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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两个朋友一齐前往葛松纳家,他家位在戈兰吉奥贝街上;他们牵手并肩走着,米歇尔为这短暂的自由兴奋不已,他像是征服者般昂首大步前进。戈兰吉奥员街离银行很远,但在已经挤满五百万居民的大都会中,面对人口调密,腹地狭小的情况,想找个栖身之所的确是难上加难;由于广场不停扩建,街卫横贯,马
路增辟,住宅区的面积当然越来越小;当时流行的一句口头禅很有道理:巴黎没有房子,只有街道。有些区域甚至连一户民宅都没有,比如说西提岛,岛上只有商务法庭、法院、警察厅、大教堂和停尸间,换句话说,宣告破产、审判有罪、送监服刑、入土为安以及最后救赎的机关一应俱全。公共机构赶走了民宅。所以,目前的房租高居不下并不足为奇;几乎整个巴黎都是属于帝国综合不动产公司和土地银行共有,两家公司也因此大发利市。土地银行创始于十九世纪,由两位头脑灵活的金融家贝贺兄弟带领成长,该银行同时也是里昂、马赛、波尔多、南特、史塔斯堡、里尔等法国大城市重建后的新兴大地主;银行目前的股票价格已经高涨了五倍,证券交易所公告的行情是一股四千四百五十法郎。有些经济比较措掘的民众,不愿意离开这个贸易申心,只好往上寻找住所;要住得近,就必须爬得高。时间的问题解决了,疲劳的问题却接肿而至。葛松纳家在一幢老旧建筑的十二楼,这里没有电梯,只有楼梯。但只要一进家门,音乐家的疲惫立即烟消云散。到达戈兰吉奥贝街,他就开始准备向回旋楼梯冲刺。
「爬楼梯有什么好怕的,」他告诉尾随爬升的米歇尔说,「反正一定会到达的。世界上没有永恒的事物,所以也没有走不尽的楼梯,懂吗?」他们喘着气,终于爬到了尽头,葛松纳开门。他把年轻人推进「公寓」,或者应该说房间比较恰当,面积约十六平方公尺。「没有会客室,」他说道,「会客室是专供那些喜欢让人干
等的家伙用的,我想,不会有人一窝蜂地爬上十二楼向我索求些什么,就算是基于体能的考量,应该也不会有人从楼下色EF冲上来找我,我也就乐得把这个无用的空间删去,没有了会客室,人们也比较不会发觉我连饭都省了。」「但我觉得你住这里简直是如鱼得水。」米歇尔道。「而且空气清新,当然,只要巴黎的烂泥巴能够不散发太强的阿摩尼亚气昧的话。」「第一眼看起来感觉小了点儿。」米歇尔道。「再看也不会变大,但足够了。」「对啊,尤其你对空间的运用非常得当。」米歇尔笑道。此时,有位老妇人进来了。「好极了,伯母,」葛松纳对这位刚进门的老妇人说,「晚餐快好了吗?有三个饿扁的人等着吃饭呢!」「没问题,葛松纳先生,」女佣回答道,「但是,我找不到餐桌,餐具没法摆上。」「没有桌子无所谓!」米歇尔高声喊道。他觉得盘膝坐在地上吃饭,反倒是一件饶富趣味的事。「什么无所谓,」葛松纳反驳道,「你以为我邀请朋友到家里吃饭,居然连张桌子都没准备吗?」「我没看见。」米歇尔答道,目光同时,向四周游移
房间里别无长物,桌子,衣橱,柜子或椅子,全都没有,只有一架巨大的钢琴。
「你没看见,」葛松纳答道,「工业是个好母亲,机械是它的乖女儿,你难道忘掉它们了吗?这就是你要的桌子。」说着,他靠往钢琴那边,按下一个钮,桌子随即喷出。没错,是「喷出」这个字眼,一张带有长板凳的桌子就在眼前,容纳三位宾
客是绰绰有余。「太神奇了!」米歇尔道。(扒谲太小,摆不下特定的家具。」钢琴家答道,「只好用这个法子。这是厄哈得与尚塞尔姆联合公司出品的复合式家具。用途广,不占空间,而且,这架钢琴的音色并不因此而减色呢!」这时,门铃乍响,葛松纳去开门,他朋友杰克﹒欧巴耐来了,他目前服务于海底矿采综合公
司。米歇尔和杰克彼此介绍认识,并不拘世俗礼节。杰克﹒欧巴耐二十五岁,是个俊帅的年轻人,和葛松纳是非常谈得来的朋友。他和葛松纳一样是社会地位低微的一群,米歇尔并不了解海底矿采综合公司从事哪方面的生意,因为杰克下班后已经快饿扁了。幸好,晚餐已经准备就绪,三位年轻人也就狼吞虎呒地吃了起来;~开始,夫伙儿都只忙着吃饭,慢慢地,他们放慢嚼呒的速度,每口菜之间也渐能
找到空隙,彼此交换着几句话语「亲爱的杰克,」葛松纳开口道,「我向你介绍米歇尔﹒杜费诸瓦,想让你知道我们又多了个新成员,他空有社会不予重视的才华,对大众而昔日,也是属于浪费粮食,应该予以断粮的米虫。」「啊,杜费诺瓦先生是位梦想家?」杰克答道。「他是诗人。我的朋友,想想看二个诗人干嘛到世上走这一遭?这个以赚钱为首务的世界。」「的确,」杰克扰着说,「他生错时代啦!」「朋友们,」米歇尔说道,「你们真是吝于给我鼓励。但是,我很赞同你们这种夸张的讲法。」「天真的小孩,」葛松纳答道,「他满怀希望地工作,沉醉于文学名著当中,在这个连雨果、拉马丁、缪塞都没人理会的时代,他还盼望有人欣赏他的作品?可怜的孩子!难道你可以创造出一首实用的诗,或是能代替水蒸气以及立即刹车系统的文学巨著吗?不行吧!那么就得忍耐,我的孩子!如果你不说些惊世骇俗的东西,谁有闲情逸致听你鬼扯?艺术只有靠谭众取宠的招数才能招保人群。在我们现在这个时代,雨果必须靠表演马背跳跃才有机会当众吟颂《东方吟》,拉马于也只有在高空单杠上倒挂,他的《和谐集》才能推销出去。」「怎么会这样?」米歇尔跳起来叫道。「冷静点儿,孩子。」钢琴家安抚道,「你问问杰克,我说的对不对?」「百分之百正确。」杰克道,「这世界是个大市场、大市集,必须用那些街头卖艺的伎俩才能取悦世人。」「可怜的米歇尔!」葛松纳叹了口气说道,「你到底想证明什么?」年轻人问道。「什么也不想,我的孩子,你终究得跟着自己的命运走。你是不错的诗人,我读过你的作品;我只想告诉你,那些诗不符合时代潮流。」「什么意思?」「无疑地,你选择了富有诗意的题材,但在今日诗词的领域内,这算是一项缺点!你歌颂草原、给谷、云彩、星辰、爱情,这些都是过时的陈腔滥调,无法吸引任何人的。」「那么该写些什么呢?」米歇尔问道。「诗词-定要赞美工业的美好及奇迹。」「你被拉丁诗首奖给冲昏头了。」「绝不!」米歇尔叫道。「他果然不肯。」杰克说。「你听过-个月前,刚获得法兰西学院柏伦轩驼族四十人共同推荐的那首颂歌吗?」「没听过。」「那好,趁这个机会欣赏一下。听着,这是最后两段彼时,煤炭吐着火焰的艳红,在巨大锅炉的输送管中!沸品煦的怪物令敌人魂魄升空,机器扬声怒吼,外貌令人惊栋,蒸气泄出,转而形成八十匹马力的劲风。司机手挂沉重的操纵杆'将之掌控,阀门已然开段,在厚重的汽缸之中,双重活塞速往前街!
速度加快!轮胎转动!气笛鸣响!为克蓝普领火车头歌颂1.「恐怖!」米歇尔叫道。「押韵押得很好。」杰克说。「就是这样,我的孩子。」葛松纳毫不留情地答道,「析祷上天,让你不用靠天赋才华讨生活;学学我们,在等待时机来临的间时,先顺应现实。」「我们这位杰克先生,难道也被迫从事一项讨厌的工作
吗?」「杰克在一家公司当收发员。」葛松纳回答,「很遗憾地,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出外远征!」「远征?什么意思?」米歇尔问道。「他的意思是,」杰克答道,「我志愿从军!」「从军?」年轻人非常讶异。「对,从军!那是相当吸引人的行业,五十年前,从军是光荣生恒的保证。」「先决条件是不能壮烈成仁。」
葛松纳反驳道,「总之,这个行业已辑、哨失,军队也已101次遭到裁撤,除非去当宪兵。如果杰克生在另一
个时代,他会投考军校,然后开抽军旅生晖,睡过-连串的胜仗和败仗之后,他很可能会成为像杜汉那样的名将军,或者像拿破仑一般当个皇帝!不过,勇敢的军官现在只得放弃这个念头。」「唉!谁知道。」杰克答道,「法国、英国、俄国和义大利的确都已解散了军队;上个世纪,作战武器发展到万无一失的精准程度,征募军队变得荒谬绝伦,法国政府不由得轻视起军队的作用﹒」「轻视的结果,」葛松纳说,「法国削减了军队。」「你是个讨厌鬼,但我赞同你的说法。除了旧奥地利之外,欧洲诸国都已经是非军事国了。但这并不表示人类丧失了好战的天性,或者政府打消了征服他国的欲念。」「的确如此!」音乐家答道。「为什么?」「因为这些本能存在的最大理由,就是要等待机会满足欲求,套句旧时代的俗谚
武力维系的和平更容易引爆战争!』没有画家就没有绘画,没有雕刻家就没有雕塑,没有音乐家就没有音乐,没有军队自然就没有战争!军人就是艺术家。」「当然是!」米歇尔叫道,「与其要做我现在这个可厌的工作,还不如去从军。」
「啊!你也来插上一脚。笨蛋!」葛松纳答道,「难道说军人真的就那么好,你也喜欢战斗?」「战斗使灵魂崇高,」米歇尔答道,「上世纪一位大思想家斯汤达尔说的。」「对!」钢琴家说,但随即叉上加上一旬:「刺人一剑需要什么样的勇气?」「若想毫不犹豫地刺中,就需要无比的勇气。」杰克回答。「挨一剑需要更大的勇气。」葛松纳反驳道,「我的问友,或许你说得对,从某个角度来看,如果现在还有军队,我也许应该鼓励你们去从军。因为以哲学的角度去思考,从军也许是一份美好的职业。但练兵场早已改建成学校,所以,放弃战斗的意念吧!」「战争会再出现。」杰克说,「终有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复杂状况会突然出现」「我不能苟同,勇敢的朋友。好战的观念已经逝去,甚至荣誉观念也不复存在。
从前在法国,人们害怕被视为笑柄,因而激发出荣誉感。现在决斗已经绝迹,也落伍了;人们流行的是庭外和解,要不就法庭上见真章;人们不再为荣誉而战,不再为政治而战。既然个人手中已无利剑,政府又何苦要拔剑出鞘?在决斗风行的年代,正是战役最多的时候,现在没有决斗的人,自然也不会有军人。」「会再出现的。」杰克回答道。「基于什么理由呢?现代人因商业而结合!我们的企业不也有英国人、俄国人和美国人拿着英饶、卢布和美金前来投资吗?银是铅的敌人,棉花也早就取代了错弹。用脑子想想,杰克。看看英国人,尽管我们不承认他们有权利,他们还不是一步步地成为法国的大地主了吗?他们拥有广大的土地,甚至将囊括所有的行政区域。不必以武力征服,用钱买反而更有效,我们毫无戒心地放任他们为所欲为;最后,那些人终将占据我们所有的土地,一洗当时威廉一世大帝征服英国的国耻。」「亲爱的问友,」杰克答道,「记住我谦的话,年轻人你也听着;军人代表着一个时代的信念,就像我们经常挂在嘴边的,蒙田时代的信念是『问自己知道些什么?』'ι单影代是『潜在的危机』,十九世纪是『这对我有什么意义?』,所以只要有一天世人发现战争就像商业质易一样可以带来一些利益时,战争就会卷土重来。」「对极了!但战争从未带给人类任何利益,尤其在法国。」「因为以前我们是为了荣誉而战,不是为了财富。」杰克回答。「这么谁来,你认为一群交易商可以组成一支大无畏的军队啰?」「看看美国的例子,一八六三年那场惨痛的战争。」「亲爱的问友,为了钱财投入军旅的人不是军人,是凶残的掠夺者。」
「但时代会帮他们创造出奇迹般的价值感。」杰克反驳道。「创造出奇迹般的小偷吧?」葛松纳不甘示弱。三个年轻人不禁开怀大笑。「总结来说,」钢琴家接着说,「在这个没有诗词、音乐和军队的时代里'米歇尔是诗人,杰克是军人,我葛松纳是音乐家。我们都是一无是处的废物。好啦!大家都吃饱了,一场
盛宴,至少是一场谈话的盛宴。现在来点儿别的吧!」收拾过餐具,把餐桌摆回凹槽内,钢琴再度回到原来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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