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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五台谒禅师 睹物忆旧 灵峰承绝技 心念玉人

  再说蓝剑虹别了白云庵。满怀怅惘,迳往前走,他想起父仇亲恨!和由郭叔叔伴居太原府的母亲,以及师妹易兰芝、张啸天下落不明,生死难卜,这些无不使他愁肠百结,悲忿深深!

  就这样,一连走了三天奇险峰路,刚好将妙空送给他的干粮吃完,在第四天的清晨,已到了天龙峰脚。

  蓝剑虹站在天龙峰下,仰首上望,只见巨峰万丈,高出云表,被初升朝阳一照射,像是一支金黄色的巨笔,笔尖点着一片蓝净净的晴空,格外显得雄奇险峻,世所罕见。

  蓝剑虹正在看得目夺神驰之时,蓦的一眼瞥见相距自己立身处约五丈远近的一块巨大青石上,卧着一个人,像正在甜睡中。

  他心中不禁一震,暗道:这大清早,怎么会有人睡在这荒山巨峰之下,莫非他从昨夜睡起,直到今日上午三竿,尚未醒来?果如此,经一晚夜露,岂不要遭受风寒,损及身体!

  想着之间,已走近青石,注神一望,原来是一位年约六旬的大和尚,长得天庭饱满,地额方圆,一对卧蚕眉下,微闭着两只睡凤眼,肌透童颜,貌至温和,但一件破烂僧袍,却油迹遍体,褴褛已极,身边放着一只特制装酒的红漆铁木鱼,看样子是大醉之后,睡得正熟。

  蓝剑虹见他睡态安祥,有些不忍叫醒他,但转念一想,夜露未尽,晓风送寒,实在不宜在此久睡,再说这位大师父可能是大佛寺的僧侣,我何不将他唤醒,一同登峰入寺,如果他真是喝醉,沿路也可照顾他一番。

  想至此,忙迈前两步,轻轻唤了两声:“大师父醒醒,大师父醒醒吧!”

  哪知,他这两声轻唤,不但没有将这和尚喊醒,反而听他益发鼾声如雷,沉沉熟睡。

  蓝小侠无可奈何,只好在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一锭半新旧的湖绉绣身棉袄,替他盖在身上,又在怀中摸出一绽白银,放在那只尚在流出残酒的红漆铁木鱼旁边,算是送他一点香火钱,然后转身离去,找到一条上峰的小径,紧脚力爬登巨峰。

  初走的一段峰路,尚觉平稳易行,走到约晌午时候,已经是身置峭壁险峰之间了,如不聚精会神,脚脚懂慎,则有粉身谷底之危。

  又走了顿饭工夫,抬头一望,只见关面是一段奇险小道,右边峭壁百丈,草木不生,光滑如镜,左边绝壑千寻,上面满布苔藓,一片苍翠,肥润欲滴,雾气翁郁,望不见底!

  阳光全被右边峭壁挡住,绝壑暗影沉沉,险森幽晦!

  但头上碧空澄霁,白云舒卷,清风不寒,沾底欲湿,衬着那满峰的苍松翠柏,峨嵯怪石,要通过这段奇险小道,确实是要有精湛定力,绝顶轻功,否则,难免碎尸壑底。

  蓝剑虹卓立峭壁之下,向小道注神望了一阵,只见小道宽不及尺,且弯曲离奇,暗想:若要正面跨步而过,必不可能?

  沉思良久,最后想到,只有施展师门绝学,“玄门走壁功”游壁而过。

  心念既决,随之气纳丹田,四肢反贴峭壁,面向绝壑,全神贯注,缓缓向前游去,

  游走了约十丈左右,至峭壁尽头,刚好一半路程,忽闻峭壁上,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蓝剑虹赶忙抬头一望,不禁大惊失色,只见头顶上贴着如镜峭壁,一块万斤石!

  巨石带着破空锐啸之声,如飞泄下,眼见已到自己顶门。

  生死俄倾,蓝剑虹只得甘冒奇险,梗将玄门走壁功,施出规范之外。

  再纳丹田真气,全身离壁,疾向石边一闪,然后猛一吐气,身子借吐气之力,回至峭壁,展开四肢,重新反贴山壁之上,暂避粉身碎骨之危!

  万斤巨石,带着排山倒海般的风势,在剑虹身边一掠而过,虽未击中剑虹,但茂石右角,却与他身边山壁重重一撞!

  方圆约丈的巨石,凌空下坠,与峭壁互相一撞,威力何等惊人?

  蓝剑虹只感觉到一阵强烈震动,几被震得神智昏迷,若非他幼时误食金龙参,增加不少功力,又经一代风尘奇人悟玄子悉心造就,恐在一震之时,手足早软,粉身千丈壑底了!

  巨石一击山壁之后,迳往壑底坠落,蓝剑虹算是避过了一场大难。

  他正在长嘘冷气,骤闻峭壁峰顶,响起一阵呵呵大笑,音泄长空,群峰摇晃!

  蓝剑虹猛一抬头,见峭壁之顶,立着一个高大和尚,手捧红漆铁木鱼,一会低头望着壁下蓝剑虹不住呵呵大笑,一会又高举铁木鱼,将木鱼中的美酒,如江之倒水,往自己口中倒下。

  蓝剑虹陡然觉悟,这人就是清晨在峰脚所见,甜睡青石,自己赠以白银的那个和尚,没想到他竟非善类,乘我之危推下巨石,想制我碎尸壑底。

  想至此,不禁脱口而自言自语说道:“凶僧无耻,暗施毒手,有一日我会洗雪这推石击顶之仇!”

  话说完,再抬头看时已不见了那和尚,只好再运神功,施展玄门走壁绝学,很迅速的游完峭壁,通过奇险小道,俊目流波,向四周打量一看,然后一声长叹,拔步向前走去。

  又走了约一顿饭的工夫,举目一望,只见前面地势豁然开朗,林木稀疏,奇花异草,遍地皆是。

  朗地左面,一座五十余丈的巨石,凝成佛像,双掌合十当胸,盘膝而坐,端首垂目,状极雄伟慈严,蓝剑虹赶忙伏地向石佛一拜。

  立起身子再看时,但见石佛座下一片苍松翠柏之中,现出两个红砖黄瓦屋脊,像是庙宇。

  蓝剑虹低声道:那庙宇定是大佛寺了!

  一语甫毕,剑虹身后突响起一个脆朗的声音,答道:“那里正是大佛寺,适才家师闻到一声长笑,以为是挚友驾临,故命小僧此处迎客,没想到是施主!”

  在来人说话的当儿,蓝剑虹早已惊骇着转过身子,目注来人。

  只见他年若三十二三岁,长得秀眉朗目,穿一件青布僧袍,白袜青鞋,神色俊朗中带着几分诧异。

  蓝剑虹从他刚才所说的话意中,已知道这青衣僧人是奉方丈之命来迎迓另一位佳宾的,但无意中碰上自己,当然他目露诧异。

  他为了要迅予求见天童禅师,又打量了和尚两眼,随之俊目流转,满面笑意,说道:“大师父轻功不凡,什么时候来的,我一点都不知道,在下蓝剑虹,特来晋谒天童禅师,有事求教,烦大师父引见。”说完话,向青衣僧人躬身一礼。

  青衣僧人看蓝剑虹拘谨知礼,一派温文,心中似有喜爱之意,一扬慈眉,微笑道:“蓝施主驾临荒山,求见家师。但不知有何贵干,小僧曲景明,乃天童禅师大弟子,如无重要,可直示小僧无妨。”

  蓝剑虹微皱剑眉,吱晤道:“……这……个……”

  曲景明见他不便将事情告知自己,也就不便强人之难,忙温和一笑:道:“既这样就请施主随小僧进寺吧!”

  蓝剑虹拱手称谢,随跟在曲景明身后,迳往大佛寺而去。

  两人一阵紧走,不过一刻工夫,已穿过一片苍松古柏的密林,来到大佛寺前。

  蓝剑虹抬头一望,只见寺分两进,规模并不太大,庙门檐下,一块红漆匾上,横题着“大佛寺”三个斗大金字,一对朱漆圆门大开着,一直可以看到第一进大殿,寺中除前后两进大殿之外,尚有七八间大小不等的房子,红砖围墙,白石铺路,大门内小院中,满种着松竹,看上去大佛寺似是修建有年。

  曲景明当先而入,蓝剑虹跟随其后,穿过前院一段白石甬道,登上七八层石阶,进了大殴。

  蓝剑虹俊目一扫殿中,见殿的正中,供案上两盏长明灯,正吐着熊熊光焰,一座尺余高的铁鼎中,香烟袅袅,供案后约三尺处,立置三座玻璃法座,供奉着三尊佛像,看大殿的布设,虽极为简单,但却打扫的纤尘不染,明净异常。

  曲景明转过头,对剑虹笑道:“家师在后殿静室阅经,蓝施主请在此稍候,小僧去禀报即来。”

  蓝剑虹忙拱手一礼,大笑道:“谢大师父!”

  过约盏茶工夫,曲景明含笑走了出来,道:“家师请蓝施主静室说话。”

  蓝剑虹称谢一声,随着曲景明进入后殿,后殿的摆设与前无二,只是少了两尊佛像,只有一尊三丈金身的如来佛像,端坐殿中。

  蓝剑虹一心要晋谒禅师,自是无心多作打量,随曲景明走至静室门口。

  曲景明右手撩起黄缎门帘,躬身禀道:“恩师,蓝施主晋叩你老人家!”

  说完话,侧身、止蓝剑虹走入静室。随放下门帘离去。

  蓝剑虹一入静室,见天童禅师身穿月白僧袍,盘膝坐在云床上,凝坐如山,见剑虹进来也不移动,更无笑容。

  剑虹一见禅师面色,不禁微微一惊,赶忙迈近床边,倒身下拜,俯首说道:“弟子,蓝剑虹,奉家母之命,叩请禅师万福金安!”

  天童禅师想是听到他说“奉家母之命”,的几个字,也自一怔,面上微变颜色,道:“小施主武学超群,尤多智慧,采金谷伏诛妖蛇,若非小施主援手,恐贫僧与敝师妹等人全葬身蛇腹了”

  话至此,面色又变,像似那天晚上在采金谷诛伏妖蛇的一幕,余悸犹存。

  蓝剑虹忙道:“妖孽为害一方,晚辈自应舍命仗剑诛戮,只是那夜冒犯禅师之处,尚祈你老人家恕晚辈无知之罪!”

  天童颌首冷冷一笑道:“这是哪里话来。”

  说到这儿,慈日陡的射出两道冷电似的光芒,在蓝剑虹面上一扫,道:“蓝施主先至白云庵,复又找来大佛寺,求见贫僧,不知有何见教,念慈是谁?”

  说话的声音,不但异常冷淡,且似含着一种逼人威力,只惊得蓝剑虹俯跪地下,全身微微抖颤!

  过了片刻,蓝剑虹才抖着嘴唇,低答道:“家母蓝晓霞,特命晚辈携来信物,呈奉禅师!”

  话声中,右手在贴身衣袋里取出他母亲白蝶娘子蓝晓霞在米灵镇客栈中交给他的一个小白布包,双手捧着呈献天童禅师郑嘉荣。

  天童一听他是蓝晓霞的儿子,早已面上变色,心里暗忖道:在白云庵我一见到他,看他面貌长得与晓霞一模一样。我已在惊惶不安,故妖蛇诛后,立即赶回寺中,不愿再见他,想不到今天他又硬找来天龙峰了!

  老禅师正暗忖至此,复又见剑虹在怀中取出自己三十年前交与晓霞的信物,这就更使这位老和尚脸色变的惨白。

  数十年来一颗始终无法痊愈的破碎之心,此时像是被厉剑零割!

  惨白!凄伤!幽犯的面色中,双日似微现泪光,心中悲痛阵阵,三十年来始终无法退色的记忆,像毒蛇一样咬着他的心……。

  他悠然沉思,茫然若梦,卅年前的旧事,一齐涌上心头……。

  卅年前,天童禅师郑嘉荣,尚未入身空门,还是一位廿一二岁的少年,他天生灵慧,又长得英挺秀美,有若瑶池仙品。

  嘉荣父亲国安,继承祖业,经营药材,家资富有,堪称县中首富,妻周氏秀珠,更是慧美贤淑,每日除协助丈夫经营之外,就是一心课子,造就嘉荣。

  国安有一远房堂妹秦氏,中年丧夫,由于家境贫寒,夫死之后无以为生,国安念其可怜,乃将秦氏母女接来家中居住,命其协助秀珠管理家务,秦氏之女晓霞,则由秀珠教育,与嘉荣同案共读。

  当时嘉荣年方十四,晓霞仅八九岁,均未解人事,除了读书之外,游玩吃喝也都在一起,终日嘻嘻哈哈,一片天真,从未相互争吵欺辱,可说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星霜易换,流年似水,一晃眼,秦氏母女在郑家已经住了六年。

  这理候郑嘉荣已经成了廿岁的大人,而且长得英挺俊秀,一表人才。

  秦晓霞虽然年仅十五,但由于她发育较早,已经是出落得婷婷秀发,体态婀娜,一张秀面,更是美若娇花……。

  过去六年,是均不解人事,故愿得一片天真,如今马齿日增,自不能与从前同日而语。

  郑嘉荣见晓霞玉资芍姿,渐生怜爱。

  秦晓霞见嘉荣神俊人间,更是芳心早属。

  只是碍于礼教,及双方父母,在家中时未便过于亲近,但两人却都相互颠倒得梦寐系之,有时候竞同时苦思半夜,不能交睫!

  一天,正是初秋明月之夜,家人吃完晚饭不久,嘉荣乘双方父母不在之际,偷偷的将一张白纸条,塞入晓霞手中。

  秦晓霞当时虽然芳心一怔,秀面飞红,一双秋水无尘的明眸白了嘉荣一眼,但她倒底还是娇嗔的一扭柳腰,紧握着纸条,一口气奔入自己房中。

  在青光如豆的油灯下,展开纸条一看,只见纸上写着两行俊挺的小字:“三更过后,明月中天,兄在鸳鸯河畔的白马庙中,敬候芳驾,思念情切,望妹能翩然惠临,免余久受冷露摧残之苦!”

  秦晓霞看完纸条,芳心忐忑,满面红霞,心中说不出是喜!是怕!

  过了半晌,她才在芳心中暗骂道:“这家伙真大胆,万一给我娘知道,那还了得!”

  她心里虽然是在这样的暗咒,但她心里却仍旧在作乃一番打算。

  她和平时一样的时间,向国安夫妇及自己的母亲道了晚安,在道晚安的时候,神色毫无异样,沉稳镇定,使人家看不出一点破绽来。

  道完晚安,回房入睡,但一躺在床上心情就陡的起了巨变,娇躯辗转,难以入眠。

  好容易等到家人全已热睡,二更一过,她即偷偷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衣服,梳整云发,又双手捧着镜子,借有月射进来的光华,对镜照了一阵,认为全都满意,这才轻轻推开对后院窗门,越窗而出,然后将油纸窗门关好,娇躯贴墙,四周打量一阵,见无异样,这才芳心一喜,出后院迳往鸳鸯河畔白马庙走去。

  她踏着银色月光,走约一杯热茶工夫,已近鸳鸯河畔,先走时,倒是心急如焚,健步约飞,但不知怎样,秀目一见屹立在月光下的白马庙时,心里突然有些害怕,几次趔趄不前,几次想扭身回去,且芳心愈跳愈急,像是要从口中跃了出来。

  她正在心情极乱,去回难决的时候,突然一条人影,从白马庙处,向自己如飞奔来。

  秦晓霞借明月光华凝神一望,来人正是书约自己来鸳鸯河的郑家哥哥邱嘉荣。

  她这时心跳更急,四肢全软,好似有些飘飘然,站立不住。

  就在这时,忽然耳边响起一声脆朗轻唤:“霞妹,你果真来了!”

  秦晓霞已然听清这声音是嘉荣,想回答,但已无声,只能秀首低垂,娇微的“唔”了一声!

  随着一双滚烫的巨掌,紧握着她一只柔若无骨的玉手,将她轻轻往前一拉!

  于是,二人并肩慢步,缓行在鸳鸯河畔。

  碧空皓月,银辉洒地,如铺霜华,夜风轻佛,鸳鸯河水随晚风荡起阵阵涟漪,被月光一照,银光闪烁,夜景若幻,令人神往!

  秦晓霞半依嘉荣怀中,正想开口问他,这样深夜约自己出来,且远择在鸳鸯河畔的白马庙,究竟是什么意思?哪知她还未来得及张嘴。

  郑嘉荣却先笑道:“霞妹,你此时一定在满腹怀疑,我为什么要在这夜深人静,约你到鸳鸯河来会晤,是吗?唉……”

  话至此一声凄叹,又道:“因为这鸳鸯河底,长眠着一双可怜,可悲,而又可爱,可敬的痴情男女,和那一段令人敬慕,缠绵悱恻,动人肺腑的往事,……”

  秦晓霞一仰秀面,妙目斜蹩了嘉荣一眼,笑道:“这段感人的故事,我曾经听伯母讲过,那许成,和他的情侣雪红,因受家人力阻而不能百年好合,竟相互紧拥,双双投河殉情……”

  话似未说完,嘉荣又是一声凄然长叹,截断说道:“可惜,今日世道沉沦,芸芸众生中,又能有几个懂得这人间由至高灵性孕育而成的至爱,是值得珍惜的,致使这昔年痴情的男女,尸腐河底,只留下这鸳鸯河,供多情人来凭吊,感古怀今,宁不使人愁肠寸断……”

  说完话,俊目里已泪水盈睫。

  这当儿两人已到白马庙前,停住步子,秦晓霞缓缓移开半依在嘉荣怀中的娇躯,一眼看见嘉荣双目蕴泪,不禁芳心一怔!

  但她天性慧敏,登时想到他刚才所说那篇话的意思何在?

  陡的芳心一酸,情不自禁的热泪夺眶而出,双臂一张,扑向嘉荣,凄切的叫了声:“荣哥!”随后一双玉臂环绕在嘉荣的两只肩膀上,凄楚欲绝的泣诉道:“荣哥!世道虽沉沦,但晓霞自问不是普通女子,我若负君……”

  郑嘉荣没等她的话说完,忙凄声截住,道:“霞妹,快不要再往下说,你的心我知道,只是婶母,她……她……母命……是不能违的……”

  说话中,嘉荣已将晓霞一个娇躯,半扶半拥的,搀进了河岸的白马庙,在神像左侧的一条石凳上双双并肩坐下。

  这白马庙因无人管理,年久失修,已损坏不堪,不但墙残瓦缺,且神像也四肢不全。

  片片如银月光,从残瓦断墙中透射进来,洒照在嘉荣,晓霞二人身上。

  郑嘉荣借透进来的明月光华,含泪目光注视着这位绝顶风姿,盖世艳华的霞妹妹。

  见她秀眉紧锁,妙目滚珠,恍如梨花带雨,明眉中盖上一层深愁浓怨。

  不禁越看越怜,愈怜愈爱,就这样怔怔的呆看了有不短的时间,才含泪说道:“霞妹,万一婶母硬阻我们的婚事,我们将如何是好?”

  秦晓霞闻音怔着,半晌没有说话,她在想,婚姻大事自应从父母之命,说真的,万一娘硬着要反对,我该怎么办……但想至此,突然慧心一动,暗道:“我一定要说服母亲,决不负他,如果强遭反对,只有步许成雪红的后尘,沉尸鸳鸯河底,以报荣哥哥对我一片爱心!”暗忖至此,正想开口,将心意向嘉荣说出,尚未开口。

  嘉荣又道:“霞妹,你久思不语,想必是母命难违!”

  秦晓霞急急的摇摇头,但未说话!

  过了半晌,才又很激动的凄声说道“小妹已经说过,决不负君!”

  语毕,秀面陡的变色。

  郑嘉荣正自吃惊!

  秦晓霞已从自己怀中,扯出一块白绫绢帕,将绢帕在右凳上摊开,一咬牙就自己右手小指,往嘴里一塞,用力一咬,登时血流如注!

  她赶忙垂着血指,在白绫绢帕上急书道:“鸳鸯河,月光朗照,残刹内,滴血明心,在天愿为比翼鸟……”

  秦晓霞挥血至此,突然停住,一偏秀首,热泪交流,目不转珠,凝望着嘉荣……。

  郑嘉荣已然会意,毫不思惟,如法泡制,也将右手小指一口咬破,挥血在白绫绢上的“在天愿为比翼鸟”之下,接着写了:“在地愿为连理枝!”七个大字。

  血书写完,两个人的心田中,陡的同时发出一股无比热流,是喜悦!是幽怨!一齐相互唤了一声,荣哥,霞妹,互拥抱头痛哭……。·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明月在天,神庙所在,你们竟敢……。”

  话未完,忽又听到两声冷笑,将话截断。

  郑嘉荣,秦晓霞二人,这才从凄迷中,被这话声和笑声惊醒过来。

  同时抬头一望,不禁全都骇然,只见嘉荣的父亲国安和晓霞的母亲秦氏,并肩站在二人面前,面露怒容,全身抖颤。

  郑国安见这双小儿女的右手,小指,全都在不住滴血,又见到石凳上的血书,已然明白他们在这里做些什么?不禁也为他们滴了几颗同情之泪!

  但秦氏却就不然,只见她满脸寒霜,怒不可遏地迈前一步,伸右手拍的一声,一记耳光,打在晓霞右脸上,登时显出五个指印!

  随之厉声喝道:“你爹死了,老娘虽然寄人篱下,但不能让你和人家野合呀!”

  说至此,伸手一把抓住晓霞臂膀,又喝道:“还不快替我滚回去,难道说真和人家私奔!”

  由于她一抓之力,劲道颇大,秦晓霞不由从石登上站起身子,但她却用力一扭上身挣脱了母亲所抓住的右臂,转面向郑嘉荣凄泣道:“荣哥,凳上血书,请懂慎收下,小妹仅以一腔热血,一颗牢不可破的心,和清白的身体,等候着你,荣哥,你自己珍重了!”说完话,斗然转身,跋步冲出庙门,人如电掣风驰,踏月飞奔,回到家里。

  这一夜,郑家父,母,子,及秦氏两母女全未好眠,第二天吃完早饭,秦氏即携着两件行囊包袱,携着女儿,离了秦家。

  三个月后郑国安突然接到秦氏派人由远方送来的一封书信,信上除了感谢六年来蒙收养母女二人的恩情之外,并告诉他,女儿晓霞已与当代武林少年侠士,号称终南神芒的蓝克武结为夫妇。

  这个不幸消息,当时国安本不愿让嘉荣知道,但老妻爱子心切,自晓霞走后嘉荣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她以为这消息告诉嘉荣之后,使他能死了这条心,然后再替他物色一美貌女子,立时成亲。

  谁知,郑嘉荣看到这封书信后,登时面色变得铁青,目中泪水,如断线珍珠,簌簌落下,人也几乎昏倒……。

  过了片刻,他陡的止住泪水,飘身奔入自己房中,取出一个白布小包,里面包着三个月前,那明月之夜,秦晓霞和自己合写的血书,交与来人,命他携返交还晓霞,随后又赠白银五十两,给来人作为返回路资,来人自是称谢一番离去。

  秦晓霞与郑嘉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苗自小深种,何况二人又曾经在鸳鸯河畔的白马庙中,挥血写过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凄切心愿,表明心志,何以事情仅隔短短的三个月,秦晓霞即变节移志,下嫁蓝克武,这中间自有一段非局外人所能知晓的隐密,拙者也不便在这里交代,后书当有分晓。

  再说郑嘉荣自得悉晓霞与蓝克武成婚之后,终日长泪如线,神态若痴,昏沉沉如被鬼祟,不语不食,彻夜不眠,曾几何时,苦俊挺秀的嘉荣,已丰姿尽退,瘦不成人!

  雕床六尺,变作愁城,终日困卧,枕边被角,开遍斑斑泪花,令人心碎!

  这样一来,可急坏了国安夫妇,请尽名医,替爱子治病,但心病犹须心医,纵有仙丹妙药,又有何用。

  淡日笼窗,凄风入户,就在嘉荣得病已有整整一个月的一天下午,郑母秀珠端药进房,忽见床上被褥零乱,嘉荣已不知去向。

  秀珠惊愕之际,大呼丈夫,国安闻声赶至,更是骇然,夫妻俩在爱子房中找了一阵。

  国安一眼看到枕下留着一封书信,赶忙取出折开一看,才知道嘉荣为情所摧,看破了红尘,决心削发为僧,长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但书信上并没有说明去向何方,家人自是无法追寻。

  国安夫妇只好在痛哭一场之后,祷告上苍,求庇佑爱子平安。

  郑嘉荣抱着重病之身,离家远走,经数月长途跋涉,吃尽千辛万苦,来到五台山天龙峰大佛寺,求霞餐禅师收留为徒。

  幸蒙禅师念其美质异才,收禄门下,传以武学,想不到在学艺时间,又卷入师弟云阳子,及小师妹陈淑媛的情爱漩涡中,至惹得满身情债孽怨,遣憾终生!

  更没想到,卅余年来无时不忘的少年情侣,今天会命她的儿子,携血书来求见自己。

  天童禅师,凝坐在静室云床上,双手托着那个白布小包,双目呆瞪,凝望着静室粉墙,足足有一个时辰,没发一言,想必是追思往事,想得入了神!

  蓝剑虹并膝跪在云床前,见神色凄然,目光呆滞,知道这个白布小包与他有很深渊源,自是不敢惊动他,直等他将这段血泪交织成的往事追思完毕,双目微微有了转动。

  蓝剑虹才低声禀道:“禅师可有教言吩咐……”

  天童禅师闻言一怔,这才如梦惊醒,叹了一口气,道:“千里迢迢,蒙你把这信物送来,真辛苦你了,但不知令慈命你来见我有什么事情,她现下人在何处,望能见告!”

  于是,蓝剑虹将父亲蓝克武廿年前,被黑海双怪钱氏兄弟用赤练鱼涎洒身,熔体惨死,自己与母亲失散,流落西东,在长白老岭,突获千年神药十九株金龙参,在盛京永发参行,将灵药卖与店东李明玉,忽来恶僧,用暗器击毙李明玉,抢去金龙参。

  就在这时峨嵋派前掌门人悟玄子林一弘,飘然而至,略述金龙参的来历,并收自己为徒,带返峨嵋学艺,金顶峰十五年埋首苦学,尽得恩师真传。

  技成之后,恩师命谕携师妹易兰芝下山,并受以三种使命,手刃杀父仇人,找寻母亲,追查十九株金龙参下落。

  想不到下山不久,即在晋南平阳县南六十余里的米灵镇郊与家母相逢。

  得悉家母为了探听杀夫仇人的踪迹,欲替夫报仇,及找寻爱子,在太原府开设鸿运镖局。

  母子相逢,除了抱头痛哭之外,自己即决心替父报仇,及追查十九株金龙参的下落,心坚如铁,母亲无法不允,但据母亲探悉,黑海双怪,自杀了家父之后不久,即离了黑海伏蛟岛,投附崆峒,为了目前崆峒派恶势雄厚,故临行时,家母交给我这个白布小包,命我先来五台山求见禅师,祈助一臂之力。

  谁知,路过云龙山五龙帮时,适遇崆峒赤精道人常一岚,率着门下弟子,大举犯山,与五龙帮一场混战,自己拔剑援手五龙帮,孰料师妹易兰芝,和同伴黑湖山怪张啸天,在混战中失散,自己也遭赤精妖道的玄阴透骨掌击伤,正在生命垂危之际,忽蒙侠女邱冰茹所救,为自己医好掌伤,并劝我先来五台山,师妹等的下落,由她去探,并约三个月之内定将师妹和张啸天找着,送来大佛寺。

  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依从她的话,先来大佛寺晋谒禅师。

  入五台山不数日,忽遇阴风老怪洪桐,临死时的谆谆遗言中,说明要知大佛寺在五台山何处?应先自采金谷白云庵,求见冰面女尼。

  到白云庵之后,虽恰逢禅师也来庵中,但碍于人多,未敢将家母信物呈献。

  直至在白云庵居住三天,妖蛇奇毒完全治好,才谢别女尼,来天龙峰求见禅师。务祈禅师念在家母份上,助晚辈一臂之力,手刃亲仇,并追回罕世灵药十九株金龙参,此恩此德,不但自己粉身难忘,就是生之母与死之父,也会感激老禅师的深恩大德的!

  蓝剑虹一口气将这过程中情形大概的说了一遍,只听得老禅师面色时变,直至剑虹将话说完,才凄然一声长叹,道:“既然这样,我念在你母亲份上,当然应助你一臂之力,使你完成心愿,然我不问江湖是非已久,今后我仍不愿卷入江湖杀孽漩涡之中,不过,我可传你几手功夫,将来对复亲仇,觅灵药,均有好处。”

  话至此略顿,似突然想起蓝剑虹跪的太久,忙又道:“孩子快起来吧!”话声中,右手袍袖微微一拂,荡起了一阵劲风。

  蓝剑虹陡觉自己身子,被这阵劲风从地下托起,不禁暗暗心惊!

  剑虹听天童唤他孩子及传绝技,心中自喜,立起身子后,遂垂首侍立答道:“蒙传绝技,衷心感激之至,虹儿这里算拜师了!”话声中,倒身下拜。

  天童禅师闻言一怔,赶忙双手一拂,一股潜劲力道,托着小侠一个身体,剑虹竟自跪不下去。

  老和尚忙道:“我是为了你母亲,及感谢你千里奔波替我送来这件东西,所以才想传你几手工夫,悟玄子世外高人,为武林众所崇敬,故你我师徒名分,是无论如何谈不上的。”

  蓝剑虹既无法拜倒下去,就只好垂手肃立,答道:“只要教得一招两式,就是终身为师,你老人家何必过谦。”

  天童面色一沉,道:“其中有很多原因,我们不能有师徒名分,你若能依我所言,就可在寺中住着,一方面等你师妹易兰芝,一方面我传你功夫,否则……”

  蓝剑虹惟恐老禅师一怒之下,斥促自己离去,一番苦心血岂不自费,是以,天童的话,尚未说完,他赶忙躬身一揖,截住道:“既然这样,虹儿遵命就是,尚祈禅师息怒。”

  天童禅师这才点头微笑,沉思片刻,忽道:“你若认为在名分上,不好称呼,我与你师父曾经有过交往,而且情谊不薄,你就称我一声师叔好了!”

  蓝剑虹一听禅师要自己称他师叔,心里登时有一股说不出的高兴,忙拜倒地下,道:“虹儿拜见师叔!”

  老和尚仰面呵呵一笑,笑声中左手扶起剑虹。

  蓝剑虹在立起身子之时,一眼瞥见师叔双目现有一层薄薄泪光,不禁一惊,正要开口问他,何以蕴泪,忽见静室门帘启处,走进来天童禅师的大弟子曲景明,景明俊面荡微笑,向师父躬身一揖!

  老和尚忙指着景明道:“虹儿,这是你师叔的大徒弟曲景明,快见过。”

  蓝剑虹转身向曲景明长揖到地,说道:“小弟蓝剑虹拜见曲师兄。”

  曲景明忙还礼道:“不敢!”

  天童禅师道:“景明,剑虹从今以后就住在寺中,与你同时学艺,他初来此地,一切生疏,你要随时照顾他才是。”

  曲景明躬身答道:“是,弟子遵命!”

  从此蓝剑虹就在天龙峰大佛寺住下,白天与曲景明同时习武,夜晚天童禅师即亲自授课,上自天文,下至地理,五经四书,无不悉心讲解详授。

  蓝剑虹天资慧敏加以峨嵋山十五年埋首苦学,武功本已臻于妙境,现下无论何种绝技,只要天童禅师略一点破,他无不立即心领神会运用自如,就在文学方面,也有神速进境。

  天童禅师见他,竟有如此奇质异才,聪慧过人,不禁时常避着剑虹,流泪叹道:“有其母,必有其子,虹儿像是晓霞所脱之壳!”

  但遗憾的是,蓝剑虹只知道那个白布小包内的信物,好像是自已母亲与天童师叔有极大的隐秘,但凝结何在?他始终无法知晓!

  白云苍苍,岁月如流,蓝剑虹在天佛寺住着已经有四个多月,邱冰茹替他找来师妹易兰和黑湖山怪张啸天的事情,如幻如梦,不但人未有见来,就是信息儿也没有半点,不禁使他有些渐渐发愁起来,兰芝妹妹,对自己一往情深,加以她稚气未脱,我自己这样久不在她的身旁,不知她该如何的想念着我?

  她对啸天那丑恶长像,原本就厌恶异常,啸天虽是忠实可靠,但芝妹是否会因厌恶他,而别作打算……难道他们真的在云龙山一场混战中,身遭不幸,至露尸荒野了么……。

  滚滚思潮,在脑海中如恶浪翻腾,起落不定,寸肠辗转,如遭剑削。

  多少个夕阳惨淡,暮霭苍芒,野风袭衣的时候,他独自站在寺左高峰处,遥望远方凄叹流泪,痴念玉人,何日得见!

  这天,正是晌午过去不久的时候,天童禅师,从静室中双手捧出一个长长的木匣来,放在前殿佛像前的供案上,先向长匣拜了三拜。

  然后叫声:“虹儿,你过来。”

  蓝剑虹不知师叔叫他何事,更不知道木匣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赶忙答应一声:“是!”急步走了过去,目露疑光,望着师叔?

  天童禅师先向剑虹微微一笑,然后将木匣长盖揭开,只见匣内平盖着一块深红软缎,软缎上用黄色丝践绣着:“镇山宝风雷剑”六个大字。

  蓝剑虹心中已在忐忑跳跃,随又见师叔将深红软缎掀开,匣中果然躺着一柄明晃晃的三尺宝剑,蓝剑虹这时的心,更加跳跃巨烈,颤然说道:“师叔,你老人家想教我一套剑法?”

  天童禅师点点头,道:“峨嵋九宫太极剑法,本已为当今武林中剑术之一绝,近一两百年来,尚没有人能穷其神技,将峨嵋九宫太极剑法破解,何况你已将这套剑法练到了炉火纯青之境,能和你对敌的人,已是少之又少,然武学无涯,绝技愈多愈好,我五台派的这套风雷剑法,虽不及九宫太极剑法变化玄妙,但用来破群敌转攻,却是收效颇大,为师叔的想将这套剑法传授给你。”

  话至此突顿,面色也随之一沉,又道:“不过,我要你跪下,发一个重誓,决不许滥杀无辜!”

  蓝剑虹赶忙依言,拜倒佛像前,道:“恩师叔今天教了我风雷剑法,若以后我剑下伤了一个好人,定遭五雷击顶!”

  天童禅师,点头微笑,道:“好,起来吧!过分言重了!”

  蓝剑虹站起身子,天童又道:“我深知你心地仁厚,决不会故意杀害好人,但人世是非善恶之间,有时候很难分辨,只要一脚失策,便成千古恨事,不过只要你能常存宽容忠恕之心,就不会误伤好人了,也不会使自己失策,这一点你务须牢记。”

  蓝剑虹垂手聆谕,直等天童师叔说完,才连连点头,答道:“虹儿谨遵师叔训谕!”

  天童微微一笑,道:“只要你能听我的话,那就好了。”

  说完话,从匣中取出宝剑,握剑右手,略为用力一抖,但见剑身颤动青光闪闪中,发出一声龙吟之声,剑虹心头微微一震。

  天童禅师提着宝剑,出了大殿,步下阶台,双足站实,左手食中两指一并,捏了剑诀,右手青锋一翻,剑走龙蛇,青光如虹,一套天下少有能敌的风雷剑法,就此施展开来!

  日光下,青锋闪烁,耀眼生辉,袍袂飘飞,呼呼风响!

  剑法变化莫测,愈舞愈急,舞到最后,只觉得有一团冷风透骨的白气,在大院中滚来滚去。

  蓝剑虹在峨嵋山悟玄子门下苦学十五年,眼力自是异于常人,但饶是如此,天童师叔的身法步伐,简直就使人瞧不清楚。

  只觉得剑舞凝重处,如山岳峙野,轻灵处,若回风佛柳,变幻难测,迅捷无伦。

  风雷剑法舞到最后一招,但闻天童禅师一声大喝!长剑忽然脱手飞出,疾若迅雷一闪,嗤的一声,插入了庙门外的一株古柏干中,没至剑柄。

  蓝剑虹知道那古柏树,树质坚硬,刚才见师叔从剑匣里取出宝剑,握在手里一抖时,剑身微微颤动,并发出龙吟之声,可见这宝剑是刚中带柔,哪知师叔这一掷,一柄三只长剑,竟全部没入。

  那么师叔所运用的手劲功力,实在是难以想像,不觉惊愕得张大了嘴,半晌合不拢来。

  就在这时,忽闻自己身后有人大叫一声:“好呀!我的大和尚!”

  蓝剑虹在大佛寺住了将近有半年之久,除了师叔,与曲师兄之外,就是自己,但他二人的声音都已熟习,不但这喝声,来得陌生,且竟敢叫师叔大和尚,不禁一怔,猛的转身一看,只见自己身后,不知是什么时候,站着一个高大和尚,在摇首微笑。

  他不看犹可,一看这和尚,更是使他大惊失色,竟自身不由主的退后几步。

  这和尚身材高大,穿一件破烂僧袖,满身油迹,红光满面,一头乱发,像个鸡窝,手里捧个红漆铁木鱼,木鱼中喷出阵阵酒香。

  蓝剑虹暗道:这和尚不就是我在天龙峰脚下,所看见醉后甜睡在青石板上,我怜其呵怜,赠以衣银,想不到他竟恩将仇报,乘我施展玄门走壁功,游过奇险小道时,在峭壁之顶,推下万斤大石,想制我于死地的那个坏和尚吗?

  蓝剑虹正暗忖至此,那脏和尚忽对天童禅师笑道:“又有三年没有见你用剑,想不到已精进然如了,真叫我敬佩得五体投地。”

  天童禅师哈哈一笑道:“天时兄,三年不见,什么风把大驾吹到了小寺来。”

  话至此突顿,转面向剑虹道:“虹儿,快来给周伯伯磕头。”

  蓝剑虹心里虽然有对这脏和尚一肚子的不高兴,但师叔之命,又不敢违。只好怀着一颗无可奈何的心情,迈上两步,跪了下去,道:“蓝剑虹叩见周伯伯!”

  脏和尚仰面哈哈一笑道:“算了,算了,亡魂谷你吃了我的大苦头,不把我恨如切齿才怪呢?”

  说话中,左手破烂袍袖一拂,蓝剑虹陡觉自己一个跪在地下的身子,被这袍袖一拂,所荡起的劲风,硬将自己凭空托起,也不禁暗暗一惊,这脏和尚好大的功力!

  蓝剑虹站起身子后,天童惊道:“什么?天时兄,你在亡魂谷见过虹儿?难怪在四五个月前,我明明听到你几声长笑的声音,害得我好喜,随命小徒景明去迎驾,想不到你却又离去,使我空喜一场,也使我感觉到奇怪,想了好几天,也没想通。”

  天时又是呵呵一笑,道:“说来惭愧,我这么大一把年纪,还和后辈开那么大一个玩笑。不过,我也只是看到这孩子资质不凡,天性厚善,想测验测验他的武功如何?所以我将万斤大石,从亡魂谷峭壁之顶,推了下去,果然奇材,大石快近顶门,他竟用绝顶轻功避过,不过事后,倒使我自己也抹了一把冷汗,万一他闪躲不及,这笔帐我们可就有得算的啦!”

  周天时的话说完,天童禅师郑嘉荣及蓝剑虹,全都惊愕骇然。

  郑嘉荣认为他这玩笑实在开得太大,但自己与他情深谊重,也就不好说什么,只好呵呵说声:“原来如此!”一笑了事。

  蓝剑虹却是如梦方醒,暗道:原来他是在测验我的武功,这种测技之法,真是太奇、太险,也太世所罕见了,想至此,俊面上似余悸犹存!

  正在这时,由后殿步出来曲景明,一见周天时,赶忙抢上两步,拜倒地下,道:“小侄曲景明叩请周伯伯万福金安!”

  周天时晃晃蓬头大脑袋,笑道:“三年不见,贤侄,你可好呀!”

  景明垂手答道:“小侄托周伯伯的福,贱体如常。”

  曲景明的话说完,周天时转面向天童禅师郑嘉荣,笑道:“荣老弟,仅仅三年没见你,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好运气,临死时还找到这样一块浑金璞玉的奇材。”

  郑嘉荣和周天时,数十年交往,情深谊重,平时打趣惯了,加以脏和尚,天性怪僻,玩世不恭,是以嘉荣当时也就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但转念一想,蓝剑虹究竟不是自己的徒儿,何况自己与晓霞又有一段隐情,若目下不向这玩世不恭的老怪物说明,日后更觉麻烦。

  是以,忙微微一笑,道:“小弟哪里会有这份福气,虹儿乃是峨嵋老道悟玄子的高足,因我与悟玄子也有几份交情,加以,我未入空门之前,与虹儿母亲是表兄妹,这次虹儿奉乃母之命,来五台山见我,是欲求我助他一臂之力,雪扫亲仇,不过……”

  郑嘉荣的话尚未说完,周天时一皱双眉截住道:“剑虹母亲健在,想必是他父亲被害,他父亲是谁?被何人所害,老弟,你打算怎么办?”

  郑嘉荣微微一叹,又道:“剑虹的父亲,乃是廿余年前,名震武林的终南神芒蓝克武,被黑海双怪钱武兄弟用赤练鱼涎溶体惨死,钱氏兄弟自杀害蓝克武之后,即已离开了黑海伏蛟岛,投附崆峒,小弟已有数十年不问江湖中的恩怨之事,所以,我想传几套功夫给虹儿,届时也好使他多一点武艺,对付强仇。”

  在郑嘉荣与周天明说话的当儿,蓝剑虹已将曲景明拉至一边,问道:“曲师兄,这位周伯伯与师叔究竟有何渊源?看他满身油污,褴褛已极,可是他的功力却是异常惊人,师兄你能否将他的身世见告?”

  曲景明道:“蓝师兄你可别看他那付酸像,他就是当今武林中名震大江南北的醉僧周天时!”

  蓝剑虹闻言一怔,道:“醉僧二字,在峨嵋山习艺时并听家师时常谈及,他一手喷酒如针,和几十粒围棋子的功夫,已是天下难敌,但没想到就是他。”

  说完话后目流波向醉僧周天时扫了一眼,敬仰之心,也就随之油然而生。

  曲景明见蓝剑虹对周天时的态度已变,心中暗喜,道:“他与恩师,有数十年交往情同手足,他那红漆铁木鱼里面的美酒,及破衣口袋的几十粒围棋子,当今武林中能和他颉颃的人,屈指算来,确实是少之又少,虹弟,我见他对你颇具好感,说不定他会给你一些好处,别的不说,只要他能教你两套绝世轻功,你已经是用之不尽,震惊江湖了……”

  话未说完,忽听醉僧哈哈一声震天大笑,道:“我醉鬼从来就是有恩必报,剑虹,你快过来。”

  蓝剑虹一听周天时叫他过去,哪里还敢怠慢,赶忙抢步上前,躬身一揖,道:“周伯伯叫虹儿,不知有何示谕?”

  周天时又呵呵一笑,道:“几个月前你酒鬼伯伯,醉死在天龙峰脚的青石板上,承你赠一件湖绉棉袄取暖,又送白银一锭,我非常感激,无奈,你伯伯太不争气,在酒虫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不但那锭银子,已被我买酒喝了,就是那件湖绉棉袄,也唤了五十斤陈年老酒,现在我只好还你一件破背心!”

  说完话,就在方殿里先脱下那件穿在外面又脏又破的僧袍,然后再剥下身上的背心,交给蓝剑虹。剑虹双手接过,但觉缕缕脏臭怪味,扑鼻而来,令人欲呕。

  蓝剑虹强忍着那股臭气,俊目打量背心,只见背心非丝非草,重量总在一斤以上,不知是什么东西织成,心中正在疑惑。

  忽听师毅在一边惊道:“天时兄,快别开玩笑啦,这种无价宝物,怎能给他?”

  蓝剑虹一听郑师叔这样说,知道这背心是件异宝,忙双手捧着要交还周天时。

  周天时仰面呵呵一笑,道:“我刚才已经说过,有恩必报,你送棉袄给我御寒,我当然要还你一件衣服,再说送出去了的东西,又怎能收回,快别听你师叔的话,乖乖给我收下吧!”

  蓝剑虹仍旧不敢当时收下,俊目斜瞥了天童一眼,似在听候师叔示下。

  郑嘉荣深知这老怪物的个性,一向固执己见,若真硬着不许剑虹收下,事情反而会闹得下不了台,只好微笑着点点头,道:“既然这样,你就收下吧!快多谢周伯伯的恩赐!”

  蓝剑虹忙依言下拜,谢了周天时赠宝之恩。

  蓝剑虹刚站起身子,郑嘉荣忽又正色道:“这件背心,你周伯伯当年花了无数心血,且拼了九死一生之力,才将它得来,作为防身至宝,既然恩赐给你,你就把它穿上吧!”

  话至此突顿,转面向曲景明道:“景明,你快击把那插入古柏内的风雷宝剑取回。”

  曲景明垂手应是!领命而去。

  等曲景明将五台镇山之宝风雷剑取回,双手捧着交给恩师,蓝剑虹的背心,已经依言穿好。

  郑嘉荣右手持着宝剑,向剑虹说道:“这件背心,是用头发,白金丝,和金丝猿毛混织而成……”话未说完,长剑一闪,向蓝剑虹当胸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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