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接到章雨的电话极为意外,章雨在电话里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他下午过去局里一趟,说有些私人的事情想让他了解。他猜测一定和白惠有关,也没有告诉冯真真,自己独自就去了公安局。
还是在章雨的办公室,章雨脸色非常凝重,见到他只是点点头,出去交代了一下,回来关上门,又要去冲茶,杜宇忙说:“不必了,章警官有什么事情,尽管开门见山吧。”
章雨点点头,说:“也好,杜宇,你知道吗?柳左已经被释放,目前正在回来的火车上,他的杀人控罪已经被纠正,凶手另有其人。”
杜宇大为惊讶:“你是说,他要回来了?”杜宇马上想到的是,真真怎么办?
“是的,”章雨点点头,微笑着说,“虽然,他的杀人罪被纠正了,但是,他回来马上要面临另一项控罪,如果成立,他将重新入狱,最终结果相当于减了刑,少坐几年。”
杜宇越听越糊涂,怔怔地望着章雨。
章雨话题一转,继续说:“你知道,我们已经发出了对白惠的通缉令,目前还没找到她,今天请你上来呢,有几件事情,第一当然是想让你帮我们分析一下,她可能出现的地方;第二呢,想给你听一个录音,这是我们在柳皓星案件现场找到的,是死者事先安排的录音,里面的许多事情,估计你也不知道,比如,你妻子白惠的许多疑问,都会在这里得到解答。”
杜宇点着头,说:“那,请吧。”
随着章雨按下电脑里的录音播放文件,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小音箱里发出索索之音,随着房门咔嗒一声响起,那天海星大厦晚上六点五十分之后的情景便又一次呈现了出来:
这扇门白惠非常熟悉,她今天可没有心情缅怀一番,轻轻敲了几声,却没有开门,她有点意外,这和预想中柳皓星心急如焚的感觉有出入啊。正要再敲门,身后传来一声“刘小姐好。”
她转头一看,柳皓星正笑眯眯站着。白惠没答理他,柳皓星开了门。
屋里的摆设几乎和她离去的时候差不多,只是凌乱了一些,桌子上东倒西歪摆着方便面的盒子和饼干包装。
“请坐,白惠,”柳皓星还是笑容满面,这时候的他,心情愉快,眉头舒展,刚才不小心撞破了“刘小姐”这一奇怪的秘密,令他迅速取得了主动权,与白惠的交换条件带来的烦恼似乎不存在了。
白惠对“刘小姐”之事心里也紧张,但这种紧张很快就会变得烟消云散。她并没有马上坐下来,而是先努力抢回主动权,她掏出录音机往桌子上一放:“柳皓星,这是你要的,怎么,水也不给我倒一杯?”
柳皓星瞟了一眼桌上的录音机,并没有表现出饿狼见羊的表情,让白惠有些许意外,柳皓星向周围望望,抱歉地说:“我这里没水,可乐啤酒都很多。”
白惠不慌不忙掏出两个茶包来,“这里我熟,我去烧水,最近减肥,只喝茶。”说完对他莞尔一笑,往厨房走去。
柳皓星也乐了,在后面说:“对啊,刘小姐是原住户,这些可是你布置的家当,比我熟。”
白惠端着茶壶和一对沏好茶水的茶杯出来,柳皓星正在听录音机,白惠与梁枫的对话让他听得乐不可支,见白惠出来,使劲夸她:“白惠,你真有一套,梁枫被你唬得可是团团转啊,哈哈哈,丑态百出啊。”
白惠面无表情,显然觉得这种浅白的赞扬没多少分量,她喝了一小口茶,才不紧不慢地说:“柳皓星,现在可以将我想知道的事告诉我了吧?”
柳皓星猛点头,说:“一定一定,我柳皓星说话算话,牙齿当金子,一个唾沫一个钉,这就说,这就说。”形势的转换往往瞬间易势,柳皓星自忖已经占有了绝对控制权,目前只需要赶紧打发走白惠,坐等张梁二位小丑上场,此时仿佛已经日出嵩山了。他不由得得意非凡,跷起二郎腿,点上一根烟,端起茶杯美美地一口喝完,还叹了声:“好茶,甘中带苦,有味道,不错。”为了让白惠不必在此喝一晚上的茶,他又给自己满上一杯,白惠很有耐心地等着他烟足茶饱,柳皓星却觉得,白惠身上有贤淑的气质,这种不催促是有教养的表现。
两杯下肚,柳皓星觉得茶不如啤酒,喝茶让人感觉黏糊,不如啤酒来得爽快,于是又去开啤酒,白惠仍然一动不动,也不催促,任他折腾半天。柳皓星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复坐下来,开口之前先大叹一声:“唉,白惠,你的事情,我也是偶尔听说,你们毕业后,有一次我和一帮别系的哥们踢完球吃饭喝酒,有一哥们喝多了,就自己曝了出来,当然,我们开始觉得他是在吹牛,后来听人说,你的确在那晚上被人抢劫过,我就想,这哥们可能不是说谎,这人嘛,名字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好像姓李,是历史系的,高高瘦瘦,不过,你要能找出他们的同学录照片来,我一定能认出他的。”
柳皓星说完看着白惠,白惠慢慢微笑开来,她从容地说:“柳皓星,你不够意思啊,我千辛万苦给你弄证据,你却用这几句话来糊弄我,你觉得我很好打发,是吗?”白惠的话里软中带硬,眼睛慢慢变得冷酷冰寒,柳皓星心里发虚,灌了一大口啤酒,酒到肚子里仿佛遇到堵塞,竟然咕噜咕噜有往回流的态势,他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才压下去。
白惠站起来,将手袋紧紧捏在手里,看着柳皓星的神情越来越冷酷凌厉,看着柳皓星皮肤表层也渗出寒气来。“白,白惠,我说的是实话,如果,如果你觉得不不不够,等我这件事完了,我帮你调查去。”
“呵呵,”白惠冷笑道,“何必调查呢?你知道的也不多,是吧,其实,你不说也没关系,那个人我知道他是谁了,并且,我已经亲手让他受到了惩罚。”
“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柳皓星大声问,白惠那张苍白的脸变得阴森森起来,他觉得恐怖极了。
“我当然知道,你那天在茶馆里就告诉我了。”白惠嘴里迸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般朝柳皓星飞过来。
“我?我说了吗?”柳皓星大为意外,他觉得白惠一定误会了什么:“你误会了吧,白惠。”
白惠摇头:“不会误会,那天晚上整个柳树林不会有其他人,我被强xx后,坐到天亮都没人来救我,所以,知道这件事情的只能是三个人,这种事情怎么会有人轻易说出来呢?我是受害者,我都从来没有透露过一个字,包括我丈夫,因此我后来醒悟了,你知道这件事情,你肯定是其中之一。”
“我。”柳皓星刚要争辩,白惠却不容他插嘴,继续逼视着他说:“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在我被你打晕之前,你喊了一声‘哥’,当我知道你是其中之一时,我同时也知道了另一个人是柳左,冯真真的老公,哈哈哈,真是老天有眼,竟然让我阴差阳错地报了仇。”
“报什么仇?堂哥不是已经入狱了吗?难道,你是刘小姐!”柳皓星突然悟到什么,恐惧地望了望这个屋子。
“没错,隔壁的女记者是我杀的,我下的毒,柳左是无辜的。这事很简单,我只需要等柳左离开后,去还一本前一天借的书,然后把毒药放到女记者水杯里,当然,之前我要在照片上洒点毒药粉,先放到柳左
车上,他只要接触了这个照片,就无法洗脱罪名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那些照片也是你拍的了?”
“这很容易,”白惠愉快地笑了起来,像是一件亲手制作的艺术品得到了赞扬般,“我们是邻居,我经常有些文件需要借用邻居的电脑来打印,所以,我装了个木马程序在她电脑里,保证我随时可以远程打开隔壁电脑上的摄像头,看到我想看的一切。”
柳皓星恍然大悟,这个女人在他眼里,已经不再有教养了,而是变成了一个恶魔,空气中也弥漫出浓烈的腥气,他想站起来,突然肚子里那股欲涌而出的啤酒又一次翻滚起来,一阵恶心,令他重新跌坐回去。
“你别动,柳先生,你已经喝了和女记者一样的毒药,”白惠说这句话时,脸上竟绽放出温柔的笑意,“其实,你本不在我的计划之中,可惜,你为了要我帮你取证据,情急起来自己招供了,你现在是不是后悔太小看我了?不不不,你应该小看我的,因为我在你眼里,曾经多么的弱小、不堪一击,曾经是任由你们宰割的小羊。不过,你忘了,正是你和你堂哥亲手造就了我,你们把狼性在那天晚上赋予了我,虽然它潜伏了很多年,但狼是不会永远潜伏的。柳左,还有你,你们把狼性给了我,自己做了小绵羊,哈哈哈!”
柳皓星已经笑不出来了,他正感觉到一股绞痛从身体深处慢慢钻绞出来,四肢如被抽掉了筋骨一般酸痛无力,他知道白惠说的是真的,自己喝下了毒药,正在慢慢死去。柳皓星不甘心啊,他眼看已经可以洗脱罪名,回到他快乐的生活中去,这个时候怎么能死掉呢?还死在一个女人手里。他挣扎着站起来,由于身体一用力,肚子上传来急剧的刺痛,犹如千把箭一起扎在了他的肚子上,站到一半的身体一头栽在茶几上,他再也无力站起来,只能仰起脸,用无比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白惠。喉咙里咔咔几声,就是说不出话来。
白惠既怜悯又鄙夷地看着眼前的这条濒死之狗,突然觉得他的眼神里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哀求?悔恨?还是无助?这种眼神令她心软,可是现在她也无力回天,一个生命在她的注视下慢慢消失。白惠突然扑过去,将脸凑近那张在慢慢僵硬的脸,她急急地问:“柳皓星,你告诉我,你们为什么选择了我?为什么?是偶然的吗?还是早早就选中了我?是不是,你说啊!”
可是,柳皓星的瞳孔正在她的注视下慢慢放大,他其实想点头,却连垂下脖子也做不到了,他的脖子僵硬得像被石化。
白惠迅速收拾了一下现场,关门离去。
过了好一会,录音里传来敲门声,敲了几下,来人推开了门,犹犹豫豫地走进来。
这个人是梁枫,他一进门,就被这一幕吓得如木鸡般不能动弹,好一会才像梦醒般回过神来,刚吸了口气,肩膀上突然被人一拍,吓得他五魂出窍,脚上一软,差点摔倒。来人急忙从后面扶住他,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张局长。
张奔腾望望屋里的情况,又望望梁枫,倒是镇定自若,他问:“你干的?”
梁枫惊魂未定,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也刚到,就看到柳皓星死了,七窍流血,看样子是喝了毒药。”
“畏罪自杀。”张奔腾以领导的口气立即下了个结论。
梁枫没有去分析的闲心,赶紧请示:“局长,你看,怎么办?”“怎么办?报警啊,人又不是你杀的,你不报警,那就有嫌疑了。”
“是,可是,我觉得奇怪,局长,我想问你一句,是不是柳皓星打电话叫你来的?”
张奔腾脸色铁青地点点头。
“那就对了,如果他要自杀,为什么还叫我们上来,这,难道只是让我们给他收尸?”
“还有那个录音。”张奔腾老于世故,突发事件面前总能保持冷静。
梁枫一眼看到桌子上的录音机,那上过去抓起来,按了播放键,正是自己和白惠的对话,局长在面前,他又不敢按停止键,而里面的对话又让他无地自容,几次想按停,瞄见局长听得津津有味,又不敢。
好不容易听完了,张奔腾意味深长地瞪了他一眼,说:“你处理好这里的事,我先回去,回头向我汇报。”说完拔腿就溜。
梁枫见局长脚底抹油,恨恨地朝他的背影呸了一口,不过此刻他也别无选择,掏出手机来拨110。在等待警察上来的时候,他一会站一会坐,录音机从左口袋换右口袋,换了无数回,总之,放哪儿心里都不踏实。
录音听完,杜宇似乎已经陷进入定的状态没出来,章雨也没打扰他,旁边陪坐着,找了根烟,啪的一声,打火机的声音意外将杜宇拉了回来。
杜宇没有发表章雨等待中的评论点评,他只是站起身来,说:“我先告辞。”
章雨很意外,忙说:“不急不急,杜先生,我们还没讨论白惠的事情呢。”
杜宇很抱歉地说:“章警官,我们没有讨论的必要了,因为,你今天给我展现的白惠,并不是我认识了十年的妻子白惠,她是另外一个人,我不熟悉,也不了解,所以,你想得到的资料,我一点也没有,抱歉。”
章雨愣愣地望着杜宇离去,恼火地掐掉刚点的烟头。
刘洁送资料走进来,看到章雨的表情,很快明白了他的困惑,拍拍他说:“章雨,你没结婚,理解不了婚姻里的人。你给杜宇全部的真相,事实上是解脱了他,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妻子其实是个完全陌生的人时,他反而轻松了,甚至有一种自己根本未曾有过妻子的感觉。既然是陌生人,那就可以和自己无关啦,呵呵,别气馁,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们能解脱一个算一个,当作学雷锋做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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