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胡的随把手中两张牌推回原位,然后站起身来,一上一下两手掐紧,仿佛平身之力都运到了手上,使劲往两边一扯,口里喊一声“开”,自然仍是一张囚六。众人见他嘴里唠叨半天,使了那大的劲,结果竟自摸错了牌,配出一个大头一来,不由笑将起来。
姓胡的也似又愧又急,气忿忿道:“真他妈的丧气,我还当真是张人牌呢。是头一露红,至少也该是张么四,牌摸错了不说,怎么就没想到是张四六上,输钱还带丢人,你说气人不气?我认输,庄家牌我也不用看,怎么也不会比我小。”说时少章已摸出自己的牌,一张正是幺四,照理逼十已然断庄,照桌面配的牌不多,尤其下门更是包赢,即便点小,拿下门注来赔上门、天门也是足有富余,何况外面最大只得三点,照这情势焉有盖他不过之理?喜欢得连另一张也未看,便端了稳瓶。见姓胡的卖大方,站起要走,想起适才说话尖酸可恨,正想惜势还他两句,同桌~个翻戏人已先拦道:“胡大哥,你忙什么?
怨不得你常输呢,耍了半辈子的钱连路子都看不懂,还赌什牌九?上门和三,天门长二,下门短一,正是下活门。常言九点不算大,一点不为小,只有点子就能赢钱。你这大头一,焉知庄家不是逼十呢?要是三五对幺丁配出无名一来,你不是照样可以赢么?”
少章听那人帮着姓胡的,话又犯忌,气他不过,自期必胜,忙接口道:“这话说得对,我不过拿万把块钱玩玩,陪大家打个哈哈,并不限定翻本,胡先生人不舒服,只管回府,不过两三千下注,输赢好歹也该把牌看了再走。你又不是没有点子,固然以点子大小定输赢,走不走都是一样,万一庄上真个死门开,是个逼十,或是三五配幺丁无名一呢?你人一走,还要累我把赔的钱叫人送到你的府上,岂不多此麻烦么?”随说随将牌往桌上一翻,现出幺四,故意惊诧道:“我当真是三五配么丁呢,么倒有幺,只比么丁多了两点,逼十大概是不会是了,只不知道那一张是幺几。”众人见了,俱认庄家必赢,不论如何下门总是吃定,纷纷议论起来。先说话那人也跟着改了口风,直说庄家牌运要转,再推非大赢不可。只姓胡的好似自知输定,又忿少章说话带刺,心中生气,又没可奈何之状。少章自是得意洋洋。
及将第二张拿起,口中只喊得一个“么”字,手指已然触在牌面上,当时心中咚的一跳,再使劲往细一摸,更无差错,底下的话再也无法接说,简直做梦也想不到,头上轰的一下,当时两太阳直冒金星,双手乱战,虽已定局,心仍放它不下,颠巍巍把两张牌叉在一起,用手握紧,拿近眼前看了又看,一点也未摸错,谁说不是一张绝配?原来后摸这牌,正是一张二四,幺四先亮,重门只是短一,无论再配什牌都是包赢,独输这一张,偏和摸头彩一般摸了出来,短一专吃无名一,同是一点,只一短一杂之分,连半点都未冒过去,扣得紧紧。两门最大牌色才只三点,分明通吃的局面不料空欢喜一阵,连下门的短一都得赔。头张牌偏又亮出一张绝无逼十,十九包赢,重门的点子,高兴头上,竟忘了还有一张二四,满心以为非赢不可,突然遭此惨败,再一想到这是公款,连气带急,急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来,身往位上一落,心中不住暗念:“死了死了,这回倾家荡产,还吃官司,一定活不成了。”
众翻戏见他高高兴兴的摸牌,忽然面色骤变,由红转青,嘴唇皮发颤,额上汗珠直冒都有豆大,话也不说,牌也不看,呆在那里,知道牌已摸出,仍装不解,故意问道:
“自来胜败常事,我们这把就输给你,下把照样可以赢回来,不算什么。下门虽吃,上门、天门还不见得包输,庄家看是通吃还是只吃上门,请亮牌呀。”姓胡的同时回日道:
“天门反正输定,拿去吧,我不来了。”少章闻言,一想事已至此,莫如给他一个以烂为烂,先还吃了一条,赔完通庄,尚有一两千元,能够捞梢更好,不行再另打主意。心思一活,侥幸之念又生,一面把下门的注推回,强打精神苦笑道:“包吃什么,我这手气真背极了,通通照赔就是。赔完,我换一方再推,不过老胡你不许走。”姓胡的故作惊疑道:“照周县长这样说,难道连我这门也不输了?万无此理,我不信有这怪事,把牌亮出来我们看看。”少章道,“庄家通赔,还看什么牌,你赢钱不就完了?”姓胡的仍作不信神色,正故意查算配幺四的点子,旁立同党忽然笑道:“我明白了,庄上一定配的是张二四,说下活门你们还不信,果然下门点子就赢钱。可笑我们这些老赌客在自说长道短,共总三十二张牌都记不过来,问了半天,一人也未想起,真是笑话。我看以后谁也不要再吹牛皮了。”
说时,桌角帮少章做活的已照少章的话依次赔注。少章重又强作镇静笑道:“老胡,我怕你走,明是我赢的,都照赔你,这你不好意思走了吧。”姓胡的道:“其实我真是人不大舒服,说瞎话不是人。谁叫我是大赢家呢,只好再赔县长玩一会吧。我看你老坐这一方,手气太背了,换个好地方再推吧。要不你上我这旺地来也好。话可得说明,赌钱的事没有一定,有时大赢家会变成大输家。我这人向例赌赢不赌输,今天实在有点头痛,我要赢呢说不得舍命陪君子,只你推我就下注,只要一输,不论输多输少,我是站起就走,不能说我不讲交情,”众人闻言,齐说有理。可怜少章受人愚弄讥嘲,还当姓胡的人虽讨厌,赌钱却真大方,心想我的钱一多半被你赢去,只你能变输家,我就够本了,走不走有什关系,谁还拦你,随口答应之后,又想起赌钱输急仅,适才吃了性急胆寒的亏,今晚虽能胜不能败,但已成不了之局,反正是拼,何不定定心把气沉稳再来,也许有点指望,转祸为福,便出去小解了一回,正打算抽两口大烟,提起精神二次再上。
哪知这位爱宠阿细生自鸡族,积习难改。平日只管端起官太大的架子,一到少章赌钱,必定守在旁,无论主客,只是赢家,必定变方设计索讨红钱,稍微给少一点还要争执,有时更还要硬派一二成干份子。这般吃翻戏饭的人照例外场知道敷衍女太太最有用处,以前既拿少章当户,对于阿细格外手松,着实被她捞摸到了几个。上场起,阿细便守旁边忙茶忙烟,不亦乐乎。她和少章俱是多年老瘾,是来客也多瘾士,照例打好一瓶烟泡揣在怀里,遇到赢钱的人,哪怕不想抽,也得连灯送桌子角边,亲自看火,强劝人抽上一两口,输家却只装不看见。
当晚一见赢家都是这般大方朋友,只顾想得红钱,喜得心花怒放,也不想想这钱是赢谁的,由打麻将起便围着桌挨个给人装烟。等一推上牌九,知道外快更大,越发闹了个手忙脚乱。井缘在禁烟新政之下,烟泡虽贵,比起现时自然便宜得多,何况县长烟土自有来路,无须钱置,不过费点打烟泡的手工。照那大的场面,赢家出手至少十块起码,再把手一伸,立即加倍,出手大的两位尚不止此,拿一两口烟泡去换,怎么都是一本万利。况除少章外差不多俱是赢家,自然人人有分,不再心疼了。这时见姓胡的一家最赢得多,听喊头疼,一面忙把自己终年常擦常贴的太阳膏薄荷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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