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进CRIX的地下车库,裴越泽侧头,对夏绘溪说:“你介不介意等我一会儿,我开完会想找你谈些事。”
她下午没什么事,看了看时间,点了点头:“好。”
他们坐电梯上去,裴越泽向夏绘溪微微示意了一下,先出了电梯,而助手陪着她一路网往上,领到了裴越泽的办公室,又让秘书送上茶,才转身离开。
外来的精神压力,不论是不是和他的过去相关,都可能会摧毁他现在已经慢慢获得的进步。夏绘溪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又低头拨弄了下手机,也拿不准一会儿该和他谈些什么。
正胡思乱想着,苏如昊打来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惬意,似乎并没有因为工作上的事在困扰。
“现在上班时间,你还学会旷工了?”
“下午没什么事,我就去看彭老师了。他住院了。现在随便逛逛,一会儿再回去。”尽管知道撒谎不好,可她确实不愿意再因为裴越泽的事和苏如昊有不快,索性就瞒着他,“新药的事我知道了,你这几天加班,一直是为了这个?”
苏如昊略微沉吟了一下:“我来接你吧,你在哪里?”
夏绘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笑着说:“不用,我在商场随便看看。”
裴越泽推门进来的时候,夏绘溪正站在他的书柜前,凝神看着那张照片。她的身子微微前倾,发丝微蜷,披落在肩头。他忽然想起半年前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记者发布会的前排,乌发明眸,小小的脸上莹润的肤色叫他想起了记忆深处的另一个人。
后来又有几次,她的额角或者多了一道细小的伤疤,又或者发型也变了。他从最初的不悦,竟也渐渐的习惯。到了后来,她便是她,不是别人。
略一怔忡的时候,她已经回过头看到他,浅浅笑了笑:“这么快就开完会了?”
他快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探究的望着她:“你找我……是什么事?”
她有些无语的看了他几秒,最后说:“其实没什么,就是有些担心。新药的事,你们处理得怎么样了?”
他的反应着实有些轻描淡写,只是轻微的挥了挥手,语气幽凉:“暂时还没事。”
夏绘溪担心的是外界的压力一大,最后可能对他的精神状态产生负面影响,只是看他举重若轻的样子,倒觉得自己可能过虑了。
“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你的导师?”他的唇边不紧不慢的凝出一丝笑,“听说他住院了?”
夏绘溪抬头看着他,有些不解,清澈的目光中满是疑惑。
他缓缓的说着,不着痕迹的语气,却让空气中的压力愈来愈大:“你不懂么?这次南大是和CRIX合作,领头的是你们研究院,如果出了事,不止是我们这边的问题。”
夏绘溪想起彭泽的神情,疲倦中又带着无奈,心头一紧,抬头望向他:“那你们……究竟有没有违规操作?”
他没答她,眸色深沉,似是低低的漾起了微波。
她看得分明,仿佛有石子儿落进了水里,噗的一声,晃晃悠悠的沉到了湖心深处。
“彭老师在年前的时候就提出过这个问题,为什么都不听他的?”她的语气又急又快,“你再心急,再想要补偿过去,也是人命关天的事。两年都等下来了,你就差那么几天?你真的疯了么?”
他不再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抚着薄削的唇,忽然打断了她:“你知不知道,安美这段时间一直想要并购CRIX名下的制药公司?”
他提起这个,夏绘溪有些茫然,下意识的说:“我又不从商,我怎么知道?”
裴越泽不慌不忙的看了她几眼,似乎在确认她的表情,最后笑了笑:“嗯,你怎么会知道?”
安美这两个字,倏然间和脑海中一个人联系起来,夏绘溪琢磨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却说不上来,最后索性说:“你想说什么?”
“你上次告诉过我,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两年前?”裴越泽仿佛没有听见她的问题,只是从一旁的一叠文件中抽了一张报纸出来递给她,笑意渐深,“我也是无意间才发现这个的。”
接过那张报纸的刹那,夏绘溪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南大的校报。
她看了一眼,搁回了桌上,容色间淡淡的说:“原来这么巧,这么说,我们好几年前就见过了。”
“是啊,是很巧。如果我不说,你是不是已经忘了?”
夏绘溪笑了笑:“是忘的差不多了。”她又不依不饶的将话题绕了回去,“裴先生,你刚才提到安美,是和这件事有关系?”
裴越泽轻笑出声,摆了摆手:“我没这么说。只是想到了,随口说几句罢了。”
秘书的内线打进来,似乎在提醒他时间,裴越泽站起来:“我送你出去。抱歉,这几天实在有些忙。”
一直走到了门口,他极有风度的替她拉开门,看着她侧身出去,又喊住她:“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苏如昊的?“
忽然提到这个名字,夏绘溪的太阳穴突的跳了跳,那个时间下意识的从口中溜了出去:“去年。”回过神来,才有些懊丧,觉得自己并不该回答他这样的问题。
“去年……”裴越泽眉宇间很快的滑过一丝情绪,似是惆怅。
夏绘溪并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慢慢的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裴越泽在暗示自己什么,甚至不知道他说得算不算得上是暗示,仿佛有看不见的迷雾钻进了自己脑海中,透明,却又沉重,只觉得透不过气。
回到南大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草坪上棒球队在训练,大好的阳光照射下来,每个年轻人的脸上都是红彤彤的,极有光泽。夏绘溪边走边看,差点没撞在前边一个人的身上,她摸了摸额头,立足不稳的时候就忙不迭的道歉。
那人抓着她的手腕,似乎强忍笑意:“才回来?逛到哪里去了?”
他穿着简单不过的白色衬衣,神色是惯有的从容不迫,又因为微扬了头,于是下巴恰好搁在了她额角的地方,气息亲昵:“今天下午不用坐班?你们主任正好来查了查出勤。”
她“啊”了一声,垂头丧气:“我回去解释一下吧。”
而他却牵了她的手,转了方向:“傻瓜,骗你的。帮你请了假了。”
“那这是去哪里?”
他停下脚步,回眸间说不出的精神奕奕,神采飞扬:“找个地方,去吃饭吧。”
连续了数日,苏如昊都是早出晚归。夏绘溪有时候也想问问他实验室的事,可他回到家往往已经是深夜,又见他疲惫不堪的样子,搂着自己,很快就睡着了,索性也不再拿烦心事去烦他。
难得有一天他早早的打了电话,说是回家吃饭,夏绘溪就赶出门去超市买些新鲜菜色回来。买完菜又在报刊亭转了一圈,老板递了一份晚报给她:“一块钱。”
她腾出手将硬币递给他,又粗粗的浏览了一眼,正要放进包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于是拿出来,仔细的端详首页一角的一张照片和标题。
那个妇人的脸实在有些熟悉,她敢肯定,是自己见到过的——有些呆滞的眼神,表情却是出乎寻常的激动,一眼看去就可以分辨出,是和常人不同的。
翻到具体的内容,立刻就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女人,去年在CRIX的新闻发布会上见到过,据说儿子是药物的不良反应抢救无效去世的,这两年上上下下的奔走,总是要讨回一个说法。隔了这么久,这件事又被翻了出来。
她没再细看,提了东西,慢慢的走向对面的马路。
还在等绿灯的时候,一辆车在身边停了下来。
苏如昊露出半张脸,微笑:“快上来,这里不能停车。”
她连忙绕了过去,很快的上车,急切之间只能把大堆的东西抱在了身前。
苏如昊乘着空挡替她将环保袋放到后座,又说:“怎么不打辆车?”
“不远,就是对面。”她的双手得空,心不在焉的答他,又翻出了那份报纸,仔细的看。
他仿佛是和她闹着玩,伸出手去,遮住她的眼睛:“别在车里看报纸,小心眼睛。”
夏绘溪避了避他温热的手,扬眉打量他:“苏如昊,你最近心情很不错。”
他不置可否,微笑着收回手:“是啊,你愿意搬来和我一起住,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我不是说这个。”她将报纸合上,又淡淡的说,“我是说,新药的事故,你们处理的怎么样了?媒体上已经开始曝光了。”
他的眉峰微微一踅,眼角滑过一丝锋锐:“什么媒体?给我看看。”
车子已经驶进了小区里,他快速的扫了一眼,似乎并不意外:“曝光是肯定的,不然CRIX这几天天南海北的找公关危机处理专家?”
他将车停在车库里,又提了东西和她并肩往外走:“其实这个药从两年前就开始研发,问题一直在。这也是这类药的老毛病了,两年的时间,并没有关键性的突破。”
“报纸上的那件事我也知道。那个女人的儿子其实两年前是临床被试之一,当时也是签了协议的。就是因为这个事故,开发到了中间才又搁置起来。要不然CRIX那边,肯定早就把药物审核拿下来了。现在不良反应是缓和了不少,但是这种药和一些特定的食材一搭配,对于一些特殊体质的人,还是会出问题。”
进了电梯,夏绘溪低头看着蹭亮的地板,缓缓的说:“那么,上次那个女人呢?”
他的声音依然十分沉稳,只是不经意的皱了皱眉:“她也是。”
“所以你十分笃定的告诉我,说不是我害死她的。”她平平淡淡的说,抬脚先出了电梯,“你早就知道了。”
她的背影纤细,苏如昊慢她几步,看得清楚,只觉得她的语气清冷,忽然生出了些烦躁,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那个时侯我确实知道。其实彭教授也知道。但是当时原因还在调查,我还不能说……”他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镇定一些,“小溪,你是在怪我?”
夏绘溪低头往密码锁上输密码,她的生日加上身份证的后六位,一串长长的数字在心里一滑而过,无比的娴熟。她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问题,只是回头笑了笑,又扯开了话题:“对了,今天你大伯打电话给我,说是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他前几天回来的,以后可能会常住这里,有的是时间见面。”身后苏如昊似是松了一口气,他笑了笑,“要不明天吧?明天我有空。”
夏绘溪回头看她一眼,摇了摇头:“明天我宿舍里还有些东西要清理。”
虽然最后拆迁的日子未定,夏绘溪宿舍的东西其实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偶尔回去一趟,发现楼上楼下的小广告多了起来。大多是收购二手电器、家具和书籍的。其实宿舍里还有一台老掉牙的台式电脑,配置什么的都已经很旧,是她在本科的时候用的。一直放着,如今倒专门用来备份资料了。夏绘溪看着空空落落的宿舍,想了想,就按照小广告上的电话,拨了一个过去。
那边专门倒腾二手电脑的小老板一听,立刻说好下午来看机子。
老板是一个人来的,看了看电脑,只说了一句:“这么旧了啊?配置太过时了,这样,600块钱,我全收了。”
其实机子本身倒是保养得很不错,开这个价格,老板也是打着“漫天要价,着地还钱”的规矩。想不到夏绘溪想都没想,十分爽快的就说:“好,你什么时候要?”
老板喜出望外,立刻打电话说:“那我让店里的人开车来,马上运走。”当即数了600块钱出来,给了夏绘溪。
夏绘溪微笑:“不急吧?这些资料等我拷进移动硬盘。”
“不急不急,你慢慢来。”
那边人已经来了,就等着拆机运走的时候,她还在拷一些会议资料,回头对老板抱歉的笑了笑:“麻烦再等一下。”
老板打量了一下她的桌子,忽然说:“你这漫步者音箱卖不卖?”
是和电脑配套的,夏绘溪本来就不大用音响,听他这么说,倒是点了点头:“那就一起卖吧。”
随手将音响打开,又点了文件夹里的一段录音记录,让老板听听音效。
先是一片嘈杂,随后模模糊糊的才有人的声音传出来,她一愣,看了看那段录音资料,抱歉的说:“我放错了。”
正要关掉,老板的那个年轻助手忽然说:“你出过国吧?在俄罗斯录的?”
她打量了那个年轻人一眼,才笑着说:“你是南大学生?在兼职?”
那个男生点点头:“我是学俄语的,对这个比较敏感。”
“是么?那是我去圣彼得堡开会的时候录的。里边讲些什么听得懂么?俄语弹舌音很多,听起来挺有趣的。”
男生笑笑:“这些对话挺简单的,不难。”
他说了句什么,夏绘溪皱了皱眉头没听清楚,恰好鼠标又双击了一首歌,周杰伦哼哼哈哈的声音传出来,意识里更是有些模糊。
夏绘溪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关了音响,礼貌的对那个学生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老板多加了50快钱,兴高采烈的搬着电脑走了。
而她独自一个人,坐在了一时间显得有些空旷的书桌前,想起那个学生的话,又想起模模糊糊的想起了很多事,手脚渐渐的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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