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也未在意,人走以后隔窗外望,见众贼党往来忙碌,似有什事情景,不时闻得信鸽飞行之声。天色已然过午,贼党将竿拿去以后久无音讯,心方不耐,忽听远远喊杀之声起自厅后。约有半盏茶时,杀声忽止,好似事已过去。跟着便见窗外有两人走过,边走边说道,“想不到一个黄毛丫头如此难斗,要不是木老爷子,恐怕要吃她的亏呢。”
再往下听,人已走远,想起薛紫烟孤身幼女深入虎穴,不禁大惊,又没法向人探问。紫烟是个女孩,从一见起承她关照,又引自己同来,年轻好胜,也不知所说真假,如有闪失,有何面目,再见石老前辈与铁山梁那些男女英侠?贼党自将渔竿取去,并未来过,连室中守侍二贼也都不见,无法向人探询,心中愁急,不免现于形色。为想紫烟可虑,由不得伸手回摸背上兵刃,正要去至门外打听,忽见邱平山匆匆走来,见面便冷笑道:
“山主命我领你去往中厅相见。”大成只图事情早了,又想探询方才杀声来由,也未寻思,匆匆跟了就走,由正厅屏风后门绕出。前面又是大片林木平地,一座广堂正面房外有一平台,上设酒筵,甚是丰盛。席上坐着老少六人,旁立贼党甚多,席已吃残。方想先前这姓邱的曾说客走来请人席,此岂待客之道?那钓竿也不在此,莫非有什变卦不成?
心正寻思,人已离台不远。
旁立贼党刚把残席搭下,内中一个身材高大,年约三十多岁,貌相沉鸷,似是为首人物,忽然立起,走到台口,待要发话,邱平山已抢前说道:“朱大成带到,请山主问话。”大成一听这等声口,便知不妙,心方一惊。那少年正是小山主马雄,已手指大成喝道:“你就是朱大成么?那灵蛇丝渔竿,你由何处得来?快说实话!光辊眼里不揉沙子,免遭没趣。”大成听出小贼疑心,见他那等强横,不由气往上撞,抗声答道:“此是石老前辈所借,奉命前来向你讨镖,肯与不肯任凭于你。如若不肯,只将渔竿还我,立时就走,自会有人寻你。我此来是客,为何凶横无礼!”马雄冷笑道:“我不还你一个公道,也必不服。你只知灵蛇丝拿在手内,可以狐假虎威,老山主必买情面,却不知你井底之蛙,出世年浅,雁山六个老鬼早在二十年前坐化死去,这灵蛇丝渔竿,不知落在哪个鼠辈手内,被你借来,想在你老爷面前闹鬼,岂非做梦!先前我虽觉可疑,还拿不定真假,方才来一朋友,才知底细。我想老鬼若在,日前关中几个鼠辈曾吃我亏,内中一个姓沈的,和老鬼是世交,便不会不出场相助,既在此地,不帮沈贼,反代你出头讨镖,绝无此事!刚才又接把守头二天门的人来报,你和关中鼠辈中一个矮贼同在山口饮酒,后来装着不识,一明一暗来我山中扰闹。既是老鬼亲手借你,怎连灵蛇丝的用法忌讳全不知道?趁早实说为妙。”
大成还未答言,忽听身后左侧面一株高约十丈的大树上有人发话道:“放你娘的屁!
你上我老人家的当了。这姓朱的昨日还和石大公一处钓鱼,怎会是假?我因他这渔竿信符和那雁山竹符一样,所到之处,对方怎多该死,也须容他一百天的活命。你如将镖好好送还,今日便难下手除害,不料几句假话竟将贼党哄信,狗颠屁股,赶来向你讨好。
你竞信以为真,并还装模作样,一会发令寻人,一会又恐手下喽罗受伤,假装大方,想等人自投罗网。共总个把时辰,便把你支得个六颠八倒,六神无主。方才寻你的人还未到齐,又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闹了一个马仰人翻,还吹大气,真不要脸!你想吞没灵蛇丝,背后骂人,即此已无生理,还敢发狂欺人,乖乖等死罢!”马雄为人阴险凶狠,更胜乃父马天豹,闻言始终目注树上静听,喜怒不形于色,听完,方喝问道:“你也是关中来的么?今日为你九人设下盛筵,到时不来人席,却在暗中闹鬼,莫非这也是侠义行径不成!有本领的下来,双方一对一分个高下,莫非还要人上去请你不成?”厅前广场大约三四十亩,左右危崖如翼,两旁均是粗约数抱的参天古树。说时,大成已然发现树梢上坐着一个北方口音的少年,再往别的树上一看,竟有七八人之多,内中一个白衣女孩正是小飞琼薛紫烟,不禁大喜,知道双方动手在即,乘着敌人目注树上,方想回手解开背上活扣,忽听川音人喝道:“朱大成!此事与你无干。小贼冒犯石老前辈,罪犯天条。他决不伤你,可站向一旁,看我九人这场热闹。”
大成闻声回顾,原来前遇川音黄衣人,突在石侧一株老杉树梢上现身。说完,只一纵,便以飞鸟穿枝往别的树上纵去,晃眼不见。同时,左侧树上先发话的少年也向马雄喝道:“无知小狗辈!今日我弟兄九人特意扫荡贼巢,你也配和我们论什主客!你那酒食贼气哄哄,带血腥气,谁肯扰你:你想一对一,逃得一个是一个么:那叫做梦!休看贼多,我弟兄连薛家姊妹才十一人。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先由你们几个贼头出场也好,那小如意儿不是你的靠山么?为何不见……”话未说完,台上五贼已有四个脱去长衣,一同走出。马雄方喝:“诸位老前辈仁兄且慢!”内中一个短小精悍,手持带有长链仙人抓的瘦汉怒吼一声,已往树上纵去。扬手一抓,刚刚脱手飞起,忽听树上哈哈笑道:
“要找死么?”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当的一声,一条白影已急如箭射自空飞坠,随手一挥,那柄仙人抓上铁链便被斩断,飞向树枝丛中挂住。瘦汉吃了一惊,就空中将身一侧,待要避开来势往旁纵去,又听-琅琅金铁交鸣之声,两条人影已自东西分开,瘦汉也纵落一旁。原来树上飞下一个中年人,手持一剑,本意想将黑汉杀死,不料贼党中有一老头,忽然拔剑飞起,迎面飞来,双剑相击,各就一架之势,纵向一旁,停得一停,便自举剑回纵,动起手来。同时,飕飕连声,由树上又纵下三男二女,下面连马雄也是六人,先那瘦汉已将手中断链抛去,拔出一对短刀迎杀上前。
大成认得内中除薛氏姊妹外,前在铁山梁曾点自己穴道的姓李少年也在其内,下余三人全未见过,本领高得出奇。贼党六人也全不弱,双方杀了个难解难分。贼党共有七八十个,各持兵刃环立场外,满脸愤急之容,但是鸦雀无声,一任双方哑斗,只听兵刃相触,——响成一片。树上还有三人未下,似在观战,内中一个是潼关旅店中所遇异人沈迪,正用一手指着树下,似令自己过去,暗忖:“虎爪山尊卑之分甚严,能在山上居住的,无一庸手,自己动手,也非其敌,不如照着异人指点,静候下文。”刚往树下移去,场上胜负已分。
双刀瘦汉用地趟刀和点穴少年动手,才几个照面,便被少年一剑刺中前心,钉在地上,死前双手飞刀全吃少年一掌扫落,跟手插剑回鞘,若无其事。小侠女独斗一矮胖壮汉,本来平手,因乃姊红英与一和尚对敌,那凶僧双手能发暗器,两次均被红英打落,最后又是三枚连珠铁弹,红英瞥见小妹遇上劲敌,不能取胜,为恐有失,早想将计就计,一见弹到,用剑背往外一磕,往横里反振出去,打向壮汉头上。壮汉闻得耳后风声,知来暗算,慌不迭身子一矮,这颗流弹虽被躲过,人却吓了一跳,头皮几被擦破,微一疏神,吃紫烟纵身一刀,壮汉不知中藏变化,百忙中用手中铁拐往起一挡,紫烟刀已撤回,一下撩空,旁边又有一弹斜飞过来,当时闹了个手忙脚乱,方道“不好”,紫烟左手刀将壮汉右手逼住,右手刀分心就刺。壮汉正待往后纵退,已自无及,吃紫烟就着“顺水推舟”之势,用独门手法往前一送,刀便脱手照人扎去,向壮汉胸前透穿而过,“嗳哟”
一声,慌得一慌,连右手也被连拐斩断,翻身栽倒。紫烟就势往前一探身,伸手拔刀,往侧一纵,壮汉腹中鲜血便狂涌出来,身法灵巧已极。迎面杀人,一点血迹也未沾上,壮汉却是腹破肠流,死于就地。这边红英看出凶僧练有一身硬功,所用暗器有毒,抽空接了一镖,藏在手内。故意举剑对敌,忽然卖一破绽,等凶僧厚背金刀斫来,一个“弱柳随风”之势,望侧一偏,右手用剑尖朝刀背上一点,左手一镖。凶僧骤不及防,相隔又近,竟被打中左眼,直透脑中,当时倒地身死。
台上为首六贼,除老头本领最高,被白衣少年敌住,未分胜负外,死这三个也都有名人物,共只十几个照面,便被敌人杀死。旁立群贼也多能手,俱都激怒,正待拼犯山规,一涌齐上,忽见一条五色火龙旗花带着一连串的子母火炮,由山顶上射向空中,紧跟着山顶上又有三股狼烟升起。此是山中最紧急的信号,从未用过,群贼当时一阵大乱。
马雄和一中年书生对敌,认出是关中男女九侠中的有名人物李善。此人娶有两个妻室,一名慈心侠女孙少兰,一名玉芙蓉浦文珠,夫妻三侠威震关中和北五省一带,江湖上人闻名丧胆。虽然炼有飞剑,轻不使用,只凭手中一枝文昌笔,从未遇见敌手,自己为了对付关中九侠,也曾请了几个会飞剑的高人,均在山顶叙旧,不知何故,还不出面?
这九个对头,仅有五个会剑术的,只要先前所闻雁山六友真个不在人间,那灵蛇丝渔竿是由转借而来,不是石铁华亲手所借,便无妨害。对面敌人本非对己而来,被自己无心撞上,按说决非其敌,不知怎的未施杀手,此人足智多谋,必有诡计,硬着头皮应战。
心正疑虑,猛瞥见三个有力同党相继倒地,同时又见旗花狼烟飞起,料知凶多吉少,否则,乃父决不会发出解散众人,令各逃命的信号:想起多年心血经营与平日威望,看出敌人有意将他绊住,定必不怀好意,反正难逃公道,急怒交加,把心一横,又见七八十个心腹贼党虽在喧哗议论,一个也未逃走,方想父亲真是胆小糊涂,所约高人一个也未出手,单凭本山的人也可一拼,何必这样害怕!猛听山顶上连声怒喝,内中一人更在大声急呼:“此事与主人无干,待我三人与他一拼,就石铁华亲来又待如何……”话未说完,青红两道剑光,带着三条人影,已然自空飞坠,直落当场,内中一道本朝与老头对敌的白衣少年射去,同时,瞥见一道白光由斜刺里树干上飞射下来,将那一道青光敌住,心方一喜,猛觉敌人手中文昌笔上下翻飞,手中刀一个招架不及,小腿微微一麻,知道脚筋被人点伤,随听敌人笑道:“我料你也跑不掉,且容你多活上个把时辰,一旁等死去罢……”话未说完,手扬处,一股罡气已迎面射到,腿再一软,当时跌坐地上。李善随往场中飞去。
飞下来三个贼党,乃是高矮三人,青白两道剑光刚一接触,内中一个便大喝道:
“洪兄且慢动手,关中九侠也各停战,听我一言。”说完,剑光便自撤回。大成正立树下,见那多贼党明见自己就在左近,直如未见,方自奇怪,二贼飞下。紫烟首先纵到身侧,笑问:“朱兄,看我杀得可好?”大成刚一点头,瞥见双方停手,那发话的是一瘦长子,已向对面男女诸侠接口说道:“此事全是木某一人所为,与本山主人无干。我与关中两位朋友仇深似海,必须拼个存亡。方才狗镖师拿了石老头的灵蛇丝前来,依了小山主,本要将镖发还,也是木某设词劝阻。老山主并非怕事,只为当年与雁山六友曾有信约,不愿违背,已然发令解散山众,等钓竿主人前来,如约待命。又是我不听他劝,强行出头。这两位乃我生死患难之交,一是昆仑派道友崔山樵,一是越城岭黄石观火云真人洪都。你们如以英侠自命,不必狐假虎威,如胜得过我弟兄三人,杀剐任便,愿代山主向石老头领罚。否则,强存弱亡,也与主人无于。飞剑无眼,万一误伤好人,除崔、洪二兄,由你们选出人来,各向两旁山崖上或就空中比斗外,我那生死对头,一是沈迪,与我有杀兄之恨,一是那穿黄衣的川音矮子,他几次和我们作对,鬼头鬼脑,连名姓也不肯说,是否你们九人之一,我还不知。可惜这次去往僮关,不知仇人藏在店后破屋之内,一时乘性将姓朱的红镖取来,不想惹出此事。你们要想占这现成便宜,就请缩头回去,我自会与石老头交代……”话未说完,随听空中有人接口道:“凭你这样毛贼,也配与石老前辈说话!”声随人坠,当空飞落一人,正是大成前遇川音黄衣人,见面便笑嘻嘻的说道:“可笑你这如意儿在自活了多年,连我这有名的殃神简老三都不认得。我就是简洁的小兄弟简静,别的不说,会了多次,我这枝铁笛也不认得么?今天教你做个明白鬼,死在我手下,不吃亏罢?”
木如意一听,对方道出姓名,先因关中男女九侠,除李氏夫妻和仇人沈迪、矮醉翁赵一瓢、八仙剑李均六人而外,下余三人一向隐姓埋名,行踪飘忽,想不到竟有此人在内,不禁又惊又怒,狞笑道:“矮鬼少说废话,我方才说的,你听见么?”简静笑道:
“凭你这点玩意,也想揽这一把野火么?这个容易。”随向身后诸侠说道:“段大哥,你对付昆仑门下孽徒,李七弟,你对付那姓洪的。虽是单打独斗,二位弟妹却须留神,这瘦鬼子专会喷烟冒泡,莫被他放些黄鼠狼的屁臭得熏天,还有人要起镖呢。”说完,冷不防照准木如意脸上就是一掌。
木如意原是老贼生死之交,练就一身邪法,先前也是异派妖人中有名之士,虽然飞剑早被对头毁去,本领法力均非寻常。上次关中诸侠还有数人吃过他的亏,沈迪身受重伤,几乎不保,这时虽听对方名头高大,又是散仙简洁之弟,休说是败,便胜也有后患。
无如势成骑虎,恶气难消,又见敌人是由树梢飞坠,除武功精纯外,别无异处,渐起轻视,以为对方得名全仗乃兄名望和那一身武功。正想对方说完再行动手,先将此人杀死,再报杀兄之仇。没想到话完手到,来势这快,忙把头一偏,刚刚躲过,待要喝骂还手、不料上面一嘴巴刚躲过去,大腿上却被抓了一把重的,又酸又痛,空有一身武功邪法,竟几乎支持不住,连忙纵退出去,刚把背上那柄木如意取下,敌人已如影附形飞纵过来,身形一晃,未及动手,人便不见,暗道“不好”,屁股上又被人抠了一下,手法更重,疼得连心都抖,一时急怒交加,纵身一跃,避开敌人,回手便将木如意往外一甩,立有一片黄云朝前飞去。眼看敌人追扑大猛,逃避不及,全身已被裹住,心中方一痛快,忽听旁观诸侠哗笑之声,心中奇怪,定睛一看,黄云中哪有人影?知又上当,百忙中未及回顾,叭的一下,跟着“哗”的一声,后心又中了一巴掌,衣服也被敌人随手撕裂,成了两片,露出脊梁,只觉心头一震,口里发甜,两太阳直冒金星,众目之下,愧愤难当。
万般无奈,只得飞起空中,由木如意上先飞起大片黄云将身护住,正在察看敌踪,东张西望,忽听下面笑道:“如意儿,你下来,脚踏实地,好耍得多,身子悬空有多麻烦!
如不想打,我要失陪了。”
木如意见他一味讥嘲,言动滑稽,最可气是行动飘忽,神出鬼没,防不胜防,手还未交,便挨了三下重的,由不得怒火中烧,手中如意朝下连指,又发出大股黄色烟光,中杂无数尺许长亮晶晶的飞钉,暴雨也似直朝简静射下。简静大笑道:“你以为上面有便宜,欺我不会上去么?这个容易。”说时,就在剑光飞射、时机不容一瞬之间,人影一闪,先自失踪,地面却被碎裂了一大片,等到闻声回顾,人已飞身上空,也未驾什遁光,凌虚而行,正举手中铁笛想要打来。木如意见状,才知敌人法力甚高,竟和乃兄简洁一样,练就少清步虚蹑空之法。又见铁笛扬处,似有青白光华闪动,不禁大惊,忙把黄光飞钉撤回,迎面射去。简静忽然急喊道:“七弟留神!山头上还有两个妖孽。这如意儿不知哪里弄了这么多的子孙钉,我如何打得他过?说不得,只好和他别处打去。”
随说,手中铁笛一挥,便有二青一白三道光华飞起,朝黄光飞钉挡了两挡,好似抵挡不住,话也说完,随又急喊道:“好厉害的家伙,这要被它打中,我这一身行头岂不被如意儿承继了去?我共总才打了他两巴掌,多不合算!”边说边往前跑。木如意见他踏空而行如在平地奔驰,边跑边用铁笛所发青光抵御飞钉,神情似颇狼狈,也不知是真是假,心想敌人虽非庸手,自己所炼五鬼钉原极厉害,也许真个抵挡不住。先前是一时疏忽误中暗算,此时已有防备,便不怕他闹鬼。敌人除会少清步虚隐遁之法而外,只此一枝铁笛,身无长物,莫如发挥全力,将五鬼钉全发出去试上一下。想到这里,便将飞钉大量发出,朝前追去。简静先是或左或右,就在当空东窜西逃,和捉迷藏一般绕场飞驰,木如意那么强烈的黄光飞钉,竟会裹他不住,时被滑脱,有时射向身后,又被那三股青白光挡住,老是不得上身,身法快得出奇。追着追着,简静好似心慌失措,吃那大片黄光飞钉猛冲了一下,喊声“不好”,忽似箭一般拨头往斜刺里蹿去。木如意早被逼得怒火烧心,见他先前迈开大步踏空飞跑,看去颇似有心做作,自被大蓬飞钉一撞之后,青白宝光立即减退好些,人便亡命一般向前飞蹿,料知敌人纵未受伤,也必不能禁受,敌那飞钉不住,怒火头上如何肯舍?立纵遁光追去。
这一面,关中九侠中的头一位段漪敌住昆仑派崔山樵,李善敌住火云真人洪都,已早动手,双方各作一对,分向山前两边危崖之上,各用飞剑对敌,未分胜负。崔山樵本是昆仑派女剑仙崔黑女的侄孙,此次因和木如意交厚,应约而来,得知小贼马雄淫凶之迹,又在路上闻说关中九侠为人,本就后悔,无如轻不出山,双方交厚,已然答应在前,不便后悔,本心只想敷衍终场,再听说起对方还有雁山六友在内,越发心惊,所以上来不肯施展全力。偏巧和他对敌的,又是一位心性仁慈、除遇穷凶极恶轻不施展杀手的段漪,一听敌人是昆仑门下,早就打好主意不肯伤他。这一对明是斗剑,实则各有用心,直和假打差不多。
内中只火云真人洪都本是左道旁门,又炼就阴阳火箭,一身邪法,上来并未把敌人放在心上,只为素性阴险,老是一张笑脸,喜怒不形于色,暗中却想一向打尽。如非火箭厉害,恐毁主人房舍景物,盗党也受波及,早将火箭乱发出去。动手以后,发现简静竞擅少清仙法,以前吃过乃兄简洁的大亏,又见李善剑光强烈,下余男女诸侠神态从容,表面观战,人却散开,全神贯注众盗党,大有时机一到便即发难,不令一人漏网之概。
心料对方已有成算,一面留神应付,一面暗中准备邪法,打算时机一到突下毒手,不问胜败,先杀死几个,以报平日受正教中人逼迫的仇恨。先用飞剑迎敌了一阵,见山顶两个有力同党迟不出动,好友木如意忽被简静引走,看出敌人诈败,十九上当,想要喝阻,发现稍迟,人已飞远。
李善临敌最是机警沉着,见妖道飞剑是道红光,赤阴阴的,知是采取内火精气,再以邪法炼成,不是真剑。这类旁门异宝邪毒非常,立意破它,上来未使全力,故意斗个平手。嗣见贼党元凶谋主如意子被简静引走,妖道手挽法诀目注侧面,知将发难,乘其一心两用,微一分神之际,左手一扬发出暗号,同时右手朝前一指,那道白光倏地加大数十倍,宛如银霞电卷展布开来,往起一裹便将红光包没,连闪两闪,再朝妖道射去,红光立被绞散,洒了一天火雨,晃眼消灭。妖道正想放出阴阳火箭,不料敌人剑光骤盛,来势又极神速,微一展布闪动之间,便将多年心血苦炼成的血虹剑消灭,又朝自己飞来,不禁大惊,忙纵妖光遁向一旁。无如敌人飞剑比电还快,虽仗邪法护身,仍被剑光扫中,将右手断去,如非应变尚速,几被腰斩。当时急怒交加,咬牙切齿,一面飞身纵逃,一面改用左手挽诀,将右肩葫芦往外一侧,只听轰轰发发之声,由葫芦口内激射起千百根火箭,带起大股黄烟,瀑布也似直朝李善射去,一面将手连指,分出一些火箭去射下面男女诸侠。
谁知李善夫妻先听简静警告,早有防备,慈心侠女孙少兰、玉芙蓉浦文珠二位女侠,自从双方动手,便在暗中戒备,目注左边崖上相机而动。及见丈夫扬手发出暗号,各把玉手一扬,立有两片银霞飞涌而起,妖道洪都同时发动,恰好迎个正着。上空火箭先吃李善仙剑所化银霞挡住,一技也未上身,另一蓬千百枝火箭正朝下射,又被二女侠那两片银霞挡向男女诸侠头上,不特一人未伤,火箭反被激荡开去,四下横飞,那随同火箭飞来的毒烟更被震得遍地激射。经此一来,妖道火箭自然毁了不少,最受害的还是那些贼党,有的吃火箭扫中,有的被残烟射向身上,中箭的固是挨着便成焦炭,那烟也是奇毒无比,沾上一点便渗透皮肉,连筋骨一起腐烂,再要扑向头胸等处,更是必死,休想活命,当时倒了三四十个。烧死的只怪吼得一声便即了账,中毒倒地的十几个,却因那毒烟厉害无比,其烂彻骨,奇痛钻心,任是一等铁汉,也禁不住那等痛苦,一个个痛得满地打滚,各自狂喊同党将其杀死,给他一个痛快,号叫连声,惨不忍闻。那被震散的残烟仍自蔓延开去,未受伤的贼党纷纷惊呼逃避,见此厉害,谁也不敢近前。还是孙少兰看不下去,分出一片银霞飞将过去,将残余毒烟火箭一起裹向空中消灭,受伤诸贼也是毒发身死。
这原是瞬息问事,妖道见敌人毫发未伤,自己人却死了一大片,火箭也被破去不少,刚想把残余收回,再以全力另施邪法拼斗。说时迟,那时快!妖道火箭刚往回收,忽听两声清叱,孙、浦二女侠一个将手一指,下面银霞便电掣飞上。李善敌住另一半火箭,本在待机而动,见状更不怠慢,一口真气喷将出去,剑光立似大片银幕反兜过去,下面银霞往上飞来,两下一合,全数包没。妖道没料到敌人如此神妙迅速,方自胆寒,眼前奇亮,另一片银霞已当头罩下,想逃无及,连人带宝,一齐消灭。同时,对崖崔山樵见妖道施展这等阴毒邪法,也自愤极,正在进退两难,忽见一条人影破空飞来,定睛一看,正是简静,一手提着木如意的人头,正往下落,暗忖:“我本受愚来此,主人已死,还有两个能手至今不曾出动,可知敌人厉害,就这样回山,师长知道助纣为虐,还不免于受责,再不见机,凶多吉少。”正愁无法下台,忽听段漪笑道:“道友,你本正人,何苦与群邪为伍?请自还山罢。”立时乘机答道:“我本受人之托,迫于情面。既蒙相让,他日再谢盛情,我去也。”说罢,破空飞去。
马雄受伤后,深知今日乃是生死存亡局面,不是一逃可了,性又强悍,勉强挨上台去,坐下观战。见敌人中一个最厉害的已被木如意追跑,下余两对虽在相持,但是妖道火箭还未发动,山顶上还有两个法力最高的一僧一道,不知何故尚未动手,满望转败为胜,不料转眼之间,崖上二人一死一逃,先追跑的敌人又带了木如意的人头自空飞坠,知道大势已去,万无幸理,正急得心寒胆战,面如土色。简静已迎面走来,笑嘻嘻说道:
“你这个强盗,往日威风哪里去了?”马雄已然横心,闻言立被激怒,刚怒喝得一声“鼠辈”,倏地碧光一闪,照得全场人物林树均成了一片暗绿颜色,耳听山顶有人大喝,眼前人影一闪,简静忽然不见,同时一团黑影迎面打到,想躲无及,那东西已将左半边脸连肩打中,当时面骨粉碎,怒吼一声,倒地晕死,原来那黑影正是木如意的人头,简静因见邪法发动,用人头打倒马雄,便自隐形遁去。这时关中九侠,因见敌人惨败,所有贼党无一善类,除被火箭毒烟误杀不算,残余尚有一半。正想一齐擒住,问明口供发落,一面分人去擒老贼。忽见简静飞来,落地指着山顶,朝众人打一手势,随即隐去。
原来老贼马天豹深知利害,意欲保全孙儿家属和手下同党,先向众妖人跪求,请各自走,不要出斗。等石铁华到来,自和贼子挺身认罪,免得同归于尽。木如意乃马氏父子的军师,交情最深,明知铸成大错,仍不服气,妄想报仇,并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首和崔、洪二人出场。另两妖人,一名神火头陀法猛,一名三手真人罗明庆,均是华山派的余孽,邪法甚高,本来也要同出应敌,被老贼跪地哭求,横刀自誓,再三劝走,力言:“今日之事全是我那孽子不好,避我重作旧日生涯,已是该死,又树下许多强敌。
这还不说,最厉害是受人愚弄,误以为雁山六友不在人间,致惹灭门之祸。否则,单与关中九侠为敌,不论胜败,均不会一败涂地。木老弟实是罪魁,便不出场,敌人也放他不过,只得听之。二位均我多年好友,何苦趟这浑水?一个不巧,连我家属和相随多年的弟兄门人也全葬送,真要不听,只好先死在二位面前。”二妖人和老贼交情甚厚,只得忍住,却不肯走,几次想用邪法保了老贼逃走,执意不肯。先在上面观战,看出敌人势盛,本就不忿,妖道一死,简静又带人头飞回,二妖人和木如意也是深交,不由怒从心起,便不再顾老贼劝阻。妖道首先发出大片碧色妖光,将当场一齐罩住。关中诸侠早得简静先前暗中传知,见他飞回,扬手示意,便知先前所说快要发作,忙作准备,碧光已是笼罩下来。
下面男女诸侠,连同朱大成,共十二人,为防贼党漏网,已然分开,本极可虑,所幸应变尚快。李氏夫妻三人所用三元剑,又名玉灵虹,乃峨眉仙府奇珍,三剑成为一套,恰巧夫妻三人各得一口,一经合壁,万邪不侵。妖光乍现,三道银霞也同时飞起,晃眼展布,合成一片光幕,挡在前面。段漪一声号令,众人忙即赶将过来,聚在一起。李氏夫妻立将光幕缩小,精芒电射,威力更大。妖光虽似泰山压顶,潮涌而至,并无用处。
段、李诸侠知道厉害,一面防护抵御,不令近身,一面正待迎敌,忽见妖僧妖道同时现身。妖僧见银霞宝光强烈,敌人一个未伤,不由大怒,一将手中妖幡连晃,一个取出一面上绘烈焰的妖旗朝下连挥,立有数十百团火弹朝众人当头打到,打在银霞上面纷纷爆炸,烈焰如潮,越来越盛。转眼之间,当地便成了一片火海,所有山石林木房舍,连小贼残尸,全成灰烬。未死诸贼,在碧色妖光刚飞坠时,早被邪法移向左侧山崖之上,因听老贼在山顶上连发紧急信号,纷纷逃去。众人自然无暇顾及,见妖僧火弹爆发不已,越往后威力越猛,碧色妖光受了震荡,再一推波助澜,声势更盛,护身银霞虽然未被击破,渐受震撼,端的猛恶非常。才觉势渐危急,打算在宝光防护之下飞身遁走,无奈内有数人均非道术之士,平日带同飞行还不妨事,当此危急之际,稍微疏忽,牵一发而动全身,一齐受累,其势不能弃之而去,正自商量,再如不济,便分人出敌,与之一拼。
玉芙蓉浦文珠见段、李二人面有忧色,笑对李善道:“你平日足智多谋,今日怎沉不住气?你想石老前辈就罢了不成?还有简二哥呢。”李善道:“我也知道石老前辈因我们近来树敌太多,特意警戒,断无坐视之理。无如邪法厉害,单是我们几个会剑术的原不妨事,偏生九弟兄全在此地,还加上薛家姊妹和这朱镖师,如何可以大意?”话方说完,便听空中一声迅雷,一个震天价的霹雳,夹着百丈金光雷火打将下来,妖光烈焰立被震散消灭。
众人知道来了救星,初意只当石铁华赶到,李善忙喝:“段大哥可同弟妹护住大家,我和文珠除此妖孽,免留后患……”话未说完,妖僧已被神雷金光照处打跌下来。浦文珠一指剑光飞上前去,银虹一绕,斩为两断。妖道认出那是太乙神雷,料知来了正教中的强敌,以前吃过苦头,心胆早寒,也未看清来人,忙纵妖道破空欲起,忽听哈哈笑道:
“牛鼻子,想逃命么?”眼前人影一晃,简静忽然现身,手持朱大成失去的钓竿微微一抖,便有一道乌油油的细长光华,灵蛇电掣,将妖道两腿紧紧缠住。妖道深知此宝厉害,一时情急,扬手一道碧光,刚闪得一闪,忽由空中飞下一道寒光,罩向头上,妖光立灭,人也闭气晕死。简静一手用渔竿钓着妖道,向空中叫道,“黑老弟!许久不见,李七弟正想你呢。”
众人仰望空中,还有一个身材黑瘦、貌相清奇的黑衣人手持一镜,驾着一道遁光,正朝众人点首微笑。李善夫妻三人首先欢呼:“摩勒老弟!快请下来,先前太乙神雷竟是你发的么?”黑衣人随即飞下,见面道:“我哪有此神通?适才我随家师往访石师叔,得知这里的事,石师叔本要亲来,家师将他拦住,命我拿了他老人家五雷天心镜来此,命将妖人和贼党首恶除去。余贼本也难免,因石师叔心善,不肯全诛,命转告李七哥和、位七嫂,查考余贼恶迹轻重,从宽发落,并将贼党聚敛多年的金银财宝分散贫苦,马贼亲属也各分给一些,令其迁往他乡,改邪归正,以他祖父为戒。来时正遇群贼由崖侧云梯秘径想要逃走,山下毛贼也抢出些金银细软正往外逃,全数被我制住,便赶了来。那五雷天心镜,自从家师用九年苦功重炼之后,威力更大,发时,与太乙神雷一样神威,并还专破邪法异宝,妖人如何能是敌手!只不知简二哥可将老贼擒到?”简静笑答:
“这不用说。我早料到石老前辈必有下文,却想不到你来。方才妖人才一出手,我便赶往山顶。老贼正由山顶地道唤来他的孙儿女,正在诀别,打算候到事完,自捧钓竿听候处置,以应洗手以前向雁山六老所发誓言,被我抢了过来,此时,想必尚在上面。此人倒还光棍,以前虽是恶人,实在洗手多年,只为溺爱孽子,又受木如意蛊惑,听凭他们为恶,装疯卖傻,才有这场祸事。其实他已八十多岁,也死得了。”
随听山顶有一老人接口答道:“阁下说得极是,多谢娄真人与石老前辈,免我家属亲众同受孽障牵连,生死感德。老朽平生杀人甚多,晚年洗手,仍遭恶报,可知因果循环,分毫不爽。如蒙关中九侠恩宽,容我家人葬完老朽再走,更感大德了。”朱大成在旁,见那马天豹身高八尺,白发银髯,穿一件红袍,手持一根拐杖,独立山顶危崖之上,威风凛凛,声如洪钟,神情十分英武慷慨,方想此人果然名不虚传。天豹把话说完,忽由相隔二十来丈的危崖之上往下飞坠,下时身子笔挺,不偏不歪,胸前长髯迎风飘拂,直似画中神仙凌空飞降,姿态十分好看。以为自行跌死,想留全尸,不料一声极轻微的铁杖点地之音,人已轻轻落在地上,朝众人把手一拱,道声“诸事拜托”,左手持杖拄地,右手握拳,往口中一送,当时拔出,“呃”的一响打了个干噎,便不再言动。大成和紫烟过去一看,已然气闭身死,人仍持杖而立,双目未闭,神态如生。众人也都惊赞,说:“盗贼中竟有这样人物!惜为小贼所累。”简静已将妖道杀死,黑摩勒要过钓竿,和段、李诸侠订了后会,便即辞别,破空飞去。
大成经此一番阅历,才知江湖上异人甚多,便是绿林中也有不少能手。以前保镖,半仗情面,人熟地熟,半仗对方认为不值计较,否则寸步难行。这碗饭实不易吃,真要遇到能手高人作对,休说所保财货,连命也保不住,越想越寒心。本意借送钓竿为由,往求石铁华收容或代指引明路,见被黑摩勒带了飞走,方自失望。简静道:“你只顾看热闹,镖也不要了?”大成闻言,方自惊惶。简静笑道:“你莫着急,老马真个值价,他死前,曾由地道唤来心腹托孤,严命发还原镖,并另赠黄金五百两,请你回家置产,休在江湖上走动,再吃镖行饭。我们弟兄尚要葬埋老马,料理善后之事,你和小幺妹同去前山取镖,就回去罢。”大成忽想起关中九侠都是异人奇士,如何忘却?立即跪倒,拜谢相助之德,并请收为弟子。众均不允,大成跪求不起。众人见他意诚,人品又好,孙、浦二女侠心热面软,便同笑道:“段大哥,你最好说话,徒弟又少,就收了他罢。”
段漪点头笑诺。大成大喜,就在当地拜师,并向诸侠分别行礼,改了称呼。请示完了九侠住址,约定送镖回去,便辞退镖行之事,前往关中寻师。随即拜别,同了小飞琼薛紫烟往前山取镖,依言行事。九侠事完自归,大成不久成了一个有名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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