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字虽轻,却清清楚楚的传了入陈七星耳朵里,他的脸一下子胀红了。
娘过世前,反反复复的告诉他,他没爹没娘没有靠山,所以百事要让,万事要忍,人家退一步是海阔天空,他退一步,至少能落个容身之地。
陈七星一直记着娘的话,一直也是这么做的,一切谨小慎微,不到实在逼不得己,绝不与人争斗,当地人知道他是个孤儿,也知道他有志气,也不怎么欺负他,即便偶尔受了欺负,别人也只会同情他,骂那些不长眼的王八蛋,欺负一个孤儿,好本事,有出息,怎么不到马桶盖上去撞死,万人骂得那人抬不起头。
所以,陈七星虽然一直忍让对人,从没人说他不对,反拿他做自家孩子的榜样,这样给人骂做窝囊废,真的是头一次,尤其还是年轻的女孩子。
陈七星似乎能感觉到,窗帘后鄙视的眼光,他咬了咬牙,深吸了口气,却又深深一揖下去,不论如何,人家帮了他,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有人或许会觉得夸张,那是他没经过真正的困境,如果干上三天三夜,一滴水,便是大海,陈七星打小一个人过来,多少时候,他几乎是在竭力挣扎,那些时候,他是多么的盼望着那一滴水啊,却是盼不到,所以每一丁点的帮助,他都深深的感激。
“我不是窝囊废,我学会了魄术,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我也会直起腰杆。”陈七星在心里说了一句,快步出城。
出城不久,背后马蹄声响,他闪到一边,两骑如风而过,却是两个女孩子,陈七星不敢盯着人家看,只是瞟了一眼,却还是认了出来,正是酒楼上的那对主仆。
那两个女孩子却没留意他,一晃就过去了,也是,天之骄女,如何会留意路边一个灰尘仆仆的行人,陈七星看着那女孩子的背影,却看了很久,那女孩子穿一袭淡绿裙装,身材苗条欣长,随着马的起伏,就如随风飘荡的葱枝儿,便只看背影,也能让人过目不忘。
陈七星心中憋着股劲儿,三十多里路,说到就到了。
松涛城依山而建,城不大,但城外的屋宇极多,山口处是一条商路,勾通南北,行旅多了,做生意的自然也多,情形到和陈七星老家那县城差不多,如果把这些屋宇换成摊位,也就是一条墟市。
陈七星先找了个店子,吃了碗面条,顺便就央店东打了瓢水,洗了个脸,又问了问城里的情况。
在普通人眼里,魄术神奇而神秘,松涛宗在魄术界声名又极大,行旅到此,会有好奇心,到也并不奇怪,加之那小二还是个多话的,竹筒倒豆子,有的没的全倒出来,陈七星想要知道的和完全没想到要问的,通通都知道了。
松涛宗现在的宗主如祝,名字很普通,祝五福,但在魄术界却声名赫赫,修成了五个魄,据说第六个魄也即将修成,魄术惊神泣鬼,要照这小二的说法,那简直就能移山踏斗,摘星蹈海,还好陈七星跟了狗肉胡一段时间,对魄术颇有点儿了解,否则就小二那张嘴,非给忽悠晕了不可。
五个魄,五魄师,照魄术界正规的说法,乃是降灵师,也不过就到了灵变之境,魄可通灵而已,即便是真修成六个魄,到了神变之境,也终不离风雷水火天地四象,难道还真能把海翻过来啊,魄术很神奇不假,尤其是到了灵变神变之境,修成的魄术不但威力奇大,简直是匪夷所思,象狗肉胡的凤眼钉魂锤,不但可变形如山,而且竟然还能钉人魂魄,太也离奇,但魄师终究不是神仙,神仙的事迹,那是传说,否则狗肉胡也用不着死了。
祝五福座下三大弟子,大弟子尚方义,二弟子包勇,三弟子关山越,都是四魄师,个个有一身了不起的神通,弟子虽少,却人人能修成四魄师的,在光明七宗中也极为罕见,祝五福教徒弟的本事还是不错。
尚方义包勇都广收弟子,两人座下实名的记名的,少说都有上百,不过他两个教徒弟的本事差点儿,能修成两魄的,也不过区区数人,修成三魄的更一个没有,到是一魂一魄的多些儿。
关山越与两个师兄相反,从不收徒,只一个女儿关莹莹,却是整个松涛城的公主,祝五福脾气暴燥,发起雷霆之怒来,谁也不敢劝,能让他止熄怒火的,惟有关莹莹,关莹莹只要牵着他袖子撒一个娇儿,立刻就风平浪静。
“啊呀客官,你来得晚点儿,若是早来半个时辰,就可看到莹莹小姐呢,那可真是画上的仙女也不及她一半的漂亮呢,那肤色,那脸蛋瓜子儿,啧啧啧,错过眼福了啊。”小二脑袋连摇,大是替陈七星遗撼。
“活得不耐烦了是不?”店东插口:“敢议论莹莹小姐的相貌,若给荷叶那丫头听见了,看不拿大马鞭子抽你。”
小二果真就缩了一下头,四面望了望,嘻嘻一笑:“荷叶又不是兔子,就那么长耳朵了?”又啐了一口:“那个凶丫头,菩萨保佑她嫁个大肥猪,每天晚上压得她做鬼叫,看她还凶不凶?”
“贴身丫头,一般都是小姐的陪嫁吧。”却是店中一个顾客插口:“你咒荷叶丫头嫁头肥猪,岂非把莹莹小姐也捎上了?”
“呸呸呸。”小二连呸三口:“我又没说莹莹小姐。”
那顾客却叹了口气:“也不知哪个有福的,能娶到莹莹小姐,那样的美人儿,莫说上chuang,便是摸一摸小指头儿,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啊。”
陈七星吃着面,听着他们议论,无由的就想到先前酒楼上看到的女孩子,想:“若说哪个女孩子比天上的仙子还漂亮,也只有她了。”
心中忽地一动:“她不会就是关莹莹吧?比仙子还漂亮,又带着个凶丫头,先前那丫头可够凶的。”
没见正主儿的面,先给个丫头骂成了窝囊废,不至于这么倒霉吧,陈七星一时很有些忐忑起来,但无论如何,关山越是一定要见的,结了帐,即便进城去。
小二告诉过他,祝五福三大弟子中,尚方义包勇因为弟子多财势广,在城中另有宅弟,惟有关山越是和祝五福住在一起,至于祝五福的宅子,那是松涛宗宗门所在,城中最大最气派的就是了。
松涛城就一条主街,果然有财势,青石板辅就,至少能并行四辆马车,不说陈七星老家吕县,就说万松城,城比松涛城大,若拿正街来比,却还要差得远,即没有这么宽,更远没有这么齐整,这么大一块的青石板,那得要多少银子才能辅出来,当然,这跟松涛城一带出好石材有关,但也是钱啊。
祝五福的宅子就在主街正中,高墙大瓦,飞椽走壁,两个大石狮子,瞪着眼看人,可能是有客,大门敝着,门口一边站四条大汉,一水儿黑色劲装,不相干的人在门前稍一停留,灯笼大的眼珠子便瞪了过来。
莫怪祝五福排场大,光明七宗其实都差不多,都是一地的豪霸,跺一跺脚,满城乱晃的主,象狗肉胡那种,堂堂魄师,而且是三魄师,居然在一个小县城的破墟市上卖肉,那是绝对的异类,估计也只有狗肉胡那号人才干得出来,一般的魄师,哪怕是一魂一魄的魄士,都丢不起那人。
陈七星在街口看了好一会儿,把说辞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这才鼓起勇气过去,真到近前,他到是不怯场了,挺一挺胸,作一个揖:“这位大哥,请通禀一下关三爷,就说有故人胡文庆弟子求见。”
他虽黑瘦,个子到不算矮小,也不显得畏畏缩缩,平着眼光看人,中气也足,那壮汉到不敢小看了他,要知在这门口站桩运气的,不过就是家丁武士,连祝五福的徒子徒孙都算不上,说得不好听点,就家中喂着的一条狗而已,陈七星若真是客,区区家丁是得罪不起的,竟也抱拳回了一礼,说声:“稍等。”进去通禀去了。
陈七星外表淡定,那是卖水卖泥鳅煅炼出来的,心中其实忐忑,不知关山越在不在,又有什么反应,会不会见他,见了又该怎么说话。
正在胡思乱想,却见门里奔出一个人来,这人四十来岁年纪,三缕短须,青袍长衫,戴一顶文士巾,一幅儒雅之气,若换在其他地方,必当他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士子,不过这会儿却是一脸急切之色,还在门里便叫:“五哥,我五哥在哪,五哥。”
陈七星猛一下跪倒在地,号淘大哭:“胡大伯过世了-----。”
“什么?”他的身子一下子给揪了起来,关山越犀利的眼光几乎要射到他身体里去:“你说什么?你是谁?”
“我叫陈七星,是胡大伯的邻居,胡大伯就是为救我遇害的。”他那眼光实在太亮,陈七星吓得一闭眼,勉力睁开眼睛,把狗肉胡的事大致说了一下,只是记着狗肉胡的话,只说是与桑八担旧冤相遇,不提谢三。
关山越揪着陈七星时,连他胸肉揪了一块在手里,随着陈七星的叙说,他的手越抓越紧,他的眼光虽仍然很稳定,可他的手却在颤抖:“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话?”
“我有胡大伯临去时给我写的信。”陈七星拿出狗肉胡写的血书。
关山越抓着血书,看了一遍,仰头向天:“五哥,五哥。”眼中泪水滚滚而下,身子也摇摇欲堕。
“爹,你怎么了,爹。”一个女孩子从门里飞步出来,一把扶住了关山越,却正是先前酒楼上见到的那女孩子,很显然,她就是小二口中所说的松涛城的公主,关山越的女儿关莹莹,凶丫头荷叶跟在后面。
“我没事。”关山越定了定神,把手中的血书再看了一遍,一把抓紧,对陈七星道:“你跟我来。”
他快步向门里走去,陈七星紧紧跟上,关莹莹反倒落在了后面,看着陈七星的眼神里,满是诧异,对陈七星的身份显然非常好奇。
祝五福这宅子大得惊人,几乎就是一座小型城池,关山越在前面快步疾走,陈七星几乎是一路小跑了,这才勉强跟上,却也过了差不多柱香时间,关山越才在一个院子里停住,他一进院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口中哭叫:“师父,师父。”
“难道这是祝宗主住的地方?”陈七星心下猜疑,便也在一边悄悄跪下了。
“怎么了?”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老者走了出来,显然就是祝五福。
祝五福六十余岁年纪,头发半灰半白,身量不高,甚至有些略显矮小,若放在人堆时,很难有人相信这会是光明七宗之一松涛宗的宗主,不过别人若与他眼光对上,却又不会怀疑,他的眼睛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相称,眼睛虽不大,却是惊人的亮,看着你时,就象闪耀的晨星,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一代宗主,果是不凡。陈七星在心中暗叹。
“师父,五哥没了。”关山越哭拜在地。
“什么?”祝五福愣了一下,眉头随即一凝:“你是说胡文庆那孽畜死了。”
“师父。”关山越哭叫:“五哥已去,你别骂他了。”
祝五福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他叫陈七星,五哥临去时托他带了信来。”关山越向陈七星一指,托起狗肉胡的血书,膝行向前。
祝五福瞟了一眼血书,背着手,却不肯接,看向陈七星:“你是他什么人?他怎么死的?”
“祝宗主对胡大伯成见极深,一条狗嘛,有什么了不起的。”陈七星心下嘀咕,虽然他当时也觉得,狗肉胡嘴馋之下居然杀了师父的狗吃肉,太也过份,但现在看了祝五福的态度,却又觉得祝五福更过份些,不就是一条狗嘛。
这种想法,面子上当然不敢表露出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把先对关山越说过的话又对祝五福说了一遍,这些话他在路上想了千百遍的,到是熟极而流。
“难怪我说十年不闻这孽畜兴风作浪,居然躲在了一个小街市上杀狗卖肉,好好好,可真是出息了。”祝五福嘿嘿冷笑。
“师父,你别骂五哥了。”关山越哭叫:“他当年也是另有苦衷。”
“什么狗屁苦衷。”祝五福暴叫:“不要只以为你们聪明,你师父我就是傻的,他为什么那么做我当然知道,可就是知道才越不可原谅,他到是快意恩仇了,拿师门怎么办?我教了他二十年,容易吗我?他屁股一拍,就恩断义绝了?我告诉你,到死我也不会原谅他,绝不。”
“原来胡大伯打师父的狗吃另有苦衷,奇怪了,打个狗吃有什么苦衷啊,不过这苦衷好象不但关三爷知道,祝宗主其实也知道,到是怪了。”陈七星心中暗转念头,看着祝五福暴怒的样子,情不自禁缩了缩头,祝五福身子矮瘦,可发起怒来,却如山洪暴发,惊天动地,脑后五道魄光,随着他的暴怒而时伸时缩,更增威势,无法想象,若是他的敌人对上盛怒中的他,会是一种什么情形?
“师父。”
“你不必说了,滚回去。”祝五福一甩袖子,回了房里,怦一下关上了门。
“师父。”关山越拜倒在地,并不起身,陈七星也陪着跪着,跪了有小半个时辰,门里传出一声怒哼:“带这小子滚,这小子测魄若能过关,你便收了他做徒弟。”
先前关山越托着血书,他虽没接,瞟一眼却已看清了书上内容,而认同了狗肉胡信上的内容,也算是勉强原谅了狗肉胡。
“多谢师父。”关山越知道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叩了头,又让陈七星叩了头,这才带了他出来。
关山越住得离祝五福到是不远,一个独立的院子,三进的院落,占的地盘却不小,后面还带着一个花园,花园中一幢小楼,陈七星后来才知道,那是关莹莹的香闺,她爱花,花园中收得有无数奇花异草,一年四季花开不断。
陈七星给安排住在前院左手的厢房里,有一个小丫环服侍,让他洗了脸,换了衣服,关山越便遣人叫他过去,细细问起狗肉胡的情况,这样的询问其实花了好几天时间,关山越对狗肉胡的一点一滴都非常关心,有时听陈七星说着,他半天不说一句话,有时会倒了酒来,喝着酒,久久沉凝,陈七星感觉得出来,他和狗肉胡的感情非常深,不过他不敢问。
而说着狗肉胡的事,连带着也把他自己的情况说了出来,除了谢三,答应过狗肉胡的不说之外,陈七星也没什么瞒的,一五一十都说了。
虽然测魄还要到明年二月,但冲着狗肉胡,关山越铁定是要收陈七星做弟子的,因此关山越也不避讳陈七星与他女儿相见,反是主动发话,让关莹莹多关照点儿陈七星。
因着万松城里的一幕,陈七星先有些儿担心,怕关莹莹另眼看他,相处下来,其实还好,关莹莹有些儿骄傲,这太正常了,也有些儿小心眼,这也是一般女孩子的通病,但并不无事生非,人也极聪明,除非你惹着她或者她反感你这个人,否则还算好相处,陈七星与人打交道多,心眼细,反应灵泛,几次相处下来,关莹莹到是不觉得他讨厌,而做为关山越惟一收下的弟子,她到是反有几分亲近,在陈七星给她压着乖乖的叫了声师姐后,她立即就把陈七星当做自己人了,有事没事,总把陈七星带上,以至到后来陈七星几乎身兼多职,马夫,跑腿,出气筒,搬运工,也是,惟一的一个师弟,这玩具太好了,可着劲儿使唤。
陈七星到也乐意,反是关山越有几次看不下去,说了两句,关莹莹每次吐吐可爱的小舌头,过后又是一样。
测魄还要到明年二月,过关之前,不能教魄术,关山越便让陈七星先练武功,在魄术面前,武功没什么大用,但身手练活了,气血充沛了,对以后修练魄术也有好处。
陈七星从小到大一切靠自己,人小力弱无依无靠,能到手的东西就不多,于是养成了极为勤俭的性子,只要能拿到手的,便极为珍惜,绝不放过任何机会,虽然说武功在魄术面前没多少用,但只要能学就是好的,学得认真,练得也刻苦,只要关莹莹不使唤他,抓住机会他就练功,练得勤,学得苦,脑瓜子也好使,进步飞快。
刚来松涛城时,陈七星又黑又瘦,你想啊,从小到大一个人照顾自己,也没吃个什么,能胖起来吗?太阳底下卖水,能不黑吗?住在关家就不一样了,一天三餐,好吃好喝,再加上练武活络了气血,一个冬天过去,猛然就窜高了一大截,身板也壮实起来了,背后看去,赫然已是一条健壮汉子,其实他还不到十七岁。
呆了半年,对松涛宗上下,陈七星也有了大致的了解,也见过了尚方义和包勇,尚方义已年及五十,个子高大威猛,性格暴烈,一句话不对头,便要动手,早年间在江湖上闯荡,手上着实沾了不少血腥,当然,自己也吃了不少苦头,他修出了四个魄,可脑后却只有三道魄光,因为他的第二个魄给人打灭了,近十年性子才有所收敛,松涛城附近,各种门店辅面,还有周围的田产山庄,差不多都是松涛宗的产业,祝五福把这些都交给了他管,算是松涛宗的大管家。
包勇也年近五十,个子不高,皮肤白净,圆脸大肚子,看人总是眯眯笑,若放在哪个店辅里,就是个和气生财的小店东,事实上他还真是个很成功的商人,松涛宗有几个商队,在外地也还有不少产业买卖,这些祝五福都交给了他,自他接手,松涛宗外面的产业增长了好几倍,商队的收入也是水涨船高。
到是关山越是个甩手大掌柜,他为人清雅,不喜俗务,修练魄术之余,多是读书练字,或与左近一些文人墨客诗酒唱和,全不象个魄师,然而陈七星从背后的一些议论却知道,三大弟子中,以关山越功力最高,尚方义限于天性,包勇耽于俗务,修到第四个魄,差不多已是极致了,惟独关山越有可能修成第五个魄,成为继祝五福后松涛宗的第二位降灵师,也有传言,祝五福百年后的宗主位置,十有八九会交给关山越。
陈七星也听到了一些关于狗肉胡的议论,对狗肉胡的看法,分为截然不同的两种,一种是,放荡不忌的浪子,没出息的家伙,另一种是,外表不忌,内心火热,聪明绝顶,少见的天才,后一种评价是关山越偶而跟陈七星说的,尚方义脑后三道魄光,其中的器物魄其实是第四个魄修成的,而狗肉胡却是真真实实的以第三个魄修成了至少要四魄才能修成的器物魄,如此逆天的家伙,松涛宗创派千年也没见过几个。
而从对狗肉胡的议论中,陈七星也弄明白了一个个疑团,关山越三个,加狗肉胡也只四个,可狗肉胡却叫关山越小六子,原来祝五福总共是收了六个徒弟的,只不过死了一个赶走一个,还有一个不知所踪,只剩下了关山越三个。
虽然是同门师兄弟,尚方义与包勇的关系并不是很好,或者说包刮关山越在内,师兄弟三个的关系都不是太好,关山越还好点儿,不争权不揽事,尤其尚方义包勇两个,明急暗斗,关系相当僵硬,两人都是门人弟子上百,也是争来斗去。
尚方义两个不但门人弟子多,妻妾子女也多,尚方义正出的旁出的,共有三子三女,包勇还要厉害些,四子五女,对关莹莹这个小公主,尚方义包勇两个的儿子自然是着力巴结,但女儿就不同了,尚方义包勇都有个十五六岁没出阁的小女儿,一个叫尚蓓,一个叫包丽丽,说起来,她们也是要长相有长相,要家世有家世,可偏偏松涛城里有个关莹莹,与关莹莹一比,长相不如,聪明不如,受祝五福宠爱的程度也不如,这两个又都是小心眼,对关莹莹心生忌恨也就免不了,虽然不至于仇人也似,但平日里相处,争风吃醋冷嘲热讽便是常事,关莹莹骄傲得很,不太与她们计较,丫头荷叶却是个急性子,又最是维护自家小姐的,小姐身上,丁点儿亏都吃不得,因此而养成了一个凶丫头的性子,陈七星先前对她骂他窝囊废的事,心里还是有点儿疙瘩的,相处久了知道了荷叶的性情,到是不介意了。
就这么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天陈七星一早醒来,推开窗子,但见天地皆白,原来一夜大雪,地上已是厚厚一层。
到院子里,打了一趟拳,又练了一趟剑,正自起兴,忽听得侧院关莹莹大呼小叫:“七星懒乌龟,起来了没有,快来快来。”
陈七星打拳舞剑呼呼生风,关莹莹魄术又已入门,年前便修成了一魂一魄,哪会听不到,她是存心要叫陈七星懒乌龟吧。
“这丫头。”陈七星嘀咕一声,却不敢迟疑,他这盘豆芽菜太嫩,惹得小公主发飚,那就是灭顶之灾,应一声:“来了。”飞步出去。
关莹莹站在院门外,外披银狐斗蓬,下面是石榴红洒花裙子,远远看去,悄生生恰如雪里红梅,要到近前才能看到她的脸,给银狐面的衬领裹着,精巧如玉,凶丫头荷叶站在她后面,手里捧着个花瓶儿。
一见陈七星,关莹莹便跳着脚叫:“懒乌龟师弟,这会儿才起来,人家都在雪地里站半天了。”
要骂人就骂人呗,什么叫雪地里站半天,陈七星心下腹诽,嘴上陪笑:“师姐早,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这是要到哪儿去摘花。”
“说是要到后山的姑子庵去看梅花的,看那墙角处一朵花儿,到生得好,你先摘来给我。”她明媚的眼珠子在斗蓬后滴溜溜的打着旋儿,食指儿伸出来,白嫩嫩脆生生,微微往上翘,便如一根新掐的葱管儿。
陈七星顺着她手指看去,十余步外的墙角,雪堆之上,果然生着一朵儿怪花,有酒杯儿大小,含着个蕊儿,花辨儿好象还在动,怕冷似的。
陈七星为人小心精细,可不是别人说一句就听一句的那种人,为什么说是怪花呢,因为他留意过,那地方生着的是一蓬不知名的小矮树,叶子落尽了,没下雪时,杈杈丫丫光着个膀子,有够难看的,怎么突然一夜之间生出这么大一朵花儿出来,而且就这么一朵,还叶子都不见一片,不是怪花是什么?
陈七星知道,关莹莹是修成了一魂一魄的,第一魄肯定是个草头魄,以她爱花的性子,十有八九是一株什么奇花异草,陈七星虽然从来没见过,但几乎可以肯定,面前这朵花,必是关莹莹的魄在作怪,只是关莹莹把魄光隐在了斗蓬后面,没让他看见而已。
不过呢,小公主大清早又是落雪天的,不怕冷不怕冻来跟他开这个玩笑,不凑趣可不行,难道说一眼就看破了,哈哈,那是你的魄变的,真要那么说,就是存心找抽了。
“真的哎,那是什么花,这么漂亮,小师姐,我跟你说,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花呢。”凑着趣,陈七星一惊一乍的便叫了起来,走过去,做势伸手要摘,还装出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花辨的样子,戏要演就要演全套不是。
指尖方要触着花辨,那花忽一下开了,花辨中裹着一物,扑的一下,打在了陈七星脸上。
陈七星啊的一声叫,踉跄后退,这个他是演戏,关莹莹要捉弄他,那就顺着她的意思给她捉弄,逗她开开心好了,但有一点却出乎陈七星意料之外,打在他脸上的,即不是花辨,也不是水珠或雪团儿,而是一团雾气,或者说一团香气,香喷喷的,还带着一抹淡粉的颜色,这香却又不是一般的花香,似乎是很多种花凑在一起,香气儿一股脑扑过来,而最奇怪的,是这花香里带着酒味儿,陈七星不提防吸了口气,只觉脑中一晕,顿时就迷迷糊糊的,有一回他陪狗肉胡喝酒,不提防喝多了点儿,喝醉了,就是这种感觉。
他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先一惊踉跄后退是演戏,这会儿却是真个撑不住,一个屁股墩,跌坐在了雪地上,手撑着地,闭着眼睛在那儿发晕,到还有一点儿清醒,只是叫:“啊呀,这是什么,醉死我了。”
“我的醉芙蓉练成了,我的醉芙蓉练成了。”关莹莹拍着小手板欢叫起来。
“莹莹。”是关山越的声音:“又在捉弄你师弟了。”
“爹。”关莹莹吐了吐舌头,花雀儿般扑过去,双手吊在关山越脖子上,整个人跳了起来:“爹,告诉你,我的醉芙蓉练成了呢,你看你看,小师弟那傻样儿。”
“多大个姑娘了,还这么皮。”关山越捏捏她粉嫩的脸蛋儿,似嗔实怜。关莹莹亲生母亲死得早,关山越虽收了几房姬妾,为怕她受后母的气,便没扶正,而在陈七星之前,他也从没打算收徒,这个女儿,可算是顷注了他全部的心血,而关莹莹也确实是聪明乖巧惹人爱,就只一点,老爱捉弄陈七星,让他有点儿恼不得气不得。
“七星小师弟,师姐这里给你道歉了。”关莹莹咯咯笑,却又道:“感觉怎么样?”
“啊呀醉死我了。”陈七星苦着脸叫,一半儿装的,一半儿却也是真的,关莹莹不知闹的什么鬼,那花香确实醉死个人,他想撑起来,却只觉天旋地转,没法子,抓了把雪,在脸上擦了两把,脑袋这才没那么晕了,勉力站起来,却还有些儿踉跄,叫了声师父,身子却还又歪了一下,关莹莹越发笑得欢畅了。
“整天就只见你捉弄你师弟,没个正形儿。”关心越点点关莹莹鼻尖儿。
关莹莹咯咯笑:“爹,我跳舞给你看。”
脱了斗蓬给荷叶拿着,就在雪地上舞蹈起来,舞姿欢快飘逸,如雪地上跳跃的红狐,舞到极处,脑后忽地现出一道魄光,四下一散,化出数十朵花儿,花儿在空中绽放,飘飘洒洒落下,有的落在雪地上,有的落在她身上,一触即灭,空中却又有花儿飘落,无数朵花儿围着她,花在飘荡,人在舞蹈,一时间竟分不清哪是花,哪是人,陈七星半张着嘴,全然看傻了。
忽地里眼前一花,一朵花急射到面前,扑的一下绽开,却是关莹莹看他傻得讨厌,又打花戏弄,陈七星猝不及防,往后一退,到是记得屏住呼吸,却不防后面一块石头,脚下一绊,仰天一跤,摔了个乌龟翻背。
“咯咯咯。”看他摔得狼狈,关莹莹咯咯娇笑,便是关山越也掌不住笑了。
“爹爹,你再看。”关莹莹一声娇叫,所有的花突地消失,却在关莹莹脚底下生出一朵花来,关莹莹一脚独立,双手合掌,由下向上,身子边急速旋转,双手边往上升,而脚下的花也飞速的生长,她越旋越快,脚下的花则越长越大,眨眼间长得有大脚盆大小,每一片花辨都有一人多高。
关莹莹双掌伸到极处,缓缓放下,在胸前合什做拜佛之姿,盘膝坐下,那朵巨大的莲花也缓缓闭合,越缩越小,越缩越小,直小到圆凳大小,却又忽地一炸,花辨纷飞中,关莹莹如脱壳的红蝴蝶般飘出来,那一刹的她,是如此的美丽,天地为之失色。
“爹爹,我跳的好吗?”关莹莹跳到关山越身边,爱娇的倚在他身上。
“跳得好,我女儿跳舞,百花也要为之失色啊。”关山越刮刮她的鼻子:“来,快穿上衣服,出了汗,小心着凉。”一眼看到陈七星,还傻呆呆撑住在地上呢,又道:“下次不许这么捉弄你师弟了。”
“就他那傻样。”看着陈七星狼狈的爬起来,关莹莹扑哧一笑。
陈七星嘿嘿笑,关莹莹舞姿虽逝,他眼前却净是她舞动的身影,想:“小师姐修的这醉芙蓉真的很好看,那醉酒的花香最奇怪,这要是用来对敌,突然放出来,敌人闻着醉倒,可收奇效,不过她把那股醉花香藏在魄中,自己岂非先醉翻了,难道她千杯不醉,可也没见她喝过酒啊,奇怪,奇怪。”
虽然一魂之魄只能形变,可看过关莹莹的醉芙蓉和狗肉胡的向日葵后,陈七星觉得,形变也非常神奇,对魄术也更加向往起来,而眨眼间,二月二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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