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孙癞子走到那寺院门口一看,寺门上嵌了一方石匾,匾上刻着红莲寺三个大字,心想:红莲寺不是才建造了没有多少年的新寺院吗?我回浏阳就听得有人说,红莲寺里的和尚戒律极严,不似寻常庵寺里的和尚,一点清规没有。原来有这种人物在里面,怪不得比寻常庵寺里的和尚好。可惜我刚才失了计较,不曾追上这和尚攀谈,不知道他的法号,怎好进去拜访他呢?
孙癞子正在山门外踌躇,忽见寺里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和尚,两眼东张西望,好象寻找什么人的样子。看见了孙癞子,便合掌招呼道:“你这位老板贵姓?是从城里跟随我们师傅到这里来的么?我师傅打发我出来接老板到寺里去有话说。”孙癞子听了,暗自吃惊道:“我一路跟来,并不见他回头,我也没露出一点儿声息,使他听得,他毕竟知道我是从城里跟出来的,可见他的本领确是了得。我正着急不知他的法号,不好进去拜访,难得他先打发人出来迎接我。当即拱手向和尚答道:“我姓孙,名耀庭,因见令师的仪表非凡,料知不是寻常的和尚。请问令师的法讳是如何称呼?”这和尚答道:“我师傅法名无垢,现在佛殿上等候孙老板进去。”孙癞子便跟着和尚走进红莲寺。
只见无垢和尚巍然直立在佛殿上,双手握住那枝又粗又壮的禅杖,抵在地下。远望去俨然一尊护法的韦驮神像。杖头的葫芦,已不知在何时除去了。孙癞子看了这种神威抖擞的样子,觉得奇怪。不由得边走边心里心念道:“我虽是初次来拜访他,不应在暗中跟随他走这们远,但是我只为钦仰他是同道,并无丝毫恶意。他既能不停步不回头,知道有我跟随他到了山门之外,便应该知道我绝没有与他为难的念头,又可必使出这般神气来见我呢?”一路忖想着,已到了佛殿。固见无垢和尚还是那般神气,心里很不高兴,深悔不该进来,自寻侮辱。
出外迎接的和尚,上前对无垢说道:“这人自称姓孙,名叫耀庭。据说因见师傅的仅表不凡,所以跟到这里来了。”无垢和尚鼻孔里响雷也似的哼一声,即掉过脸来,换过了一副笑容,望着孙癞子,说道:“原来是孙大哥,大约已相隔差不多十年不见面了。不说出来,简直见面不认识。对不起,对不起。”说着,倚了禅杖,重新合掌行礼。
孙癞子见无垢这们一来,便弄得莫明其妙了,只得回礼,说道:“我因见了老法师的庄严仪表,有心结识,不知不觉的就从城里追随到了此地。是这般拜访高贤,实是冒昧之至。但记不起与老法师十年前曾在何处相见过。”无垢和尚笑道:“老僧因经营这所红莲寺,已八年不朝峨嵋了。不是已差不多十年不与孙老哥见面了吗?”孙癞子听了喜笑道:“我的眼力真太不济了。我追踪老法师的时候,还只以为是同道,谁知竟是同门的道侣。只因那时每次在峨嵋聚会的人太多,所以在异地相逢,稍不留意便错过了。”
无垢和尚立时改变了一种亲密的态度,殷勤招待孙癞子到方丈里坐着,说道:“老哥不要见怪,我刚才相见时那般傲慢的举动,这其间有一个缘故,不能不向老哥说明白。老哥是自家人,不用相瞒。我住持这红莲寺已有七八年了,这七八年中,我的足迹不但去城市的时候稀少,并且不大跨出寺门。就是这寺里的一干僧侣,因多半是在四川剃度的,为要清修才到这寺里来。于本地的人情习俗,都不大明白,平日也少有去外面走动的,不料前月忽然来了一个身材狠壮健,年纪约有三十多岁的汉子,到寺里声称要会当家和尚。知客僧问他:会当家师干什么?他就圆睁着一双怪眼,大声喝骂道:“你管我会当家师干什么?你当家师不做强盗,难道不敢见人吗?”知客僧见他开口便骂人,好生无礼,本待和他计较一番,只因碍着寺里清规,是不许与人恶声争吵的,勉强按纳住性子,来方丈如此这般的报给我听。我想:世间那有这们不讲理的人,必是有意来寻事的,我只好出去见他。以为他不过是一个无赖的痞棍,想来找我们出家人喝横水的。及至走出来一看那人的神气,却不象个无赖,并很客气的向我行礼,说道:“我是赵如海。听说老和尚的法术高强,特地前来领教。”说罢,又拱了拱手。
“我初到浏阳的时候,就听得地方上一般老年人时常闲谈起邓法官的法术怎生高妙,如何屡次用法术捉弄妇人,用铁丁钉死古树。我正待去会会他,看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三头六臂的人物,敢如此肆行无忌?无奈那时初到浏阳,镇日为建造这红莲寺的事,忙个不了,一时抽不出闲工夫去瞧他。而不久也就听得人传说:邓法官已被树妖害死了。生平所会的法术,一股脑儿传给他第二个徒弟赵如海了,嗣后又听得人说,赵如海在邓法官手下做徒弟的时候,虽也是和他大师兄王大门神一般的喝酒赌钱,毫无忌惮。然吃他两人的亏,被他两人所害的,尽是平日在赌场里面讨生活,及时常和两人在一块儿鬼混的无赖。绝不与他兄弟相干的人,并不侵犯。谁知邓法官一死,赵如海的行径便简直是十恶不赦了,弄得浏阳人又恨他又怕他。有几个出头露面的绅士,都为自己的小姐、少奶奶上了赵如海的当,不好明说出来,借故在浏阳县告他。县太爷派差去拿他。那些差役自知不是赵如海的对手,不敢去拿,故意卖人情,使人送信给赵如海,教他避开一步,好用畏罪潜逃四个字回去销差。
“只是赵如海那里肯逃呢?口里对送信的人说就走,等送信的人去后,仍是坐在家中不动。差役见了面没法,只得向他求情,请他到案。他说:我不打算到案,也不坐在家中等候你们了,去罢,去罢!于是跟随差役同到县衙里。那几个绅士告他是妖人,专会用邪法害人。县太爷坐堂审讯他。他直言不讳是会法术。并且不待审问他用邪木害人的事迹,他自己一口气供出来。说某公馆的某小姐,因爱他身体生得强壮,暗地打发老妈子到他家约他去通奸。某公馆里的少奶奶因不生育请他去治病。在治病的时候,欢喜他的法术灵验,自愿和他做露水夫妻。都是出于两相情愿,没有一个是用邪术强xx的。
“县太爷想不到会说出这些话来,一则各绅士的面子过不去,二则这样案情重大。待认真扫法惩办罢?又恐怕吃力不讨好,待不认真罢?于自己的官声有碍。若遇着挑眼的上司,说不定就因此坏了前程。只得故意将惊堂木一拍,喝声:混帐东西!在本县面前,怎敢是这们胡说乱道!你分明是得了颠狂的病,所以满口疯话!再敢胡说,本县就要赏你的板子了!以为有这样的言语开导了赵如海,赵如海理会了这用意,索性装出疯颠的模样,便可以含糊了案的。叵耐赵如海偏不自认疯癫,倒洋洋得意的说道:‘你不要打算加我一个疯癫的声名,替那几家公馆里遮丑。他们不迎接我到他公馆里去,我不至无端跑去。他们的小姐少奶奶不求我通奸,我不至跑到他闺阁里面去行淫。’
“县太爷见掩饰不了,只得问:那些绅士为什么要迎接他到公馆里去?他说:某绅士因听说他会用黄铜炼成黄金,特地亲自到他家迎接。为怕外面露出风声,不是当耍的,所以殷勤款待他,住在小姐的闺房隔壁。不许当前的见面,免得去外边对人乱说。某绅士因想从他学道,教自己的姨太太少奶奶都拜给他做女弟子。总之,家家都是想得他的好处,自讨亏吃,与他无干。那县太爷是个科甲出身的人。虽听了这些供词,却不相信赵如海真有什么法术,即问他:果真会些什么法术?赵如海说:会的法术太多,一时也就说不尽。看要什么法术便会什么法术。县太爷也想看看到底有什么法术,便说:你且随意显一些儿给本县看看。赵如海说:过是很容易的事,你瞧着我,眼睛不要动,我的法术就来了。县太爷真个目不转晴的瞧着他,忽觉两眼一花,眼前的人物都看不清楚了。连忙举起衣袖,揩了揩眼睛再看时,已不见赵如海的影子了。两边站班的衙役也都登时惊诧起来,各人都一般的只觉得两眼一花,不知道赵如海是怎生跑掉的?
“他自在县衙大堂上闹了这回玩意,做县官的就想不认真,敷衍过去也不行了,没奈何,只得又出票拿他。第二次又把他拿着了。县大爷预备了许多乌鸡、黑狗的血。赵如海一到,真个弄得狗血淋头,所有的法术,一时都被污秽得不灵验了。这种妖人照例处死。
“行刑的这日,浏阳满城的男妇老幼,上万的人拥到法场看热闹。刽子手推赵如海出来,一路谈笑,神色自若,并对着许多看热闹的人问刽子手的刀快也不快?大家眼睁睁的望着刽子手举起雪亮的钢刀,一刀砍去。但见金光一闪,钢刀砍在空处,刀下的赵如海己不知去向了,仅剩下一条捆绑的绳索,委弃在地。监斩的官儿和刽子手正在惊骇之际,天色陡变,一霎时狂风怒吼,大雨倾盆而下。监斩宫分明看见赵如海科头赤脚的,在看热闹的人丛中跑来跑去。一般人好象多没有看见的样子。监斩官指挥左右去捕拿,左右的人都不曾看见,如何捕拿得着咧?拿了些科头赤脚的人,一看都不是赵如海。监斩官因有职责在身,不能眼望着赵如海逃走,不上前擒捉,只好亲自动手。也顾不得风吹翎顶,雨湿衣冠,蹿入人丛中,东抓一把,西拉一下。看热闹的人见了这情形,都以为监斩官疯了,吓得四散奔逃。直等到看热闹的人散尽了,监斩官才没看见赵如海了。浑身被雨淋得如落汤鸡一般,加以累得一身大汗,那里还是一个威风凛凛的监斩官呢。
“次日,赵如海又在街上行走,有人问他昨日在法场上的事,他说:“我自己的死期末到,谁也杀不死我。我因那监斩官的情形可恶,我在路上和人说说话,他也装腔做势的向我高声叱骂。他以为我死在临头了,不妨欺负欺负,显显他自己的威风。我若不捉弄他,使他吃点儿小亏,他敢不知道我的历害。”自是以后,赵如海的行为,不但没有变好,益发比从前来得恶毒了。
“我曾几次动念,要替浏阳人除了这妖物,无奈我是出家人,一则不愿意侵犯杀戒,二则因赵如海是远近知名的妖物,我出头去除他,说不定也弄得大众都知道了我的行径。因此迟疑复迟疑,不敢冒昧从事。想不到他竟会自己找到我这里来。我既是出家人,怎愿意与他争长较短?当下自然不认会法术的话,说他误听人言,找错人了。他说道,我姓赵的岂有找错人的道理?我那时仔细打量他,觉得他的面貌并非十分凶恶之人,何以他的行为竟般凶恶得不可思议?他不来找我,便可以不管。既是找到我这里来了,我佛以度人为本,不妨设法开导他。倘能使他归向正路,岂不甚好?我既动了这个念头,就对他说道:‘我现在也用不着争辩,既算是个有道术的,我是出家人,住在这红莲寺里,从来不与外人交接,也不碍你的事,你为什么要特地跑来和我较量呢?不是我出家人说瞧不起你的话,你的行为我早已知道。休说你只有这一点儿茅山法,就是上界金仙,象你这般行为,也快遭天谴了。你师傅一生造孽的结果,你不是亲眼看见的吗?’我以为这一番话,总可以说得赵如海悔悟。不料他听了反哈哈大笑道:‘我见面说特来领教的话,不是要领教这些三岁小孩都说得出的言语。你要知道,各人的处境不同,见地也就跟着有区别。你以为我师傅的死,是一生造孽的结果,我却说我师傅一生修积,己得到彼岸了。’
孙癞子听到这里,说道:“原来他师徒修的是魔道。大师却怎生对付他呢?”无垢点头道:“倒来得凑巧。他找我比剑,算是他自讨烦恼,累出一身大汗,连眉毛都削去了半边。临去的时候,见东边脚下安放着一口铜钟,他顺手向钟上一指,便听得啷一声,铜钟被他指破了一条缝,足有尺来长,三寸来阔。他说:留了这个纪念给后人看。我说:就这们给后人看了不希罕,请看老僧的罢。我当时走过去,捏了一把鼻涕,糊在裂缝上,将裂缝登时补了起来,他看了一言不发,就此拱了拱手走了。
“前日我偶然出外,听得许多人传说,那社坛附近十多里地方,发生了瘟疫,人畜被瘟死的已不少了,幸亏有赵如海在社坛里敕符水救人,无论是人是畜,害了瘟疫的,只要一喝他的符水便立时好了。不过他这符水,不肯轻易给人,至少要卖一串钱一杯。若是富有家产的人去求水,八百串一千串不等。他说多少要多少,短少一文也没水给人家。有钱的人为要救性命,说不得价钱贵,就是变卖产业,也得如数给他钱,买他一杯符水。惟有没钱的人,害了瘟症,非有他的水不能治,多有逼得鬻妻卖子的。有人问他:取了这们多的钱,有何用处?他说他师傅死后已经成神,至今尚没有庙宇。卖符水得来的钱,就将社坛的地址,建造一所很大的庙宇。我一听这类传说的话,就觉的不对,那有瘟症百药不能治,而他的符水却独能奏效的道理?借一杯水是这般勒逼人家的钱,这香的瘟疫,不显系是他造成的吗?象这样恶毒还了得。偌大一个浏阳县,既没有人出头制伏他,我的寺院也在浏阳,不能再装聋作哑不过问了。主意已定。即时走到社坛去。
“我在几年前,曾到社坛游览过的。那株合抱不交的梨树。那时虽已桔死,然只没了枝叶,树身还是挺挺的竖着,撑天蔽日。前日去看时,连树葩都不知掘到那里去了。就在梨树的地址上,搭盖了一所茅棚。求水的人,来来去去,提壶捧碗的络绎不绝。那些愚民,真愚蠢得可怜,出了许多卖田产、鬻儿女的钱,换了一杯符水,悟不到中了赵如海的奸计,倒也罢了。瘟症用符水治好了的,还十二分的感激赵如海。赵如海对人说是他师傅邓法官显灵,所以符水有这们神验。于是治好的人,有捧着三牲酒醴来祭奠邓法官的。也还有来求治杂病的。一所小小的茅棚,简直比一切的神庙都来得热闹。
“县太爷也虑及怕因此闹出什么乱子来,出示禁止。无如赵如海从来不知道畏惧国法,而一般衙役,也都知道赵如海的厉害,虽奉了县太爷的命前去封禁,那里敢在赵如海跟前露出半点封禁的意思来,我看了委实有些忍耐不住,走进茅棚,举禅杖一阵乱扫。众乡民不认识我,大家嚷道:那里跑来的这个疯和尚,好大的气力。啊呀呀,神龛香案都扫得飞起来了!快躲闪,快躲闪,碰一下不是当耍的!大家嚷着都四散跑了。赵如海想不到我有这一着。没看见我的时候,以为果是偶然跑来的疯和尚。他是会邪术的人,大约自谓不难对付,横眉怒目的从神龛后面蹿出来。口中一路喝问:是那里来的野杂种,敢闹到这里来?我也懒得回答,一禅杖就把那茅棚的顶揭穿了。赵如海一抬头看见是我,连忙转身往棚后便跑。我料想他不敢再来。因见一般敬神求水的人并没有散去、大家都远远的立着,伸长脖子向茅棚里张望。我不愿意使人知道我是这红莲寺的住持,所以不在那茅棚里停留,也从棚后走了出来。一看不见赵如海的踪影,心中忽然一动,暗想:这妖物逃得这们快,莫不是乘我出外,趁这当儿到我寺中骚扰去了?赶回这山下一看,果不出我所料,赵如海正待放火烧我的红莲寺。亏得寺内众僧人中多有壮健的,仅烧着了寺后两间寮房。好在是白天,一会儿工夫就扑灭了。赵如海知道奈何我不得,不待我赶回,只放了一把火,咒动了一阵邪风,又逃回家去了。
“我回寺后,越想越觉得这妖物可恶。我与他既结下这仇怨,若不赶紧将他除去,谁有工夫终日去防闲他呢?他学的是这般妖法,平白无故的尚且要害人,今后岂有不常来害我的道理?倒不如索性一劳永逸,即刻追上去将他处置停当!哈哈。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在神坛里用妖法造作瘟疫,不知害死多少人畜,逼卖了人家多少儿女。谁知道他自己的一个年方五岁的儿子,就在我去捣毁他茅棚的时候,被人杀死了。我跟踪追到他家,他正出外替儿子报仇去了。
“我向他左右邻居一打听,才知道杀死他儿子的,并不是别人,就是他师兄王大门神。王大门神自从邓法官死后,两眼痛了一年,心中并不怀恨师傅不肯传他法术,只痛恨赵如海不应该假装有天良,说出不忍为要得真传挺枪刺师傅的话。相形之下,使他不成为人,时时存着要报复赵如海的念头。无奈自己法术固不是赵如海的对手,就是硬气力,也赶不上赵如海,实在寻不出报复的机会来。隐忍了这们多年,面子上毫未露出想报复的意思,仍和邓法官在日一样,彼此常在一块儿厮混。直到这日,王大门神知道赵如海在社坛里一时不得回来。想乘机到赵家偷窃符本。
“也是赵如海的儿子合当命尽,王大门神偷进赵如海卧房的时候,赵如海老婆在厨房里并不曾觉得,偏是他儿子睡在赵如海床上,被王大门神惊醒了。他儿子年龄虽仅五岁,却是聪明绝顶。知道自己父亲的符本是最要习的,不能给旁人看见。平时常见自己父亲正在翻看符本,一听说王大伯来了,就慌忙将符本收起。小孩子心里也明白这符本是断不能许王大伯看的。这时惊醒转来,张眼便见王大门神伸手到橱中拿符本,不由得就高声喊道:“妈妈快来呀!王大伯在这里拿爹爹的符本。”王大门神被这一声喊得心慌手乱了,本待提脚往外逃跑,只因符本还不曾拿到手,心里有些不舍。接连又听得赵如海老婆在厨房里回声问儿子为什么叫唤?一时触动了恼恨之心,恐怕赵家儿子再嚷出什么话来。也来不及细想,回头看见壁上悬挂的一把宝剑。慌忙抢在手中。赵家儿子已下床待往外跑,王大门神既提剑在手,怎容他跑去?一手就拉了过来。赵家儿子刚开口要叫,剑尖已从口中刺入,直穿背上而出,只一下就结果了。
“赵如海老婆做梦也想不到有这样的祸事临门。以为儿子在梦中叫唤,从容不迫的走向房里来探看。正瞧见王大门神拉住他的儿子便刺,登时惊得软了。妇人的识见胆量,那里赶得上男子,经不起这种意外的横祸,当时除了捶胸顿足的号哭而外,没有一点儿主张,左右邻居因赵如海平日为人太坏,见他家出了这种事,大家心里只有痛快的。还算凑巧,有我去社坛捣毁他的茅棚,赵如海从红莲寺放了火回家,才知道爱儿惨死的事。听得他倒不哭泣,只急急忙忙的寻王大门神报仇去了。
“论情理赵如海既受了这般惨报,我本不妨暂缓处置他。谁知这东西生性太恶毒,当时追到王大门神家,因不见王大门神,就把王家大小一共十七口尽数杀死,并迎风纵火,将王家的房屋烧成一片瓦砾场。偏是他的邪法灵验,很容易的就知道了王大门神藏匿的所在。他寻着了王大门神,也不打也不骂,只勒逼着一同回家来,打算就手将王大门神杀了,剖心祭他儿子的灵。你看这东西恶毒不恶毒?”
孙癞子吐了吐舌头,说道:“真了不得!究竟王大门神杀了没有呢?”无垢摇头道:“我既知道了这事,自然不容他在浏阳城明目张胆的杀人报仇,只是赵如海这厮也奇怪,当他拿了王大门神回家的时候,我正在他门外等候。我只道他见我的面,仍是要逃跑的,不逃跑就得与我动起手来。却是不然,他一见我,便点头说道:“我已知道有你在此等我,也是我的死期到了。不过我有一件事须求你原情答应,我要将这一颗黑良心取出来,祭一祭我儿子的魂灵。祭过之后,听凭你如何办都使得。”边说边指着王大门神的胸窝给我看。我说:我就为这事做不得。才到这里来等候你。你的良心比他更黑。你若定要取他,我就先取了你的再说。死在你手里的冤魂,应该祭奠的,还不知有多少呢?
“赵如海听我这们说,知道求情不中用,便将王大门神放了。说道:‘既然如此,也罢。我是在县里有案的,不能由你处置,你将我送到县里去罢。我与县太爷还有说话。’我说:‘县太爷若能处置你,也轮不到老僧今日在这里等候了。看你有什么话应吩咐你家里的,快进去说了出来,我并不逼迫你就走。’赵如海摆手道:“我没有应吩咐的话。我要吩咐家事,生死没有分别,死了还是一般的可以处理。你要知道我修的这种道,在尸解的时期不曾到的时候,谁也不能教我死。死期既到了,谁也不能留我活。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想拿本领制伏我,使我不能出头害人。这那里及得明正典刑的好呢!你送到县里去,如果觉得我的话不对,你难道还怕我逃了吗?’我想这东西所说的倒也不错。本来我一个出家人,擅自处置国家的要犯,也是不妥当,不如且听他的,将他押送到县里去。
“他见了县太爷,说道:‘我赵如海是修道的人。上次因我尸解的时期没有到,所以我借金遁走了。今日我愿自行投到,但是我虽甘受国法,若照寻常斩决的法子,叫刽子手向我颈项上一刀砍下,仍是杀不死我。杀我的法子有在这里,只是我不能就这们说了出来。大老爷须先答应我一件事,我方肯说。’县太爷问:是一件什么?可以答应的,自然答应。赵如海道:‘这事是极容易的事,就是我死之后,尸首须葬在社坛里原来的梨树蔸下。每年春秋两季,无论谁来做浏阳县,都得亲自到我坟上祭扫一次。’县太爷听了,沉吟一会道:‘在本县手里是不难答应你的!下任的官如何?本县都不能代替他答应。’赵如海道:“只要大老爷答应了便罢!下任的官来,我自有法子使他也答应,大老爷肯答应么?’县太爷只得点头道:‘本县权且答应了,你说罢。’赵如海喜笑道:‘堂堂邑宰,决不至骗我小民。我死后能享受这样隆重的典礼,就死也瞑目了。要杀我也容易,只须在月色好的夜间,将我跪在月下,用一桶冷水,从我头顶泼下,再教刽子手一刀朝我地下的影子杀去,我的头颅自然应刀而落。”
“县太爷因他还有许多案子没有录供,不能就糊里糊涂的杀却了事,只得细细的审问他的供词。我逆料赵如海若是要逃命的,便不至要我送他到县里去,说出这类实话来。县里问供,用不着我监在那里,我就此走出来了。
“出城的时候,觉得有人跟在我背后。我疑心是赵如海的同道中人,跟着我想替赵如海报复的。一路留神着回寺,觉得已直跟随我到了山下,益发使我疑惑起来,抽以打发知客僧出来寻问。我若在半路上回头问一声,也不至使那般神气对孙大哥了,真是对不起。”说着又合掌道歉。孙癞子只得也拱手,笑道:“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我想此刻正是七月中旬,夜间月色正好,赵如海料必就在今夜处决。我两人何不去城里瞧瞧呢?”
不知无垢和尚如何回答?赵如海究竟处决了没有?且待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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