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枫匆匆走进希尔顿酒店,脸色铁青,只管低头急行,根本没注意回头观察。要是在以往,他可不会这么大意,酒店大堂中央有一块巨型镜子,对这种设计他极为赞赏,觉得仿佛就是专门为他而设计,迈进大堂的时候,他会放慢脚步,眼睛敏锐地通过镜子观察身后,其实就算有人跟踪他,问题也不大,至多捉他个生活作风现行。这是他的精心设计,自称为“美男计”,如果真的需要用上此计,那就只能是“苦肉计”了。
柳皓星的跟踪技巧实在不能恭维,如果他不是在今天,而是换成之前的任何一天,梁枫也能在大镜子上迅速找到他,但今天他没有顾得上看镜子。
房间是黄大头订好的,里面的小姐也是黄大头预备的,梁枫进了房间,按照计划,他先在自己房间里与小姐缠绵上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的目的并非为了快乐,当然他也会尽量让自己快乐,计划里的效果是等待尾巴抓现行,虽然反贪局或检察院对风化案件兴趣可能不大,但总得尊重他们吧,给予两小时的时间足够了。
两小时之后,小姐在房间看电视,被告之半小时之后才能离开。梁枫则会穿好衣服,心满意足,晃着软绵绵的双腿,踩着白云朵朵飘进隔壁房间,黄大头已经等他两小时啦。
“大头,你行啊,翅膀硬了?”梁枫见面就劈头盖脸骂道。
“梁处,我怎么敢呢?一大群弟兄还等着梁处长给饭吃呢,只是??”黄大头一脸为难,他长得五大三粗,脑袋瓜子尤其硕大,扛在肩膀上像顶了个大南瓜似的。意外的是,眼小鼻小,嘴巴也是鸭屁股型的,正面猛一看,两边脸就如同紧闭的大门,小巧的五官挤一起像是门缝。
“你说,这两个工程怎么就超你预算了?”梁枫怒气未消,哪怕刚刚一个多小时的脱水战斗也没有消耗掉他的汹汹势头。
“梁处,你得凭良心讲啊,这次标书你给的中间标价太低,我按你的意思报上去,回头算了一下,根本就没有利润了。”黄大头两手一摊,五官在眉头的带动下,使劲往中间挤着,活生生一幅旧社会的苦难篇章。
梁枫心里明白,这次报价是比以往压低了不少,前任处长柳左搞什么公开招标会,第一次搞的时候,卡得太死,谁也钻不了空子,行情就一下子拉了下来,这种敏感的价格行情,一旦下来,就很难再上去,他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只能在同等条件下保证黄大头的中标。
既然黄大头占了理,可他也不能白白为人做嫁衣啊,黄大头这些年在他身上捞得盆满钵满的,敲他一回也是应该的,于是缓下口气来说:“大头,你也知道,以前我管小工程,也把你养这么肥了,现在我是副处长,手里的项目可不是科长时所能比的,不过,大有大的难处,大了就扎眼,这碗水我一个人可喝不下哦。”
黄大头听着心里不爽,什么叫养这么肥,养猪呢?但口头还得谦逊:“是的是的。”
梁枫跷起二郎腿,继续说:“我上边还有处长局长,少了哪一头,这事咱也吞不了,我跟你说,上头的定额是不能变的,一变就出事,到时咱俩谁也兜不起,如果按你这次的提议,我交了上头,自己不但没有留水,还得贴水,你说我这忙活一趟,给你做好了菜,煮熟了饭,还得扯张手纸等你吃饱拉屎给你擦屁股,你觉得这合适吗?”
黄大头人肥怕热,听着听着汗也下来了,他琢磨半天,咬咬牙,试探着问:“梁处,这一回两回的,我黄大头哪怕卖房卖车,也可以按老规矩走,可是,如果下回还是这么压标价,我这赔本买卖可就干不下去了啊??”
梁枫也觉得这是个问题,一时也拿不准,沉吟着。黄大头是个精明人,见梁枫被问住了,小眼睛骨碌一转,凑上前去,神秘兮兮地抛出早谋划好的方案:“梁处,我倒有一个办法,能保咱们以后都有干饭吃,绝不会再喝稀的了。”
“哦?快说来听听。”
黄大头将屁股挪了挪,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就嘀咕开了,其实他们不必如此辛苦,这房间没有第三个人,像刚才聊天一样说话也没区别,这好像是个法律规定似的,秘密的事就必须小声地说,不管有没有这个必要。
好不容易嘀咕完了,黄大头拉回了身子问:“梁处,你好好想想,在单位上有没有这样的合适人选?”
梁枫对黄大头的方案是认可的,刚才一直在点头,这会紧着眉头想啊想啊,突然在大腿上一拍,说:“有,我想起来了,嘿嘿,我单位新调来一个家伙,平时吃饭喝酒大手大脚,那点工资也就刚好够他花的。如果有来钱的路子,这人是不会嫌多的,而且这段时间,他正积极向我靠拢,一心想站在我这队伍里,嗯,这事八九不离十,不过我还得试探试探他。”
“那太好了,梁处,这事你可得抓紧啊。”
“你说,”梁枫想起什么,问,“大头,你觉得这事要和张局长先通通气么?”
黄大头想想说:“我看有必要,反正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而且他是局长,如果他完全不知情,到时计划成功了,会搞得他太被动,没通好气的话,万一局长处理得和我们计划相反,就不好办了。”
“没错,行,我今天就上局长家去。”梁枫很赞赏黄大头的精明劲,这家伙是个人精,这么些年,说不好是谁在控制谁,反正经验证明,黄大头出的主意都是高招。
柳皓星在酒店大堂只能眼巴巴看着跟丢了梁枫,这也没办法,他总不能跟进电梯吧,不过,他相信,梁枫上酒店肯定是跟什么人碰面,他就等着,看看梁枫会跟谁一起出来。三个小时后,他已经不耐烦了,结果还令他失望,梁枫是一个人走出来的,头发还有些凌乱,像洗过刚刚才干,难道这家伙上酒店是幽会?据柳皓星的了解,梁枫不是这样的人,当然不是说他不会干伤风败俗的事,而是他不会花这样高的价钱,至多找个三星级宾馆,才符合梁枫的品味和性格。
梁枫出了酒店,驱车在大马路上慢慢开着,柳皓星不紧不慢地跟在三部车后,前面拐弯的时候,他依稀看到梁枫在打电话,这已经是下午六点半了,如果他约人吃饭,多半是找我的,那么,他在找谁吃饭呢?
半小时后,谜底终于揭开,梁枫的目的地是张奔腾局长家。柳皓星不禁佩服起柳老头的判断力来,张局长果然和梁枫关系不寻常,证据是,他注意到梁枫是两手空空上局长家的,如果不是关系密切的话,谁会连半斤水果都不提就敢上局长家去呢?而且还是在饭点上,摆明上局长家蹭饭去了。
张奔腾很认真地听完了梁枫的汇报,抽了半天烟,梁枫紧张地望着他踱来踱去的步子。他很了解自己的领导,早几年,他绝对不会为这些钱去冒险,毕竟当年也是一腔热血投入革命队伍,但时过境迁,临退的几年,老头子想得更多的是晚年生活、儿孙保障。改革开放二十几年,全国上下热气腾腾,这世界仿佛掉了个个儿,太多的事情他看不明白,但有一点是无疑的,市场的菜价不再是七几年的价了,霓虹闪烁的场所也不是为老干部开的,自己身为局长,拿的是不到两千的工资,离休后唯一免费的是干休所。汽车要交公,职位补贴要停止,送礼的人会绝迹,那真是一个“门前冷落车马稀”啊。现在留给他的也无非是三五年,再挣也不会无边无际,多年官场经历他是看得太多了,就是因为他这个不合污,结果没有同上升官的大流,四十九岁坐上局长位就戛然而止了。哪怕一只蚂蚁,当它明白到前进无路时,也会想到如何将眼下的窝做大一些,牢固一些。
“那么,”张奔腾掐熄了烟头,问,“你有合适人选了吗?”
“我在找。”梁枫心目中的人选八字还没一撇,对局长不能谈不确定的事情,所以他没将人选说出来。
“有把握吗?”
“有。”这事他敢答应,如果柳皓星不愿意,还可以物色嘛,这世上啥都缺,唯独不缺财迷。
“那好吧,稳妥些,既然黄大头敢砸个上百万来铺场子,对我们也是有益的,办事前你给我说一下,我好适当发表个保留意见,在会上给干部们提个醒,事发了,我也好说话。”
“那是当然,局长放心,我会小心稳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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