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皇元年五月,前朝九岁的禅帝宇文阐,因病突然薨殁于府中……
杨坚与百官共同于临光殿举哀默悼,因九岁的宇文阐没有子嗣,杨坚诏其族人宇文永洛为其后嗣,仍旧随嗣祖母杨丽华一起生活。
天下初定,内史监、吏部尚书虞庆则,以及高颎、杨素诸位大臣纷纷上谏:“陛下,覆宗厉阶,不可轻忽。自古挟前朝皇裔子孙假令天下者层出不穷,并可引发种种不测动变。为绝社稷之大患,请对前朝宗亲诏敕国除,以防不虞……”
有关前朝宗室后裔之事,自践祚大位以来杨坚也曾忧虑此事。若顾及毁诋,对先朝宗室诸王诸公,尊为国之贵宾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若以史为鉴,必当尽皆诛除方可杜绝动荡隐患。
是除是留,杨坚也曾多次征询左右腹臣,其中有赞同的也有反对人,除留各有利弊。
杨坚犹豫难决。
直到后来发生的一桩大事,杨坚终于下了决心——
突厥可汗沙波略之妻,为前朝赵王宇文招之女千金公主。当杨坚以谋乱之罪诛灭赵王满门并革周兴隋之后,千金公主闻知音讯日夜啼哭,求沙波略为父报仇,光复周室江山。
大隋曾派使者前往突厥,诏命千金公主为大义公主,并请她为中原百姓而虑,请遵奉大义,和睦两国,并赏赐公主金珠珍宝无数。
不想,千金公主表面应允,背后仍旧撺掇沙波略与中原为敌。
沙波略命属下摄图与当年亡齐宗亲范阳王合兵攻陷大隋边境临渝镇后,又四下联合周围各部落,共图大举南侵。
杨坚闻报,急忙命人修筑北部长城,并重兵镇守幽州一带,又令大将军虞庆则镇守并州,同时屯兵数万,以为守备。
千金公主只不过宇文宗室的一介女子,与敌国异族串通一起,打着光复周室的名义,便能掀起如此风浪。留着那么多的宇文宗室男儿,岂非社稷之大患?
杨坚蓦然记起,父亲杨忠临终透露给自己的那一番嘱托:“那罗延,你本性良善。然而,自古有‘慈不领兵,义不掌财’之说。为父今天想告诫吾儿的是:欲成大事者,必得当断则断!嫌敌宿仇除恶务尽,切莫存妇人之仁,成养虎遗患之恨!”
开皇二年夏,内史令李德林闻知杨坚欲尽除前朝宗室子孙,极力上谏道:“陛下,我朝宗室乃至三公重臣,与前朝宗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姻亲联系,陛下若一并诛除,势必会伤及众多,也会被传为滥杀无辜的暴戾之君。”
杨坚脸色一沉:“书生意气!今诛除周室宗亲,虽死了百八十人,却杜绝了隐患,使他人不得挟而持之号令天下,免却了来日成千上万乃至几十万人的性命安然,换来的是社稷的安宁,百姓的安居,国家的富庶,如此而论,何谓暴君?何谓明主?”
李德林望着突然变色的陛下,一向机辨过人的他,竟无以反驳……
这天傍晚,杨坚与几位重臣议政归来,伽罗一眼便发觉杨坚的神色大异!
伽罗忐忑不安地一面命宫人备膳,一面察看着杨坚憔悴而忧郁脸色,不知朝议之上,发生了什么大事?是南朝入侵还是突厥举兵?是乱民起事还是旱涝瘟疫?
晚膳上来了,杨坚却疲惫不堪地挥挥手,对伽罗道:“朕这会儿吃不下去,朕觉得很累,想在榻上歪一会儿。”
伽罗忙扶杨坚歪在榻上,又亲手为杨坚捧了一盏茶放在榻前的几上,尔后默默无语地为杨坚抚着额头。
杨坚叹了一口气,坐起来,喝了几口茶,又站起身,在屋内踱了一番。
伽罗发觉:以往,即使险厄临头之时,夫君也从未有过如此这般心神不宁……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伽罗的心不觉也揪紧了。
杨坚忽地转过身来,定定望着伽罗的眼睛说:“伽罗,朕已经和大臣拟定,诏敕尽除宇文氏所有后人子孙!你以为如何?”
伽罗惊呆了!
她定定地望着杨坚一双深碧无底的眸子,渐渐觉得有一股子冷气从脚上一阵阵袭上心腹。她抖着声儿问:“这这,这,你,你的意思,不会还有,妹妹义安,还有,还有,侄女璎珞两人的夫君,和,和孩子们吧?”
杨坚一双沉碧的眸子毫无表情!
伽罗只觉得整个身心骤然落入冰窟一般!
“这,这,夫君,夫君?”
杨坚的一张脸仿如生铁一般!
“夫君?”
杨坚神情坚毅。
伽罗突然泗涕迸溅!她觉得自己全身抖得跟发了热病一般,从内到外都是钻心的痛!
义安的那些孩子,打小就在随国府,和自家的一群孩子一起玩耍嬉戏长大的……
璎珞和丈夫二人,昨天还带着几个孩子入宫,和自己一起游逛御园,掐花摘果……
伽罗失声痛哭:“夫君——啊……”
杨坚拥着伽罗,一语不发。
对相爱相知半生的伽罗,又何须多讲道理?与自家亲近的宇文氏后人放过,于谨家、李穆家、王谊家等文武朝臣家的宇文氏亲戚怎么办?
见伽罗痛心搅肠,杨坚无言相劝:自己心内又何尝不是万箭齐穿?
夫妇相拥,一夜无眠……
开皇二年夏,前朝北周高祖武皇帝的皇后、三十二岁的突厥阿史那公主因病而殂……大隋皇帝诏内史以太后太后之礼山,附葬于前朝武皇帝孝陵之侧。
开皇二年秋,大隋朝廷诏敕:尽皆诛除宇文氏宗室后人;所有邑封爵号尽皆国除。
诏命即下,前朝宇文氏宗室后裔,包括襁褓中的婴儿、母腹中的胎儿等所有宇文氏儿孙计二百余人,一律全部造册入籍,悉数捕获……
尽管伽罗心内有所准备,也尽管陛下有旨,皇后有病在身,不觐命妇。然而,朝中仍有两三位三公重臣家的内眷闯到后宫来,又是磕头又是哭闹的,请皇后饶过她们的丈夫儿孙或是女婿外孙一条性命……
这天,当杨坚的胞妹义安公主披头散发闯进来,一头扑在伽罗脚下时,伽罗真如五内如绞般伤痛——当初,正是在伽罗的一手促合下,将杨坚这位胞妹嫁给了宇文泰的侄子为妻。谁知,义安嫁到宇文家不久,丈夫便在伐齐之战中阵亡,只给她留下了一个儿子。如今,儿子也已娶妻生子。
义安哭诉道:昨天突然府中涌进来一帮子兵马,将她的儿子和两个孙儿一并抓走了。
在杨家多年,伽罗与这位小姑一直相处亲密。义安清知求自家大哥还不如求自己这位大嫂,于是径直来到后宫。见了伽罗,一句话也说不成了,只管磕头哭求:“皇嫂开恩,皇嫂开恩哪……”
伽罗去扶,义安不肯起身,一面泣不成声地恳求:“大嫂!义安夫君早亡,眼下只有这一个儿子两个孙儿。你们若杀了他们,可叫义安怎么活下去啊?”
伽罗一面拭泪,一面去搀义安,义安趴在地上哭道:“大嫂,你若不答应救义安的儿孙,义安就死在宫里了。”
伽罗也流泪哽咽不已:“妹妹,不是嫂嫂不肯救他们。这,这原是朝廷社稷的大事,嫂嫂一个后宫女子,怎么能管得了啊?”
义安公主哭求了一会儿,见伽罗仍旧不肯答应,失声大哭道:“嫂嫂,当初,可是嫂嫂您一手将妹妹嫁到宇文家去的啊!”
伽罗伏下身来,双手搀扶着义安,流泪道:“义安,妹妹,你如今已贵为公主,你还年轻,你哥和我会为你做主,另择佳婿的……”
义安不等伽罗的话说完,突然仰起脸,悲愤万状地呜咽道:“这次,只不知皇后和皇帝想把义安再嫁到南朝呢,还是北胡?”
伽罗满脸是泪:“妹妹,你就骂嫂嫂几句吧……”
义安满面是泪地望着伽罗,突然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突然一头昏厥在地……
义安被御医和宫人抬走后,整整半晌,伽罗一直都独自流泪伤神。
在宫监和内官的劝说下,伽罗刚刚喝了几口热汤,突然,外面又传来一阵悲号吵闹之声。
伽罗惊得手一抖,“铛锒”一声,手中的汤碗连同勺子跌落在地、摔得四碎。
转脸望去,原来,四哥的女儿、自家侄女独孤璎珞和她的两个小女儿一齐闯进宫来了。
前朝大周建德年间,四哥被亲政的武帝宇文邕一封诏书官复原职不久,伽罗做主,将侄女璎珞嫁给了武帝的十一弟、代王宇文达的次子蕃国公宇文转为妻。
亲家代王宇文达,侄女婿蕃国公和他的儿子,三代俱是宇文泰的亲子亲孙,自然更在诛灭之列了。
望着侄女璎珞那满是惊恐,满是泪水和灰土的脸,望着八九岁、四五岁的两个小侄孙女和她们母亲跪在一起,又是哭求又是磕头的,伽罗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骤地鲜血喷涌起来……
璎珞母女三人是一路跪着、爬着,一阶一阶挪上殿来的。
待爬到姑妈身边时,两个孩子全身衣裙已经满是尘土,璎珞却是干咽着,嘴巴一张一合地、竟然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伽罗扶着她,又去拉两个孩子起来,两个孩子却跪在那里、仰脸望着伽罗哭道:“姑姥娘,求你放了俺爹和俺小弟吧……”
伽罗用力咬着袖口,泪如雨下,却摇头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璎珞才缓过气来,哽哽咽咽地说:“姑妈……你一向,是,那么疼我。姑妈,你知道,璎珞和夫君蕃国公,情义一向深厚,若他必得一死,璎珞又岂,岂能苟生……”
伽罗喉咽泪涌……
璎珞沙哑着声音:“姑妈,我娘,死得早,你一直当侄女是亲生。这些年,蕃国公和侄女,孝奉姑妈姑父一如父母。当年,姑父不在家,府上大小事,姑妈都放心蕃国公和侄女去办。姑妈,莫非,你真忍心看着你女婿和外孙子丧命吗?姑妈,你请,请,姑父放过他们父子吧,侄女保证,蕃国公决计对姑妈和姑父是忠心无二的,姑父姑妈若留下他父子,侄女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姑妈姑父……”
璎珞两个小女儿也拉着伽罗的裙角嘤嘤哭求:“姑姥娘,放了我爹和小弟吧?姑姥娘……”
伽罗只是捂着脸流泪。
璎珞继续哭道:“姑妈!璎珞求求你,救救我男人和孩子吧!”
伽罗只觉得喉咙堵得难受,她握紧璎珞的手,揽紧两个小侄孙女:“璎珞,恕姑妈不能为你求这个情。此事关乎江山社稷存亡动变大计,留着一个宇文氏的后人,将来都有可能酿成大患,必然会有人借他们的名义来谋逆作乱。那时,死的人就不是十个八个,千二八百了!那将是成千上万、血流成河啊!”
“姑妈啊!啊!姑妈,你,你,蕃国公,他,他,他对侄女是那么温柔,对你是那么孝敬……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璎珞绝望的声音撕心裂肺,伽罗只觉面前一阵天眩地转,一头栽倒在地……
半昏迷中,伽罗似乎仍旧隐约听到到璎珞和两个孩子焦急的、撕心裂肺地哭喊:“姑妈!姑姥娘——”
伽罗感到从未有过的憔悴和疲惫。
镜中的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晚上做梦,不是梦到侄女璎珞刎颈自尽、满地是血,便是梦见小姑义安公主来找自己拚命……
每从梦中惊醒,总是全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身边的杨坚被她惊醒后,一面拿绢子为她轻轻拭去汗水和泪水,一面抚着她的头发说:“伽罗,这几天,你太伤神了。唉!要不,暗中,悄悄给璎珞留下那个两岁的小孙子?”
伽罗沉默了一会儿,末了,又坚决地摇了摇头:“夫君,留他一个,诸臣都要求时,你如何解释?有人若欲借机起事,挟之号之,天下顷刻即可暴乱!唉!社稷安稳是大计啊!”
这天早上的风很大,带着哨音翻过帝宫殿顶。
值守宫监来叫时,伽罗依旧坚持要起床为杨坚做汤,送杨坚上朝。杨坚摸了摸她的额头,令她重新躺下:“伽罗,你头热得厉害,昨晚又没睡好,今天,你就不要再陪朕上朝了。”
伽罗仍要起来时,杨坚道:“伽罗,今天风这么大,你非要起来,朕可要命内史宣诏放朝一天了。”
伽罗见说,便不再坚持。
杨坚伏下身来,用脸轻轻贴了贴伽罗的脸颊,又为她掖好了被子,才在宫人的服侍下,离开永安宫上朝去了。
杨坚去后,伽罗却是一点睡意也没了。她微微躺在床上养了会儿神,依旧撑着起了床,先招呼膳房预备陛下退朝后要用的早膳,然后听宫监奏禀后宫诸务,并安排王公命妇谒觐的顺序等。
诸事铺排完时,太阳已跃上东天了。
伽罗舒了口气,正要叫过宫监询问陛下早朝之后的膳事,突然听见殿外吵吵嚷嚷地,心内正诧异:谁这么大胆,敢在昭阳宫皇后寝殿放诞时,便听一声怒喝:“滚开!你这个狗奴才!竟敢拦挡我宇文安煦?真是活够了!”
伽罗颓然坐下:自己的外甥女、大姐独孤金罗临终托咐自己的女儿安煦闯宫来了!
看来,今天这个日子还是消停不了了!
待安煦怒气冲冲地闯进内殿时,伽罗坐在那里,满脸镇静地一手捧着茶碗,一面用茶盖轻轻拂去茶叶、微微啜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碗,抬眼望了望安煦,神情宁静地问:“是来安煦来了?一大早的,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姨妈……”
安煦径直走到伽罗身边,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下,却是满脸的怨怒之气。
“安煦……,你一个人来了?孩子呢?”伽罗仍旧语气恬淡的问。
“姨妈,你和姨父杀别人我管不着,可是,姨妈,你们不能杀我的二哥和三哥啊!”安煦说着,突然泪如雨下。
伽罗的一颗心嚯嚯作痛起来:自从大姐大姐夫去后,三四岁的安煦虽长在宫中,却一直牵着伽罗的心。
她是大姐临终前喘着气托孤给自己的啊!
小时,无论生病还是读书,长大以后,无论婚嫁还是生子,都是伽罗一手操办的。安煦也把随府当成娘家来往走动的。无论有什么心思、什么秘密,总要跑来找伽罗诉说。有时,甚至比自家亲生女儿丽华还要和自己掏心。
安煦道:“姨妈,我大哥毕王贤因对姨父怀忤逆而谋乱,你们杀了他,连同我的侄儿弘义、恭道等四五个孩子全都杀掉,我没说一句二话!可是,你要把我二哥和三哥他们一家老少全都杀了,我那早死的爹娘在天之灵能不痛心疾首吗?”
伽罗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她强令自己镇定着,却言语平静地说:“安煦,你生在皇家,自小经历了别的孩子不曾经历的许多大事。今天,你是不该说些话的!你应该知道:古往今来,很多人,往往都是因一时之慈,才导致江山倾覆,生灵涂炭的。姨妈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为了朝廷大计,更为了天下的稳定、黎民的安居,安煦,姨妈不能为了你一个人而网开一面啊。”
“姨妈,你和我母后乃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你不看僧面也得看看佛面啊!我父皇母后早早地就被奸人害死了,你不能让他们二老连个上坟祭奠的后人都没有啊!”
安煦说完,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安煦……”安煦提起大姐,伽罗心痛如绞。
“姨妈!你忘了我父皇临终前把我们兄妹四人托付于你的情形了么?姨妈,看在我死去的爹娘的份上,姨妈,我替我地下的爹娘求你了!”安煦拉着伽罗的裙角连哭带求,哪里还有刚刚进殿那会的气势。
“安煦,姨妈办不到啊。”伽罗越发泪如雨下……
安煦反复哭求姨妈,见姨妈虽满脸是泪,却始终不肯答应放过自家二哥三哥时,不觉又发起恨来:“皇后,我真没有想到你是这么狠心的女人!你们不是要斩草除根吗?我也是宇文氏的后人,你们连我一起杀了好了!
伽罗咬了咬牙:“安煦!如果你是男孩子,姨娘也是一样的无奈!一样的不能救你!因为,即使留着一个宇文氏的后人,将来一旦有人挟而立为大周天子,他们便会打着恢复大周的旗号,乱我国基、劳我将士、屠我黎民!一旦被人利用之后,他们迟早迟晚仍旧还是会被那些人杀掉的。”
“姨妈!我二哥三哥不比大哥,他们平素为人处事是那么温良谦和,我担保他们不会与姨父的江山社稷为敌的!请放过他们吧,姨妈!”安煦又哭起来了。
伽罗道:“安煦,你可知突厥摄图可汗之妻是谁么?”
安煦道:“是我七叔赵王的女儿千金公主。”
伽罗道:“千金公主不过宇文氏家族的一个女子,却能唆使突厥可汗与大隋的为敌,致其扰我边民、掠我百姓,使朝廷急发屯兵数万人为备。正是因为一个千金公主,才使得朝廷中诸公大臣下了决心!一个女人,要报仇复国尚且能使国家不安、将士劳损、社稷动荡!那般多的宇文氏宗亲,不知更要导致多少祸端啊!安煦,尉迟之乱,不过短短数月,大周境内将士百姓死伤无数。战火所及之处,邺城邑居无不毁亡废弃。有些城池,百姓或死或伤或逃或散,几成空城……安煦,你不是常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你经历了太多,眼见的也太多。天下真的不能再动荡了!百姓也不能再遭受战乱了啊!”
安煦绝望的哭道:“可是,姨妈,谁家的天下也不可能是永远稳固的!安煦是女人,你也是女人,姨妈不杀安煦,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宇文安煦也会报我们家的江山倾覆、国仇家恨,再撼倒你们的大隋江山吗?”
伽罗闻言,忽地站起身来,眼神威烈地望着外面的阴沉沉的天空,一字一句地说:“安煦!如果真的那样,必是天命运数使然!那时候,你尽可以闯进宫来,杀掉你的姨妈,杀掉你的表弟和表妹,我独孤伽罗决不会有二话的!”
安煦闻言,咬着牙,一动不动地冷冷怒视着面前这个一向疼爱自己,一向如亲生母亲的姨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恨自己生在帝王之家!
正如姨妈所说,即使没有外人来杀,自己不是早就开始自相残杀了么?从父亲宇文毓到堂叔宇文护满门子孙,从三叔宇文觉到五叔宇文宪的满门老少,从六叔宇文直的满门数十口,哪一个不是死在自家人手中?还有,她的父皇和母后,她的外祖父独孤信,她的长兄毕王和一群侄儿,如今,又轮到二哥三哥和一群侄子了……
自小便亲眼目历了王权倾轧的血腥、无情和残酷。在惊涛骇浪的王权兴代,玄秘莫测的天数运命面前,王孙公主算什么?后妃公侯算什么?
其实,安煦未入宫前,就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两个哥哥和一群侄儿的性命,恐怕是保不住了……
“苍天!你们这样的滥杀无辜,不怕遭到报应吗?”安煦说完,一挥手,将姨妈身边的茶盅抓起来,朝着地上狠命摔命去。
在一片碎裂声中,安煦愤然而去。
安煦摔杯子声,诅咒声鼓荡得伽罗的耳膜作疼。
“安煦,外面风大,披件衣服啊……”
伽罗见安煦跑出殿去,站起身来就要去追,一阵头晕,忙扶着宫人的肩,镇定了一下,一面解着自己身上的披风,一面扶着宫人、唤着安煦,
安煦却是一路跌跌撞撞、一路又摔东西又悲哭地去了。
伽罗出门时,迎面看见,夫君杨坚不知何时已经退朝了,正一脸悲怆地独自站在殿外廊下发呆。
风穿过殿堂的层层帘帷,吹得他身上的衣袂袍裾猎猎飘曳。
原来,他一直都站在那里,一直听着她们的对话……
伽罗在夫君的面前站定,一面望着他湿润而忧伤的眼睛,一面将自己手中的风衣轻轻披在他的肩上:陛下!你是胸怀江山社稷和天下万民的大隋皇帝,岂能因一家私情而乱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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