火,料定中有隐情,自然不便多问。且喜无意之中交到两个侠士和许多有用的人,妙在就是葡萄墟那班英侠,只要善为运用,捕鱼族这些盗匪,早晚必能一举扫平,永绝后患,心方欣慰。云燕随又提议:“只老先生年高德重,三位弟妹和我夫妻年纪差不多,意欲结为异姓骨肉,不知可否?”南洲等四人也愿结交这两夫妇,稍微谦谢便即点头。当时叙了口盟,两夫妇又向南洲礼拜,一同归座。双方越说越投机,这一顿酒吃了两个多时辰,受伤的人在展氏夫妇初入座时,已先经人抬送上路。展氏夫妇问知主人昨夜不曾睡过,老大不安,忙起告辞。
南洲见时已不早,此行关系许多人的安危,也未深留,送到楼前。展氏夫妇将马解下,因见镇江楼人多热闹,不愿惊人耳目,径由崖后绕路下山,往江边驰去。四人从昨日起劳苦了两日两夜,虽有灵药提神,到底有些疲倦,何况明日还有病人。那十几个伤病人经过自己尽心医治,至少也有一小半免于残废。时已将近亥初,南洲怜爱三小兄妹,客人送走,便催安息。“
自从移居小江楼后,南洲父女都住楼上,和郑氏夫妻的房并排,中间隔着一大问堂屋和两间堆药料的空房,乃是一明一暗。靠着楼角有一小套间,乃南洲暇时看书配药、研讨医理的静室。楼后不远,便是近山顶的一片峭壁,中间空着一片平地,种有不少花木。另外辟有亩许菜园,养了几十只鸡鸭,地甚幽静。众人各有各事,从早忙起,到夜方歇,除却郑妻按时喂鸡煎菜,去上两次,余人均嫌地势太窄,无什隙地,无论乘凉望月、坐卧闲步,均在楼前一带,轻易无人前往走动。南洲却喜这后楼一角可避烦嚣,夜景幽丽,镇江楼繁华火炽之景也看不到。每夜睡前,照例要将当日所医疑难重病或是有什事情发生写成日记,偶然还要看上两页医书方始上床,已成习惯。除非隆冬风雪,轻易不令儿女服侍。二女常要守伺在旁,非要老父上床,才肯走回自己屋内。
当夜南洲因连日劳苦,进门便将二女遣走,二女也各回房安息。睡到半夜,双珠忽听隔壁父亲房中有人走动,并有灯光外映,料知老父半夜起身,笑问:“爹爹怎还不睡,起来作什?可有事吗?”南洲恐她姊妹起来,笑答:“我已睡了一觉,因想起连日事情奇怪,又想起一个主意,我交你那东西,千万保存,也许不久还要去寻你师父所说的那两位老前辈呢!一会也就睡了,你自睡吧。再如多言,将你清哥、二妹惊醒,我就要生气了!”双珠姊妹素来孝顺,知道慈父钟爱,此时过去反不高兴,又知此是老人习惯,心中有事,非办完决睡不好,只得罢了,跟着便听磨墨和取纸笔之声。窗外似正起雾,星月早已无踪,心里一静,便朦胧睡去。睡梦中似听隔壁老父与人说话,为了连日疲劳,稍微一迷糊,二次睡去。
二女为了行医事忙,老恐乃父大劳,起身特早,醒来见天还未亮透。双玉业已先醒,低声悄说:“爹爹近年睡得更少,我们无论如何早起,都是他老人家先醒。我醒时天还未亮,因恐惊动,没有起身。此时隔壁尚无动静,想是这两天人太劳倦,睡得正香呢!
说起爹爹,也真辛苦,一年到头都是忙于救人,自己从无一点享受。我们几时将他老人家的医道完全学会,让他稍微舒服,能够退休,颐养天年,由我三兄妹承当,我就心满意足了。”
双珠人最谨细,对于乃父起居饮食最是留心,觉着父亲无论多劳,至多两个多时辰好睡已足,此时应该起来独自练功。如其睡熟,那轻微的呼声也听得出,不会这样静法。
再看楼外天色,雾气甚重,分明方才看错,天已亮透。侧耳一听,楼外的人似都起身,心疑老父业已去往楼下,因见女儿睡得香甜,没有喊醒,笑说:“二妹快起,今日天阴有雾,天已早亮,莫要爹爹先下楼去了吧?”双玉答说:“不会下楼。我也觉着等了好些时候,但我醒时天实未亮,始终未听爹爹声息和脚步走动,这时我也有些奇怪呢!”
二女边说边起,刚披上衣,便听路清脚步之声由隔房那面绕来,到了门外立定,低听:“大妹二妹可曾起来?爹爹在这里没有?”二女开门出问。路清答说:“今日病人必不在少,想是他们知道我们昨日太劳,满山云雾,天太阴沉,所以还未见来。我上楼探看,见房门大开,爹爹不知何往。二位妹子何时醒来?可曾见到没有?”二女闻言,心虽一动,一则父女三人最是惊醒,南洲平日起身特早,但不愿惊动病人,有时也常出外走动,并未想到有事发生,好在一房之隔,顺后楼走廊绕去,转弯就到。进门一看,不禁大惊。
原来南洲业已失踪。二女均知老父人最端谨细心,背人独居也是一样,小至一笔一纸之微,都放得整整齐齐,没有丝毫杂乱,收拾也极干净。不在房内还不相干,但是床上被褥并未叠好,那本近年连女儿都不令看的日记,竟在桌上,笔也不曾套上,业已干透。再拿起日记一看,大意是说双玉、路清一双佳偶,早已心许,前夜终算定局,跟着提到展氏夫妇订交之事,心疑白衣异人是化名吕二先生的大侠严陵。可是日记并未写完,笔又干透,分明在双珠头次惊醒人睡之后,突然来人,发生变故,由此二去不归。
三人这一惊真非小可,正在揣测,忙于寻找,双珠忽说:“不忙!爹爹武功甚好,室中没有争斗痕迹。我在梦中曾听爹爹和人说话,必是彼时来人,但那口音决非相识。
此事奇怪,来人如怀恶意,我二人便不被他暗害,也必惊动。要是寻常来访,或有什事商量,来者是友非敌,以爹爹的性情,一句话不留便半夜出走,一去不归,断无此理!”
话未说完,双玉忽在桌后寻到一张纸条,好似被风吹落,上写:“时机已迫,非去寻到黑森林内那两个异人不可。野人烈凡都颇关重要。”后面又写“小江楼诸人处境危险,幸遇展氏夫妇结交,多了好些帮手,并还得知贼党用心,实是巧极”等语。
那是一张旧药方的反面,三人均知南洲习惯,每遇心中有事,静夜寻思之时,常把心事和应付方法写在上面,用作参考。照例写完打好主意必要撕碎,事前还用墨涂掉,这张纸头只涂了两行,分明主意打定,还未涂完便有来人,匆匆塞向桌后。再将那墨涂之处映着亮光仔细查看,好些字已看不真,只看出一点大意,是写人骨骷髅信符关系重要,此后自己不能再带,如有警兆,应由三小兄妹偷偷过江,照平日所说走法,先往下流巨石松族寻到山民首领菜花寨主哈瓜布,把前留信物与他观看,令其护送往野人山黑森林,投奔严陵所说男女异人和烈凡都。再由黑森林觅路往葡萄墟去寻展氏夫妇,一同除害。只是每日病人无人医治,如留一个,非但仇敌不肯放松,连镇江楼对头也必来此生事,非全走不可。底下墨涂大浓,已看不出。
三人看完,匆匆藏起日记,便往外跑。心虽惊疑,因南洲常时他出,智勇双全,武艺高强,全山上下,除镇江楼有限几个恶人,到处都是相识,并还情份深厚,如有不妙,早已有人来此送信。到了楼下,问知并无人来报警,心中略宽。正要往万花谷和下山崖一带分头寻访,忽见一个土人,冒着满山浓雾,惊惊慌慌往楼前跑来。这时镇江楼以上雾已减消,三人见那来人由下面雾影中穿出,神态慌张,还跌了一跤,还未近前,业已心跳。等到相见,来人跑得太急,见了二女,双手乱摇,一句话也说不出,累得直喘。
双珠眼快,瞥见来人手上拿着一个纸卷,打开一看,不由魂惊胆颤,几乎晕倒。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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