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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回 采仙桃 惊逢毒蟒 飞彩练 巧遇毛人

  狄武谢诺,匆匆回房,将预先准备的随身小包干粮系在背上,随即起身,走到峡口,见禁制未撤,如归见师,又恐多延时候,方自愁急,忽想起师父何等细心,既许不辞而别,明知必要提前,近来峡口禁制严密,比前不同,门人已不能随意出入,禁制怎会未撤,也未传授出入之法,莫非这一道灵符,连大师伯新加的少清仙法禁制均能冲破不成?

  心中一动,随将灵符取出,试照仙传用法,将符一展,眼前倏地一亮,身子立被一种极大的力量托起,在一幢极淡的银霞笼罩之下,只一闪便冲禁而出。

  狄武初次飞行,没料到起势这等神速,几乎吓了一跳,上来恐飞大快,稍微胆怯,好在快慢可以由心,便用法诀制住遁光,暂时不令急进,回头一看,峡口云烟如潮,青光万道,宛如一个极大的青色花炮刚刚爆发,刚现出峡口地形,就这烟光变灭、转瞬之间,电也似急闪得几闪,又是一片青霞闪过,晃眼重行封闭,峡口立隐,变作一片童山秃崖,景物荒寒,与平日所见大不相同,俯视脚底,丛山峻岭,都成培缕小丘。天还未明,只东方微现出一痕曙色和几片暗微微的霞影,疏星在天,残月未坠,凭虚御风,极目苍茫,方觉海阔天空,豪快无伦,因见遁光快慢可由自己控制,胆子越来越壮,急于赴援,重又加急前飞。飞了一会,东方天边忽现出一团红影,金光闪烁,跳荡浮沉于云海之中,跟着便见大半轮红日涌现云上,光芒万丈,火也似红,照得那半天云涛齐幻霞辉。秦岭多云,倏忽百变,云海朝阳本是奇观,狄武平日也常见到,当日凌空四望,分外觉着伟大奇丽,气象万千,暗忖:“去年腊底从师,共只百日之间,仗着恩师仙缘,竟能绝迹飞行,邀翔云表,此尚灵符妙用,不是本身功力,如能和各位师长一样修成仙业,岂不更好?”方想求仙学道之念,忽想起两个心中人此时正在危急,还是应援要紧。

  侧顾一轮朝日已出云端,大片云海也由合而分,因风舒卷,自成片段,变幻无方,高低错落冉冉浮来,满空都是这类大小云团,云白天清,景绝清丽,忽然一阵山风过处,立时波翻浪舞,滚滚飞花,狂涛雪崩,化为无数断纨零絮,随风卷去,瞬息都尽,碧霄万里,不着织翳,只有一轮皎日朗耀中天,上面是清空无垠,风日晴美,下面是青山万里,岗岭起伏,春花盖地,灿若锦霞。

  此时狄武心悬二女,恨不能当时飞到,也无心情留连光景,观玩日华,因见高而不危,一味催动遁光,破空冲风而渡。青门峡离好春坪,只数百里,飞行神速,也就个把时辰便可飞到,因狄武由田家上路时是步行,地在秦岭乱山之中,又当暮春时节,到处嘉木繁荫,绿云遍野,好春坪已被四外山岭丛树掩蔽,空中下视反难发现。狄武稍不留意,岔向左侧,好春坪竟被越过,久飞不到,心中奇怪,凭空下视,发现去年野烧之地,才知飞过地头,又往回赶。如由侧飞也罢,偏因先前错过,想起去年误走石林洞诛怪之事,欲顺旧游之路往好春坪飞去,以免走迷,不料这等走法,路要绕远一半,等飞到石林洞上空,才想起前和田氏兄妹由洞中起身时,是骑龙犀同飞,因在夜间,只顾说话,飞得又快,未将途向记下,如何走法,没奈何,只得回忆以前方向,朝前试飞,越看越不对,又照来路日影改道,方想反正是在这一带,二女被困之所外面还有敌人,怎会寻它不见?忽发现下面山凹以内大片山田,高梧槐荫中隐有一所人家房舍,猛想起前听云鸾说,金凤坡杨家风景甚好,房舍精洁,四外有不少大梧桐树,莫非就是这里,何不下去打听道路?心念一动,立即飞降。落地一看,房舍甚大,门外静悄悄的不见一人,只有两条耕牛在房侧空地上吃草,还有几只鸡正在缓步徘徊,啄食草土间的虫蚁,态甚悠闲,见人飞坠,一齐惊飞逃散,便去门前拍了两下,高呼:“这里是金凤坡杨家么?”

  连问数声,均无回应。探头门内一看,极好一所华美厅房,已倒塌了一多半,广大院落中,残砖断瓦遍地狼藉,想起来时所闻,料是敌人来此侵扰,杨家人已逃光。正想回走,忽听呼声震耳,偏头一看,墙侧梧桐树下,有一中年穷汉正在倚树酣睡,身旁放着一根黑木杖,心疑杨家看房的人,忙走过去,唤了两声未醒,如换旁人,见对方穿得这么旧,身又瘦弱,定认作杨家下人、佃工之类,起了轻视。狄武虽不似别的富家公子习气,上来也未重看,心急问路,正伸手要推,一时福至心灵,想起此人如是杨家佃工,不应睡在这里,又是寒士装束,听说这一带猛兽甚多,日常出没,除杨家上下人等均精武艺,山口设有埋伏兽阱,防备严密,附近猛兽又被打怕,不敢来犯而外,从无外人足迹,近日又有强敌上门侵扰,此人怎能孤身到此?深山之中每遇异人。”不可冒昧,见那黑杖非铁非木,粗如酒杯,似颇沉重,不便伸手,试用脚微微一拨,竟是重得出奇,少说也有二百来斤,心方惊奇。穷汉忽在梦中大喝道:“狗强盗,你敢倚众欺人!我要叫人拿瞎红线的小金丸打你了!”

  狄武闻言,心中一动,暗忖:他怎会说这话,并还知道金丸来历?明是异人无疑,见其将醒,忙即恭身低唤道:“老先生,恕我惊扰,请先醒来一谈如何?”穷汉突然睁眼,怒道:“你这小娃,吵我做什?快些滚开!免得我老人家生气,拿打狗棒打你。”

  狄武看出对方不是常人,但还分辨不出善恶,口说着话,暗中原在戒备,准备相机应付,及见穷汉醒后,二目神光炯炯射人,貌相越显清奇,想起师父所说分判邪正之言,料非恶人,刚把敌念一去。穷汉已朝狄武道:“你要问路,先把人当贼,谁还管你闲事!”

  狄武忙道:“老先生息怒。只为这里与贼巢邻近,不得不生戒心,还望原谅。后辈也无他求,只请指点去好春坪珠雨崖的途向,感谢不尽。”穷汉笑道:“你这小娃倒也诚实,居然认过,不说假话。你那珠雨崖暂时还去不得,如听我话,藏在树后看完热闹再走。

  我还教你一点小玩意,一举两便,岂不甚好?”狄武虽是心急赶路,因见对方遇事先知,料定高人,不敢怠慢,闻言方自迟疑不决。穷汉怒道:“你不愿么?”狄武忙答:“后辈不敢。只是珠雨崖有人待救,迟恐无及。”穷汉喝道:“放屁!你此时赶去只更吃亏。

  那最厉害的一个妖人一会就要寻来,等他到后再走,要少好些后患。此时就凭你那两口剑,也是莫奈他何,你这娃儿怎不听好话呢?”狄武闻言越发惊奇,不敢违抗,忙即恭问:“老前辈法号?”穷汉笑答:“妖人已快被我徒儿引到,无暇多言。你回山问你师父,说在金凤坡遇见木花子,就会对你说了。”狄武听出对方竟是师执之交,方自应诺。

  穷汉随令狄武藏向树后,等看热闹。

  狄武刚依言藏好,便听破空之声由远而近,晃眼便见一个小花子打扮的幼童,怀中抱一大黑葫芦,一落地便急喊:“师父!妖人厉害!他追来了。”狄武见那小花子年约十二三岁,生得又瘦又干,驾着一道白光飞来,身材太矮,葫芦又大,几和人差不多高,小花子用双手抱住,口中乱喊,东张西望,穷汉明在树下,竟未看见,急得跳脚,神态甚是滑稽,唤了几声未应,便跳脚埋怨道:“师父专门逗我着急,也不想想妖人邪法有多厉害,如非下手得快,差点吃亏。师父再不出现,我只好把它斩碎。好在这里没人,伤害别的生物就不管了。”随听暗中有人接口道:“你忙什么!拿它去逗妖人,以毒攻毒,不也好么?”小花子闻言大喜道:“原来师父还是管我,这一下就不怕妖道的邪法了。”狄武回头再看,穷汉已不知去向,只小花子一人手抱葫芦,坐在树旁石条之上,不时探头外望,满脸笑容。说时迟,那时快!就这几句话的工夫,一道灰色长虹已横空冲云而来,内中裹着一个貌相丑怪的红衣妖道,来势比电还快,老远厉声大喝:“小狗!

  你敢盗我法宝,今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声到人到,那丈许粗的灰色虹气已朝下飞坠。

  小花子好似害怕神气,口中咒骂,抱起葫芦便想纵逃,不料来势特急,未容他飞起,连人带葫芦已被灰虹裹住,妖道也自下落现身,话刚说完,忽然怒吼一声,好似挨了一下重打,急得妖道暴跳如雷,刚由身畔飞起一片灰色妖光将身护住,口中厉声喝骂:“何人大胆!暗算祖师爷。今日教你知道厉害!”随说,双手齐扬,立有大蓬青红二色的彩丝,带着亿万点尖带火星的飞针,四下激射如雨,晃眼,杨家门前大片广场,连同林木房舍,齐在邪法笼罩之下。狄武看出厉害,恐遭波及,忙把灵符展动,想要把身护住,不料忘隐身形,神光一现,妖道立即警觉,喝骂追来。狄武先听异人之言,知道妖道乃围困二女仇敌,本就愤怒,只为穷汉令其旁观,又在禁地之内,妖道不曾发现,故未出手,这时,隐形禁制已被穷汉撤去,妖道又飞将过来,心疑云鸾为他所伤,不由怒火上攻,立纵遁光,手指雌雄双剑,前飞迎敌。

  妖道也是该死,本是男女二人,因率同党在珠雨崖围困二女,持久无功,正想回到好春坪新占据的田家楼内取那葫芦,准备把敌人一齐迷倒,擒回山去再作计较。女妖人因见二女美貌,恐妖道生出邪念,说:“那葫芦中的五柔丝新得不久,功候尚差,易发难收,一经施为,当地方圆五六十里所有生物均染奇毒,造孽太甚。好在敌已人网,早晚将其杀死,何必忙此一时?”妖道垂涎二女美色,固执不听。女妖人负气,不曾同去。

  妖人刚到田家,便见一个小花子盗了葫芦破空逃去。师传至宝,自是情急万分,立纵遁光力追。谁知小花子诡诈异常,沿途埋伏有三处仙法灵符,那葫芦又似被仙法禁制,收不回来,也难发挥。妖道途中连受神雷攻打,虽仗应变尚快,未受重伤,连经挫折,人已逃远,只得顺着所去途向加紧前追,一面还得留神埋伏暴发,心中恨毒,无计可施,正恐追赶不上,忽见小花子手抱葫芦坐在下面,忙即赶下,上来便施毒手,口中喝骂未完,背上忽被人打了一棍,背骨立被打断两根,奇痛非常,越发怒火上攻,忙用邪法防身止痛,一面朝敌进攻,本想一任敌人逃得多快,也必难逃罗网,果然彩丝妖针刚一飞起,便有一少年在一幢银霞防身之下现身飞出,因见敌人所用两道带钩银虹威力神妙,惟恐不胜,二次扬手,又飞起一团碗大紫色火弹,刚一飞出,忽想起小花子手中葫芦尚未夺回,意欲双管齐下,刚伸手一指灰虹,小花子忽然不见,只剩葫芦在地。敌人虽被逃走,只当法宝可以夺回,忙行法一收。谁知那葫芦直似地上生根,休想移动分毫,同时,狄武虽被彩丝妖针裹住,但那双剑神奇,一道护身,一道已电掣飞来,那么多的彩丝妖针竟会挡它不住,看出厉害,百忙中,想将葫芦中的妖丝也放出来,两下夹攻。就这动念扬手之间,波的一声,由葫芦口内冒起一股红色的香雾,其急如箭,朝上飞射,同时,面前人影一闪,现出穷汉、小花子师徒二人。

  妖道见后出现的敌人手持一根黑杖,拉着小花子,站在烟海针雨之中,若无其事,也无宝光护身,心方惊疑,耳听穷汉大喝:“狄武还不快闭呼吸!这是妖道所炼邪气,万沾不得!我不让你先往珠雨崖,便由于此。”话未说完,随手一指,那彩虹一般的邪烟忽往侧一偏,朝那紫色火球激射过去,一下裹住,便往回收。妖道方道“不好”,叭嚓一声大震,火球投入葫芦之中,立时爆发,炸成粉碎。妖道本在情急抢护,向前扑去,不料火球未收回,葫芦炸碎,内中彩烟和暴雨一般四下飞射。妖道骤出意外,炸得遍体鳞伤,满脸流血,这才知道敌人厉害,万非其敌,慌不迭忙纵遁光,把手一招,想收邪法逃走。狄武因听穷汉警告,连忙屏气,停止呼吸,一见妖道想逃,忙指飞剑过去。妖道瞥见银虹电射,已快上身,一指灰虹,想暂抵挡一阵,以便将残余法宝收回时,忽听穷汉哈哈大笑道:“无知五台余孽!你连峨眉木尊者都不认得,此时想逃,岂非做梦?”

  随说,震天价一声大霹雷,夹着数十百丈金光雷火,已当头打下。妖道知难活命,慌得一慌。狄武看出便宜,另一道银虹同时飞出,环身一绞,当时斩断。紧跟着,由穷汉手上飞起一片极薄的青色烟光,将那满空飞舞的飞针彩丝一网打尽,缩成拳大一团,收了回去。狄武忙即上前拜谢,请求指点。木尊者唤起说道:“你那红线金九颇有用处,待我行法禁制,用时便可不现形声。看是常物,因具奇毒,见血立死,实比寻常法宝还有用处。此是我破例新收才三年的门人袁生,快将金丸取出,你二人自谈一会,待我行法之后,就可去了。”袁生笑道:“师父,我和狄师兄同去如何?”木尊者道:“胡说!

  一带你出门,便想淘气,再如多事,又和去年一样,不许下山了。”狄武见他火眼金睛,身材奇瘦,两臂特长,看去坚如钢铁,行动轻快,说时朝自己偷使眼色,会意代求道:

  “木老前辈,袁师兄道法高强,远在弟子之上,求老前辈许他同去助弟子杀敌救人,感谢不尽。”木尊者把脸一沉,答道:“这小猴儿淘气极了,你不要管。”狄武不敢再说,木尊者说完走去。狄武见袁生面转喜色,笑问:“师兄,你能同去多好。”袁生笑答:

  “你这人甚好。恩师最是疼我,也许能让我去。我现在想要那云网中包的飞针,还不能多麻烦,不要提了。”狄武早见云网缩小以后,网中飞针细如牛毛,闪闪有光。所有邪法异宝均经消灭,独此飞针收去以后,木尊者一直连网提在手上,不曾藏起,要过金丸,自向一旁坐下,相隔颇远。因和袁生谈得投机,也未细看。待了半个时辰,正想二女此时不知是何光景,木尊者忽持金丸走来,说:“这金丸共是六粒,你用二粒已足,现均行法禁制,发时音形皆无。我师徒本为除那妖道而来,尚还有事,你自上路罢。”狄武已向袁生问明途向,立即拜别,纵遁光往珠雨崖飞去。

  狄武此时用那灵符飞遁已有经历,因知敌势强盛,孤身一人,袁生又教他直飞珠雨崖,骤出不意,将那为首妖妇和一妖僧除去,功便成了大半,但是事要隐秘,只初飞起时略现光华,一到空中,便将踪迹隐去。想起二女被困时久,又在途中耽延了不少时,心急如箭,相隔只一二百里山路,空中飞行,晃眼到达,知道珠雨崖在好春坪东面山后崖谷之中,本意直达,路过好春坪时,当地乃去年与心上人朝夕厮守、同游之处,未免留恋,不由多看了一眼,本将飞过,猛瞥见前遇云鸾背人谈心的石峰后面隐僻之处有一女子,上身衣服已多碎裂,蓬着个头,手拿一物,似要往峰后小洞中,偷掩进去,极像云鸾所用慧婢采春,因在空中观察,对山那面静悄悄的,并无妖光邪气上腾,惟恐一击不中,误了事机,本在发愁,忙把遁光降低一看,果是采春,已瘦得不成人形,神情狼狈,满脸愁苦之容,手拿干馍,正往那高只三数尺的土洞中走进,同时,洞中又有一少女探头出现,正是好春。

  狄武本喜二婢灵慧,又是云鸾心腹,见二婢衣履破旧,肩臂都露在外面,满脸悲苦容色,料是田家房舍被妖人盗党占据,敌婢逃出,主仆各不相顾,逃来洞中藏伏。爱屋及乌,好生怜惜,敌人情势尚未深悉,欲向二女打听,四顾无人,忙即飞降。二婢见眼前银霞微闪,突有一人现身飞降,方自惊惶欲逃,见是狄武,惊喜交集,出于意外,同声惊呼:“狄少爷,你胆子怎这么大!快到洞里再说罢。”狄武接口笑道:“你们怕那妖人么?我便为此而来。不必害怕,至多被他发现,就此动手也是一样。我下降时身形已隐,只楼内有男女喧哗之声,离此尚远,地势隐僻,也看不见,怕他们何来?”好春喜道:“少爷你是飞来的么?这就好了。”狄武忙问经过,说自己就要前往杀敌救人,快把地方说出,详情等救人后再谈。二女同道:“狄少爷不必忙,那日我家少爷小姐本已受伤,眼看危急,那位佟姑娘竟会不记前仇,突然飞来,先把小姐他们救去,逃往珠雨崖。我二人在小姐受伤以前便奉命先逃,一直藏在此地,度日如年,现在少爷小姐连杨家母女均藏洞内,敌人一日三次攻打崖洞,此时刚巧过去,洞前只有一两个妖党防守。

  他那邪法平时看不出来,洞中人稍一出现,立时满谷黑烟绿雾,光华乱闪,看去猛烈异常,此时如去,为首敌人一个也见不到。少爷虽然拜师,学成仙剑,到底人少,妖人声势甚盛,莫如说明详情再去为是。这里地势僻远,仇敌轻不由此经过。今日午后,楼中忽然飞起一道长虹,也不知出了什么事,随见一个为首妖道驾了妖光追去,不多一会,内一女妖人忽由谷中赶回,和同党商计了一阵,说要寻那毛人,相继飞走,连谷中攻打也比昨日要轻得多。我家自被妖党占据以后,只我二人见机先逃,所有佃工、下人,全都受迫做他奴仆,稍不遂意便遭毒打。我二人无处投奔,再说也不舍走。幸而厨子老刘人尚聪明,菜做得好,哄得敌人个个欢喜,行动不加阻止。他假装在附近挑菜,每日偷点饮食与我二人送来,才得苟延残喘。正想起伤心愁急,少爷便飞降了。”狄武闻知此时妖人停止进攻,为首女妖人有事他出,便将人救出仍有后患,重问详情,好春便把前事一说。

  原来那日,田氏兄妹别了狄武、倚剑,便随杨文嫣,同骑神兽龙犀赶往金凤坡姑母家中戒备待敌。文嫣之姐文-貌虽奇丑,武功甚好。事情起因,由于离金凤坡东南八十里有一山谷,景甚灵秀,产有一种碧桃,色如翠玉,甘芳异常,当地野兽甚多。杨氏姊妹因杨母喜食那桃,前三年端午节后,想起碧桃正熟,欲往采摘,就便行猎,打些野味回来与母下酒。二女未明起身,夏日夜短,到时阳曦甫上,山风阵阵,甚是凉爽,隐闻碧桃香味,意欲先采几个解渴,再往打猎,刚往桃林走进,忽见一群大小猿猴口中急叫,亡命一般,如飞逃来,有的手上还拿着一二个大桃子。当地桃树虽多,特产的碧桃只七八株,树身高大,疏落落挺立野地之上,枝叶繁茂,大几两抱,与常桃不同,不在林内,如往采摘,须由桃林中穿过。树前大片平野,草深过人,野麻荆棘遍地都是,更有蛇虫之类潜伏草中,每次往采,均须把挨近桃林两丈多的野草斫去,开出一条数尺宽的路,始到树下,结实多在端午节后十日之内,一过月半,树上全空,一桃俱无,去早未又成熟,必须算准在快要熟透之际往采,才能到手。

  文-年纪较长,平日孝母,已去过多次,深知地理底细,始终想不出那七八株肥桃为数不下千百,怎会去得稍晚便成空枝?地下又无一点痕迹和人兽脚印,因见此外别无异处,也就在成熟以前采上百十个回去,年久成习,未以为意。文嫣屡次要去,均因乃姊怜爱幼妹,嫌山路崎岖,沿途好些险处,野兽蛇虫又多,不令同往,及见她武功日高,人也长大,方允同行,此来尚是初次。这时一见群猴惊蹿,文嫣年轻好事,方说:“这猴多好玩!”忽听习习风声由桃林外传来。文-久惯山行,知有毒蛇猛兽之类驰来,忙喝:“二妹留意!快些拔剑准备暗器,藏向树后,莫离开我!”话刚说完,猛由林隙中瞥见一条蓝鳞大蟒,长约两三丈,昂着一颗菜碗大的蟒头,口中红信频频吞吐,目射凶光,由草皮上如飞驰来,认出是上年途中所见那条毒蟒,彼时曾见它盘踞崖凹之中,昂首向天,正值一群山鸡飞过,吃它张口一吸,连吞了四五只,血口微动,全数下肚,再昂头一喷,鸡毛满空飞舞喷将出来,凶毒已极,幸未看见自己,事后想起还自胆寒,二次再遇,一见来势如此神速,越发心惊,一面藏伏戒备,知道蟒行如风,被它看见休想活命,心正后悔来时忘了此蟒,那蟒已往林中蹿来,由身前不远,飞驰过去,看神气,似向群猴追逐,不曾发现自己,哪敢再作采桃之想?等蟒过后,待了一会,遥闻群猴惨啸、悲啼之声似在谷口一带,不敢由原路退回,仗着路熟,带了文嫣,轻悄悄攀藤附壁,援向林对面危崖之上。本意由崖顶绕越逃回,哪知走到谷口刚要援下,猛又瞥见一个大青猿,抱着一个油光水滑的小黑猿,如飞往谷口逃来,那条毒蟒不知怎会又由前面追回。

  蟒猿相隔共只数丈,当地乃是一条山梁,两面绝壑百丈,深险莫测,乃二女归途必由之路,本意还想等蟒追回谷内,去远再走。那蟒忽然停住,盘成一堆,蟒首高昂,二目凶光若电,嘘嘘乱叫。大猿不知怎的,眼看入谷,又倒退了几步,口中急啸,惨厉非常,好似进退失据,停在谷口外面,左右张皇,欲逃无路之状,谷口内群猿齐声悲呜,令人心恻,心方不解。那蟒目注那猿,两腮突然怒鼓,血口猛张,往后微缩,那只小猿本在母猿怀抱之中,忽似平空被什么东西抓去,四足乱舞,厉声惨嗥,待往蟒口中飞投过去。

  老猿护子情急,纵身一把抓住小猿后腿,往回强夺。那蟒本想把小猿吸去,吃母猿用力一夺,吸不到口,立时暴怒,血口大张。母猿虽将小猿夺回,因用力猛,还吓得跌了一跤,刚刚纵起,抱了小猿,待往左侧绝壑中投去,那蟒已长虹也似,周身皮鳞乱动,夭矫欲起,前半身高起丈许,后半身转风车一般快要舒开,待向母子二猿蹿去。二女身旁本带有专杀毒蛇猛兽的毒药暗器,自从见蟒,便连剑取在手内。文嫣刚勇胆大,见此惨状,早就激动侠肠,就在那猿危机瞬息之际,也没和乃姊说,抬手便是一连五枝毒药飞弩朝蟒口中打去。

  那蟒也是该死,一心想吃那母子二猿,原立之处,山梁又甚厌小,二女藏处,乃半崖腰的一块突石之后,竟未看见。那蟒由正面昂头张口往侧斜蹿过来,不料有人暗算,双目立被打瞎,口又中了两箭,负痛情急,暴怒发威,误认二猿所伤,一声怒叫,全身猛蹿过去,痛极神昏中没有留意地形,去势太猛。老猿甚机警灵巧,先因谷口内也是危境,进退两难,本想往左面崖壁上纵去,但知那蟒比它更快,万逃不脱,绝壑百丈,纵下去也是死数,这时见蟒追来,情急无计,正待拼死一试,蟒已蹿到,忙即往侧纵身一闪。那蟒扑了个空,箭一般撞向横面崖壁上,连受巨创,收不住势,全身滑坠壑底,因是皮鳞坚厚,性子又长,到了壑底还未曾死,竟在下面跳掷奔腾,往来乱蹿,隐闻厉啸之声,时见蓝鳞映着朝阳斜照,电也似急闪动不已。文-见文嫣得意非常,正自埋怨妹子胆大,一同寻路下去,忽见老猿由崖墙上援藤赶来,前爪连摇,并指下面谷口,满面惊惧之容,心方一动,二猿忽然援着崖藤如飞逃去,随见谷口内蹿出一条同样大蟒,这一惊,真非小可!原来那蟒,雌雄两条分路而来,先见乃是雌蟒,刚把群猿追上困住,择肥而噬,内一老猿带子先逃,不料途遇雄蟒,被迫逃回;雄蟒受伤坠壑,雌蟒闻声惊觉,忙追出来,本往壑底寻那雄蟒,并未发现二女。文嫣因见杀蟒容易,胆子更大,二次猛发连珠毒弩,蟒头坚硬,又是由侧打去,不易取准,蟒目虽被打瞎了一只,忽听谷口内连声长啸,似人非人,二女也被那蟒看见。蟒身才出一半,便怒叫一声,将身倒转,昂首向上,箭一般猛蹿过来。二女立处,乃谷口外正面崖壁之上,形势险峻,任是多好武力,多快身法,也没那蟒来势神速,上下相隔又只四五丈远,那蟒负痛情急,凶威更猛,眼看离身只丈许远近,奇腥已然刺鼻,头昏欲呕。二女知难逃遁,一手连发暗器,一手握剑正待斫去,蟒身忽然往下一沉,朝谷口倒退了一段,好似被人拉住神气。蟒更愤怒,连挣两挣未挣起,一声急叫,猛一回头,待往谷中缩回。二女已被吓昏,忘了逃走,等到想起,心念才动,猛瞥见蟒头突又前伸,连抖几抖,随听一声长啸,那蟒便箭一般朝前激射出去,三五丈长蓝虹也似,叭的一声大震,落向地上,不再动弹,壑底奔腾之声也自停止,心方惊奇,忽见一群猿猴和一些虎豹之类,由谷口腾跃飞驰而出,朝蟒赶去,好似恨极,爪牙并用,晃眼抓成稀烂,皮鳞皆碎,腥血四流,谷中又是一声长啸,猿虎一涌齐上,将死蟒推落壑底,互相鸣啸欢跳了一阵。

  二女先前藏处虽然隐僻,但是下易上难,又看出了神,忘了这多猛兽也非善良,二次想要隐避,已被发现。兽群一起怒吼奔来,为数太多,山梁和谷前一带已被布满,齐声怒吼,势甚惊人。知难与敌,尤其激怒不得,仗着身在崖上,离地三四丈,猛兽蹿纵不上,暂时还可无事。却忘了那百十个猿猴,最大的比人矮不了多少,攀援崖壁,上下如飞,已由四方八面偷偷沿壁掩袭过来。文嫣见去路遮断,毒弩已先用完,休说无法与敌,兽群不退,长此相持也是凶多吉少,一时发急,忽然喝道:“你们这群畜牲,先前大蟒多凶,前边那条,已快把小猴儿吞到口边,全仗我用连珠弩箭将它射死,如何恩将仇报,不放我姊妹回家!”文-见妹子天真烂漫,一味娇憨,这类凶恶野兽,如何能与讲什情理?忽听左右头上藤树响动,抬头一看,竟是不少半人多高的通臂猿猴,三面偷袭而来,同时文嫣也自惊觉。壁上无法施展,下面又被猛兽包围,二女同一心理,料难活命,不如纵身下去,给它乱杀一阵,还可死中求活,怎么也比束手待毙要强得多,心念一动,刚要奋身纵下,惊遽忙乱中忽听猿叫连声,跟着又是一声厉啸,由下面谷口内走出一个腰围兽皮手持长矛、通身绿毛、高约七尺的怪人。刚一出现,那群猛兽立时纷纷倒退,伏地不动,只猿叫之声甚急,定睛一看,正是前救母子二猿。那只小黑猿长才尺许,正往怪人手上扑去,前爪乱舞,急叫不已。

  二女见那怪人身材高大,遍体绿毛,神态威猛,由谷中缓步走出,那么猛恶的野兽立时伏地无声,想起谷中厉啸,那蟒死得甚怪,料是毛人所为,疑是山神精怪之类,必比猛兽厉害得多,心胆一怯,不敢妄下,微一迟疑:回顾头上左右,来袭的群猿已全退去,一会便见群猿落向下面,一齐跪伏毛人之前,只那老猿母子仍朝毛人急叫不已,一会停住。毛人忽然侧身偏头向上喊道:“女娃下来!我不伤你。”二女听他口吐人言,除周身绿毛外,音声形态均与常人无异,反正难逃,又见二猿急叫手比,似指先前除蟒之事,人猿相处十分亲热,仿佛那些猛兽也都是怪人所养,猛触灵机,双双纵下,到了毛人前躬身说道:“我姊妹游山遇蟒,见它想吃这小黑猿,被我们用箭将蟒射死,不料还有一条,虽也中了一箭,但不会死得那快,可是尊神除去的么?”怪人含笑点头道:

  “我非山神、百年前采药入山,偶服仙草,又得了一部道书,已有半仙之份。你二人如愿拜在我的门下:将来便可成仙,你们可愿意么?”二女怎肯拜那毛人为师,答以老母年迈、不能出家,山居清苦,也过不惯,请放回去。毛人笑道:“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且等一会,把本山碧桃和九脊仙茅带些回去,作为你们杀蟒酬劳吧。”二女大喜拜谢。

  老猿率小猿当先驰去,一会采了许多桃子送来,二女前带的筐也被取回。遂即谢别起身。

  毛人只叫得一声,群兽便自纷纷闪开。

  二女握剑前行,那些猛兽一只也未回顾。归途心慌,把路走岔,遇一白衣老人,见二女筐中仙茅,上前赔话,求取两枝。二女见那老人中等身材,寿眉银髯,满面红光,二目炯炯有神,疑是异人,又不知仙茅用处,概然分赠了一半。老人大喜道:“二位姑娘真个好心。老朽为寻这几样药物,去救昔年好友,往来秦岭已二十年。此是九脊仙茅,就产东面谷内,但有毛人乌逢所派灵猿猛兽守伺,要费不少心力才能得到。多蒙相赠,感谢不尽,匆匆无以报德。我看你姊妹面色,前途尚还有事,老朽送你一程如何?”二女便问仙茅功用和老人姓名。老人笑道:“老朽元和,你姊妹既能采得这多仙茅,怎会不知用法呢?”二女随将得茅之事说出。元和喜道:“这就是那毛人所赠的么?此人性情古怪,所居树巢离此二百余里,另有四五处洞府,仙桃谷离他较远,并不常来。这里有两条毒蟒,毛人想要除它们已非一日,无如那蟒通灵狡猾,身藏绝壑之中,每年只端午节前后半月之内偶然出现。我已曾遇到过两次,因正有事,没有招惹。谷中猿猴均毛人所养,那小黑猿是个异种灵猿,毛人不知由何处得到,最是钟爱。往常群猿见蟒虽然惊避;蟒只吞食碧桃,并不伤它们,这次许是该死,不知何故犯了凶性,想要吞噬群猿,被你们杀死一条,也全仗此一来才得脱险,否则,那些猛兽见人就扑,毛人如在还有活路,可是人必被他擒去。此人最重恩怨,见所爱灵猿为你姊妹所救,故未强迫归顺,并还送了许多碧桃、仙茅。他既在此,所养群猿感你杀蟒之德,耳目又灵,归途遇事必来相助。毛人自得道书,法力越高,比老朽护送要强得多,同行反而不美。待我说完用法,各自上路罢。”随将制炼仙茅以及服法妙用一一说明,作别自去。

  二女照元和所说途径,刚绕回正路走了数里,忽见前面山坡上跑下三人,为首一个獐头鼠目、面带诡笑的少年把路拦住,出口调戏。二女大怒,一同拔剑动手。那少年乃青桃林卧牛庄主大盗曹汉之子丑二郎曹炳,与毛人交情颇厚,因往采桃,在坡上望见二女,看中文嫣美貌,生了邪念,意欲强抢回去。小贼虽非杨氏姊妹之敌,同来二贼却是能手,后面还有七八个未到。二女刚占上风,群贼一涌而至,眼看众寡不敌,文勇尚可勉强支持,文嫣已累得气喘汗流。眼看危急万分,忽听四面猿啸,杂以兽吼之声,响震山谷,二女想起元和之言,以为群猿感恩来援,方自心喜,对面群贼闻得猿兽吼啸,不但不怕,更显精神,齐声喧笑,大喝:“那两女子快快归顺!这些虎豹猛兽均我家养,再如迟延强抗,便做它们口中之食了!”二女闻言,心正惊疑,方才所见猿兽已蹿山越涧纷纷驰来,当时山风大作,走石飞沙,林木萧萧,声如潮涌,势甚惊人。

  群贼原以为这些猛兽均是毛人所养,认得自己,意欲借此示威,迫令二女降顺,认定网中这鱼,便不再斗,各自纵退下去,只把去路挡住。小贼更是兴高采烈,纵在一旁山石之上,正想喝令群兽威迫二女,当头一只大猿已飞身纵到,落在双方前面。二女认出前救通臂老猿,心方一定,文嫣喜问:“你是来帮我们的么?这伙强贼恃众欺人,你们快咬死他!”说时,兽群已全赶到,环着二女蹲伏下来。小贼见文嫣和毛人守洞的老猿说话,老猿也人立比叫,双方好似相识,心方奇怪,老猿已回身走来,双臂连挥,令众闪避。小贼不舍文嫣,又恃毛人与老贼交厚,见状忿怒,向老猿理论。老猿见他率领贼党拦住道路,不肯放行,怒吼了两声,便有两只大猛虎摇尾走过。老猿随打手势,令二女同骑上去。二女会意,见虎神态驯顺,笑说:“我姊妹同骑已足。”随向老猿称谢。

  刚上虎背,小贼见老猿不帮自己威逼敌人,反令骑虎想逃,如何肯舍!又急又气,把手一挥,便率同党抢上前去,想将二女截住。贼党刚往上涌,对面百十只虎豹群猿已朝人冲来,吼啸之声震动天地。群贼均知毛人护犊,虽然恃有交情,不畏猛兽,却也不敢杀害,又见群兽怒吼,声势猛恶,仿佛再如逞强便要翻脸为敌之状,未免胆怯,内两同党已被虎豹扑倒撞跌,只未下口,心中一慌,二女已同骑虎,由斜刺里飞一般往山坡上逃去,只得将众喝住,兽群也自退下。

  二女在虎背上回望下面,见贼党已然停追,小贼正和老猿用手对比,互相喝问,吼叫一会,人兽合成一群,由老猿率领,往来路仙桃谷中驰去,便向那虎致谢,意欲下骑步行。那虎将头连摇,二女知它想送到家,只得指点道路,又走了一段。行离金凤坡十余里,文-心细,想起毛人与贼党明是一路,万一引鬼上门,如何抵御?便同纵下虎背,力言:“前面就到我家,人虎同行,恐惊老母家人,请你回去。”虎方点头欢啸而去。

  过了半年无事,以为贼党为毛人所阻,故未寻来,以后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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