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李之谨斜倚在沙发上,阳光从百叶窗里透进来,落在他宽阔的肩上——为什么他每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总是天气灿烂,而原本在盘旋着的阴霾被一扫而空?她怔怔的看着,却觉得那个人轮廓模糊,他的表情离得那么远,却又很熟悉。
她想伸手去抹眼睛——李之谨及时的伸出手来,摁在她的手背上,力道不轻不重,制止了她。幸好如此,因为她的手背还插着针,只动了一下,输液管就剧烈的摇晃起来。
手背的肌肤被药水浸润得冰凉,而李之谨的指节清瘦温暖,他低声说了句:“别动。”又顺手去摸摸她的额头,声音有些不满,“怎么还是这么烫?”
原来还在发烧……洛遥微微避开他的手,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扯着嘴角笑了笑,才觉得嘴唇干裂得难受。
李之谨的手臂小心的穿过她的颈下,微微用力将她扶起来,半靠在床头,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的胃都空了,嘴巴里泛着苦涩的味道,可是没有一点食欲。
“我还当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还不接电话玩失踪,你就脆弱成这样?这么容易就给折腾病了?”李之谨一边给她舀粥,一边淡淡说着,“那东西……叫什么来着?你病得再厉害,也拼不起来了。”
洛遥半转过脸,呼出的气息润湿了干裂的嘴唇,她有些难堪,只能不去看他。
他却依然不以为意,将一碗白粥端到她面前:“你一只手能不能吃?”他甚至没有把勺子递给她,就自顾自的说,“算了,我喂你吃吧。”
第一口热腾腾的食物慢慢的滑到了腹中,似乎也能冲淡医院里惯有的味道,连身体都跟着暖洋洋起来。可是也只有一口罢了,洛遥实在勉强不了自己再吃下第二口,于是默默的转开头,说了句:“我饱了。”
李之谨不依不挠的将勺子举在那里,语气却像在哄偏食的孩子:“再吃一口,就一口。”
病房里总是一派消沉的颜色,只是这样的清冷,连同一袋又一袋的抗生素药水,却浇不灭白洛遥身体里的虚火。她常常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梦的海洋,浑身的每个细胞因为这么长时间的昏睡而吸满了回忆,然后在半睡半醒的时候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很好看的年轻男人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有时候也会犯迷糊,因为他并不存在于在那些乱如光影的记忆中,却真真实实的在眼前,连肌肤的肌理和下巴的淡青胡渣都看的清清楚楚。有时尽管闭着眼睛,可她听得见他在和护士说话,也和来看望自己的朋友和同事聊天,并没有压低声音,语调轻快,甚至拿她开玩笑,逗得所有的人在为她担心的时候,却也坚信她会好起来。
快到了凌晨,洛遥听到门被轻轻的关上,她拧开了台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李之谨一般都是这个时候走,然后在很早的时候再赶过来。她一个人反而觉得轻松,于是拿了一个牛筋,将长发束起来,又掀开被子下地。
沙发上还有他留下的一本杂志,她睡不着,于是抓起来看。
并不是乱七八糟的八卦周刊,而是访谈类的杂志。
大幅的照片,是一个能将红色穿得极美的女子。大V领的绸缎礼服,小巧耳垂上的钻石璀璨,仿佛是古时的美人海伦,倾国倾城。洛遥也看到了,照片里的女孩子,有了新的称呼,文章的作者似乎更爱以某某的未婚妻来称呼她。至于字里行间,全是甜蜜的感觉,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彼此都是对方的唯一,从很久很久之前,到了现在,一直都是。至于男主角,延续了以往的低调,并没有哪怕半幅的照片。
他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说,连淡淡的一声允诺都没给她,可他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做到了她所希望的……彻底的结束。
极目远眺,有如流水般蜿蜒而出的路灯,清妙的城市,溢彩的黑暗,都在自己的脚下。洛遥觉得仿佛身处云端,无力和空虚,仿佛是不断的高烧透支完了自己所有的一切。她分明听到身后的门有轻轻的一声响动,却没有回头,只是慢慢的俯下身,重新把杂志放回了沙发上。
李之谨已经走到了停车场,却又蓦然想起了那本杂志还在沙发上,到底还是不放心,于是匆匆的返身而回。然而赶到病房门口,却看见她佝偻着身子,手指还触在封面没有离开。
这一幕仿佛被定格了无限长。
他什么都没说,反手带上门,从背后揽住了她。清瘦得让人觉得怜惜,他几乎一只手就能环住她。洛遥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随手扎起的发髻都散了大半。他埋首在她的发间,喃喃的说:“你看到了……对不起……”
有年轻男人身上清爽的味道,也有从外边带来的寒气,洛遥轻轻哆嗦了一下,手指轻轻扶在他的手臂上,犹豫了一下。
他的声音从背后,从很近的地方,慢慢的传来,低沉,又坚决:“不要推开我,洛遥,我不会放开的。”
洛遥并没有挣开,可是李之谨还是慢慢的放开了她,因为有很清晰的感觉,她的身子正僵硬的和他保持疏离。他扳过她的肩,慢慢的说:“不舒服就哭出来,憋着憋着,才会病得越来越严重。”
“我没有不舒服。其实我住院的第一天,他就来看过我。”白洛遥的语气很平静,目光更是平澜无波,“我恨他这么久,可是看到这份杂志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我还是希望他幸福的。”
分明是他先去了她家,分明他尽了一切努力的去找她,可是知道她住院的时候,其实已经是第二天了。这么说来,终究还是落后了那个人半步。李之谨语塞,心底是道不明的复杂心绪,于是只是沉默。
幸而洛遥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是往后退了一步,坐在床沿上微笑着说:“杂志别拿走,我睡不着,留下让我翻一翻吧?”
他亦懒懒的坐下:“睡不着?那我们聊聊天吧?”
她裹了被子,李之谨就斜倚在沙发上,仿佛就是围炉夜话。更多的时候是李之谨在说,说起他以前的女朋友,说起最近在排演的昆曲,也说起西山的开发。洛遥到底还是病着,听他说着说着,就想要慢慢的阖上眼睛,身子都缩成小小的一团,逐渐睡去了。
他配合着她呼吸的节律,慢慢的放轻了声音,直到最后,终不可闻。其实在沙发上蜷一夜,就这么陪着她也很好,李之谨站在床边,安静的从上往下凝视着她,她的长睫在脸颊上投下的阴影,仿佛是落在百合上的一尾黑色蝴蝶。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她,自己很突兀的拦住她,请她讲解。她从开始到最后,眼底始终有一种善意的微笑,才知道有一种美丽,并不需要惊艳和绝色,只是清澈和温和。
他俯下身替她拧灭了床灯,犹豫了一会,微带湿润的唇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触,才站起来,向着黑夜的虚无,轻轻说了句“晚安”。
似乎就是从那一夜起,断断续续一直没退下高烧终于开始好转。王敏辰提着炖好的鸡汤来看她,敲门进来的时候,习惯性的先环视病房,笑着说:“李之谨呢?”
洛遥刚输完液,声音嘶哑着,笑着让她坐下:“他又不是整天无所事事,空了才来看看我。”
敏辰嗤的一笑,也不和她争辩,端了汤碗给她:“快喝,还是热着的。”
最普通的白瓷碗,洛遥的手伸出了一半,忽然眼神微微一颤,就僵在了那里。
敏辰把碗往她面前伸了伸,疑惑的问:“接啊,怎么了?”
鸡汤泛着淡淡的金色,简简单单的在呼吸间萦绕着,有种沉淀的温暖和香气,洛遥悄悄的把手缩了回去,摇头说:“我没胃口。”
敏辰气得连声音都高了八度:“我一个孕妇,给你熬汤我容易吗?”
僵持了一会儿,直到李之谨进来,接过了敏辰手里的碗,又看了洛遥一眼,温和的微笑:“凉一凉再喝。”
恰好敏辰跑到走廊上去接电话,他端起碗,眼神利落,似乎可以看穿她的内心,淡淡的说:“来,喝了它。”
洛遥知道自己心底还在别扭,隐隐还有些惧怕,移开了眼神:“我真的不想喝。”
“你在怕么?”他将碗重重的搁在了床头柜上,一边毫不留情的拉出她的手,尽量克制着自己的语调,“你迟早还要回去工作,迟早还要再碰那些东西,这么涩手涩脚的,你到底在怕什么?”
洛遥没说话,他把自己的手捏得很疼,可她也没挣扎,隔了很久,却无所谓的笑了笑,微微扬起了脸:“是,你说得对,这种普普通通的碗,我怕什么?大不了就是打碎了,碎了就再买……”她的目光隐隐有着挑衅,唇角弯出很漂亮的微笑,“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打算辞职了。”
他愕然的抬起眼睛,重复了一遍:“辞职?”
洛遥没有注意他的语气,右手从他的掌心挣脱开来。指尖在触及瓷碗的时候,轻轻颤抖了一下,仿佛担心会被烫伤,可她最后咬咬牙,稳稳当当的端起来,扬眉冲着听见了刚才所有对话的敏辰微笑:“我刚才逗你玩啊,这么好喝的鸡汤,又是你的心意,我怎么能辜负?”
敏辰的脸色也不大好,她安静的看着她喝完,然后站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想吃什么晚上打电话给我,我给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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