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穴强纵横天龙九式
羊肠施伏击毒火连珠
那石洞中的七绝图,原本依七七之数,作连环伏应。从南至北七层门户,从东至西也有七层门户,外圈是虚圈,原是为主持机关的人留下回旋之地。李扬与吴氏兄弟俱都不解此图奥妙。他们只从南面正门穿入,救到北面出口,将两层虚圈算在一起,所以说是九层。
自从当年鸣玉子回崆峒后,这石洞左右均已封闭,留下的只是由南至北的一条直路。但直路中七层埋伏却未毁去,所以李扬吴璞决意要诱来人至此,估量方氏姊弟到此不死必伤。
其实这七绝图若是未经封闭过。全图使用,则威力奇大,来人若非精通阵图躔度,根本入阵后便不能找着出路。纵使一时不为埋伏所伤,也无法脱身,挨到精疲力竭,终是难保性命。鸣玉子设七绝图,原意是想使门人逐步在图中历练,一面可以查考自己的轻功内功,一面也可以增长定力,临事不乱;尤其重要的是可以在图中试门人有无“长力”;因为这许多层埋伏任你穿来穿去,如能历遍四十九门户,不感力尽,又能心神镇定找着出路,自然是上选;倘若不能,只要在洞中发出告急信号,静待师长将埋伏收去,也无甚危险。但他想得虽甚周详,却完全未用上。洞成之后,他不到两年便重返崆峒,未及立宗开派。除了自己和那异人曾在全图布成后进去一次外,只有武当门下两个少年剑客,曾因来访之便,进洞试了一次。那时候石洞四十九门户埋伏生生不已,武当剑客入内竟然几遭不测。但鸣玉子早有防备,只过了两个时辰便自己将全洞埋伏止住,开放门户入内,引回两个武当剑客出来。哪知道那两个少年好胜,又都是天资聪颖,两人功夫虽未至炉火纯青,但对玄门经籍图诀所习极多。原先入洞时被困,两人本不在一处;但二人在困中各自参悟,竟比照武当先后天九宫阵图之理,摸索出一点道理;两人竟在第三层图圈中寻出门户,会合在一起。彼时这两个少年剑客正十分欢喜,聚在一处商议,以为可走遍全图,安然而出;不想商议未定,忽然四周埋伏一齐停止,鸣玉子从洞外走来,邀两人出去赏月。两人不知道鸣玉子原是好意,反觉得自己本来可以解透此图,却让主人走来打断;不但无法再看全图真相,而且倒弄成被主人迎救而出,大大不是意思。当时二人不便开罪鸣玉子,只得随同退出;但终觉不服,又以为自己参解阵图已有端倪,只要再作试探,不难解透全局,所以便在第二天夜里又偷入石洞。那知道七绝图出自异派石鼓经绝传,岂能如此容易参透;两人这一再入阵图,便为石人毒浆所伤。加上两人自以为已解门户,不像第一次来心怀戒惧,尚能从容谨慎;因此受伤之后还在乱冲,几乎陷入洞西化骨潭绝地。幸亏鸣玉子察觉两人不在庄上,想到石洞阵图,出来察看,一到洞口,果然看出有人入内,又惊又气,连忙闭了总枢,赶入洞去。这两个武当剑客临危获救,虽然受了伤,还无大碍。照说本来可以无事,不想鸣玉子本来心高气傲,看两人如此任性胡来,大感不悦。他给两人治了伤之后,便正色告诫;那两个少年本来就又惭又愤,鸣玉子话稍说得重了一些,两人登时大怒;当下就向鸣玉子说:“今天虽承老前辈相救,可是我们两人日后怕仍要再来。倘若再陷入图中,就算咎由自取,老前辈不必再劳神。”鸣玉子自然也愈加有气,便冷笑向二人说:“你们既不知好歹,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看你师长面上,还要劝诫你们不可将性命当作儿戏。我这七绝图妙用无穷,你们若不是自信能将全图破去,还是不要来送命。”两人当时变脸,愤然说道:“我们若不能破去此图,就不作武当弟子。”
这两人回到武当后,被当时掌教痛责;不许二人再出山。后来掌教坐化,新任掌教自然解免二人所受责罚,但二人中有一个已经病危,不久便死去,另一个却自己重申前誓,说自己曾和鸣玉子说定,自己必须将七绝图参透,方能算武当门人;一日此志未达,便一日不以武当门人自处。此人后来便独居武当后山,不与世人来往。
其实此时鸣玉子早已返崆峒;苗疆石洞已大半封闭;七绝图虽有如无了。
方灵洁和方龙竹此次陷入石洞,本是十分可危;但此时洞中实在只有直路七层埋伏,其余别的埋伏既已封闭,也没有了循环生变的妙用。所以两人虽然入险,危难比之当日武当剑客所遇却相差千百倍。
且说方灵洁与方龙竹见石洞出路忽被封闭,引路人又已逃开,知道陷入重地;但二人仍拿不定吴璧兄弟是否躲在洞中,因此两人竟毫无退志。当下略一商议,便在黑暗中并肩徐行,要找洞中门户。
两人向前刚走了几步,忽然灵洁觉得踏脚处微微一软,忙一提气向上拔起,一面叫道:
“龙弟小心”,话犹未了,黑暗中一阵飓随之声,一片箭雨忽从洞顶射下。龙竹此时也已经拔出玉龙创;一见有变,掌中剑随着心念往起一扫,一圈银虹护住全身。那飞来箭雨被剑花一激,震得纷纷四堕。
灵洁本来向上跃起,不想洞中弩箭竟从上面射下,险些着了道儿。但她动力湛深,身悬空中,天龙剑随势飞舞,将弩箭拨开。饶是这样,还有一支短箭射到肩侧,她暗运混元真气,迎着来势一震,那只箭本已沾衣,竟被地震开。
灵洁一落地,不敢怠忽,轻轻说了声:“提防有人暗算”,掌中天龙剑向四面虚虚划去,要凭剑锋罡力一探虚实。
其实洞中埋伏此时并无人主持,而且李杨等人也只知道穿洞如何走法便不致勾动理伏。
至于收发机关,则也只试过前面两层,后面各层全未动过,这时也只是要来人自己触动机关。灵洁过分小心,倒多耽延了良久。
方龙竹童心尚盛,初因入石洞本有些着忙;但等到触动埋伏时,一看竟不过是寻常弩箭,便不大介意;倒有些好奇心起,只是看灵洁十分慎重,自己也不敢乱动,只好停身原地,纵目四顾。
方氏妹弟虽然自幼得赤阳子亲传玄门上乘功夫,毕竟年数无多。尽管学习了天罡三十六参,也只对御敌功夫解悟较多;说到超凡入圣的玄动便是仅窥户牖。即以两人目力而论,虽然也能暗中见物,胜常人百倍;可是并未真到神光自照境地。先前入洞,两人竟不大看得清四周景象;等到停立良久,方渐能聚神定意,将停身之处看见一个大概。
这时箭雨已息,石洞四周仍是暗沉沉的。灵法凝目察看,看出这里宽约二丈,上面洞顶却是高低各异,有些地方离地似仅有丈许,有些地方却斜削而上,望去只见一个个的黑穴,不知究竟上通到多高。脚下并非土石,却似是一块块铁板;留神看去,铁板交接处有许多奇怪花纹,或是圆圈互套,或是曲折蜿蜒状如蚯蚓,灵洁虽解不透这些花纹的意思,但也料知是洞中埋伏的机纽;只不知应怎样探寻门户,当下只是默默寻思。
龙竹静等了半天,看灵洁仍停身原地,只是沉吟不语,不由觉得有些不励自己抬头向前面暗影中望去,忽觉离身四五丈外,似乎有一片白影。忙指给灵洁看,又问道:“你看见什么端倪没有?依我想前面那片白影明是洞中通路所在,我想先去看明白。你看可使得?”
灵洁望着前面白影,顿了顿答道:“我看那白影多半是石屏之类。如我料得不差,或许就是门户所在,但是也一定布满埋伏。要去看,还是我们一同去。”说到这里,又向地面看了一眼道:“这地上机纽功用不明,我们此时还是少去踏动为是。好在白影不远,只几丈路,你随我一齐用第八式前行好了。”原来昆仑天龙九式,依次是“金,木,水,火,土,日,月,风,雷”九块;现在灵洁想不踏地面,悬身半空,所以要用第八式的“六龙御风”。
当下灵洁将天龙剑插好,双掌微微前探;暗聚真气,两足并聚轻轻直向上方一窜;离地时腰以下拖得笔直,毫不屈转;身形一到空中,肩背却左右连连几摇,全身真像一条龙一样,凌空飘动,似正乘风云上升。龙竹也同样窜起,却抢前一点,口里说道:“姊姊在后面看明动静,我先去试探。”说了双臂平伸,身形半伏,肩腰微一振动,便凌空冲向前面白影。
先前远远望去,龙竹也拿不定自影有多大;冲到近侧一看,原来果是一大片的白石当洞而立,四周毫无余隙,就像将洞塞断了一样;但石上倒有好几个大铁环,一望而知是洞中一重门户。
龙竹不愿久待,兼之初次下山,经事太少,不免有些疏忽,这时只吃看了一下,也不和灵洁商议,便伸手向最上面一个铁环抓去。灵洁赶来,见状大吃一惊,忙叫道:“你且等等”,但这哪里来得及。她话才说出一半,龙竹已紧抓铁环一推一拉,只听见吱吱连声,那石屏竟猛然向地面沉去。
龙竹出乎意外,连忙松手,几乎随着石屏撞落地下;自己本来身悬半空,这一忙乱,便觉得真气失位,有点稳不住势子,连忙一定神,气归督脉,身形向上振起。他这里要凌空再起,灵洁在后却已看见石屏下沉之后那边有了异象,连忙双掌在空中一按,身形穿向前方,尚未开口,只觉得左方劲风忽起,黑暗中似有一个高大人影扑来。
灵洁不敢随意落地,怕再触动机关;可是这暗中扑来的人影,已到近侧,要在空中转换身形避开来势,也是来不及;当下右膝微一运力,上身随着旋回之势疾转过来,身形由凌空前窜,化为恻身斜视,双掌一上一下,向这个人影迎去;黑暗中动作快如闪电;那个人影一直冲来,似乎毫未变势,灵洁双掌推出,那人影竟不会闪躲,只听见叭哒一响,灵浩双掌已打向那人影中盘;那人影一幌动,却噗的一声矮下去半截,接着一阵劲风平地卷过去。灵洁双掌击中人影,只觉得着手之处奇硬,不似人体,自己凝神细看时,那人影已变成单足横扫,但上半部头面坚硬,也看不清面目。
龙竹在旁边看见突有人影袭击,便喝道:“来的是什么人?”一面一提气身形上窜数尺,接着两肩一抖,身形倒转,头下脚上,双手合抱成一个圆圈,要用“月落千潭”的天龙掌式,扑击这个人影。
“月落千潭”招式奇险,属天龙九式中的月字诀;施展时,双掌合抱,看来并不凶猛,其实由上而下,从太极回抱之形中可以化出十八招式;掌力所及,当者难逃。龙竹在洞中初见人影,安心一下手就不让他逃脱,所以用这月字诀中绝招。他这里刚要扑下,灵洁却叫道:“龙弟且慢,这不是人”;龙竹听着,微微惊愕,但掌势仍向下面人影击去;说也奇怪,那人影先前身形下挫,右腿扫出,像是“横踢柏木桩”之势,一扫空了,身形并不改变,却就地刷的一下向后滑退;龙竹掌已将击下,见这人影用如此古怪身法退走,益觉意外,但那人影退得虽快,天龙九式何等神奇,他那能退得下去,龙竹只将主掌一沉,右臂猛然一挺,右掌立化为“拿云爪”式,身形如矢,直射到人影头上,右掌整个扣在那颗大头颅上。砰的一声,龙竹手指下透寸许,但那人影竟不倒不挡,只前后晃了两下,仍向后滑退。
灵洁在离地数尺处一旋身,急唤道:“龙弟住手。”龙竹却因身悬半空,手插在那怪头壳中未及抽出,竟被那人影拖得随同滑过去。这完全不是他始料所及,匆忙中不暇转念,双膝一荡,身形转落,足跟一着地,右臂便猛然往后一收,左掌却从胸前翻出,提防在这面对面一瞬间那人影再袭击自己胸腹。这时灵洁也已经赶到,见龙竹被迫落地,知道情势更急,变化难知,再来不及多想,天龙剑寒光闪处一将那人影连肩带臂扫成两截,黑暗中火星乱迸,龙竹连退两步,手指仍未脱出,那半截沉甸甸的东西仍挂在手上;但那人影颈项一段虽被砍下来,下半身仍然就地滑走,退向暗影之中。灵洁这时已明白这是机关铜人之类。见龙竹落地连走几步,尚无别的变动,心中稍定,一面自己一敛气也向地面落下,一面向龙竹道,“你怎么没看出这是个铜人?还抓着那半截铜人作甚?”
龙竹看明自己手指陷入之处,是一个铜人头;下面带着一大块肩项;因被天龙剑猛力削断,此时铁屑仍不断落下;不觉又好气又好笑,随手将半截铜人一甩,口里方说:“这里怎会有这样怪东西……”一语未了,忽听见左右前后一声金鼓之声,地面大震,登时有些立足不稳。
灵洁本料到铜人一毁,必有大患。她却不知道:这里是七绝图第三重门户;照原来布置,石屏洞门如被人如法开启,则左右两个铜人现出,来人只消拆解铜人进攻的几个招式,铜人自退;再向前走三丈六尺,便另有两个铜人,这样一共十八个铜人,分九次出现;所用拳掌全是少林罗汉拳;十八铜人正合十八罗汉之数。鸣玉子当年这种布置,本为供门人练黑夜冲行功夫,地面上除有两处与左右秘径相连外,别无布置;与前后各层不同。方灵洁原先只以为地面上不可着足,所以与龙竹一同使“六龙御风”身法凌空而进;其实耗费真力。最不巧的是,她为了看龙竹被铜人拖退数步,一惶急间将铜人坎成两半,这倒引起了洞中移宫陷地的埋伏。
本来这移宫陷他的布置,是七绝图大机关之一,一经发动,左右门户立时变形,地面陷落,毒浆喷出,最是险恶。但这里因为左右门户早已封闭,许多埋伏停而不发;所以只这中央直道上引起变化。不然,昆仑双剑性命难保。
且说当时龙竹一觉地面下陷,慌忙又用“六龙御风”身法腾起;灵洁也飞纵半空。两人都不知道要生出什么变化,不免有些着慌。龙竹方叫了声:“姊姊”;灵活忽低呼道:“不好,我们快向前冲;这里停留不得。”龙竹惊望时,地面上忽然一片沸沸之声;隐隐有几个洞穴现出;穴中一股股水箭向上激射;恍惚有一种异香,才一入鼻,便觉头昏目眩。
龙竹根基深厚,虽然经历太少,不善应变;但异香入鼻,立知利害。忙一屏息定神,向前面连连游窜,灵洁紧贴着龙竹一面向前窜进,一面却说一声:“快用雪髓丹。”龙竹被她提醒,便在半空微一换势,伸手在腰间掏出一个桂圆大的丸子,含在口中,再看灵洁时,她却用了“眠云沐日”的身法,侧卧空中,徐徐转动,口里也含了雪髓丹。
灵洁要用昆仑雪髓丹防毒,原是不错;但她只留意到近侧,对前面门户移转,却并未觉察。加上两人用天龙九式功夫,凌虚而行,不落地面,虽可少受许多袭击,毕竟两人功力尚非炉火纯青,停身半空,无论动静,均不能太久。因此,两人避开地面毒浆后,口含丹药,略一商议,便又向前急急冲去。
向前又走了十几丈,沿路二人小心戒备,哪知道竟再无变化;连那地面喷浆声音都似乎渐渐息止;只是前面暗沉沉的看不出路。两人换着几个式子,再向前窜行了一段;方暗怪这里的机关何以如此忽强忽弱,忽隐隐看见前面左方像有一点微光,两人心里微微一动,连忙加力前窜,一面向那发光所在察看。
两人自入洞以来,一直都只是暗影沉沉,现在忽然有了光,大出意外。龙竹吞了一口气,低声向灵洁道:“这里怎会有光;我们先前丝毫未见光影;这时忽然有了,莫不是石洞里有人?”
灵洁也以为洞中必有人主持,但却料不透露出这一点微光是何用意。她默想越过石屏以后,似乎一直是条直路;若这点微光是原有的,先前为何不见?突然有了光.或许真是有人现身相候。她如此一想,便向龙竹道:“或许真是有人,待我到前面答话,你不要胡乱动手。”龙竹点点头答应了。两人又就着原式向前进了数丈;看那点微光相距已只有丈许,便轻轻落下地面。
灵洁十分小心,在下落时先用天龙剑向地面微点几下,见没有变动,方落下身形。她原觉得有光之处大半有人,要和人答话,凌空却是不便,所以与龙竹一同落地。
落地后,两人微一打量四周,微光下看得十分清楚。这里前无通路,只靠左有窄窄一条曲径;右面则和前面一样,整块石壁看不出缝隙,但那洞壁不似是山石;那一线微光是由左边曲径中射出。灵洁沉吟片刻,向龙竹道:“这里形势诡异,我们只好从这条小路进去探探。但我看正面虽似无路,恐怕还是机关作怪;或许这里有人故意要引我们入内相见,也未可知。你随我来。”
灵洁本是有意探测那曲径发光之处是否有人,一面说着话,一面侧耳凝听,可是洞中此时毫无声息,只对面方龙竹微微调息吐气,倒有一点声音。
灵洁说罢,自己脚尖轻点,向曲径走去,一面将真气布于肩臂,以备万一突然有人暗袭,或脚下有了变动时,可以从容腾起。
那曲径弯弯向左伸展,灵洁徐徐走来,四围毫无动静;但洞壁上凸凹之处甚多;隐隐有一股潮湿气息,似乎这里久无人来过。灵洁再向前走了丈许,光影愈强,在一个转弯处竟现出一排三个圆门;那光影便从中央圆门罅隙中透出。灵洁走近中央圆门,回头向龙竹举手示意,叫他小心防备;然后自己再向圆门发话道:“里面的朋友请出来答话。”不料门内毫无声息:龙竹忍不住进前一步,举拿向门上拍去,口里叫道:“里面的朋友若不出来,我们就要自己进来了。”灵洁看龙竹以掌击门,未及阻止,方暗觉不妙,那知龙竹掌到门上,那门毫无阻力,竟然应手而开;似乎原来并未上锁。那门是个独扇石板造成;一被龙竹推开,两人登时眼前大亮,原来那门内竟然十分明亮;但看去有点发青,不像灯光日影。
门虽推开,门内仍无人声,也没有别的动静。龙竹不再迟延,一推灵洁道:“我们既已推开了门,还不进去?”说着抢步而入,一进门不觉咦了一声,灵洁随后走入,举目一看这里景象,也觉得大出意外。
原来这里似是一间狭长石室,室内高高低低有许多奇形巨石;此外别无他物。那光似是从屋角一条长石背后射出;满室碧森森地令人无端有一种寒意。两人原以为这里有人,那知道竟然寂如鬼域。
龙竹皱眉回顾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只道这儿有人,怎么还是空屋子?”灵洁一面向屋角长石走去,一面答道:“我们且看看这光是从那儿来的。”
龙竹伸足向近侧一块圆石一点,口里又说道:“反正没有人……”话犹未了,灵洁忽然咦了一声,叫道:“这里不是有个人?”
龙竹猛一惊,纵身跃来,眼光向长石后一扫,也愕然叫道;“这是个死人。”
那长石高三尺,长达丈余,斜放在石室角上;地面正躺着一个尸体;衣衫已破碎不堪,片片飘动。那尸体蜷卧地面,脸朝下贴着地,看不清面目。但一手抱在脑后,两人望去,那手似干蜡一般。室中青碧光亮似从那人腰间透出。
龙竹一探身将尸体一拨,那尸体随手翻过去,仰面朝天,两人才看清楚这尸体另一手原来压在身下腰际;那手指紧紧握住,指缝中有一个东西青光灿灿,将死尸手指也照映得绿阴阴的。
龙竹伸手将死尸手指扯开,掌中却滚出一粒径寸朋珠;青光耀眼,寒气逼人。龙竹一俯身将这粒珠子抬起。灵洁却向龙竹道:“你看这个尸体怎会是这样的?”
龙竹望了那死尸,只见面孔干缩,眼耳口鼻,都变得奇形怪状,但毫无腐坏迹象;皮缩骨挺,似乎经时甚久,变得如此,可是不知何以不腐坏。
灵洁将珠子接过来看了看,只觉得应是一件异宝,也弄不明白来历。两人本来预备着和洞中人动手,如今见了这些异状,倒更没了主意。
两人呆立了一会儿,灵洁开口道:“这个死人和珠子十分蹊跷,我们别管它。且看看这里可有出路。”两人在石室四面循壁走过;仗着手中有珠光照映,倒是看得十分仔细,但室中壁上除了有几处是成块大铁板外,其余全是山石;并无门户。
两人十分懊丧,又从室中退出。去试那旁边的两个圆门;不料那两个圆门竟像是假门一样;龙竹连击几掌,震得石屑飞落,回声却是沉沉的,似乎击在石山上。
原先灵洁见石洞正面无路,现出曲径微光,以为大半是洞中有人诱敌深入,所以虽然心怀戒俱,倒不大困惑,现在看见室内并先通路,室外又别无门户,加上地下一个死尸,和一粒宝珠;倒弄得迷离恍惚,如坠五里雾中。
两人又退出曲径,走到原先正面的壁前,试了试壁上铁板,只觉得十分坚厚,也弄不清楚这里是否有路。龙竹焦急起来,便向灵洁道:“这里怎会四下无路,难道他们要把我们困在这个地方?师父平时说到各种机关消息,却没说过有这种布置。”
灵洁脸色动了一下,低头沉思,忽然笑道:“我们今夜所遇,确是太懂。不过,我看并非是机关原本如此。你想,倘若他们是这样置来人于死地,那么先前石室中的尸体,便该是如此困死的;可是那尸体明明已经历时甚久,看守机关的人如何不将尸体移去;尤其是这颗宝珠,显是无价奇珍;他们为何并未取去,任它留在死尸手掌之中呢?”
龙竹抢口道:‘姊姊,你一说我倒想起来;那石室里的石头,都长满青苔,也像是多年没人来到一样。”
灵洁默然不语。龙竹又道:“可是,他们既然把我们诱进这个石室来;看先前情形明明是想用洞里埋伏伤我们,现在这里又什么埋伏都没有,只是没有出路;如果说他们不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儿,他们又是要做什么呢?”
灵清摇摇头道:“我也想不出道理来。或许先有人来将这里的机关破去了也未可知。”
龙竹昂首想了想,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要是有人破了机关,怎么会让死人和宝珠留在石室里;而且我们先遇见铜人暗袭,地面又出些怪事;不明明是机关未毁吗?”
灵洁不答,只是怔怔地出神。龙竹不耐久待,又跑到石室那面去察看。灵洁这时知道这一片地方似乎并无埋伏,也胆大了些,并未拦阻龙竹,也未同去;只独自细心搜寻这壁上铁板,想找出门户所在。
其实,这里的情形不但是方氏姊弟弄不清楚;便连吴璞李扬也预料不到;石室中死尸和宝珠更是别人从未发现过;连鸣玉子也不知此事。
原来依七绝图的妙用,有人如在第三层门户上毁去铜人;则洞中移宫机关发动,原先挡住左方的大铁板便移向正面,将原有道路塞断,露出左边曲径;曲径中三个圆门后面有三个门户,却都是通往洞西绝地的;来人至此,万难脱身。但当时鸣玉子行前封闭洞中左右埋伏,早将这圆门一带门户封死,所以外来的人倘若毁去铜人,则虽然曲径圆门依旧露出;人走过来,至多只能到圆门外,不致陷入洞西埋伏中;连圆门也进不来。方氏姊弟到这里所以看见中央圆门洞开,那只是由于那携带千年蛇珠的人,当年走到这里,用秘传化石弩和随身宝剑,将石门先削开,然后用尽了二十四技化石弩,强将填门巨石震破。他当时已然误中奇毒,自己尚不知道;仗着蛇珠照路,进入中央圆门,想再寻门户;那知不久体内毒发,身死室中;因受毒过深,尸首血肉全枯,倒反而未曾腐臭。那蛇珠多年来还留在掌中。他垂死时在室中纵跃乱撞,无意间碰了长石后面的机纽,将移宫陷地机关一齐复原,那曲径出口处的铁板自也退出原处,后来吴璞李扬等人入洞探视时,只依着老苗人留下的中路七门图诀,一直走过,沿路又未敢触动埋伏,不知右边铜人曾被人毁去;更不知铜人毁后第三层门户上有何变化,至于石室圆门等等,自然更是毫不知情了。
适才方氏姊弟引动石屏后铜人埋伏时,只有一个铜人出现,便因右边铜人早毁。其实若非室中死尸生前误触室内机纽,则移宫陷地机关便不能复原;连当年吴璞李扬走到这里也无法入内。更不说方氏姊弟了。
适才方氏姊弟看见死尸,只留意到珠光,未再在死尸身侧搜寻;其实死者的宝刀和鹿皮囊,都丢在室中乱石之中;囊中尚有四枚化石努,是用异派秘方灵药制练的奇物;弩锋所至,石头立刻软散;所以有开山神努之称。昆仑双剑竟将这奇物当面错过。等到龙竹二次入室,则只是留神找寻门户机组,更未想到乱石中尚有宝物遗留了。
这室内死人的来历,后文另有交代。且说方氏姊弟当时一在曲径出口外面搜寻出路,一在室中摸索,转眼过了一个时辰左右。灵洁见龙竹往石室去久久不回来,不由有些担心;自己在这里又未找出头绪,也异常沮丧;一面手抚壁上铁板,正想去唤龙竹出来,却不料突然铁板轧轧连响,洞顶一片轰隆之声,灵洁一惊,身形纵退,未及再转念,只觉眼前一花,铁板忽向左方移去,啼啼几声,竟然将通往圆门石室的曲径封断;灵洁手中握着蛇珠,将四围照得十分明亮,一见曲径被铁板隔断,石室中龙竹尚未退出,不由大惊失色,一纵身落到铁板前面,拔出天龙宝剑便向铁板斩去;天龙剑削铁如泥,灵洁内力深厚,一剑下去,便将铁板刺了个对穿剑孔,无奈铁板厚达尺许,灵洁连拥几个剑孔,仍不能轻易将它砍破,“又怕龙竹在内另有险遇,又不知是否敌人已来发动机关;心慌意乱,汗透衣衫;正要加急破门,忽然又听见轧轧一阵响,铁板竟又退往中央,那边龙竹远远喊道:“姊姊快来,我找着门户了。”
原来龙竹入了石室,先只是向壁上铁板动手试探;费了许多工夫,一无所得。那些铁板原是鸣玉子封闭洞西门户所用,也幸而龙竹未曾将它们劈开,若是劈开了透出通往洞西绝地门户,也许两人由此走去,性命难保。
龙竹在四壁敲打遍了,毫无头绪,一肚子闷气,又向死人身边走去;无意中一瞥限忽然看见死人脚后数步,离地尺许处有一个小小钢轮嵌在壁中;俯身下去伸手试试,钢轮似乎可以转动。龙竹料这钢轮必有道理,便试着由左向右用力一旋,突然巨震连声,眼前陡暗;龙竹征一怔,猛悟到室中光亮,全凭那颗珠子;此时珠子在姊姊灵洁手中,钢轮一转,亮光隔断,分明是曲径通路有了变化;他尚弄不明白洞中铁板是移宫机纽;匆匆中忙反拨钢轮由右向左,果然转眼间又回到先前明亮;这才跑出石室,高唤灵洁。
灵洁急步走来,问明情形,也十分高兴,到室中看了看钢轮,略一凝思,却颓然摇头道:“无用,无用,这还是不能让我们找着门户脱身。”
龙竹一转念,也明白这钢轮要人在室中方能拨动,铁板移过来,洞中或许有门户可寻,但室中人却走不出去。要走出去,似得使铁板回到正方,那样一来,正面门户又将被隔断。
两人商议一阵,想不出主意。
他们在这里进退两难,外面的裴敬亭和孙天夷坐在树顶,等他们出洞,也等得十分心急。孙天夷仰望天色,估量已近寅正;暗想这两个昆仑弟子不知道究竟能不能从洞中机关闯出来。倘若他们已在洞中丧命,自己和裴敬亭在这里呆等,岂非可笑。只好等到天明看有无动静。如果天明后李扬等人到来,还是商议一下,看如何探知洞内情形;终不能老是如此等待。
孙天夷想到这里,正有一阵狂风吹过,惊得宿鸟乱飞;远远石洞一面却隐隐有隆隆之声,孙天夷一提神,侧耳谛听,那声音又渐渐隐去。孙天夷估是洞中人正触动洞中埋伏,心中暗暗留意;但洞中声音一停,便又寂然良久。那边裴敬亭忽然飘身纵过来向孙天夷招手道:“孙公可听见洞中声音吗?”
孙天夷在树枝上立起来,笑道:“我只听见一片隆隆之声,正在猜想是什么声音呢。”
裴敬亭身形退到另一树枝,微微笑道:“我虽不知道这洞内机关的底细,但就地势看,石洞里面总有铁门钢闸之类;我听适才的震声,好像是铁石崩裂;不知道是不是那两个入伏的人要想破困而出。”
裴敬亭耳目灵警异常,先前又一直在静坐摄神,所以听得分外清楚。孙天夷听裴敬亭如此说了,便道:“听适才声音似在石洞中部,离出口尚远,敌人纵使破去那边的机关,要出来大约尚早。”
裴敬亭又侧耳听听,缓缓摇头道:“那也难说。我听这声音相隔虽远,但不甚发闷;似乎离洞顶颇近,我只怕他们要从洞顶下手,穿洞而出。”
孙天夷听了也微微一惊,接着那边又是一阵隆隆之声;两人这次十分留意,果然听着声音不像深藏山腹之中。裴敬亭刚一皱眉,瞥视间忽见一个人影在山坡上连连窜动。
裴敬亭咦了一声,不暇说话,便纵身向那人影迎去。那人影也正往这面来,两下身形都是快如闪电,一转眼裴敬亭离那人影只有十来丈远,便高声喝道:“什么人?”
那人影微微一停,却遥遥唤道:“是裴大侠吗?”
裴敬亭松了一口气,停步站在山坡上,那人影一起一落,已到面前,原来是泰山八龙中的冯卧龙。
先前吴璞与李扬同到庄上,冯卧龙早将陈云龙送回来,在庄中客室歇息。柳复也由铁木僧先送回来。吴璞到柳陈榻前,连声致歉。陈云龙和柳复都受伤甚重,不愿开口出声,听吴璞说些自责的套语,只含笑摇头。
李扬陪着在柳复榻前停留了一舍儿,出来时忽悄悄向吴璞道:“吴二哥,我看青萍剑客伤势甚重,服了伤药,只怕难定吉凶。是不是要设法给点苍送个信去?或者他们本门另有治伤丹药,也未可定。”
吴璞微叹了一声答道:“我也看出来柳二哥伤重;但要送信到点苍,却不知该请谁去。”
李扬未及答言,铁木僧却走过来接口道:“李二哥想得也对,但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阿弥陀佛,我看柳大侠内脏怕是受了伤;治得稍晚一点,于他的功夫可是大有防害。”铁木僧所说本不错。柳复受伤之后,自己就力聚真气,不敢说话,原因便是知道腰背间被灵洁掌力震伤,只一吐出血来,性命能否保住固不可知,多年武功定要付之流水。
众人正在商议,冯卧龙却又急步走来,满面忧愤,向众人道:“我们老七的伤可是很重。我给他吞了药下去,还是汗出不止。我想只有找神手华陀,或许他有办法;再不然就得回泰山向家师求救。泰山离这儿太远;看光景老七仗着服了护元散,十天半月,伤势或许不至于转重,太拖久了就怕要成残废。”
原来陈云龙的伤在右肩上;肩骨已碎。虽然不像柳复那样危险,可是若不能有续骨灵药,使肩骨重新长好,则一定终身残废。
李扬听了冯卧龙的话,屈指算算,说道:“神手华陀的庄子从这儿去,约莫有一千里出头。冯四爷去,不知要走多久?”
冯卧龙道:“好在这一带是荒山居多,白天也可以赶路,我想来回走不过四天,到那儿耽搁上一半天,总共也不过五天。”武林名手擅轻功的常能日行数百里;只是若在城镇或者通衢大道上,白天就不便施展功夫赶路。只能夜行;那就差得多了。冯卧龙在泰山侠隐门下,也得过上乘传授,论轻功则他日行千里也非难事,只是他担心道路不熟,所以算得宽些。
铁木僧插口道:“冯四爷如果能亲自去找神手华陀,我想那老头儿虽懒也总得出点儿力。柳大侠的伤药,岂不也可以一齐找来了?”
李杨举手在自己额上连击几下,笑道:“我真是糊涂了。刚才谈柳大侠的伤,我就没想起侯老来。铁木大师的话有理。就请冯四爷辛苦一趟,向侯老讨点药来好了。”又皱眉道:
“只是他那庄上不知道冯四爷熟不熟?”
冯卧龙道:“我在二十年前曾跟我大师兄一路去过一趟,路虽然记不得了,大致方向还摸得着。红叶山庄名气甚大,到附近总能打听着。”
吴璞半晌默默不语,这时苦笑着说道:“如今也只有这样一条路能走了。我们弟兄们的冤债,累了各位成名人物,受伤的受伤,讨药的讨药,真让我惭愧死了。冯四爷要是路不熟,我陪你去一趟怎样。”
众人同声道:“那不好,吴二哥,你是碧云庄的主人。吴大哥现在又不愿意出面,你再走开,谁来作主?”冯卧龙又向吴璞恳恳切切说道:“吴二庄主别多提谁为谁受伤的事,我们弟兄在江湖上好歹有个名字,决不会连这点儿江湖道义都不知道。我们老七受了伤,说句江湖上的例语,那是怪他功夫不到;我等到他的伤治好了,我们怕然会回泰山禀明家师,看这事怎样了断。撇开碧云庄不说,泰山和昆仑也得讲讲算算。现在大家救人要紧,你就别再客套。只要我去后各位照应我们老七,我们弟兄就感激不尽了。”
铁木大僧一伸拇指道:“啊,泰山八龙真不含糊。我看事不宜迟,你就收拾先动身;陈七爷这儿我和尚给他坐夜就是了。”
吴璞李扬也连说道:“陈七爷的事尽管放心,我们一定小心照料,寻常伤药我门庄上也有的是,一定不让他伤势加重。冯四爷不必担心。”
冯卧龙供拱手道:“我先道谢。现在我去和老七说一声就走。”他说罢转身向房里去。
吴璞忽又想起一事,忙跟过来叫道:“冯四爷,慢着。”冯卧龙回头望望,吴璞道:“刚才你不是说许多年没上红叶庄去过吗?而且现在从这边走去,路道比从外边来更难找。我想你不如找裴大侠画张草图给你。他向来长于图诀,又博通山川形势;而且红叶山庄他来往过许多次,苗疆地形也知道得多。现在他在庄后那个山坡背面,和火雷王一起防着昆仑门下从洞里冲出来。你出去就先烦他画张草图给你带去好了。”
冯卧龙想了想,点头道:“那样当然更好,只是不知道裴大侠是不是要嫌我们罗嗦。”
铁木僧笑道:“阿弥陀佛!这是救人大事,他那能推辞,只要他不是正在和人动手,包他提笔就画。”
他一说到“笔”,冯卧龙也想去起画图还要笔墨,便道:“吴二哥还得借一份笔墨给我,要不怎么请他画法?”
吴璞听铁木僧说到“动手”,心里本又猛触起一念,闻言征了一下忙即笑道:“这有的是,我送你一套。”
冯卧龙笑道:“送我我也用不着,你别给我好砚台,好墨锭,我拿去给裴大侠用过了,八成儿是一丢。”
冯卧龙说了便先进房去看陈云龙;陈云龙睡了多时,自己调气数周,渐渐知道内脏无伤,虽然肩上奇痛,倒心定了许多。冯卧龙近前看看他面色,觉得眼神如常,汗也收了些,稍感宽慰,便伏身床头道:“老七,你的伤不要紧。我现在给你讨药去。你千万安心养着。”陈云龙受伤后一直未说过话,这时忽然开口道:“四哥,你是找谁讨药?是不是去见师父?”
冯卧龙道:“我去找神手华陀,几天就回来,泰山太远,我那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儿老等着。”
陈云龙略带愁意的大脸上忽然显出一点泱然的神色,抬抬眼对冯卧龙道:“四哥,我还有句话说。”
冯卧龙望着他道:“你说。”
陈云龙抬起左手指指右肩惨笑了一下,慢慢说道:“我自己不争气,在这儿栽了以后回山会向师父请罪,我折了泰山八龙的威名。”
冯卧龙一摇手打断他的话,皱着眉头道:“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伤没好别胡想。”
陈云龙脸上惨惨的笑容益发加深,在枕上微微摆头道:“不!四哥,你要听我说完。我现在还不知道我的伤能不能好,我要给你说的是:万一你没赶回来,对头又找来了,我当然想逃也逃不成。可是,你放心,我到那时候一定用我们的翻舌箭,决不受人凌辱,再给师父他老人家丢脸。”
冯卧龙听着心里一酸。原来泰山侠隐门规甚为特别:他生平志高气傲,决不愿意门人受辱,所以门人艺成以后,不论在山或下山,都另给每人一个小小钢筒,这钢筒像袖箭筒,只是小得多,可以含在口中。如果人要想自裁,就可以将钢筒倒放在口里,箭眼向内,舌尖一反拨筒尾机括,筒中闭血箭就由喉端倒射下去。泰山门人平日如果犯了门规,奉命自裁,便用这个“翻舌箭”。因为不论你金钟罩,铁布衫,或者混元气练到如何境地,内脏决不能刀箭不入,用翻舌箭自裁没个不死的。现在冯卧龙听陈云龙说起这个,分明是有自裁之意,不觉气哽喉头,说不出话。
陈云龙义道:“四哥,你记好了。要是我们真不能见了,你得求师父给我报仇,给本门雪耻。”
冯卧龙勉强忍俊悲情,和声道:“老七,我准记得你的话。可是,事情决不能到那一步。你等我回来给你治伤,别再乱想。”
陈云龙微微一笑,便合上了眼。冯卧龙看着这个师弟,心中万感交集。他知道这个师弟生性憨厚直爽,只是十分好胜,又因为一向师父不大喜欢他,所以益发怕有给师门丢脸的事;这次随自己来碧云庄,本是奉了师命顺道贺寿,那知道撞上昆仑弟子寻仇的事。他和自己为了救柳复,匆匆忙忙和人动手,弄得身受重伤,又觉得人前丢脸,那能不心灰意冷?而且他想得也不是没理。现在昆仑那一男一女就在庄后石洞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冲出来,就一定要找到碧云庄上;那时候除非自己在这儿,还能将他背走;不然,可真是难免落个悲惨结局。可是,自己又不能不去求药……
冯卧龙呆呆想着,竟忘了出去,还是吴璞拿了盛笔墨纸砚的木盒放在外面不见他出来,进门低唤了几声,他才如梦初觉,望着榻上的陈云龙叹了口气,转身出来。
冯卧龙接过木盒,便迳奔庄后山坡而来,这是他平生第一回带着笔砚走路,也是第一回找人画图。一上了山坡,他也听见脚下隆隆怪响,但他没心思去多想它,直往前走,不多远,便遇见裴敬亭喝问。
当下冯卧龙说了来意。裴敬亭当然满口应允,但却要邀冯卧龙同到那正对洞口的树上去等他画图。他遇事十分认真,不愿在山坡上多停留,怕敌人出洞,截阻不及。
两人在树上并肩而坐,冯卧龙取出千里火,照着装敬享画草图。裴敬亭一面画,一面仍在忖度洞中情形,忽然又听见石洞那边一阵怪声,洪烈异常。三人一同凝视岩上,但过了半晌却又毫无声息。
其实,先前那一阵隆隆巨响,倒真是在洞顶发出,原因倒不是方氏姊弟想冲破洞顶。石洞上距地面,厚达百丈;昆仑天龙九式中土字诀虽有“破壁升云”的功夫,但那可要玄功绝顶,真有超凡入圣之能,才真能运用。方氏姊弟罡气功夫虽已有根基,说到穿山破石,来往无阻,却还相差甚远。不然,先前李扬引他们入洞后,石闸封门就该不能拦住他们了。厚仅二三丈的石闸,尚且无法穿行,何况百丈山石的洞顶。裴敬亭倒不是对方氏姊弟的功夫推想得太高,而是他不明石洞内地势;他只道那洞离山坡地面并不甚深,所以那么猜想。
那一阵怪声原是洞中重大机纽变动时发出的声音。洞中机关许多都是深藏山石之中,方氏姊弟在误转石室钢轮,开闭移宫机关的时候,原也听见洞顶隆隆作响。那些机纽藏在洞顶,入石颇深,所以在上面听,就离地面极近了。方氏姊弟当裴敬亭与孙天夷谈论时,正在看着铁板石壁,曲径石室,打不定主意。等到裴敬亭刚刚把笔作图,第二次听见异声,其时方氏姊弟倒真是无意间破去后洞机关。可是裴孙二人反不像先前那样在意。
原来方龙竹试出石室中钢轮能开闭曲径,并且恰能移动那挡住正路的铁板,便一心要将铁板移到曲径入口,让正路门户显出。可是自己在室中拨动钢轮,铁板移过来封住曲径,姊弟两人便将隔断。而且试了一次,灵洁看出铁板后并非通路,又是一块石屏,要再往里走,必得再破石屏。这里变化难知。姊弟二人不在一处,实是不妥。
可是铁板着不移开,便完全无路可走。两人耽延了好久,末后,龙竹决意要先由自己在石室拨动钢轮,将铁板移到曲径入口,让正面石屏露出,然后自己再由曲径这面用玉龙宝剑去试劈铁板,灵洁在外面用天龙剑相助。铁板破了,龙竹便可过来与灵洁一同试攻石屏。
灵洁明知铁板厚达尺许,用宝剑劈削实在不是善策,但既想不出别的道理,也只好蛮来。因为这姊弟在这里捣弄了半天,并未见其他埋伏,所以他们这时倒是心定得多,不像先前忙乱。
龙竹如法将铁板移过来,自己走到曲径口上;潜运罡力,将玉龙剑向铁板上插去,直听见铮铮之声不绝。剑尖透出,灵洁便在旁边尺许由这面将天龙剑插过去;两剑皆透穿铁板,然后双剑合扫,便将铁板刻了一道尺许长的透穿裂缝,连做几次,已有一尺见方的一块四面割断;灵洁在外用掌一推,这块铁板便落向龙竹面前,龙竹接住丢在地下,登时板上像开了一个方窗。两人如前而行,开过了两块,眼看再来两次,龙竹便不难从方孔中钻过来。两人十分欢喜,猛力削刺,却想不到忽有意外变化。
原来那铁板升降移动,全仗内贯的精钢索,钢索由洞顶大钢轮牵引,才能使铁板移转自如。龙竹灵洁先在铁板中心处开方孔,尚未发觉;到了第三次,龙竹正运力削那铁板,忽觉剑锋所接有些发软,不由大奇,暗想难道这铁板里还有空处,不可不看明白,当下告诉灵洁,两人便不迳自横削过去,只将靠外的一段削掉,再看里面才知道板中竟有一条圆沟,沟中有一条钢索虚虚挂着,不知通到何处。灵洁心里一动,便再和龙竹合力将近索四周铁板削去,一会儿工夫,有了长约两寸一段钢索,整个露在外面。灵洁想了想,向龙竹道:“这钢索或许能通到别的机关;我来试试。说了就伸二指拈紧钢索向下面试着一扯,方留意看铁板如何变化。不料手刚扯动,立刻洞顶轰震如雷,那铁板竟向上升,灵洁急忙放手纵退,龙竹也乘势跃纵过来,举头看时,那铁板已全升入洞顶,曲径敞开。两人静候了一会,洞顶震声已止,四周并无变化。
龙竹不知这一扯钢索牵动了洞顶总纽,竟使全洞门户大开,还在和灵洁商议怎样去攻那石屏,等到走过去看时,那石屏不知何时也已不见;一眼望去,只见一条直道毫无阻挡。
二人手中有蛇珠照路,安步而进;沿路只看见两旁有许多铜人,左右两方也时有一块横直皆达数丈的铁板贴在石壁上。二人不知这都是中路通往东西各宫的门户;那些铁板是鸣玉子封闭各门时所用,与先前曲径石室里所见相类,与那块开闭曲径的铁板则不同。这些封闭门户的铁板不随总纽转动而上升,原是当然。但方氏姊弟未明究竟,只暗暗诧异,不知道何以这些铁板又未升入洞顶。
两人一路走来,连经数门,石屏均已收去,四周也别无埋伏发动。灵洁手托蛇珠照路,人愈走愈快,转眼走到尽头。
两人在洞中早已迷失方向,也不知洞究竟有多长;这时忽见前面有个石门,不由转有些吃惊。
灵洁一侧身向龙竹道:“我们从破了那个拦路的铁板以后,沿路走过的门一关闭,这个门却未敞开,倒要留意;方龙竹点头称是,却道:“让我试试看。”说了便一掌向洞口石门击去。这石门看似高大,但龙竹掌到,只听见呀呀连响,门竟应手而开。两人只觉得一阵惊风扑面,龙竹猛喜叫道:“我们出来了。”随着话声,便向外窜出去。灵洁也悟到这门外已是郊野,刚觉得心里一松,忽然听见龙竹呵了一声,又大喝道:“那里来的贱徒,暗器伤人?”灵洁知道又已退敌,忙拔天龙剑,向洞外跃出。
那石洞外边本只有窄窄一条羊肠小路,龙竹纵时用力太大,一窜足有三四丈,身形竟直往下面谷洞落去,但身一出洞,立看出地势,连忙气贯双肩,往起一振,要将身形变为。
“眠云沐日”,在半空停住,再察看明白,不料他身形刚要由直化横,那边树枝上却有人叫道:“出来了!”接着又有一股劲风斜扑过来;龙竹久习昆仑心法,在洞中闹了半夜,虽有些困倦,一见有人袭击,早已留神,劲风扑来,他身形只悬空微微一沉,左手疾伸,已将打来的一件细长东西捉住。灵洁后出来,刚望见外面似是悬岩,龙竹身悬空中,旁面有人暗袭,尚未及转念,那边突有人高声喝道:“你这丫头原来还没有死在洞中,我再领教领教你的昆仑剑法。”声到人到,一个长大身影从一棵倚岩而生的大树上飞落面前,灵洁足点土径边缘,手中剑虚虚一扬,指定来人,一面在黑暗中定睛看时,分明原来是先前救那姓柳的逃走的汉子。
原来裴敬亭在树杪画图,刚刚画完,交与冯卧龙,忽听见对面膨然有声,山石上突现一门,一个人影从里面窜出,知道敌人已出洞;耳听孙天夷大喝:“出来了”,又见这人影似向岩下窜落,不暇寻思一抖手就将掌中那管笔向来人打去。裴敬亭内外功俱是深厚非常,这一枝竹管羊毫的笔被他运内力掷出,竟然势若千钧。龙竹虽将笔接住,但也觉得手臂微微一震。不由暗暗吃惊。裴敬亭见这洞中人竟能悬身半空接概也大感意外;方待发话,那边冯卧龙已看见方灵洁出洞。刚好自己正为师弟受伤心烦,这一下,忍耐不住,便一面大骂,一面抽出神蛟带纵向洞口羊肠小路。
裴敬亭见来人并无脱身之意,已向自己发了话,便笑道:“你想必就是昆仑赤阳子的弟子了。你且过来,我有话问你。”
他口气十分托大。龙竹刚被他打了一笔,虽未受伤,吴已满腔怒火;看裴敬亭立在树梢,向自己招手,神气异常骄狂,更是气极;当下一面目光一扫,看定裴敬亭不远的另一株树,身形向树枝落去,一面冷笑一声,答道:“你说得不错,我正是昆仑掌教真人门下方龙竹,你是何人,莫非是吴家两个老贼的狗党吗?”
裴敬亭注视龙竹下落身法,暗暗惊奇,一听他出语讥刺,便冷笑道:“你小小年纪,出口伤人,这样目无尊长,也是昆仑的规矩吗?”
龙竹这时早看见那白天用奇形软兵刃和姊姊相斗的汉子又在和姊姊动手,而且原和这个书生模样的人在一棵树上,明白这书生必是碧云庄党羽,哪肯让半分,当下手指裴敬享喝道:“你敢向我充什么尊长;你们这些孤群狗党,要替吴家老贼送死,就快过来,我没工夫和你说废话!”
裴敬亭仰天大笑,打量方龙竹几眼,高声说道:“你这个无知小孩,竟敢如此狂妄。你来碧云庄寻吴庄主,原不干我事;可是你们姊弟一来到就连连伤人,现在到我面前也如此无礼。我却不能不教训你,你快束手就缚,我送你到你师父面前去。”龙竹本要出手,但摸不清这人是什么来头,只怕真是师父朋友。便忍气问道:“你先说说你是谁。”
裴敬亭冷笑道:“我是华山裴敬亭。你师父虽不认得我,也该说过我的名字。”
龙竹微微一顿,喝道:“我只知道华山许伯景和黄衣道人;就没听说过什么姓裴的。你既然不认得我师父,充什么长辈?你识相些,快快走开,不然我当你是吴家老赋狗党,却不管你是不是华山派。”
要知裴敬亭年未四十,赤阳子又久不出山,虽然知道许伯景有这么个小师弟,那会留意到他。龙竹听他说并非师父朋友,顿无顾忌,立刻叫了阵。
裴敬亭原要目炫身分,不想反目取其辱,当下恶念随生,怒视着方龙竹道:“你既然自己讨死,就使出你的本领来。只要你逃得出我的掌下,我就不再管你的事。”
龙竹侧目一看,冯卧龙与方灵洁已经连换了十几招,山径太窄,两人都只是凝足不动,但忖度姊姊不难取胜,但那边树上隐隐坐着一人,穿着红被风似乎正是白天与李扬一同引自己入洞的老者;但不知他如何在那儿袖手观战。龙竹经过石洞之困,知道碧云庄仇家并非易与,暗暗心怀戒慎?这时一看敌人明是以逸待劳,知道久拖不利,念头一转,便向裴敬亭喝道:“谁和你斗口,我要看看你有多大能为。”身形在树枝上轻轻一转,面向裴敬亭,右掌回向胸前,左臂一探,身随掌进,立向裴敬亭胸前击去,裴敬亭微一侧身,退出数尺,仍然足点树枝,右手却顺势在树枝上一捞,抓下一把树叶,喝声:“下来”,一片绿彩从掌中飞去,龙竹见他来势诡异,不知是什么东西,不敢用手接,身形猛然一斜,向旁冲出,那片片树叶打到树上,震得枝叶乱飞。
龙竹知道不可轻敌,摄气凝神,猛往上一窜,双臂疾抖,身形倒转,用出“月落千潭”
的杀手,向裴敬亭袭来。
本来裴敬亭功力甚深,龙竹虽得昆仑真传,要胜他大非易事;他这时若用劈空掌力还击,龙竹吃了身子悬空的亏,多半要落下风。这是龙竹经历太少之故,“月落千潭”的招式若非拿准对方功力,不能乱用。他实已犯了轻动的病。
可是,事有凑巧,裴敬亭和他过了两招,看出这个少年不易制服,但却仍想设法擒住他送到碧云庄,因此自己满心盘算怎样将他生擒:一见他凌空扑来,不用劈空掌迎击,却身形向旁一缩,双掌疾翻,由外向内环抱过来用出“混元手”中的“抱日式”,想将龙竹手腕拿住。
龙竹双掌合成月形,本来暗蕴变化,一见裴敬亭来拿自己手腕,忙两肘一缩,双掌立变成掌心向外,气贯前臂,突向外一抖,变成“排云三式”;裴敬亭仍不愿和他斗掌力,见他掌心翻出,心念动处,变招奇快,双臂微微一沉,龙竹掌缘几乎贴在自己指尖上滑过去,趁势喝一声:“看你那里走!”双臂一送,左右手又分向龙竹两手脉门扣去。龙竹气聚腰肋,急凌空往后一缩,身形在空中突向后移尺许,俨如鱼游水中,裴敬亭双手跟着走空,足尖微点,身形也接着前窜过来,龙竹未及变式,裴敬亭双手仍向龙竹脉门扣到。龙竹只道要糟,一咬牙猛然双掌一剪,这是败中求胜。裴敬亭一声长啸,手指上扬,双掌一低一昂,竟贴在龙竹掌上。
这时不但裴敬亭以为自己稳胜,连方龙竹也心慌意乱,但要闪要退皆已无及,只得双掌猛往裴敬亭一迎,意凝命门,将罡气真火猛然运往掌心,施展大天罡六阳手,来和裴敬亭一拚。
裴敬亭自恃混元手已到火候,又从未见过六阳手功夫;只以为自己运混元一气之力必定将方龙竹真气震散;当下四掌相贴,裴敬亭还打算说两句便宜话,话未出口,只觉得方龙竹掌心奇热如火,又紧紧吸住自己手掌,刹那之间,掌脉之际竟微微一麻,不由大惊,哼了一声,也紧闭牙关,用了混元气十成力量从掌心发出。
要知大天罡六阳手是玄门无上奥诀。龙竹功力虽浅,但和混元手相遇时,太阳真火恰能克住混元真火。混元一气之力本是刚力为主,化真火正如石上火星,六阳真火却是先天纯阳之火,纯驳大殊;裴敬亭恰恰以己之短攻人之长,焉得不败。
当时四掌相抵,龙竹双足向旁一钩,贴住一根树枝,裴敬亭也单足点树枝,探身向外,两人都是一半悬空。各运十成力量相拚。一瞬间两人足下树枝都震得哗哗乱响,裴敬亭鼻端汗出如浆,方龙竹也全身震抖。外表看起来,似是裴敬亭占上风,但内行一看,便知两人再撑下去,必是两败俱伤,而方龙竹不过伤在筋骨,裴敬亭却要气血两崩。
火雷王孙天夷早应孩出手,但他也以为裴敬亭这回十九可胜,一心只看住洞口小径上的方灵洁和冯卧龙;想等冯卧龙遇险时,自己再出手相救。他为人刁钻古怪。这时要等别人临危他才来显显威风,也是他向来有的怪癖。
那知道冯卧龙虽非方灵洁敌手,但仗着神蛟带能刚能柔,格式又十分奇异,竟然缠斗了这大半天。灵洁安心要看明他的招式,也暗蕴内力,待机而动,孙天夷看到此时,心里方暗说,那姓冯的怕走不出十招了,一面偏头一看裴敬亭与方龙竹这面的情形,却大惊失色,连忙探囊摸出烈火珠和梅花如意扇,一抖披风,双手暗藏被风之后,口里大叫道:“裴大侠且退,让我擒这小子。”他声如巨雷,在场的人闻声都微微一惊,他这时身形向方裴停身之处一窜,披风飘动,几粒烈火珠已从被风上的小孔中射出,接着披风掀起,露出两手。只见他十指连动,登时满空一阵阵刺耳异声,一圈接一圈的乌影又从他掌中飞出。原来梅花如意扇却不能隔着披风打出来。
火雷王孙天夷是天下知名的第一暗器名家,这烈火珠与梅花如意扇又是他平生最得意的绝技,一经出手,果然声势非凡。只见那光射出的一粒粒豆形小珠,出手时斜向上射,在半空转成圆弧形下落,后出手的几粒刚刚赶上;一粒碰一粒,登时纷纷爆裂,那些小豆形珠竟都变成一团团火焰。梅花如意扇是五片钢叶钓戍,中间一个小轴,五叶分挺,略似梅花;出手时只借指力在小轴上一送,立刻宝扇便疾旋电闪随着烈火珠后面飞来,一阵鸣鸣声中,扇上五片钢叶疾转生风,将火球一催,就像一股风追着一片火吹动;火借风力顿时大盛,那一团团火球扑到裴方二人身侧时,已合成了大片烈焰。
裴敬亭本来已觉得真气摇摇,头昏目眩,听孙天夷猛喝,心微微一惊,顿觉方龙竹掌心热力直逼过来,两手脉门突然一热,立刻双臂发麻,丹田大震,方暗叫一声:“完了”,身形已不由自主向前一倾,这时那大片烈火也已经扑到。
玄门罡气功夫与寻常掌力不同;比掌力时败者一定被击退,斗罡气真火时败者被胜者吸住;所以裴敬亭真气一散,立被方龙竹六阳手真火吸得向前倾倒;孙天夷唤裴敬亭后退才发出烈火珠,见裴敬亭退不下来,已有些着慌。此际看火焰扑到,裴敬亭向前一倾,恰好与方龙竹同在烈焰笼罩之下,孙天夷急得汗出如浆,忙纵身过来又连喝道:“裴大侠快退!”但这那来得及,只听见方裴两人同声惊叫,那一片烈焰已裹住两人,猛向下顶千丈涧谷坠去。
就在这时,那边洞口方灵洁也大叫道:“我放你一条命。”接着又连唤:“龙弟,龙弟。”她身形如风,已跃到这面树丛中。
这真是瞬息间事。孙天夷赶到,灵洁也逼退冯卧龙飞身跃下;那裴敬亭与方龙竹却在烈焰中坠向涧谷。孙天夷先到一步,顾不得再看方灵洁,自己俯身向下面便窜,去抢救坠涧的裴敬亭,方灵洁往树枝上一落,也赶忙下跃;这四人一齐向涧谷跃下。只丢下冯卧龙左手持神蛟带,右手抚着左肩,站在那羊肠小径上;原来他被灵洁掌力震伤了左肩,幸而不太重。
龙竹先前突觉裴敬亭不支,精神一振,两掌急收,将裴敬亭吸过来,正一吐罡力,要劈去裴敬亭的混元功,不料烈焰扑来,顾不得再伤裴敬亭,一提气便想窜起,那知道身形方一离树枝,猛觉浑身筋骨奇痛,未及转念,火已上身。他与裴敬亭苦斗时,精力用尽,末了虽胜了裴敬亭,自己也早已经受了暗伤,加上烈火上身,在空中再稳不住势子,便向涧谷跌去。但他筋骨虽伤,真火罡气聚于手臂,两手还能使用,自己一看要粉身碎骨,心里一急,精神陡振,在下坠时,两手猛往身后一插,嚓的一声,十指竟穿入后面树根,将身形定住,可是两肩就像脱了臼一样,奇痛难忍。恰好灵洁跃下,瞥见龙竹悬在树根上,身上火焰尚在延烧,忙一抬两肩,仍用天龙九式身法,将龙竹抱起,急急将身上火焰按灭。
那边孙天夷直跃下去,眼看裴敬亭要跌落石上,这一来自己如何见朋友;怒喊一声,袍袖一抖,急窜如电,头反向下。竟赶到裴敬亭身后,一伸手将他肩膀抓住,然后两膝向下一荡,身形翻转,裴敬亭反被他举在头顶上,但他也不能再收势,竟直落在洞底石头上。他竟将裴敬亭轻轻向水面一浸,灭去身上火焰。
灵洁抱了龙竹再窜上来,便向对崖跃去。这时龙竹目闭气喘,身上衣衫一块块烂成碎片,露出火伤。灵洁怕再遇敌,不敢耽延,一落地便咬咬牙,回头向碧云庄望望,飞步向乱山中跑去。
这时天已黎明,孙天夷从洞底挟着裴敬亭再上来;自己也觉得心跳不已。他刚跃上山坡,远远忽见有几个人影从碧云庄那边奔来。孙天夷迎上去看时,却是吴璞和李扬。
吴李二人一见裴敬亭似已昏迷,孙天夷满面大汗,不由大惊,问明情形,便一同急急返庄。
到庄上又多添了一张病榻,吴璞看裴敬亭身上衣衫烧得焦烂不堪,连声长叹,一面要叫人给他换衣。孙天夷却摇手道:“衣裳事小,裴大侠刚和那姓方的小子斗内功,受了重伤,又读被我烈火珠灼伤几处,现在万不能让他多动。先服一点药再说。”
吴璞定定神,长叹两声,凄然向李扬道:“我们竟害了这许多朋友。仇人如此厉害,早晚再来,我们仍是难逃;早知如此,真不该白白让朋友受罪。”
那裴敬亭正悠悠醒转,隐约听见吴璞说什么仇人“再来”,便启眸道:“吴二哥放心,那个胜方的男孩子虽然伤了我,料他也受伤不轻,至少也得过个把月才能复原……”他气喘不已,但还忘不了好胜一念。吴璞见他醒来,便过来劝慰。
李扬心里却暗暗算计道:“若是真过个把月,那时武当也该有回音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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