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客待他兄妹躲好,才好往崖边,一连几掌,将积雪扫开,现出一块五六丈长的地面,然后伏在崖边,俯首下视,敢情他想极尽目力看底下的愿挤到底如何,但中间隔着如浓云般的飞雪,除了听那动人心魄的怪声之外,那能看得百丈开外?
不过,他由那凄厉的怪声听来,也知道于志敏依然无恙,否则,那琴虫也不必叫得恁般难听。
虽然他曾因这个动念而安心,但每一声厉叫的时候,终把他叫得一跳。因为这一声里面包括有生死存亡的危机,只有待第二声再叫,才安下心来,但那也不过一瞬而逝,立又使他兴起第二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在这个紧张的时候,能够听到于志敏收喝的声音,则逍遥客定可松一口气,但他听的偏是琴虫的怪鸣,而且好像还不止一只。他不由得埋怨这少年人过分莽撞,为甚不吆喝几声,使崖上人也随着一层愁眉。但回头一想,他自己也忍不住发笑因为跟这些虫豸厮挤,骂它也不懂,说它也不听,吆吆喝喝,岂非白耗力气?
漫说逍遥客三人在崖上干着急。当那于志敏一跃离崖边,立即一敛真气,让身子笔直下堕,待听到耳边风声很急的时候,才又一提真气,使落势缓了一缓,然后继续往下坠。
经过十几次敛气和操气,已看到脚下面有点白光。那正是白光被积雪反射的雪光,但因谷底太深,雪光没有地面上那般强烈耀目,以致看超物事也能够比较远些。
于志敏稍加思索,也就明白这层道理,情知脚一落地,便要决定死生,在这时候,他不得不稍停落势,向四周一看,也不过看出降落这一面是光滑如镜,垂直如削的断崖,其余三面全被飞雪遮断视线。
他自知在这种情形之下,目力最少可达二里以外,既然三方面都被雪遮断,则这一个深窟至少有二三里。既然有琴虫在这崖下,而不能出外伤人,料必四周都是险峻异常,致使那蛇一般的怪虫,克无法爬得上去。
再仰头向上一望,也不过只看着飞雪闪闪生光而已。他目光向各处一移之后,立即用夺自牛祥明手上那狡拐杖作为先导,以试探谷底的积雪倒底多深。所以,他由空中一个翻身,立即头部朝下猛然一堕,六尺多长的拐杖向雪里一探,竟是探不到实地,只好利用轻功息直在雪上。
这时,他首先要寻找的是牛祥明的尸体,所以他将拐杖在雪上一插,一步滑出十几丈,以拐杖作为中心,很快地绕了一个大圆圈。然后滑回中心,拔出手仗,滑往另一地点,照样绕着圈子。
但是,他这时滑雪,并未用最高的轻功,以致他滑过的雪面就彼划成一道五寸来深的凹糟。这原是为了使他记得那些地方是已经滑过,并察看积雪面上有无凸起的形状。
果然在他划了第四个大圈子的时候,发现那平滑的雪面似乎微微一动。他葛地想到牛祥明敢情未死,而被理在雪下,这时因为刚晕醒过来,所以要挣扎爬起他看到这一异象,不由笑喝一声道:“姓牛的快滚出来罢,难道……”他话未说毕,原先微动的地方猛可向前一拱,恰像一条大鱼在水面下几雨疾走的情状,将那平滑的雪人成一条凹线,一射就是几丈。
于志敏骤遇此变,也惊得倒跃几丈,心想:“是那话儿来了,姓牛那奸贼决没有这个本事!”
他这心头一动,身后己感到一股风力压来,急忙向侧面一滑,回头一看,已见一道闪光射过他原来所息的地方,正待看到底是什么东西,那道闪光猛可一拐,叉向前例射来。
这时情知那道闪光定是琴虫无疑,只得一腾身子,拔起,闪十几丈让那光由他脚下射往一边。
虽仅是这样两闪,但因那琴虫正由脚穿过,倒给于志敏看清了它的长相。原来一条长不到七尺的蛇身前面,长着一个巴斗大小的猫头。头前头顶,有三只闪闪生光的眼睛,靠近于志敏这一侧,也同样有三只眼睛由前向后排列,由此看来,另一侧也该有三只才算得上对称。
怪头后面的身子是遗体银白,如果它静静地躺在雪面上,敢情不容被人发觉,而且还会踩到它身上。
这瑟虫蹿得十分迅速,一晃眼已蹿出五六丈。看是它头顶上的眼睛已发现有个异类的影子在它上空,所以它尾稍向雪上一点,又反弹上来。
于志敏在这一瞬间,而凝聚真力在掌上,准备那琴虫相距两三丈时,便一掌将它打飞。
那知琴虫来势又狠又急,于志敏一掌打去,它只略为顿了一顿,仍然是一股急劲直蹿而上。
要知于志敏的掌力可以裂石穿山,纵使是狮虎也禁受不了他遥遥一掌,何况这样一只小蛇?而且他对这种洪荒时代遗下来的凶物,决不象与人过招,须留余力,虽说他悬空而立,掌力要打个折扣,但也不同凡响。他也因此而有点自恃,发掌之后,竟未作万一的准备。
及至看到琴虫依然猛蹿上来,这时要想沉气下坠,已来不及。只得一侧身子,挥起拐杖猛击琴虫头侧。
但琴虫来势何等迅速,于志敏这一枚竟没打中它的头,而打中它的身子。要知婉身本软,不被打中还好,一被打中立即应了“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其身则首尾俱应!”
那句老话。
拐杖一触及琴赡的身子,它头尾两端立即向于志敏卷了过来。
于志敏见这怪虫居然恁般灵活,大吃一惊。急得拐杖一推,借这一推之力将身子反弹开四五丈。
忽然“呼”地一声,另一道光影情由于志敏的脚底穿过,如果于志敏走迟几寸,已被这道光影撞个正着。
原来后来这一道光影,正是于志敏误认为是牛祥明的另一只琴虫。那只琴虫敢情好好躲在积雪下面打陀,被于志敏发声惊觉,由积雪下面蹿出老远才冒出头来。这时见有异类与它同体蹦挤,那有不上来帮助?
于志敏在空中连躲头一只琴虫的两度攻击,已是提不起气而坠了下去,百忙间举头一看,又见两只琴虫同时向他身上扑来,因为来的拐杖尚不明自如何使用,只好把它向原来那只琴虫掷去,同时一闪身躯,避开另一只琴虫,拨出“金霞”“白霓”两剑,一金一白两道锥尾向琴虫一阵乱扫。
琴虫看见两道健尼扫向它身上,也不知它因为懂得厉害。
还是感到冷气森森所以害怕,竟厉叫一声,同时往后一身子一摆。又由侧面攻上。
于志敏见两只琴虫身子恁地灵活,不敢大意,忙将宝剑挥成一堵光墙,先求自保,再寻思取胜之法。那知琴虫忽又厉叫一声,两口黑烟同时喷到。于志敏情知那黑烟定是琴虫体内的蕴毒,虽说自己曾服过鳗血,但琴曳的毒烟是何种毒物力成,既是无法知道,那还敢去沾惹?
当下一晃身子,滑出十几丈,逗得两只琴虫随后追赶,在之时候,又另一道先影田雪下射出。于志敏一味逃跑,几乎被它射中。他回头看追在身后两只琴虫,见它身子虽是灵活,缺握,到底还逊自己一策,心神大定。当下想出一个顽皮的主意,跃开几十丈,竟将“白霓剑”归鞘,顺便抓起一把积雪,立即腾空而上。
这一瞬间,三只琴虫俱已攻到,其中一只奋身跃起,相距于志敏尚有十丈,就疾喷出一口黑烟。
于志敏见它纵跃也没有自己高,更加安心。暗想:“我一发逗你试试,看到底有多少只,好替世人除害!”见那黑烟象一围烟弹冲来,超手就发出一股掌风把它吹散,同时手中的雪弹也穿过黑烟,直打向琴虫头上。
要知雪花虽然是一种轻物,但经于志敏一捏之后,已挤成一团,并还十分坚硬。这一弹恰打中琴虫前面正中的眼球,虽不曾打瞎,却是疼痛难禁。
琴虫受痛,又厉叫一声,方才落下的身躯又再度上扑。
于志敏心想:“要是有暗器就好了!”但它受上偏是没带暗器,迫无奈何,斜身一扑,飘出几十丈外,又挥起一把雪,依法炮制,后来竟连金霞剑也一并归鞘,双掌轮流捧雪,轮流捏雪,雪弹正好打在琴虫头上,打得三只琴虫厉啸怪叫,对着于志敏蹦跳不已。
他使出这方法果然收效。顷刻间,琴虫各由居处奔出,于志敏仔细一数,发现来袭的琴虫竟有十六支之多,里面有些身长不满三尺,跳跃虽然不高,转折却比大的灵活。于志敏一面逗那些琴虫发恶,一面又想抓回两条小的玩玩。他筹思良久,蓦地想到那些琴虫不知占居这幽谷多少年,虽说它是洪荒毒物,但常人不能到达这谷底,又哪能害人?杀戮太多,不免有伤天和,自己纵使配药也用不了许多,看来那牛祥明大半已遭虫吻,不如上崖相逍遥客商议,再作道理。
于志敏心意一决,就空中微俯上躯,双臂连划,已扑回崖边,双掌向崖壁一拍,向下一接,身子立刻扶摇直上,略一提气,把身子定住,稍缓一缓,又再向崖壁一拍,一按,就象孩童攀梯一般,向崖顶攀去。
那些琴虫追他不上,上百只眼珠看着敌人将它戏耍半天,就此逃去,恨得乱蹦乱叫,闹成一团。
逍遥客提心吊胆伏在崖边,只听得崖下厉声连叫,越闹越凶,自己又没本事下崖,急得一颗内心几乎跳出腔外,约莫顿饭时光,那些怪声经过一阵猛烈喧闹之后,渐渐归于冷寂。
这时,逍遥客更是大惊失色,心想于志敏要是能够诛戮那些凶物,何致它成群地喧闹?
而且那些喧闹声却是逐渐乎停歇,并不像甚么悲啼痛叫,可见于志敏这位小友,竟是恃技丧生,忍不住堕下几滴老泪,长叹一声,爬起身来,悲唤一声:“雍儿雅儿!
你两个过来,咱们回去收拾东西速回南去!”
兄妹两人一听舅公唤他,也不辩声调如何,接连几纵,到达近前,看到他舅公老眼含泪,再听他说要回南方,不由罗然果立。
半晌,逍遥客才哽咽说一声:“走罢!”
雅儿诧道:“不等于小侠上来了?”
逍遥客道:“你满嘴胡言,不懂得尊敬前辈,你两人最少也要称他为叔祖才对……”接着又叹一口气道:“可借紫虚仙师苦心调教出来的奇侠,竟在此地送命,唉!我们还是收拾行装,再回家祭他,就此赶往琼崖禀告他师尊罢!”
女孩子的情感最是脆弱,服儿由她舅公话里听出于志敏身亡,她虽议和于志敏说过几句不关紧要的话,但已忍不住珠泪纷落,在雪地上结成一颗一颗冰珠。
雅儿虽然比较雅儿稍能节哀,但也在悄悄垂泪。
一老二少默默劝崖下站了半晌,似为那不幸而丧生的少年追你。
逍遥客将“英雄索”当作丝绦缠在腰间,用那颤抖而无力的手挽着兄妹两人,正要举步,忽闻远处唤一声:“姬前辈!你在那里?”
雅儿恍如做了一场恶梦,“哎呀”一声叫道:“他没有死!”这猛然一叫,可真大声。
尾音未歇,一条白影已冲雪掠来,还在好笑道:“谁说我死了?”雅儿猛觉自己自流了一场眼泪,不由骂道:“你怎地不死?”
逍遥客见于志敏能够生还,自是大喜过望,见自己的外曾孙女开口骂人。忙她一声:
“胡闹!“随对于志敏道:“老弟台久未上来,又无声息,只阔那些怪声喧闹,以为老弟台已经无车,几使老朽惊煞,不料老弟台竟能生还,真是吉人天相,请问那些琴虫已经诛戮了么?”
于志敏见他老少三人脸上,泪纺成冰,大受感动,忙把和琴虫厮斗的经过一说,最后并道:“晚辈,逍遥客忙拦断他话道:“老弟台不如此称谓,你我师门渊源甚厚,若这样称呼,置令师于何地?于志敏猛然省起,忙道:“那么就算是晚生好了!”
逍遥客九笑道:“这称呼还勉强要得!”反正老朽比你早主几年,你是晚生,我是早生,被此无谢!”
雅儿听他舅公说什么“早生……晚生”,不禁破涕为笑道:“那有人唤成早生,该是老生才对呀!”
雍儿笑道:“妹妹又是胡说了,唱戏的才是老生哩!”
雅儿“哼”了一声,反讥道:“什么都是你懂,人家就不懂!”
漫说他兄妹抬杠,他两人这么一抬,却使姬清洪和于志敏全觉得彼此称谓困难。于志敏默想一阵子,忽然唤出一声:“姬老!”逍遥客大笑道:“老弟真行!我姓姬,而且又老,说起来正是姬老,好!好!你有话就说罢!”
于志敏笑道:“我想问你们有没有一个大铁笼子!”
逍遥客诧道:“要大铁笼子干吗?”
于志敏将自己想擒两只琴虫上来的心意一说,雍儿也是年轻好事,径先就鼓掌叫好,接着道:“待我找找去!”
逍遥客道:“又轮到你闹了!这那里找级笼去!”
雍儿道:“上月雍儿和妹妹翻过那边山头,看到一个极大的铜鼓,正好搬下来用!”
于志敏忙道:“在那里!带我去搬!”
逍遥客笑道:“老弟台不去也罢!那是往时西秦乞伏国仁聚众用的铜鼓,重达千斤,怎能搬得下来?纵使你搬得到,又放下这崖底,等你擒得琴虫进去,又怎么吊得它到这崖上?”
雍儿道:“那乞伏国仁怎样特铜鼓抬上峰顶的?”
逍遥客道:“你以为乞伏国仁象项羽那样力能拔山,而把铜鼓抬上去么,他以国王之尊,只要召集打铜的,铸铁的,把冶炼设在峰顶铸造,那用说什么铜鼓,只怕铁鼓也被他铸成了!”
于志敏怪口道:“说起来也奇,那时候的人偏爱铸什么钢鼓,钢柱之类,一种用来聚众,广播声威。一种用来记功,标榜动绩。
琼崖有钢鼓,这里也有铜鼓,乞伏国仁那厮是夷狄种族,入寇中原四十六年,图他这铜鼓在那里作甚,不如我去试试看,能搬就搬,不能搬就把它毁了!”
自从于志敏一开口说话,雅儿一对黑得发亮的眼珠,不停地在他脸上,身上,溜上溜下,这时又叫一声:“我也去!”
逍遥客道:“不必急在此时!老弟台远道而来,方式又相牛贼打了一场,和琴虫闹了很久,纵依不饿也该渴了,还是往老朽居处歌息,明早再过峰去看也还不迟!”
于志敏当天由克泊庙起程,赶了四百多里,到达贺兰山,本已打算找个可避风雪的所在,设法烧一点雪水,咽下带来的干粮,偏是自高峰看到玉树琼枝的疏林中,有条黑影庄林里滑雪。
这也是牛祥明命定该死,才有此失,他一出了北京城,就乔装成衣袋褴褛的穷老儿,混出口外(按:“口外”即长城外。)
却不料为了以内功御寒,不让雪花沾体,逐使他那套黑色衣裳在雪里格外显明,虽然天空飘雪,但那雪也是一阵大,一阵小,被积雪一反射,便尽入于志敏的眼底。
要是在别的地方看到这样一位人物,于志敏或许会疏眼放过。可是,塞北的天气任般寒冷,土著不是穿狐皮貂锦,就是羊皮棉衣。为恐被野兽发现而加以侵害,走山路的人都爱加罩一件长可及随的白袍,像牛祥明这般装束,可说是一个也没有,怎不叫于志敏起疑?
这一栏截虽是不错,却闹了将及两个时辰,不说肚里饥务,而月天色将晚,确也要找地头歇息。当下点点头道:“这样也好!
但又要烦奖姬老了!”
逍遥客忙道:“你又和我客套了!这算得甚么?”吩咐二小一句:“你们先走!”
雍儿兄妹见于志敏一身绝学,巴不得将他留下来,这时一听细公爷爷吩咐,同时应了一声个“是”字,立即起步,却闻于志敏“哼”了一声,又急转回头。
逍遥客诧道:“老弟台怎么了!”
于志敏笑道:“方才为了拒那琴虫,竟把刀杖双壁留在崖下,若不把它取回来,被雪花掩埋起来往那里找?”
逍遥客不禁皱眉道:“你又想再下崖去?”
于志敏道:“不下崖怎生取得拐杖?”
雅儿也很想看清他怎样下去,怎样上来,好待自己偷学个身法,无奈飞雪碍眼,反而希望他待雷晴了下去。乘她舅公爷爷踌躇的时候,“哼”一声道:“你下去再打上半天就夜啦!”
于志敏说一声:“不妨!”接着道:“下去倒是快,方才投上来时已发现有一条山脊斜下去,它那最陡削的崖壁不过百来丈高,走起来也觉方便。再则,这回仅是取杖,不去惊动琴虫,那有得打?我去就来!”话声一落,向逍遥客一拱手,又倒翻下谷。
雅儿连未看清于志敏怎样下去的,不由得撅嘴嘟噜道:“这人说走就走,连不肯给人家看看哪!”
雍儿也忍不住问道:“这位小师叔祖说他悬空站着逗那些琴虫发急,雁儿总不明白他怎能站在空中!”
逍遥客道:“天下事无奇不有,武则天的时候就有过一个唐敖在海边吃了蹑空草,后来力大无穷,能举起石碑悬空而入,你们这位师叔祖只怕就是吃过那种异草,不然,以我恩师那般深厚的功力,也不过只能悬空一息,那能……”正说间,又闻“咝吱”一声怪叫。
雅儿着急道:“又打起来了!”
但那一声怪叫之后,再也听不到第二声。逍遥客不禁摇摇头道:“他这人好大且,看来是拐杖落在怪虫身旁,他竟来一个皮口夺食,以致惊动了它!”
雅儿还有点不大相信,侧过脸儿,望着于志敏方才走来的方向,少顷果听到他嘻嘻笑道:“这回快不快?”在笑声中,于志敏也同时到达近前,手里果然多了一枝拐杖。
逍遥客笑道:“果然神速!方才那一声怪叫是怎么一回事?”
于志敏笑道:“那些琴虫也成古怪,两只大的竟是守在拐杖旁边,被我由当中穿过去还不算,并且给左边那只一脚,踢得他滚开老远,没待它发威,我已走了!”
老少三人虽未能亲眼见到,但听他说得恁般轻松,料想到当时攀虫滚的那种狼狈相,也不禁失笑。
贺兰山西麓,一个若干年前就被荒废了的土穴,计分为上、中、下三层,每一层都有门有窗通出外面。
依照古时穴居野处习俗,下层是住牲畜,中层积堆粮食,上层是住人。但是逍遥客携带两位外曾孙子女独住贺兰山上,既无多量粮食可存,更无牲畜可养。山上多的是绵羊,野马,不愁没有吃的。再则谢绝亲朋,隐居北国,可说是“门虽而常关”,所以统统住在上层,将中下两层用泥丸封固,另开一个秘密出口,以防有强故来侵,作为逃生之用。
上层这个士穴又分作三进。后进权当作厨房来用,其实也曾有炉灶与烟火烧焦的痕迹,并且有导气孔,将煮食时炊里面的热气,导进中前两进壁间的大土炕取暖。
逍遥客的武学已够得站在奇人之列,原不需籍火取暖。
但张惠雍和张惠雅的功力不够,若果不使一室如春,可能他兄妹两人便要十年不寐了。
穴中不甚黝黑,原因是前进有门窗,后进有火光,中进有如豆的灯光。逍遥客为了使张氏兄妹远避仇人,静心向学,当他一个五岁,一个三岁的时候,就带他两人来到塞外,在这种困苦的环境中,一位就是十三年。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面,逍遥客已将平生所炼的艺业,全部教给张氏兄妹,无奈武艺这项东西,第一要的是资质和根骨,第二是苦学苦练,教导得法,第三还得有各种奇缘,才可以造就一个绝代高手。
张氏兄妹第一第二两个条件都够,就是缺少一个“缘”字。
在这贺兰山,除了酷暑,就是苦寒,那有什么草木灵药,足以增长他的功力?
这时,室内灯火荧荧,一老三小,围炉煮酒,右手端碗,左手执着蒸熟的羊腿,侈论中原人物。在张氏兄妹断来,觉得无限向往,而逍遥客却不胜欧,指着他兄妹道:“我已经是两个甲子以上的人,那样的事面没有见面?武林上争雄争气的事,早已不想过问,只为放心不下这两个小孽障,一心要教导他能够有力报饥,了却一段恩怨,再偕列入补居,或可达到期游北海,暮宿苍梧的素志哩!”
于志敏见这老人竟存有成仙的念头,不禁好笑道:“日行一二千里还不太难,要想朝游北海,暮宿苍梧,只怕任何人都办不到,眼前武林拢攘,朝廷多事,我恩师一生琼崖深窟,一在圣母峰巅,尚且放心不下,每隔几年,就出山采药,顺便察看武林大势,两年前我还得见令师苍冥上人,听他说还格再雁江湖几十年,姬老你说要揩师归隐,那里被得到?”
逍遥客急道:“你知道成师尊在那里?”
于志敏道:“我拜谒令师的时候,还在师门,国为当时我用功正紧,没有多的时间向他老人家请益,他住了五天就走了,谁知他这时在那里?”
逍遥客不觉显出失望的神情,叹道:“照老弟这样说来,只怕我寻访师尊,也是无望了!”
于志敏道:“困难是有,不会无望,我敢说令师定在江湖里遨游,只要你多管点事,总有一天会遇上,若是躲在这夷狄的幼方,难道教他来找你?”
逍遥客被他后面两句说得老脸绯红、沉吟一阵,忽然问道:“老弟台在江湖上走动已久,你看他兄妹闯得闯不得?”
于志敏扫他兄妹一眼,略一寻思,随笑道:“这个闯字也真难说。比他两人差得远,而独自闯练的人多的是……”
逍遥客见他说的模梭两可,着急道:“你说他们的艺血到江湖上能否出人头地了?”
于志敏那知逍遥客一方面要他兄妹往江湖练历,好待自己往访师尊,一方面又担心他两人艺业不行,才急需他评定,这时见道逼客问得古怪,心里暗想:“这老人枉长一百二十岁以上,难道竟是老糊涂到忘却山高水更高那句老话了?”当即笑笑道:“这怎能说得一定?”
逍遥客接连碰了两回软钉子,猛觉自己问的不是章法,这才哑然失笑道:“我真急得糊涂了,你方才还说见过我那劣徒,我却多年未见他了,你拿他两人和郭良来比,我就知道了!”
于志敏笑道:“这个倒好比了!”侧脸问张惠雍道:“日里你打我两拳,用的几成真力?”
雍儿嫩脸一红道:“开头用七成真力,后来却是用十足了!”
逍遥客惊骂道:“你这孽障,怎……”
于志敏忙拦着他话头道:“姬老不必说了!他要不发那掌,我这时怎能比较得出来。”
又微微一笑道:“张世兄的功力虽已很厚,但比起郭良还差得远,要是合两人之力,可能打得平手!”
逍遥客听到后面几句,直似泄气鱼鳔一样,“吁”一声长叹道:“这怎么能行?”
惑雍丧气万分,惠雅更是莹然数泪。
于志敏见他三人都恁般丧气,失望,这顿酒怎生吃得下咽?
忙劝慰道:“老丈不必着急!看来世兄世姐定是段得到一个缘字,以致显然根骨不差,且得良师教导,自身苦练,也不过才是十几年的光景,任是进境再快,也无法与积聚百几十年功力的人比拟。这缘字可逼而不可求,空着急有甚么用处?”
逍遥客点头叹道:“这一层,我何曾不知?但奇缘难遇,而我又急于再出江湖,打扰他兄妹不能静里用功罢了!”
于志敏笑道:“重入江湖,正是要去找缘呀!你老丈躲在土穴里十几年,难道还要再躲下去让缘自己掉下来?”
逍遥客不禁失笑道:“老弟台驳得好!”忽又改口问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老弟台可肯答应?”
于志敏心里一亮,已猜中几分,说一声:“请说!”
逍遥客道:“我扔算明天看你收服琴虫之后,即返中原,低我这样老的人,穿街走巷已十分不便,把他兄妹带往深山绝谷也练历不出甚么来,想托老弟台带他们练历一番,顺便指拨几手绝招,你道如何?”
于志敏猜的果然不错,逍遥客说的也是道理,但要答应下来,又增加自己几分累赘,而且迟滞自己的行程,不由得暗自为难,沉吟不已。
逍遥客又道:“老弟台若真个不便,那也只好算了,若还有商量余地,何不说出来计议一番?”
他这一着可算厉害,于志敏要是不说,无异拒人千里之外,而且师门交谊甚深,怎能坚拒?只好毅然道:“不便的地方何尝没有,因为我南奔北走,居无定所,行无定向,只怕一时照顾不周,致有失闪……”还待多说一爱道理,逍遥客已经截着话头道:“老弟台不必再说了,他两人已是十几岁的人,理应懂得自己照顾自己,你只须从旁指点就是!”
于志敏只好点头道:“老丈这样吩咐,晚生只好从命了!”
张氏兄妹听他舅公爷爷的口气,是要他两人跟于志敏去闯练,年轻人在一起自然情投意合,但和舅公相处十几年,由他一手抚育长大,一旦离别,能不依你?兄妹两正自盘算到底跟谁恰当,却听于志敏已经答允下来。
张惠雅猛觉心里一酸,朝姬清洪怀里伏下,呜咽道:“雅儿要跟舅公爷爷!”
逍遥客轻抚她柔发道:“痴儿!跟我有甚么好处?我回到中原之后,就漫游江湖,领略那山间明月,江上清风的乐趣,并寻访我多年未曾拜谒的师尊,你跟着我岂不要做一辈子的野人了?”
劝慰多时,才把她劝得点头默允,忽见于志敏身形一晃,到达门后,知是有警,急把惠雅推起。
于志敏却笑着摇手道:“别慌!我恩师又来过了!”
逍遥客听说是紫虚上人到来,不禁大愕,待看到于志敏手里拿着一张柬帖,才信是不虚,心想:“要非是绝世奇人到来,那能毫无声息?”
于志敏读完柬帖的字,不禁微微一叹道:“只恨我不能携带他兄妹了!”
逍遥客惊道:“有紧急的事么?”
于志敏点点头道:“明天我就要往瓦刺去!因为日里打落那厮,居然未死,而且已被人护送进了渤海,正要利用也先妹妹被杀的事,移祸朝廷,盅惑也先出兵,不急得能了得?”
逍遥客更是大惊道:“既然如此,还是星夜赶程才好!”
于志敏道:“这倒不需。纵使他人可不睡,马得疲乏到走不动,明天去还可来得及,只是渤海遍是马群羊群,不懂得土著的话,可真设法问人!”
张氏兄妹听说杀死他亲娘的仇人逃脱,心急到了不得,惠雅更嘶声呼道:“带我去!”
逍遥客明白她的心意,但也知轻重缓急,忙道:“让小侠先走,我带你两人随后赶去便是!”
惠雅坚说一声:“不!”接着又道:“让他先走则搜不到人,要搜得到,他却会把人杀了!”
于志敏道:“我先把人抓住,等你去杀就是!”
惠雅道:“你不懂得土话,问别人,别人也不说!”
于志敏反问道:“难道你会土话?”
惠雅“哼”一声道:“我当然会!”
逍遥客道:“头乱说!几时见你学过土话来?”
憨难道:“舅公爷爷你又忘记啦!我们来到这里头几年,山下面就有一群牧马的人居住,哥哥和我常常下山和他们的孩子玩,早就学会他们的话啦!后来那群牧马的人,不知怎的又迁走了,我们才少下山去!”
逍遥客屈指一算,不由失笑道:“是了!那几年正是瓦刺藉口送祁镇回朝车队经此山上,反你给两人拣丁便宜!”
于志敏知他兄妹通晓瓦刺话,大喜道:“好!好!可以一块儿走,可是要人背着才行!”
兄妹两人听说需要人背,都各自脸红。
于志敏对逍遥客笑道:“老丈背惠雅世姐,我背世兄,敢情要走得快些!”
惠雍倒不说什么,惠雅却横他一眼,“哼”一声道:“有甚吗了不起?人家有腿,不懂得自家走?”
于志敏蓦觉自己心急赶程,话中有失,要背别人走路,岂不是看别人不起?也难怪得惠雅有此一骂。当下忙笑道:“这里没有牲口,把我们当作驴子给你骑,难道还不好么?”
逍遥客大笑道:“做父母的做一辈子驴子给儿女骑,老弟尚未娶妻,更没有儿女,为何要学做驴子?”
于志敏听逍遥客说他尚未娶妻,粉脸一直羞红到颈上,原来彼此交谈多时,全未说到世家,逍遥客看他年纪只怕比自己的外曾孙女还要小,当然尚未娶妻,那知这位小侠已由他父亲代娶了三个,自己也情投意合,找了两个?
但是逍遥客这样断然的一说,反教于志敏感到无限为难。
如果硬要说自己已有五位妻子,必须加以一大堆话来解释,如果就此默认下来,又对不住两位枕边人,和三位为自己而身受苦难的小玲,蝉儿和玉鸾妹妹。
逍遥客见他一脸尴尬的神情,误认为年轻人脸嫩,忙把话头引开,笑道:“反正塞北多的是良马,我们下山之后,见马就卖下几匹,尽马的脚程追击,料想那好贼既是需人护送,必定走得不快,由这里到达瓦刺,它还有几千里路,不愁追他不上!”
于志敏因逍逐客将话引回正题,稍觉安心,也答讪道:“这事也如此,若在瀚海找它不到,就一直迟到瓦刺,不信他能上天去!”
逍遥客笑起来道:“你这股年人的豪气使我十分钦佩,但是,尊师行事也奇,他既如奸贼逃走当时一掌把他打死,或把他抓回来不就行了,为何经过一番用折,要你冒着风雪奔波?”
于志敏肃容答道:“这才是师尊爱护之意。自从我一出师门,他就暗中保护,但为了令我增长阅历,遇上任何艰险的事,他也不事先指示,这回还是看到我日里大意,被牛祥明漏网,有关国运与衰,才提醒我警觉,事实上并不教我往瓦刺,还在暗里看我怎样区处哩!”
逍遥客见他师徒竟是恁地相知,不禁不为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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