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在给洛遥打麻药,她看着针管慢慢的戳进自己的肌肤,问林扬:“林医生,我还要做几次电疗?”
林扬微笑:“如果效果稳固下来了,这就可能是最后一次。”
她哦了一声,很轻很短,似乎有些别样的情绪包含在里边。展泽诚抿着唇,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从刹那的锋锐转向柔和,隔了很久,才蹲下来,目光几乎能和她平视:“也该好起来,不是么?”
她闭上眼睛,无声的点点头。
就像林扬说的那样,这一次的治疗很快就结束了,洛遥睡得很平稳,连护士替她卸下仪器都毫不知晓。展泽诚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低声问林扬:“怎么样?”
林扬忙着记录数据,来不及说话,只是点头:“很好。”
窗帘被拉了起来,一丝光线都没有再漏进来,他等着所有的人都出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眼前根本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沉沉一片,可是这一刻感官这样敏锐,就连那细微的呼吸声都仿佛落在了耳侧。有种轻轻的搔痒在心底泛起来,他想起有一簇长长的发丝落在她的脸颊上,其实还是有诱惑,可是只能忍住。
展泽诚回过身子的时候,女医生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目光里有些探究和好奇,可更多的似乎是同情。他短促的笑了笑:“谢谢你。”
“她是我见过最矛盾的病人。不过,你似乎比她更矛盾。”
展泽诚想了想,点点头,语气有些随意:“可能是吧。”
“展泽诚,其实我一直不喜欢你。可是刚才你让我改观了。”林扬淡淡的叹口气,“我以为,你会希望她一直电疗,最后丧失那些记忆。”
他本来已经走过她的身侧,听到这句话,却又停下来,半抬起头,眼神中光亮和阴暗交错而过,最后开口的时候,笑意有些无奈:“林医生,你爱过一个人没有?”
林扬立在原地,因为惊讶,微微张开了嘴。
他这样一个年轻男人,向来又是沉默内敛的,从来对爱情闭口不谈,英俊的眉宇间似乎浮出了清浅的悔意,于是只能戛然而止。
林扬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喃喃的问:“你不留下陪她么?”
展泽诚的背影僵硬在那里,他正弯腰去拿茶几上的钥匙,一不留神,划过玻璃,发出轻轻的声响。就像是咖啡馆门口的一串风铃,声音有些生锈的涩意,粗砺的划过人心处最柔软的地方。
迟早是要离开的……他正想说话,又仿佛记起来了什么,那串钥匙哗啦一声掉在几面上。是啊,忘了一句很重要的话,不论此刻她是醒是睡,明天是记得或者忘记,他都要去说。
白洛遥是被他吻醒的。她在睁开眼的瞬间还有些迷茫,只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在自己眼前微颤。嘴唇被堵住了,只能发出细微的呻吟。他吻得很用力,时间又长,似乎要将这一生的缱绻在此刻耗尽了。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头脑有些发懵,只能抓着他的肩膀,用力的推了推。
展泽诚在黑暗中,凭着直觉去抚摸她的脸颊,有很温柔的触感在指尖荡漾开,声音哑了哑,竟然说不出话来。
洛遥伸出手去握他的手,低低地问:“怎么了?”
他不答,只是俯下身,安静又轻柔的去吻她的脸颊,最后唇落在她的额上,长久的凝滞。
“洛遥,你等我。”他轻声说,又捧着她的脸,“你再等我一段时间,好不好?”
洛遥的呼吸几乎要窒住,她想不出来,是什么让他的声音变成了这样。很深很稠的绝望和沉重,他似乎在沼泽边缘,只是努力挣扎着求生。所以才关着灯吧?漆黑一片,他是不愿意看,又或者是不想看。这个男人,什么时候这样的脆弱过呢?或许让他自己都觉得陌生,才拼命的压抑着,不肯让她发现分毫。
洛遥恍然间明白了什么,手指痉挛着去拉住他的衣袖。她想要去安慰他,可自己分明也已经泪流满面,连声音都哽咽了。泪水浅浅的滑在他的手心,仿佛噬骨的毒药。
他们之间,一直维系的那根细细的绳索,已经是纤薄如羽的琉璃脆片,哪怕是最轻的触碰也会让它在瞬间碎裂。
这样的时候,是该谁安慰谁呢?
繁花散尽,华缎褪色。没有谁的演技可以支撑悠长的一生,就像没有雾气可以弥漫遮掩整个世界。彼此早就知晓的一幕,迟早会来。
他辗转着吻着她,低低的说:“你听清楚我刚才说的话了么?嗯?”
她拼命点头,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却已经混沌成一片,再也分不清楚了。
他终于放开她:“记得就好。好了,睡吧。”
洛遥握着他的手,声音还有些虚弱:“你不走?”
“我不走。”似乎是为了安慰她,他将她的头轻轻托起来,放在自己膝上,慢慢的说,“我陪着你。”
刚才肆意的泪水,片刻之后的狰狞,恍然又不见了,只剩云淡风轻般的安宁。他在黑暗中努力的想要看清她的容颜,却只是徒劳。等她的呼吸平稳下来,他无声的放开她,又在床边站了一会,轻轻的比着口型:“你说过的,要等我。”
初春的夜晚,其实温度已经不再那么低了。展泽诚却觉得冷,去拉车门的时候,手心一滑,清晰的“咔嗒”一声,竟没拉开。心底暗暗滑过诧异,借着灯光,看见了手心湿漉漉的汗。从门口走到这里,十几米的距离,每一步都走得如此吃力,仿佛踏在火海、或者是刀山上,烈灼、剜剐,一道道、一寸寸的疼逼近了自己的神经深处。
他驾车漫无目的的在城市穿行,开得并不快,停下等红灯的时候,无意望窗外看了一眼。一旁的车子半开着车窗,副驾驶座上是一个年轻女孩子,侧着头,似乎在说笑。他看见驾驶座上那个年轻男人,伸出手去,拉近那个女孩子,飞快的吻了一下。
原来旁人的爱情,这么轻松惬意。
偏偏只是自己,从来咬牙忍着,时时刻刻仿佛是绷紧的弓,没有一刻可以彻底的松弛下来。谁都会有累和痛的时候,可他怕她痛苦,于是只能比她更累更痛,或许这样……才能让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放弃、离开她,这条她憎恶他的路,她就不会一个人走下去。
车子一拐弯,前面是凯悦酒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偌大的城市,他一处处的家中,回想起来,只有冰凉的感觉,那么不如住在宾馆。
门童替他泊车,金色的旋转门仿佛是呼啦一声,涌出了很多人。他就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那群人停下脚步。有几个人同时喊了一声“展先生。”他只是微微颔首,目光牢牢锁住了人群中间那个年轻男人。
一前一后进了电梯,李之谨慢展泽诚半个身位,电梯门堪堪的要合上,他伸手一拦,笑了笑:“你真是不慌不忙。”
一语双关。
展泽诚的目光仿佛是冰霜凝成的,半晌,问他:“找我什么事?”
“哦,没什么。”他随意的靠在了电梯里,身子修长,有些懒散,又带了兴味,“问你一声,炒作得差不多了吧?”
展泽诚终于微微笑了,电梯还在飞速的上升,他站在那里,气定神闲:“你是着急?抱歉,这个新闻暂且拖累你们公司了。”
李之谨支起身子,微微的摇头:“当然不。你借着保护古建筑炒作西山的二期开发,自然是已经和我父亲沟通过了,他也是求之不得的。我只是好奇,你怎么收场?”
他抬脚跨出电梯,安静的说:“我自然有办法。”
套房的迷你吧里只有黑方,恰好两小瓶。展泽诚拿了出来,哐啷一声,合上了红木壁橱,又扔给他一瓶。他旋开,直接就倒在杯中,并不顾忌什么,大口的灌进去。的
李之谨拨弄着那瓶酒,并不打开,若有所思。
对面坐着的那个男人饮完了杯中的酒,目光出奇的清亮,声音中虽有些酒意,更多的却是阴沉和戾气:“如果是三年前,你这么缠着她,我会……”他说不下去,只是觉得艰涩,三年前,他们彼此深爱的时候,他又会怕什么呢?三年之后,自己却只能患得患失,还有不敢承认的、好似懦弱的嫉恨。绝望的爱了第二次,却又要分开。
“是我缠着她?还是你一直在逼她?强迫症,丢了工作,流言蜚语。”李之谨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摆了摆手,“是,你可能爱的比我深,或者她根本忘不了你。可你想过没有,她一次次的被卷进来,她愿意么?”
“况且这一次,我不得不说,你在商业上真是有天赋。就算是为了帮她掩去新闻好了,可这第二次炒作,还真是到位。接下去搞几次宣传攻势,介绍那几个慈善基金和回收流失文物的壮举,然后一下子就漂白了形象?”
“我猜,你现在还瞒着她吧?我真是不敢想象,她知道了你拿这件事炒作会是什么反应。感激你自爆家丑替她做了幌子?还是前后联想起来,发现你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到底还是为了易钦?”
展泽诚不置可否的笑笑,连辩解的欲望都没有,手指无意识的抚过那对袖扣,末了,终于淡淡的点头:“你也不赖,倒像你一起参与制定了企划一样。”
李之谨站起来:“没什么好说了。如果方便,我明天可以把她接出来,”
他快要出门的时候,那个陷在沙发里一直沉默的男人,忽然出声:“她是我的。”声音并不大,却斩钉截铁,不知是说给他听,抑或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李之谨从门口回望过去,那个男人的容貌依然俊美,只是戾气太重,于是那丝语气仿佛是绝望后的脱力,又像是挣扎着的愤怒。
李之谨嗤的笑了一声,似是不屑,又有些傲然:“你真配么?”他将门甩上,大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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