跣足戏灵猿丰神如画
冷言嘲恶客意气难除
且说吴玉燕自那日离碧云庄之后,便匆匆取道回川,直往峨嵋而来。
这日来在峨嵋山下,已是深夜时分,玉燕匆匆在山下农家借宿一宵,次日黎明即起,匆匆梳洗后,便沿着山路往金顶进发。
这时天色太早,许多人尚未起身,山道上行人稀少,玉燕施展轻身功夫,一路窜山越涧,迅逾猿猴。越往上走,人烟越发稀少,虽然有时遇见山民或僧人,但这些人有的自身便怀有绝技,有的是长年住在山上,自己虽不会武功,但却见惯了这些会武的高人,便是见玉燕纵跃如飞,也都不以为异,至多不过多看两眼罢了。
这样一来,玉燕越发没有顾忌,更加快了脚程,晌午方过,玉燕已来到金顶后山,远远望见万株松树,玉燕方才放慢了脚步。
这座大松林以内便是武林中万人景仰的紫云庵,静因师太清修之地。
静因师太虽然在武林中威名极盛,但其实不是峨嵋掌门人。
峨嵋派乃少林别支,武功注重内外兼修,不过仍以内功运气等为主,不似少林派专重外家功夫。
峨嵋派门徒多为僧人,当代掌门人乃是“锡瓦殿”主持善持禅师,论起辈份来仍是静因师太的师侄。
静因师太在三十年前多在江湖行走,专门除强去暴,手上清除了不少著名的江湖豪客,因此威名昭著,一提起峨嵋静因师太之名,许多人都要顾忌三分,哪怕是三岁小童,妙龄弱女,身旁只要带着紫云庵一块竹牌,走遍天下也没人敢碰一碰。当时武林中隐然公认静因师太为西南武林领袖人物。
近十年来,静因师太虽然少有下山,但她的徒弟吕曼音却俨然成为第二个静因师太。武功之高,和脾气之怪,俱与当年静因师太无异,而更有一桩令江湖人物为难的地方,便是当年静因师太出山时,年纪已有四十多岁,虽然爱管闲事,性情高傲古怪,但为人却极能怜贫恤老,心地又极慈善,待人接物,都极谦和有理,除非遇上大恶巨凶之人,她难得出手伤人的。绿林中人虽然敬而远之,倒也并不太怕她,乃是知道只要自己行事未过分,静因师太也并不一定赶尽杀绝的。
这位吕曼音可就大不相同,她不特不像静因师太那么慈祥,简直就有点不讲理。绿林朋友有句话,道:“凡是自吹亲眼见过吕曼音的人,如果身上没带残废,那么就定是吹牛撒谎。”这几句话多少有几分道理,因为吕曼音从来下手不留情的。
吕曼音比吴玉燕年纪大不了几岁,入门时间前后也只相差数年,但功夫却比玉燕高出许多,一来吕曼音是名武师吕公秋独女,从小吕公秋便处处留意让她培育锻炼,比玉燕从小受父母溺爱,娇生惯养不同。二来吕曼音生就一副练武的骨格,便是内行中人所谓“生成练武的胚子”。此乃先天生就,非人力所能勉强的。三则玉燕生性柔弱,不比吕曼音性刚好勇,这也是她性格上的弱点。有了这三个主要因素,玉燕在武功进境方面和她这位师姐比较便相差甚远了。
且说玉燕来到松林外面,便停住脚步,先坐在石上休息一阵,方理好云鬓,整了整衣襟,然后才缓步向林中走来。
原来玉燕知道乃师生性好静,尤其不喜女孩儿家慌慌张张的,再说师姐吕曼音又最爱对她摆出大姐姐的架子,便是平素无事也要挑出些不是来批评几句。玉燕先前奔跑了好一程,不免有些气喘心跳,自觉脸上泛红,她怕吕曼音又会批评她内功没有到家。玉燕一面想着一面走,尚未走出松林,老远便听见猿猴吱吱的叫声。
原来静因师太养着两只猿猴,公的叫做小善,母的叫做小信,这两只猴子跟随静因师太日久,都深通人性,曼音和玉燕二人平日都爱逗弄这两只猴子作耍,这时玉燕听得猴子吱吱叫声,正觉心中一动,跟着前面不远处又传来一串银铃似地笑声,玉燕听出是师姐声音,便知又是曼音在调弄两只猴子了。
玉燕走出松林,便见师姐吕曼音半躺半坐的靠在山石上,赤着一双白足,一双草织芒鞋脱在地上。一头长发被散在脑后,正仰起脸逗弄树上的两只猴子。
那两只猴子在树上跳上跳下,曼音手里拣了一堆松子,用打暗器的手法向两只猴子打击。小善小信跳跃着用手去接,一面吱吱叫着,似乎欣喜异常,连玉燕走来也俱未发觉。
曼音似乎也全神贯注在猴子身上,竟未发觉玉燕走来。她此时正半偏着头,玉燕只看得见她半边带着笑容的脸孔。玉燕见他们玩得有趣,也没叫她,便站在一旁观看。
曼音掷得快,小善和小信也接得很准,接住了便向曼音掷回,曼音又伸手接住打去,如是者来回不已。曼音咯咯地笑着,小善小信也吱吱大叫,玉燕不禁在心里暗叹,如果自己能像曼音那样无挂无虑,消磨山中岁月,那有多好,偏偏如今事情紧在碧云庄上,手足情深,自己哪能忍心本管,只此一念,不知要生出多少烦恼。这也许是各人福命不同吧。
玉燕正是满腹心事,忽见曼者用出一手“满天花雨”,十数枚松果同时掷去,小善小信接不住,落了一地,曼音纵声大笑,一面笑着骂道:“蠢东西,到底畜生没悟性,老学不会,还不给我捡回来呢。”
小善小信忙跳下去捡,小信先看见了玉燕,便吱吱叫着跑过来。
玉燕见了这两只活泼的小动物,早把一腔愁绪暂时抛去,便笑着先唤了一声:“曼姐!”
吕曼音听见玉燕叫她,方慢慢掉过头来,懒懒地道:“啊,燕妹妹,你回来了。”
玉燕在心里暗笑道:你处处要学师父,如今越发连动作和说话的声调都学像了。可是只有一件,师父几时在室外脱去鞋子过?
她心里虽作如是想,面上却不露出来,走近前两步,微微一恭身,笑道:“曼姐,师父好么?”
吕曼音慢慢着上鞋子,方站起身来道:“好。”
玉燕又道:“曼姐你好?”
吕曼音摆手笑道:“我有什么好不好,还不是一个样子,你别再和我说这些客气话了,自家姊妹,例显得生疏了似。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玉燕笑着走过去,曼音依旧脱去鞋子,扔在地上,倚着山石坐下。
这时小善小信都捧了一大把松果走过来。曼音挥手道:“去,去,走远点去玩,叫你们的时候再来。”
两只猴子一听,便齐都弃了果子,跳跳蹦蹦地走了几步,先后窜入林中去了。
玉燕目送它们背影,笑道:“你这算是放假么,回头师父要两只猴儿做事,难道你去充数不成?”
曼音笑着推了她一把道:“你别和我要嘴,我是猴儿,那么你是什么呢?”
玉燕笑道:“你这人疑心真大,我不和你说了。”
玉燕答着话,曼音却没理她,只轻轻伸手从她头发上拈下一片花瓣来。
玉燕诧异道:“怎的我头上有花瓣我都不知道?这倒奇怪,是几时掉上去的呢?”
曼音却没理她,只撮唇一呼,一会儿,小善和小信便从林中跳出来。
曼音道:“小信,你去把我昨晚挂在树上的花篮,替我拿进屋里去,小善去焚香,把屋子收拾干净,放下帘子,便没你们的事了。”
两只猴子吱吱叫了几声,似是答应的样子,然后分别跑开去了。
曼音方懒懒地对玉燕道:“昨儿我闲着没事,编了一只花篮,我又怕师父她老人家骂我好玩,便把来挂在树枝上,今儿却忘了。方才你打从我挂着的花篮下经过,恰好两朵桃花掉下来,一朵落在你头发上,一朵掉在你肩上,可是你俱未留意。”
曼音说到这里,便又笑了起来,然后又正色道:“你瞧你还是和孩子一样的粗心,这怎么可以呢?”
玉燕才知道曼音早已瞧见她了,却偏要故意装成没瞧见的样子,无非是想等玉燕先报呼她,摆一摆老大师姐的架子。
玉燕心想:你这才是小孩子脾气呢!明明你先看见我,却要等我来先招呼你。
曼音又道:“我没料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你来得正好,这几日有人要上山来捣乱,你这时赶回来,我又多了一个帮手。”
玉燕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紫云庵居然敢于有人到来捣乱,真是说与人听,也没人相信的事。但这话出于曼音之口,却不由玉燕不信,连忙问道:“这是什么人?既然敢于来紫云庵撒野,想必也是有来头的人了。”
曼音摇头道:“倒也不是撒野,是有人想上山来见师父她老人家,这对我很不好。”
玉燕奇道:“这就奇了,人家来见师父,和你有什么相干?”
曼音瞪了玉燕一眼,嘟起嘴道:“真是笨人,和我有什么相干?这些人是来向师父告状的,说我的坏话,还不相干么?”
她说到此处,才猛然想起这些话向玉燕说了,未免有伤师姐尊严,便又笑道:“这些人皆不足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原是不值得谈论的。你倒是说说你回碧云庄去的情形来听听,上次我路上听到的谣言,到底可不可靠?你的两位兄长到底打算如何应付这事?想出什么办法没有?”
玉燕叹息一声,方道:“曼姐,我已经问过两位兄长了,而且途中我也亲自去打听过来,你听到的决不是谣言,那姓方的姊弟二人,分明是我哥哥昔日对头无疑。”说到此处,玉燕略顿一顿,问道:“曼姐,师父如今在地室中么?我想先见见她老人家。”
曼音道:“她老人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此时正是她老人家用功的时候,谁敢去惊动她老人家?不是找着挨骂么?”
曼音说着看了玉燕一眼,又笑道:“你如想求她老人家管你哥哥们的事,我看倒不如和我商量还妥当些。她老人家未必肯管这笔账,我呢,却准保能给你出主意,若是我能够下山,说不定还能伸手替你管一管,总比你哥哥那些朋友强些。”
玉燕皱起眉毛道:“曼姐,你这人真是!人家愁死了,你还有心说笑。”
曼音一翻身坐起来道:“谁在和你说笑呢?……”话犹未完,忽听曼音腰间“搭”的一声微响,曼音一袭紫色袍子便松开来,玉燕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原来曼音腰间系的一根杏黄丝绦,已经旧得不堪。乃是静因师太不用的旧丝绦,老早就快断的。她分明有好些新丝绦放着,却偏要拾师父用剩的来束腰,平时便随时有崩断之虞,今天她猛一翻身坐起,用力稍大,可怜那根残旧丝绦那里禁当得起,搭的一声断为两段。玉燕忍不住笑出声来。
曼音横了她一眼道:“这有什么可笑的,你快去替我拿一根来。”
玉燕忍住笑道:“我的都是新丝绦,你自己不是也放着好些新的么?”
曼音道:“新的也可以暂时将就使,你快去替我拿来吧。”
玉燕道:“你自己没有脚么?我走累了,这时不想动呢。”
曼音推了她一把,骂道:“真是懒死了,叫你跑几步路,就推三阻四的。”
玉燕道:“你勤快?为何自己不去?”
曼音拿她无法,只得撮唇把小信呼来,命它去静因师太房里,寻一根旧丝绦来,并且叫它寻越旧的越好,新的却不许拿。
小信领命去了。
这里玉燕又笑对曼音道:“反正不是小善便是小信倒了你的霉。”
曼音道:“这些畜生都是这样,随时使唤着还好一点。你越不使唤它,便越懒,到后来叫它跑几步路也是难的了。”
玉燕知她又在绕弯子骂人。便故意问道:“当真畜生是这样的么?我不是畜生,却一点也不知道畜生们的脾气哩。”
曼音还待反唇相讥,却好小信拿了一根旧丝绦跑来,曼音接过手来束上。
玉燕笑道:“我原说过那根旧丝绦早晚要断的,你偏不信,今儿又寻这么旧的来束腰,我就不信你系了师父用旧的丝缘,便会增长你的道行,我不懂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曼音白了她一眼,拖长了声音道:“成,住,坏,空,皆万物不移之理,你心中还有新旧之念,可知未通大道,还好意思来笑人呢。”
玉燕在心里暗笑:这些话皆是师父说的,你听过我也听过,如今却搬出来唬我。
曼音见她不语,也不愿再和她斗口,便道:“你别不服我,不论如何我懂得的总比你多些,再说除了师父而外,就是我最疼你,我见你愁眉不展的,心里也怪不好受,碧云庄之事,到底你作何打算,说出来我好替你斟酌,你可得快些说,我还得抽出功夫去喂猫呢,一会师父用完功就弄不成啦。”
玉燕诧异道:“什么猫?你几时弄了一只猫回来?在这山上喂猫干什么?”
曼音嘘了一声,说道:“你嚷什么?给师父知道就喂不成了。一会我带你去看,这只猫好看得很呢,师父一定会拿去放了,怪可惜的。”
玉燕还要细问,曼音却不肯讲,只催她快说碧云庄之事。
玉燕把自己从两位兄长口中听到的方吴二家结仇之事说了一遍。又谈到碧云庄上群雄激动的情形,最后方说出二哥吴璞欲邀请各派长老前辈出面,调解两家的宿仇。
曼音听完以后,默然半晌,方才谈谈的一笑,说道:“你这些都是小孩子的想法。”
玉燕心中不服,便问道:“曼姐,你何以见得是小孩子的想法呢?”
曼音没回答她的话,只缓缓站起身,着好鞋子,在地上来回踱了两步,方才说道:“你们作事不分轻重,也没个合适的办法,我瞧邀各派长老前辈出面的事,就很难办得到。”
玉燕见她并说不出一个理由来,自然有些不服气。原来曼音和玉燕幼年间俱是父母双亡,先后由静因师太带上山来抚养,曼音只比玉燕大三岁,但入门的时间较长,武功也高得多。两人自幼便在一处玩耍。玉燕性柔,曼音性刚。所以在幼时玉燕便常受曼音欺负。其实她们姊妹感情也是极好,但曼音生性强横霸道,遇事总要占了上风才称心。
后来彼此年龄都大了,曼音自不会再欺玉燕,但却时时都装出一派老气横秋的样子,以示她入门在先。
静因师太封剑归隐之前,本欲寻一衣钵传人,继掌紫云庵门户,但她选徒条件太苛,选来选去,总没遇到合适的人。以致静因师太始终未正式收过徒儿,曼音和玉燕二人乃是自动跟着静因,既未正式行过拜师礼,静因也未承认过谁是衣钵传人。曼音玉燕自懂人事以后,便师父师父的乱叫,静因也就算是默认了。否刚静因年过八旬,曼音才二十八,玉燕二十五。两人都像静因的孙辈了。”
静因为人最是淡薄,最少有不称心的事,但关于紫云庵无人继承的事,却不免也有些烦恼,这时她方才悟出求圆则缺之理,后悔从前选徒太苛,以致平白错过了好些个有根器的男女,这时后悔已来不及了。
曼音和玉燕两人,在静因师太心目中,皆非可继衣钵的人。
照静因看来,曼音太过刚烈,杀孽太重。玉燕则情意过重,只怕日后难免情孽纠缠,俱非寿相。所以后来两人虽然武功都已有了些成就,但静因却将玉燕约束得特别紧,除了每年容许回苗山一次而外,平比总不许她离山,便是怕她牵惹情度。而曼音却在刚满十八岁那年,静因使命她独自下山,闯荡江湖,做些锄强去暴、拯溺扶孤的事,以积外功。
曼音不知静因心意,以为师尊特别看重自己,在外行事也就日渐跋扈专横,动不动就出手伤人,她人长得极美艳,却行事怪诞,又最不爱修饰打扮,常常披头散发,装饰得不僧不道不男不女的,最易启人怀疑。以此有些不明她底蕴的武林侠士,一遇上她总不免要多看几眼。这一来可就招了祸了,好些正派门下受了她误伤以后,有些自认倒霉,忍气吞声的罢了;有些和静因师太有渊源的,便托人告知静因那里。静因将曼音叫来狠狠的骂了几次,近年来才收敛了许多。
曼音常时自以为能继静因师太衣钵,所以一回到山上时,便处处摹仿乃师动作,似模似样,玉燕常在肚里暗笑。
这时曼音听玉燕谈起,要想恳求静因出面,便觉此事不易办到,可是她自己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只得装模做样的说玉燕是小孩想法。
玉燕道:“我也知此事难办,但除此而外,我也没有别的法子。我在舍间碰见了华山派的裴敬亭和点苍派的柳复,还有泰山八龙里的冯四陈七,他们也都赞成这么办很好。”
曼音听说更大笑起来,说道:“他们这些人那里能够作准,华山派的裴敬亭倒也罢了,他师兄许伯景观为华山掌门,裴老二是他唯一的师弟,说话还许有些商量,柳复是天虚子最小的一个师弟,说话就未必有多大用,冯老四和陈七是泰山复一尊门下,夏一尊称霸中原,脾气古怪高傲,岂是听徒弟说话的人?你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这可不是我扫你的兴。”
玉燕生气道:“照你这样一说,这些人都成了废物了?”
曼音道:“我也没那样说。不过我是说你哥哥这些朋友热心有余,办事却未必能成。再说昆仑四子盛名昭著,近来门下异材辈出,除了武当而外,别的剑派未必放在他们眼里呢。”
玉燕忙道:“我走之时,正遇见哥哥他们商量去武当清卧云道长出面呢。”
曼音笑着点头道:“如得卧云出面,这事大概还有几分可望,只怕不那么容易吧。”
玉燕见她老说不行,便冒起火来,冷笑道:“我只知道这些事不容易,但总没个缚住手,等人来杀的道理,我哥哥那些朋友虽然不成,总是热心的,不像有些冷面冷心的人。”
玉燕说到这里,嗓子有些发哽,眼皮已自红了。曼音知她心里难受,便柔声道:“你何必伤心,你岂不知杯中盛水,则不能容物,手中握器,则不能括针。你心里充满了悲伤愁绪,如何还能静思考虑呢?所以你应先屏除这些杂念,方能想出办法来哩。”
玉燕含嗔道:“我只要人办事,谁要听你这些大道理?”
曼音着急道:“我何尝不想帮你,但师尊不许我下山,我有什么办法,如果师尊准我伸手管这事,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原来上次曼音下山又闯了祸,静因才不许她再私自离山,所以她如此说。
曼音又道:“其实只要能搬动武当卧云道长,倒许能暂时镇得住昆仑弟子,他老人家德高望重,除了师父而外,武林中也就要数到他了,昆仑四子和他也有交情,看来易办。”
说到这里,曼音呵了一声,满面欣喜地拉住吴玉燕道:“我倒替你想起一个人来了。这人和昆仑四子也俱有交情,而且为人最是热心热肠,你搬卧云倒未必能成,但这人不论你是否认识他,只要有急难之事相求,他是必会搭手的。”
玉燕忙问何人?
曼音道:“这人大约你也听师父谈起过他,便是天台派的名宿,人称闹天宫的卢吟枫老侠客,你最好求他到昆仑去一趟,昆仑四子不会不买他的账。”
玉燕忽然眼前一亮,想起在碧云庄后山上遇见甘明,据岭不耶说他正是闹天宫门下。卢吟枫既已派他徒弟来碧云庄,想必对此已有安排。这么一想,玉燕愁绪便减退了许多。
当下玉燕正想将这事告诉曼音,忽觉松林之中人影微幌,玉燕急转身看时,却又不见,只疑自己眼花,也不再留意。
转过面来,却见曼音脸上似掠过一丝阴阴的笑意,玉燕不禁有些动疑。
曼音忽然道:“燕妹,我瞧你别愁了,你哥哥的事实在也没什么太难的地方,我想你庄上那些客人,什么裴敬亭、柳复、铁木僧,以及冯卧龙陈云龙这些人,虽说没用,对付昆仑派的几个小徒弟也不致于落下风,总还能挡得住两阵,以后的事咱们再想别法,实在无法子时,我拼着受师父一顿责罚,和你偷到碧云庄去,那些昆仑派的人物,我还不会怕他们,真要动手,咱们鸡蛋撞鸭蛋,脆碰脆,还不定谁把谁碰碎呢。难道我紫云庵门下就真比不过瑶华下院的弟子么?”
曼音越说声音越响,到后面几句简直像和人吵架似的。玉燕暗笑:你平时处处学师父,这回可露出原形来了。
玉燕心里虽如此想,却不敢说出来。曼音又脱了鞋子倚着山石坐下,又拉玉燕贴着自己坐着,附耳低言道:“燕妹,你且先把心事丢开,看一场热闹罢,不过到时你可别伸手,单瞧我的。”
玉燕骇然道:“你说的什么?”
曼音低声道:“没有什么,只不过有四个不知死活的小辈,要想在我手里转世吧了。”
玉燕听出她活中有因,似乎说有人来此寻仇,而且照她说诸神气看来,似乎这些人已伏在近处,但自己却丝毫没有发觉。
玉燕也忙低声问道:“曼姐,师父呢?”
曼音似乎怪她多此一问,白她一眼道:“不是告诉了你师父在石室中用功么?又来问!”
玉燕道:“不要禀知她老人家么?”
曼音着急道:“傻女子,禀知师父,这架还打得成么?真不懂事。”
玉燕自小便受曼音挟制已惯,如今虽未必还怕她,但许多事仍让她三分。这时虽知她又要闯祸,但也没法拦阻。
玉燕想了一想,又压低了声音道:“曼姐!”
她刚叫了一声,便看到林中有两条人影跃过。其中一人身法极快,一幌便已不见,另一人却差了些,玉燕亲眼见他纵上了树去。
曼音分明也看见,却仍不理会。对玉燕道:“别理他们,咱们说自己的。”
玉燕未经大敌,这时便显得有些心神不定,说道:“曼姐,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敢到咱们这儿来招事,难道不怕师父么?”
曼音仍然懒懒地道:“谁知道呢?你最好去问他们,也许会告诉你。”
玉燕仍劝道:“曼姐,还是我们先上去问问他们来意如何?”
曼音冷笑一声索性在山石上平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冷笑道:“你想他们配么?凭他们这点儿三脚猫,我会去问他们?”
玉燕默然一阵,又劝道:“曼姐,你也明白师尊的脾气。你不禀告她老人家,我担心你又会受罚,依我看还是问一问的好。”
曼音索性闭上眼。
玉燕明知此刻强敌就在周围,这位脾气执拗的师姐又如此骄傲托大,心中不免着急。而且一个女孩儿家在外人面前,这样躺着极不雅。便道:“曼姐,这里紫云庵是师尊清修之地,数十年来连三岁小童也没一个,岂能容外人来此。如果在这里争斗比武更使不得,你还是快起来问一下吧。”
曼音道:“人家要拣此地埋骨,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她说着话,便缓缓坐起来,弯下腰去拾鞋。只见她突然将手一扬,对面林中便有人惨叫一声。
跟着有人发话道:“都出来,我们会一会峨嵋派的姑娘们。”
随着话声,从树顶纵落一人,是个五十左右的喇嘛。身上穿着黄麻僧衣,腰佩大刀,神光内蕴。他一到场,林中枝叶微响。又窜出两人。从玉燕目中看来,这三人的轻功都极好。
上首的一个是四十岁左右的喇嘛,身材高瘦,装束和他的同伴大同小异。
下手那人是中等身材,年约四十七八。穿着打扮,像一个乡间农夫。如不是他出场的身法极快,真易被人家忽略过去。
这三人刚一出场,那先出场的喇嘛便向曼音玉燕二人合什道:“阿弥陀佛,我们冒闯宝山,还求两位姑娘原谅。”
玉燕也合什相还,曼音却扬起脸儿不理。
那喇嘛仍然堆起笑脸,向吕曼音道:“两位姑娘我都未拜见过,不过照这位姑娘装束看来,想必便是紫云庵主门大弟子吕曼音姑娘了。”
吕曼音摆手道:“你先别问我,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来这儿?”
那喇嘛仍未生气,依然笑嘻嘻地。可是他的同伴和另一个汉子见吕曼音态度骄横,脸上都堆起了乌云。吕曼音只是冷笑。
那个喇嘛微笑道:“我们一向长在西藏,中土武林高手虽然无缘得见,但我是素来仰慕的,峨嵋紫云庵之名,在我们那儿也是极受人尊敬的。”
吕曼音道:“我没问你这些,我只问你姓什么叫什么?你的同伴又姓什么叫什么?”
喇嘛道:“我名雷迅,这是我师弟喀沁巴,这位便是西崆峒的云茂居,另外还有一位被吕姑娘打伤,乃是云大侠的高足,我们此来是专诚拜访庵主来的。”
吴玉燕在旁听得明白,倒吓了一跳,这雷迅乃是西藏黄教中的翘楚,不知他来此则甚。
云茂居的名头,似乎也听人家说起过。只是自己不大弄得清他们的底细,如今这些人结伴而来,八成没怀好意。
她正在此思想,那边吕曼音已和三人对上了话。曼音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们二位是黄教里的英雄们,这位云大侠又是西崆峒的高手,失敬失敬,三位和家师是朋友么?”
云茂居接着道:“那倒不是,不过我们有事要和尊师面谈。吕姑娘可愿替我们通禀一声么?”
曼音笑对吴玉燕道:“你听听,有那么容易的事没有?”
玉燕不知她是何意,只好不做声。
曼音掉头对三人道:“原来三位不知我们紫云庵的规矩。”
雷迅笑道:“这倒不晓得。”
曼音道:“我们师父是轻易不见外人的,如果你们定要见她老人家,只有两个办法,任你们采择。”
雷迅道:“正要向吕姑娘讨教。敢问第一个办法怎样的呢?”
曼音用手指着道:“你们应该先去金顶锡瓦殿挂单,谒见峨嵋掌门人善持师兄,呈明来意。善持师兄自会通知我们,那时才看师父她老人家有没有功夫见你们。”
但雷迅仍能压抑怒气,保持高僧风度。只微笑道:“可惜我们事前不知道,敢问姑娘,还有别的办法没有呢?”
曼音道:“第二个办法,除非你三人能打败我。那么,我自会替你通报。”
云茂居再也按捺不住。冷笑一声道:“我们是尊重紫云庵主。否则……”
曼音接口问:“否则便怎样?”
云茂居应声道:“要打败你又有何难?”
他说话之间,身形方才一动,曼音喝声:“你先试试看!”
先前曼音一只手本放在背后,下面赤着一双白脚。这时左手微扬,一个黑扑扑的东西,挟着劲风向云茂居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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