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英客栈的生意比往常还兴隆,楼下大堂也显得更拥挤。
浪子胡欢离开侯府,比进去的时候更加轰动。
城里的武林人物,不论目的何在,都难免要赶来看看究竟。
胡欢仍旧住在那间最靠角落的客房里。
阴暗的走廊一片宁静,没有闲杂人等,除了偶尔从大堂传来的几声喧哗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声音,静得就像没有人住在这里一样。
秦十三昂首阔步地穿过走廊,直走到胡欢门前,伸手便将没有下闩的房门推开。
胡欢正在面窗而立,有人走进房里,他竟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秦十三"砰"的一声合上房门,紧紧张张道:“小胡,你是怎么搞的?你离开侯府,为什么事先不跟我打个商量?”
胡欢转身道,"这有什么好商量的?住在哪里还不是一样?”
秦十三道:“住在哪里都比这里好,你难道没发觉这里有多危险吗?”
胡欢笑笑道:“我却认为这里比侯府安全得多。”
秦十三顿时怪叫起来,道,"你有没有搞错?你的脑筋是不是出了毛病?进出侯府,少说也得通过三五道关卡,而方才我到这里,竟然一路通行无阻,连鬼都没碰上一个。来的幸亏是我秦十三,若是换了别人,你浪子胡欢还欢得起来吗?”
胡欢赶紧把窗子带上,道:“你的声音能不能低一点?”
秦十三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道:“我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老实告诉你,我就是存心要喊给他们听听的!”
胡欢摇头叹息道:“你方才能够顺利进来,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你是我的朋友。若是换了别人,就算有十条命、也早就报销了。”
秦十三嗤之以鼻道:“你也真敢吹牛!你当我不知潘秋贵有几两重吗?你当我不知他那批手下都是些什么材料吗?”
胡欢道:“那么你也总该知道这两天日月会来了多少高手吧?”
秦十三冷哼连连道:“人是来了不少,高手嘛……哼哼,我可是一个都没有见到。”
话刚说完,陡闻"嗤"的一声,房门不启自开,显然是被一股阴柔的掌风震开的。
秦十三闪出房,横扫了空荡荡的走廊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对面的房门上,冷笑着道:
“这又何足为奇?只不过是招普普通通的隔山打牛罢了。”
胡欢道:“招式是很普通,但相隔丈余出掌,力度又能控制得如此平稳,我相信具有这等火候的人,江湖上已不多见,你能说他不是一名高手吗?”
秦十三冷笑不语。
就在此时,忽觉一丝劲风拂面而过,只听"叮"的一响,一根极小的细针竟将一只飞行的苍蝇钉在墙壁上。
而且附近的墙壁上已钉了不少同样的细针,每根针上都有一只苍蝇,每只苍蝇的翅膀还都在"嗡嗡"地颤动不已。
秦十三呆了呆,道:“这算什么?”
胡欢苦笑道:“这就是告诉你,现在的聚英客栈已被防守得固若金汤,莫说是人,便是苍蝇也休想飞进来。”
秦十三呆立良久,忽然闪身进房,将胡欢拖到门后,轻声细语道,"小胡,这么一来,你就更危险了。”
胡欢斜瞟着他,道:“为什么?”
秦十三声音压得更低,道,"潘秋贵调兵遣将的目的是什么?总不会只是为了保护你吧?”
胡欢道:“当然不是,但东西不在我手上,他们动我也没用。”
秦十三道:“如果他们先将你制住,你不乖乖把东西交出来,成吗?”
胡欢泰然道:“你放心,时候还没到,他们绝不可能现在就动手。”
秦十三道:“何以见得?”
胡欢道:“倘若他们现在将我制住,立刻就会变成众矢之的,而且有侯府虎视在旁,我想他们也不敢。”
秦十三冷笑道:“你倒好像蛮有把握!”
胡欢淡然一笑,道:“我对自己的事一向都极有把握,但你目前的处境却很让我担心。”
秦十三泰然道:“我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胡欢笑得神秘兮兮道:“你有没有想到,万一你被水蜜桃阉掉,你或许还可以到宫里去混混,可是十三嫂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秦十三狠狠地啐了一口,脸红脖子粗道:“你胡扯什么!”
胡欢"嗤嗤"笑道:“你也不必气恼,我只不过是提醒你罢了。”
秦十三板着脸孔道:“我可没有心情跟你鬼扯淡!我来找你,是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你听,我就说;你不听,我回头就走。”
胡欢忙道:“好,好,你说,你说。”
秦十三竖起耳朵,听听门外的动静,方道:“县里刚刚接到申公泰召集手下归队的密令,这种紧急措施,在神卫营来说是极少有的事。”
胡欢淡淡地道:“八成是侯府派出去的那些人已被他发现。”
秦十三不以为然道:“申公泰不仅武功奇高,为人更是狂傲无比,除非神刀侯亲自出马,如果仅是侯府一些属下,莫说他还有几名高手随行在侧,就算只有一人一刀,也绝不至于发令求援。”
胡欢略显不安地咳了咳,道:“那么依你看,他要对付的是什么人?”
秦十三沉吟着道:“我怀疑他极可能要向汪大小姐师徒下手。”
胡欢强笑两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汪大小姐不过是个后生晚辈,以申公泰的身分,岂会做出那种以大欺小、贻笑武林的事?”
秦十三正色道:“你错了。汪大小姐年纪虽轻,却是一派宗师,而且为了胡家的事,两人互相敌视已非一朝一夕。如非汪家兄弟在朝为官,而汪大小姐门下又有不少权贵子弟,申公泰早就对她下手了。你想,如今有了这个机会,他会轻易错过吗?”
胡欢顿足道:“你当初难道就没料到这两人在途中可能碰面吗?”
秦十三叹道:“那时我只竭尽所能将两人引出京来,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事?”
胡欢垂头丧气地跌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方道:“你现在总可以老实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不计一切后果把他们引了来?是为了升官,还是为了发财?”
秦十三道:“都不是,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你。”
胡欢叫道:“为了我?'”
秦十三道:“不错,你要想报仇雪恨,难道还有比利用侯府和汪大小姐两股力量还好的方法吗?”
胡欢瞪着他,道:“我报什么仇、雪什么恨?”
秦十三立刻道:“当然是报你们胡家二十年前那段灭门之仇。”
胡欢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胡家的后人?”
秦十三道:“哎?你不是姓胡吗?”
胡欢气得狠狠地在茶几上拍了一掌,道:“天下姓胡的多了,难道每个人都是南宫胡大侠的后人?”
秦十三心平气和道,"别人不是,你是。这可不是我叫你硬充,而是大家都认定你就是那个人。连神刀侯、汪大小姐以及申公泰等人都已深信不疑,你想否认都不行。”
胡欢恨恨道:“都是你做的好事!你有没有想到后果问题?如果我不是那个人,汪大小姐一到,岂不是马上就被揭穿?”
秦十三悠然道:“那有什么关系?到时候申公泰已死,你已变成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再也不会有人找你麻烦,也不可能有人再动你怀里那批东西的脑筋。至于汪大小姐,她更没理由怪你,因为你从来没有承认过你是那个人。”
胡欢气急败坏道:“可是你有没有替汪大小姐想一想,她以后怎么办?”
秦十三轻轻松松道:“她照样带着她的徒弟回她的北京,你也照样扛着你的黄金跑你的江湖,这件事就像根本未曾发生过一样。”
胡欢急得跳起来,道:“你说得可简单,申公泰一死,她还能回去吗?”
秦十三笑眯眯道:“她为什么回不去?人是你和玉流星杀的,跟她一点点关系都扯不上。”
胡欢楞了楞神,道:“万一申公泰死不了呢?”
秦十三神色一冷,道:“他非死不可!我匆匆赶来,就是请你赶紧想个办法,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把汪大小姐这股力量毁掉,否则一切计划全部泡汤。”
胡欢冷笑道:“很抱歉,祸是你惹出来的,你自己去想办法吧,我可无能为力。”
秦十三急道:“小胡,紧要关头你可不能跟我呕气!你不是一直都很敬重汪大小姐吗?
你忍心看她毁在那老贼手上吗?”
胡欢沉思片刻,猛一跺脚道:“好吧!你说,你叫我怎么做?是不是想叫我赶去跟她做一对同命鸳鸯?”
秦十三连忙赔笑道:“那倒不必。你只要想办法说动侯老爷子,请他老人家跑一趟就够了。”
胡欢顿时叫起来,道:“你病了?神刀侯会置一家老小于不顾,跑去支援不相干的人?
若是你,你肯吗?”
秦十三道:“我若是侯老爷子,我一定肯。”
胡欢叹了口气:“只可惜有一件事你还没有想到。”
秦十三道:“什么事?”
胡欢道:“就算神刀侯肯去,金玉堂也绝对不会答应。”
秦十三道:“为什么?”
胡欢道:“如果金玉堂也跟你我一样,是个不计后果、孤注一掷的人,他还有什么资格号称'神机妙算'?”
秦十三也不禁叹了口气,道:“好吧,那么我们就退而求其次。你不是说这两天日月会来了不少高手吗?你不妨跟潘秋贵谈谈看,叫他抽一部分人去支援一下。你看这个办法怎么样?”
胡欢道:“办法是不错,可惜我和潘老板的交情有限,不便启齿,我看还是你跟他们说吧!”
秦十三苦笑道:“我更不成。我们一直都是处在敌对状态,他不暗中把我杀掉,已算对得起我;想开口向他借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接道:“秦头儿言重了。这两年多次暗中维护之德,潘某感念久矣。
莫说借人,便是想借潘某的项上人头,潘某也会毫不考虑地摘给你。”
房里两人听得相顾楞了半晌,忽然同时笑口大开,急忙开门迎客,毕恭毕敬地把潘秋贵请进来。
潘秋贵笑容满面道:“方才那件事已不劳两位吩咐,敝会曹大哥和楚老弟途中发觉情况不对,立刻便折了回去,并已通令沿线弟兄,全力保护汪大小姐师徒。只是敝会弟兄能力有限,难以担当大任,只希望马五兄能早一点赶到。有他在场,那可就安全多了。”
秦十三听得一楞道:“奇怪,为什么每个人都把蛇鞭马五捧上了天?他除了赶赶马车、耍耍鞭子之外,究竟还有什么本事?”
胡欢道:“他还会骗人。”
秦十三道:“骗人?”
胡欢道:“不错,不过他跟你可有点不一样。”
秦十三小心翼翼道:“哦?怎么不一样?”
胡欢一本正经道:“他只骗外人,从来不骗自己朋友。”
六辆破旧的篷车,风驰电掣般奔驰在寒风里,路面颠簸,轮声隆隆,车后扬起一片烟尘。
烟尘中十几匹快马紧迫不舍,马上的人一色衙役打扮。为首一名中年捕头,以刀当鞭,一面催马,一面大声喝道:“停车,停车!”
马五咬紧牙关,连连挥鞭,对后面的呼喝就像根本没有听到一般。
他赶的六辆篷车的第一辆,也是其中最破的一辆,破得随时都有散掉的可能,连他自己都有点担心。
转眼间车队已奔上了一条大道,车行速度更快,后面追骑的距离也更近。
呼喝声中,陡见马五的车身一偏,一只车轮竟然脱轴而出,直向前方滚去。
马五经验老到,急忙勒缰。饶是他反应得快,依然不免车仰马翻,车上衣物银两顿时撤了一地,他的人也栽出车外。
后面那五名驭者也都是个中老手,匆忙中一个急转,硬将五辆篷车安然停在路旁。
紧随在车后的十几名追骑,刹那间已将人车团团围住。
为首那名中年捕头,纵身下马,"锵"的一声,捕刀出鞘,用刀背轻敲着马五的肩膀,冷冷道:“马五,凭良心说,你赶车的功夫还真不赖,只怪你这辆破车实在太不争气了。”
马五忙道:“王头儿说得对极,在下拼命赚钱,也就是想换辆新车。”
王头儿似笑非笑地紧盯着他,道:“哦?你倒说说看,你替他们卖命,他们给你多少?”
马五伸出双掌,翻动了一下。
王头儿脸色一寒,道:“什么?才二十两?”
马五点头不迭,道;"正是。”
王头儿冷笑,慢慢将捕刀抬起,刀锋也陡地转了过来。
马五慌忙叫道:“王头儿且慢动手!在下还有下情容禀。”
王头儿道:“说!”
马五却一句话也没说,只从怀里取出四只黄澄澄的元宝,双手托到王头儿面前。
王头儿立刻眉开眼笑道:“原来是二十两金子,这还差不多。”
他一面说着,一面匆匆四顾。
身旁那些衙役马上将目光避开,有的甚至调头转马,故意企首眺着远方。
王头儿乘机飞快地把金子收进自已荷包,事后还有些不安地朝四周扫了一眼。
就在众衙役松懈之际,突然两条人影自篷车后疾扑而出,直向荒郊一片树林逸去。
王头儿只朝那两人背影一瞄,立刻喊了声:“杀!”
众衙役一声应诺,六七匹马同时追赶下去。没过多久,两声惨叫已随寒风传到众人耳里。
马五顿时吓得面如土色,颤声道:“请王头儿高抬贵手,这可不关我们弟兄的事。”
王头儿拍了拍荷包,道:“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们。只要你们乖乖地把这几辆车给我赶回县衙,我立刻放你们走路。”
马五千恩万谢,急忙命手下弟兄动手修车。
后面那五辆篷车里已隐隐传出哭泣之声。
马五不禁叹了口气,正想去取回那只脱轴的车轮,手臂却忽然被王头儿捉住。
只见王头儿正两眼直直地凝视着前面不远的一片树林。
马五这才发觉林中已缓缓走出九匹骏马,马上的人个个衣着鲜明,一看就知道大有来历。
那九匹骏马不徐不急,并排驰来,转瞬间已到众人面前。
王头儿闷声不响地打量那些人半响,突然走到一个眉心长了颗青痣的老者前面,道:
“敢问阁下可是钱涛钱大人?”
那老者冷冷道;"你认得我?”
王头儿满面堆笑道:“小的王长贯,二十年前曾在大人手下当差。'”
钱涛默默地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迷惑之色。
王长贵急忙调转刀头,将刀柄高高托起,道:“大人请看,这是当年大人亲赐的捕刀,小的使用至今,一直未曾更换。”
钱涛弯身接刀,仔细察看了一遍,道:“哦,我想起来了。这是刘知县任上,为了侦破虹桥弃尸一案,我当时赏给你的。”
王长贵微微怔了一下,立刻赔笑道:“那次大人赏赐的是李顺,这一柄是第二年小的追随大人捕获赵府血案的元凶,才侥幸获赏的。”
钱涛笑笑道:“哦,难得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王长贵道:“小的一向以此事为平生殊荣,怎么忘得了?”
钱涛道,"你今天的运气不错,又碰到一件足够你荣幸一生的事。”
王长贵小心翼翼道:“但不知大人指的是哪件事?”
钱涛指指身旁一名两鬓斑白、面色红润的老人,道:“这位就是我们神卫营的申统领,你赶紧过来参见吧。”
王长贵当场楞住,所有的人都同时僵在那里,连车中的哭泣声均已截然而止。
“锵"的一声,钱涛随手一甩,那柄捕刀刚好还进王长贵悬在腰间的刀鞘里,显然是有意提醒他。
王长贵这才如梦乍醒,慌忙跪倒下去,毕恭毕敬道:“德安县搞头王长贵,叩请大人金安。”
身后那班衙役也慌里慌张地滚下马来,一齐跪在地上,一旁的马五等人也不得不跟着矮了半截。
申公泰好像很满意地点点头,淡淡道:“你们都给我站起来回话!”
每个人都乖乖地站了起来,但身子却一个个弯得像大虾一样。
申公泰缓缓道:“这是怎么回事儿?简单扼要地报上来!”
他一口京腔,慢慢道来,声调尖锐,威仪十足。
王长贵战战兢兢道:“启禀大人,这两人是朝廷久缉不到的要犯,直到昨天才发现藏匿在本县境内。围捕之前,也不知何以走漏了风声,这两人竟携带家小细软,连夜逃出县城。
幸亏小的发觉得早,否则又被这两个点子溜掉了。”
申公泰道:“喔,你处理得很好,碰到这种事,一定要就地解决,以绝后患。”
王长贵连道:“是是是。”
申公泰看了看那几辆篷车,又朝远处那两具尸体瞄了一眼,道:“活的你带回去交差,死的就地掩埋。这种场面,可绝对不能落在老百姓眼里。”
王长贵迟疑道:“这个嘛……”
钱涛截口喝道:“什么这个那个!有申大人的吩咐,你还怕回去没法交代吗?”
王长贵大声吩咐道:“挖坑,埋人,快!”
十几名衙役齐声一诺,倒也很有点气势。
应诺声中,其中两人很快便从篷车下找出两把铁锹,往马上的同伴手中一抛,两匹快马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申公泰瞧得连连点头道;"你这批手下选得很不错,做起事来倒也干净利落。回去车上的细软和那二十两黄金你可不能独吞,可要好好地打赏他们。”
王长贵身子又弯成了一只大虾,脸孔涨得如同红布一般。
申公泰得意地一阵奸笑,突然唤了声:“王头儿!”
王长贵一惊,道:“小的在。”
申公泰话题一转,道:“这两天地面上怎么样?还平静吧?”
王长贵道:“托大人洪福,最近倒是没有什么大案子。只是自从浪子胡欢那件事传出之后,江湖人物个个都往崇阳赶。本县是通往崇阳的必经之路,这几天难免有些紧张。”
申公泰沉吟着道:“有个姓汪的丫头,可曾经过这里?”
王长贵一怔,道:“大人指的可是汪大小姐?”
申公泰哼了一声,算是作了回答。
王长贵忙道:“回大人的话,听说汪大小姐昨天一早已经离开新野,如果走这条路,也差不多应该到这里了,不过据小的猜测,她们师徒路经此地的可能性恐怕不大。”
申公泰道:“为什么呢?”
王长贵道:“汪大小姐第六个徒弟住在汉川附近,她应该走西边那条路才对。”
申公泰笑笑道:“你的看法跟你们钱大人刚好相反。”
王长贵一呆,道:“钱大人的看法是……”
申公泰道:“那些丫头们为了避免被我们堵住,一定会走这条路,而且今天晚上极可能住在德安城里。”
王长贵大喜道:“小的正怕回程会出毛病,如今有各位大人同行,那就万一无失了。”
申公泰却淡淡一笑,道:“可是我的看法却跟你们完全不同,所以这趟德安不去也罢。”
王长贵脸上立刻现出失望之色。
申公泰突然轻轻道,"你也不必失望。我可以派两个人护送你回去,不过这两人的身价可高得很,你可不能亏待他们。”说完,脖子一昂,又是一阵奸笑,纵马而去……
那两个挖坑的衙役手脚果然利落,片刻工夫已挖了两个半人多深的坑。
左边那具尸体突然睁开眼晴,道:“这个坑得挖得宽一点,'铁锵震关东'张一洞太胖,狭了装不下他。”
右边那具尸体恨恨地吐了口唾沫,又道:“我叫他们用猪血,他们偏偏使羊血,脏腥死我了!”
那挖坑的衙役道:“腥死总比被人杀死好,如果用猪血,早就穿绷了。”
另一个衙役接道:“不错。你别以为这批老家伙们老眼昏花,其实一个比一个厉害。尤其是'碧眼神雕'钱涛,那老鬼不但工于心计,眼光更是高人一等,能够把他骗倒可真不容易。”
右边那具尸体忽然道:“喂喂,你挖得太短了。‘游龙剑’陈豪起码比你我高出半尺有余,你挖这么短,叫他怎么伸腿?”
“铁锵震关东"张一洞从第一辆车查看到第三辆,他对车上的人倒不太注意,对东西却盘算得很仔细,他想估计一下,这一趟他们两人究竟可以捞多少。
“游龙剑"陈豪倚马撑剑而立,他的人高,剑也长,远远望去好像生了三只脚。他默默地观看四周的动静,也等于在替张一洞把风。
马五不慌不忙地修整车轮,连看也不看那两人一眼,直到张一洞走近第四辆篷车,他才突然站起来,向王长贵打了个眼色。王长贵马上笑哈哈地赶上去,从杯里取出一只细而长的蓝绒布盒,轻声细语道:“大人请看,这便是前两年太原府郑财神失窃的那十三颗猫儿眼,据说最少也值十万两银子。”
张一洞一听值十万两,急忙将铁锵往马车旁一靠,小小心心地把盒子接过来。盒盖一掀,晶光夺目,果然不是凡品。
王长贵叹了口气,道:“只可惜目标太大,实在吞不下去,否则……”
张一洞忙道:“否则怎么样?”
王长贵声音更低道:“否则小的真想借花献佛,干脆拿它孝敬二位大人”
张一洞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忽然道:“你方才说这盒猫儿眼一共多少颗?”
王长贵道:“十三颗?”
张一洞由右数到左,又由左数到右,怎么数都少了一颗,不禁诧异道:“怎么只有十二颗?”
王长贵道:“还有一颗镶在盒子底下。”
张一洞合起绒盒,反过来一瞧,果见晶光一闪,却不见猫儿眼,而是一支雪亮的枪尖穿篷而出,闪电般刺进了他的胸膛。他想高声大喊,但他的嘴巴却已被王长贵从身后紧紧捂住。
就在这时,一条红衣身影已自最后那辆车中蹿出,直扑"游龙剑"陈豪。
陈豪久历江湖,反应奇快,身形一转,已闪到马后,正待挺剑御敌,却发觉一根蛇鞭已然卷到,竟将他的腿和马腿缠在一起。
健马惊嘶,前蹄趄起,陈豪的身体竟被倒吊起来。
正在此时,红衣身影已到,但见枪光一闪,已自陈豪背部直贯胸前。
蛇鞭一松,健马泼蹄夺出,陈豪却躺在地上动也没动,只两眼狠狠地瞪着那红衣女子,嘶声道:“李艳红,果然是你!”
李艳红轻轻拔出了枪,唉声叹气道:“陈大人,你的时间已不多,如有遗言请赶快告诉我,我负责替你带到北京。”
陈豪咬牙切齿道,"我……我……我只想咬你一口。”
李艳红道:“那好办。说著,当真挽起衣袖,当真把一条白嫩细腻的手臂送到陈豪嘴边,细声道:“你咬,你咬,给你咬!”
陈豪嘴巴张得蛮大,可惜尚未咬下去便已断了气。
李艳红走到第四辆篷车前,轻轻将车廉掀开。
汪大小姐端坐车中,虽然车中很冷,但她端庄秀丽的脸上却已有了汗珠。
她身旁挤着四名弟子,其中一人正在擦枪。
李艳红一瞧汪大小姐的脸色,不禁有点担心道:“师父,你没事吧?'”
汪大小姐长长出了一口气,道:“我担心死了!这马五的胆子也太大了,简直是在玩命嘛!”
李艳红应道:“可不是嘛?”
一旁那名擦枪弟子却"吃吃"笑道:“我倒觉得很好玩儿。”
汪大小姐横了她一眼,道:“好玩儿?你有没有想到,如果申公泰亲自查车,结果会怎么样?”
那名弟子赫然道:“不会吧?”
汪大小姐道:“万一会呢?”
这时马五忽然走过来,笑呵呵接道:“就算会也不要紧,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我都已作了万全的准备。"说着,竟突然高举双臂,在汪大小姐面前伸了个大懒腰。
只瞧得汪大小姐师徒全都怔住。
谁知他的手臂尚未放下,远处的官道上便已响起一片排山倒海的轮蹄声。透过稀疏的树林,车队奔驰的雄姿依稀可见。
汪大小姐恍然道:“原来马五哥早有安排!”
马五眯眼笑道:“有你在场,我不好好安排行吗?万一出了毛病,我回去怎么向浪子胡欢交代?”
汪大小姐脸孔一红,慌忙垂下头。
身边那五名弟子却个个变得掩口葫芦,只是都不敢笑出声来。
马五唯恐汪大小姐脸上挂不住,急忙咳了咳,道:“李姑娘,依你看,申公泰他们今夜可能住在什么地方?”
李艳红不假思索道:“新安渡。”
马五道:“何以见得?”
李艳红道:“若要选一个既可拦截我们师徒、又可监看汉川孙家的所在,还有比新安渡更合适的地方吗?”
只听"当"的一声,那名擦枪弟子一时失神,竟将方才刺杀张一洞的枪滑落在马五脚下。
原来她正是汪大小姐座下排行第六的孙秋月,也就是汉川大豪孙雷孙大侠的宝贝幺女。
马五道:“其实你一点都不必惊惶,你看到方才那二是一辆马车了吧?”
孙秋月点点头。
马五道:“那些马车便是直赶汉川的,他们准备在三个时辰之内,把你府上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通通接走。”
孙秋月怔怔道:“接到哪儿去?”
马五道:“哪儿安全,到哪儿去。”
孙秋月道:“那么我们呢?”
马五道:“我们当然要到新安渡。”
孙秋月一惊,道:“莫非我们还要跟申公泰那些人斗下去?”
马五道:“当然要斗下去,否则怎么对得起你孙二小姐?”
孙秋月又是一怔,道:“咦?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马五笑呵呵道:“当然有关系,你刚才不是说过这件事蛮好玩儿吗?”
新安渡唯一的一条渡船又从对岸摇了回来,去的时候几乎把船挤沉,回来的时候船上却空无一人。
这是上面的命令:今天夜里新安渡不准留客。
岸边上的“周家老店"当然也不必悬挂招客灯笼,甚至连大门都关了起来。
其实就算敞着门也没有人敢在这里进出,因为神卫营的申大人今晚在这儿下榻。
大官过境,地方遭殃,尤其是县里的衙役,更是忙得团团转,明岗暗哨,布防得滴水不漏,生怕有人惊驾。
新安渡是汉川境内的一个小渡口,除非有特殊事故,平日县里的捕快极少在这里露面。
可是今天,申公泰等人刚刚歇下脚,汉川捕头何玉昆便已亲自赶到,简直快得出人意料之外。
申公泰不免疑惑地盯着他,道:“你这两条腿倒也快得很!”
何玉昆躬身答道:“回大人的话,小的腿倒不快,消息却比一般人灵通得多。”
申公泰道:“哦?”
何玉昆即刻接道:“小的是在巡查途中接获德安县飞报,得知大人驾临敝境,是以才来得如此之快。”
申公泰恍然道,"原来是王头儿通知你的。”
何玉昆道:“正是。”
申公泰对他的答覆好像还算满意,缓缓点了点头,继续道:“你在路上可曾听到什么消息?”
何玉昆道:“大人垂问的可是有关汪大小姐师徒的行踪?”
申公泰目光一亮,道:“不错。”
何玉昆道:“据说两个时辰之前,道人桥附近曾有二十一辆马车疾驰而过,不知跟汪大小姐师徒有没有关连?”
申公泰沉吟着道:“二十一辆马车?那丫头明知我离她不远,她还敢如此招摇?”
何玉昆道:“就是因为太过招摇,小的才怀疑这是她们师徒的声东击西之计,所以小的猜想她们必定跟在大人后面,不过距离恐怕不会太近。”
申公泰道:“依你看,大概有多远?”
何玉昆道:“那就得看汪大小姐了,她的胆子有多大,距离就有多远。”
申公泰听得连连点头,对何玉昆的应对表现,显然十分欣赏。
这时天色己暗,店小二正好端了一盏灯进来。
何玉昆急忙接在手里,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
申公泰摆手道:“这种事不必你来担心,有‘子年断魂’唐老幺在此,我相信绝对不会有人敢来班门弄斧。”
坐在一旁的一个面容清瘦、身材矮小的小老头儿淡淡地笑了笑,眉目间却充满了高傲之气。毫无疑问,这人便是以"断魂砂"威慑武林的唐门老幺唐籍。
何玉昆忍不住对他多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把灯摆在桌上。
申公泰道:“你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要告诉我?”
何主昆立刻道:“有。”
申公泰有点出乎意外地望著他,道:“什么事?你说!”
何玉昆道:“听说侯大少负了伤,好像是伤在神卫营两位大人手上。”
申公泰微微一怔,道:“哪个侯大小?”
一直站在申公泰身后的钱涛立刻接道:“他说的想必是侯义的大儿子侯传宗。”
何玉昆道:“正是他。”
申公泰淡淡道:“哦。”
何玉昆忽然叹了口气,道:“听说他伤得好像还不轻,如果侯老爷子想靠他来传宗接代,恐伯是没有指望了。”
他慢慢道来,一副幸灾乐祸模样,就像跟侯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申公泰忍不住重新打量他一番,道:“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何玉昆道:“小的叫何玉昆。”
申公泰回首道:“钱涛,把他的名字记下来。我看他倒有点当年你的调调儿,将来有机会想办法拉他一把。”
钱涛立刻向何玉昆使了个眼色,道:“何玉昆,大人要栽培你。你赶快叩恩吧!”
没等何玉昆跪倒,门外已有人道:“且慢!”
门帘一掀,一个身着长袍马褂的人切身而入,双手捧着一堆东西,目光逼视着何玉昆,道:“你的腰牌呢?”
何玉昆一瞧那人手上的东西,急忙在自已的怀里摸了一把,骇然道:“你是葛半仙……
葛大人!”
那人道:“不错,我是葛半仙,那么你又是谁?”
何玉昆道:“小的当然是何玉昆。”
葛半仙道:“如果你真是汉川捕头何玉昆,你为什么连腰牌都没有?”
何玉昆胸膛一挺,理直气壮道:“谁说我没有腰牌?我的脸就是牌。我十七岁进衙门当差,今年已经二十八岁,县里的百姓哪一个不认得我?"假使大人有疑问,不妨问问钱大人,他当年做捕头的时候,可曾带过腰牌?”
葛半仙笑笑道:“好,算你有理。那么我再问你,你既非强盗,也非珠宝商人,你身上哪儿来的这许多首饰?"说完,"哗啦"一声,将十几件首饰和其他东西全都堆在台案上,灯光照射下,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何玉昆脸孔一红,道:“这是今天出来查案,崔员外硬塞给我的,想推都推不掉。”
葛半仙道:“哦?有这等好事?是什么案子?说给我们听听。”
何玉昆吞吞吐吐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案子。只因为他家里一个丫头得了急病死了,崔员外怕事情传出去不好听,所以,所以……”
葛半仙道:“所以给你们点东西封嘴。”
何玉昆道:“是是是。”
葛半仙冷冷道:“何头儿,人命关天,你可不能胡来啊!”
何玉昆忙道;"小的不敢。”
葛半仙从那堆东西中找出张字条,道:“你跟王长贵是什么关系?你姓何,他姓王,在这张字条里,他为何称你昆儿?”
何玉昆道:“他是小的岳父。”
钱涛一旁笑道,"难怪你年纪轻轻就当了捕头,原来你是王长贵的女婿!”
何玉昆垂着头没敢吭声,一双眼晴却偷瞟着台子上的那堆东西。
葛关仙又从那堆东西中找出一根长近一尺的铜管,道:“这是什么?。”
何玉昆道:“这是小的使用的兵刃。”
葛半仙拿在手上摆弄着,道:“这是什么兵刃?”
何玉昆突然将腰带解下来,往铜管上一扣,手腕猛地一抖,只听"叭"的一声,声音清脆悦耳,赫然变成了一条长鞭。
葛半仙仍然面带迷惑之色道:“如果只是根鞭杆,何需做得如此考究?随便用棍木棒,效果还不是一样?”
何玉昆神秘一笑,道:“实不相瞒,这根鞭杆还另有妙用。”
葛关仙道:“还有什么用处?你不妨试给我们看看。”
何玉昆走到台案前面,从那堆首中拣出一只最不值钱的琥珀戒指,将那块褐色的琥珀挖下来,装进那根鞭杆里,往后退了几步,陡将鞭梢一拉,“叮"的一声,那块琥珀已牢牢镶在墙壁上。
葛半仙忙将鞭拿过来,又仔细地瞧一瞧,道;"哦,这东西威力虽然不大,倒也叫人防不胜防。”
申公泰道:“幸亏何头儿是自己人,否则方才他对准你的脑袋来一下,说不定你现在已经变成葛全仙了。”说罢,哈哈一阵大笑。
葛半仙苦笑着将鞭子朝何玉昆一抛,道:“你赶快把你的东西收起来,到厨房去张罗一下,叫他们快点上酒上菜。申大人难得如此开心,等一会儿你好好敬他几杯,说不定会有你意想不到的好处。”
何玉昆如释重负,将东西往怀里一揣,毕恭毕敬地倒退出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依然不见何玉昆前来敬酒。
葛半仙笑着道:“那小子大概喝醉了,把我方才交代他的话都忘光了。”
钱涛端着酒杯看了又看,道:“这酒烈得很,莫说是他,连我也有些醉了。”
申公泰也皱着眉道:“这是什么酒?后劲儿好像足得很。”
唐籍突然挥掌将窗户震开,喝道:“糟了,我们上了那小子的当了!”
申公泰骇然道,"你说这酒里有毒?”
唐籍道:“不是酒,是墙上那颗东西。"说话间,取出几颗药丸,分别放入众人的酒杯中。
葛半仙眯着眼睛朝墙壁上望了半晌,道:“那不是一块琥珀吗?”
唐籍摇首道:“那不是琥珀,是一块类似琥珀的五色毒胶。”
葛半仙失声笑道:“想不那家伙居然用一种最普通的迷药,便把使毒的祖师爷唐门老幺给骗倒了。我算服了他!”
唐籍脸色红了一阵,忽地站起来,道:“各位大人慢慢喝,我到外面去看看。"说著,将那盏灯往旁边挪了挪,匆匆忙忙地冲了出去。
明灯高悬,炉火正旺,一块即将溶完的五色毒胶,正在炉盖上吐着紫色的火焰。
浓烈的毒烟下,八个人全都躺在地上。其中五名侍卫都已被人点中死穴,气绝身亡。店老板和两个店小二则气息尚存,而且还发着均匀的鼾声。
唐籍急忙将炉盖扔出门,然后提了桶冷水,整个泼在店老板头上。
店老板连喘带咳,半晌才清醒过来,立刻老脸堆笑道:“大人是否要酒?小人这就给您送过去。”
唐籍一把将他拎过来,冷冷叱道:“那个捕头呢?”
店老板一看厅里的情形,不禁吓了一跳,颤声道:“哪个捕头?”
唐籍道:“何玉昆。”
店老板左顾右盼道:“何头儿来了吗?小人怎么没看见?”
唐籍呆了呆,道:“你说那个很会闹酒的年轻捕头不是何玉昆?”
店老板摇头。
唐籍道,"那么他是谁?”
店老板道:“小人不认识他,小人还以为他是跟随各位大人一起来的呢。”
此时神卫营几名高手均已拥入大厅,每个人都楞楞地站在唐籍身后。只有申公泰大模大样地坐在凳子上,右手抓着他那柄薄而细长的精钢宝刀,左手手指不停地敲击着坚硬的枣红桌面,神色极其不耐。
唐籍无可奈何地松开手,回首望着平日一个个比猴子还精的同僚。
“碧眼神雕"钱涛忽然大步走上来,把店老板往椅子上一推,一只脚踏着椅子边缘,弯着身子,一副问案模样道,"你方才说的可是实话?”
店老板战战兢兢道:“小人说的句句实话。方才那人的长相跟何头儿完全不同,小人绝对不会认错。”
钱涛道:“哦?你倒说说看,真正的何头儿是什么长相?”
店老板道:“何头儿只有一只耳朵,各位大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钱涛点着头,拉着长声问道:“听说他是德安县王头儿的女婿,不知是真是假?”
店老板张大嘴巴,楞了半晌方道:“王长贵只有一个儿子,根本就没有女儿,哪儿来的女婿?”
钱涛也不禁楞了楞,道:“你不会搞错吧?”
店老板道:“绝对错不了。小人跟王头儿私交好得不得了,当年他在世的时候,每隔一两个月,总要赶来看小人一趟。”
钱涛失声道:“你说什么?王头儿死了?”
店老板唉声叹气道:“已经死了两年多了。真是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啊!”
只听"咔"的一声,申公泰突然将坚硬的桌面抓了个大洞,手掌搓动,木屑纷飞。
钱涛脚也放下了,身子也挺直了,脸色难看得就好像家里刚刚死了人一样。
就在此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疾传而至,只见一个捕头装扮的人急急冲进厅门,目光稍一搜索,低头碎步走到申公泰座前,单膝跪倒,恭声说道:“汉川县捕头何玉昆见驾来迟,请大人恕罪。”
申公泰死盯着他那两只完整无缺的耳朵,恶声道:“你说你叫什么?”
那捕头道:“小的何玉昆……”
语犹未尽,但见刀光一闪,那捕头当场栽倒在地上。
“哒"的一声,一件东西滚落在申公泰脚下。
申公泰垂首仔细一瞧,竟是一只檀木雕成的耳朵,雕工精致,几可乱真。
沈贞穿过黑暗的院落,兴冲冲地冲进房里。
隐在暗处布哨的师妹们也一齐跟了进来,每个人都睁着眼睛,竖着耳朵,等待着她的最新消息。
沈贞喘了口大气,笑嘻嘻道:“师父,告诉您一个好消息,神卫营那些人被马师伯骗走了。”
汪大小姐即刻替她更正道:“不是骗走,是引走。”
沈贞忙道:“是是。"又喘了口气,继续道:“马师伯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买了十五个人,装扮成我们师徒模样,简简单单就把他们引过江去了。”
汪大小姐皱眉道:“不是买,是雇,是雇了十五个人。”
沈贞连连点首道:“对对,是雇。听说那十五个人个个都是水中高手,船到江心,人已不见,他们追一辈子也休想追得上。”
汪大小姐沉吟道:“跟在申公泰身边那几个人都不是简单人物,想瞒过他们只怕不太容易,说不定天还没亮便已折回来,我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沈贞立刻道:“这一点师父尽管放心。就算他们马上发现真相,至少也得在那边耽搁一天时间。”
汪大小姐道:“为什么?”
沈贞道:“马师伯已在他们的马匹上动了手脚。”
汪大小姐道:“有唐门老幺在,使毒下药恐怕都不会有效。”
沈贞"嗤嗤"笑道:“这次马师伯动的好像是他们的马蹄。”
汪大小姐苦笑道:“你们这位马师伯的花样倒也真不少。”
沈贞道:“他说更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汪大小姐面色一冷,道:“替我告诉他,该收手了,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的。”
众女弟子同时发出一声叹息,好像每个人都意犹未尽。
李艳红忽然道:“师父,你看申公泰他们在恼羞成怒的情况下,会不会拐到孙师妹家里去?”
汪大小姐道:“孙家除了一片庄院之外,己一无保留,就算他们赶去也不足为惧。”
李艳红道:“如果他们放火呢?”
沈贞接道:“没关系,马师伯说我们胡师伯有的是金子,旧的烧了,马上可以盖新的。”
汪大小姐瞪眼道:“你胡说什么!你胡师伯哪儿来的金子?”
沈贞道"您不是知道吗?他怀里那张图,少说也有一百万两。”
汪大小姐道:“道听途说,不足为信。纵然真有那批黄金,那也是反清复明的经费,我不相信他会据为已有。”
李艳红道:“我也不相信。”
众女立即纷纷附和,每个人都不相信他们所仰慕的胡师伯是个贪财之辈。只有沈贞心里有几分怀疑,却不敢表示出来。
一直未曾开口的孙秋月忽然伤感道:“其实我孙家也薄有资产,重建家园的财力倒也还有。只是我对那座庄园却有说不出的依恋,真想回去再看它一眼。”
她眼泪汪汪地望着汪大小姐,道:“师父,您让我回去转一下好不好?我只要看一眼马上就回来,绝不耽误师父的行程。”
汪大小姐叹了口气,道:“好吧,让你回去看看也好。”
孙秋月破涕为笑道:“谢谢师父。”
汪大小姐想了想,道:“沈贞、雪儿,你们两人对附近的地形最熟悉,明天你们就陪秋月跑一趟。记住,途中不准闹事,也不得在外流连。”
二女连忙答应。
汪大小姐好像仍有些不放心,停了停又道:“艳红,你也陪她们一起去。有你在,我比较安心。”
李艳红微微怔了一下,道:“可是我去了,师父怎么办?”
汪大小姐道:“有你这许多师妹陪我,你还担心什么?”
李艳红道:“我担心师父的安全问题。”
汪大小姐失笑道:“我有你马师伯和他手下几十名雄赳赳的大侠保护,你还怕我被人抢走吗?”
李艳红道:“我是怕我不在,师父刚刚创出对付申公泰的那招枪法使不出来。”
汪大小姐笑笑道;"你放心,那一招一时半刻还用不到,你们早点回来就好了。”
李艳红无奈,只好点点头。
汪大小姐挥了挥手,众女一哄而散,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面对着一盏孤灯,她不禁想起了从末谋面的胡欢。
她只希望胡欢真如传说中那么英挺、豪迈、热情。
当然,她更希望他不是一个贪财寡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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