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妹居然同意了。
来双扬有这个本事,硬是说服了九妹。
来双扬说服九妹并没有费太多口舌。因为来双扬事先已经彻底粉碎了九妹对久久的幻想。除了久久,九妹没有可能亲密接触其他的城市青年。九妹正是惶然不知所终呢。
来双扬用平静的语气,把九妹的人生状况给她做了一个客观的分析。客观事实很残酷,九妹明白了她在城市的处境和艰难,况且九妹还有狐臭,天天用香水遮掩着呢。来双扬建议九妹嫁给张所长的儿子。
九妹说:“张所长的儿子是花痴!”来双扬说:“不是花痴,能够和你这个乡下妹子做夫妻?人家一个体体面面的,干部家庭的大学毕业生。花痴怕什么?你不就是一朵花吗?对你痴一点儿有什么不好。现在的女人,就是嫌自己的男人对自己不够痴情,恨不得他们成了花痴才好,关在家里,只看老婆一个人。再说了,花痴这种病,一般结婚以后就会好的。万一不好,也就是春天发发病,别的季节跟好人一模一样,你是看见他来吉庆街吃饭的,多少女孩子喜欢他,你也是见过的。”九妹说:“万一发病了怎么办?”来双扬说:“万一发病了我会不管你?不发病,皆大欢喜,等于你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英俊女婿,城市住房,城市户口,公婆当菩萨供着你,你什么都得到了。万一发病,治疗呗。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怕什么?”
九妹说:“假如病得更厉害了呢?”来双扬说:“崩溃!送精神病院呀!实在不成还可以离婚呀!到那时候再离婚,你该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九妹呀九妹,现在做什么生意没有风险?人生也是一样的呀!你还在这里犹豫,人家张所长家里,成天都有哭着喊着送上门的乡下女孩,就是咱们吉庆街的,也不少。张所长为什么选择你,因为首先是他儿子喜欢你,看上你好久好久了。再是我没有把你当丫头,我当你是自己的妹妹,吉庆街都知道,你是'久久'的副经理。你是有身份有靠山的人,你出嫁,我是要置办彩电冰箱全套嫁妆的;'久久'的股份,也是要给你提到百分之三十的。九妹啊,你是有娘家的人啊!我来双扬这里就是你的娘家啊!你以为人家张所长不看重这个?一个干部家庭,谁不看重身份和地位呀!”
来双扬说完,接电话去了。一个电话,故意说了将近一个小时。九妹独自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抱着脑袋前思后想。
来双扬打完电话,过来,也不再劝说,疲乏地歪着身子,仿佛为九妹操碎了心的样子,眼睛呢,只是征询地看了九妹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去磕烟灰。
九妹揉着眼睛哭道:“老板啊,大姐啊,你要说话算话啊,以后千万不要不管我啊!”来双扬轻轻杵了一下九妹的脑袋,说:“我是说话不算话的人吗?真是崩溃!”事情就这样办成了。九妹将要成为一个花痴的新娘了。来双扬忽然一阵心酸。来双扬挨着九妹坐下,抚摸着九妹的头发,说:“九妹啊!我何尝不愿意你嫁给久久呢?久久命不好,你的命也不好,我的命也不好。咱们都是苦命人,就这么互相帮着过吧。做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来生我不要做人了,我宁愿做一只鸟。”
正好有一只鸽子歇在来双扬的窗口,来双扬看着鸽子说:“我宁愿做一只鸟,想飞哪里就飞哪里,父母兄弟,一家老少的事情全都不用管,多好啊!”九妹泪眼朦胧地也去看那鸽子,说:“我来生也不做人!随便做什么也不做人!”来双扬说:“九妹,大姐对不起你了!”九妹说:“大姐,不要这么说。这是我最好的出路,我反复想过了。”
来双扬说:“结了婚,安定了。张所长的儿媳妇,也没有人敢小看的了。到时候,你要放开胆量和手脚,把‘久久’的生意搞得更红火。大姐老了,有做不动的时候,'久久'迟早是你的。”九妹被来双扬感动得一塌糊涂,说:“‘久久’永远都是大姐你的、久久的和我的。以后,我心中珍藏的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久久’了。我会拼命把生意做大的,我要尽量多赚钱,我要替你分担一部分久久的费用。我想穿了,只要久久能够活着,他要吃‘货’我们就尽力让他吃吧。”
提到久久,来双扬流泪了。汹涌的泪水,把眼睫毛上涂的黑色油膏,淌了一脸。
她揽过了九妹的头,依偎在自己怀里。她喃喃地说:“久久活不长的。他要是活得长,我就只好卖房子养活他。来家的这两间老房子,就是最牢靠的两笔财产,一笔是久久的,一笔是来金多尔的。我自己和其他人过活,只有靠我卖鸭颈和'久久'的生意。我这辈子不如你呀,九妹,我就是一个卖鸭颈的命了。”来双扬这个样子,九妹还有什么话说,两个人竟是肝胆相照的亲姐妹一般了。
日子过得很快。说话间,一个月过去了,九妹的婚期也到了。张所长的儿子,一听要替他完婚,高兴得比正常人还要正常。张所长的儿子与九妹一同去“薇薇新娘”影楼拍婚纱照,影楼的小姐都嫉妒九妹了。一个乡下妹子,怎么把这么一个一表人才的青年弄到手了?她们对张所长的儿子卑躬屈膝,把刻薄的冷淡藏在虚伪的热情里对待九妹。张所长的儿子居然觉察出来了,说:“你们不要这样好不好?否则,我和我女朋友就要换一家影楼了!”九妹听了兴奋得实在忍不住,提着婚纱跑到街头,给来双扬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把未婚夫的话,逐字逐句地讲给来双扬听。来双扬在电话那头说:“好哇。这是我早就料到的。”
来双扬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来双扬高兴当然是高兴,但是她已经把九妹的事情放下了,她要去忙别的事情。生活中的事情真的是很多很多。
来双扬把来家的两间老房子收归到了自己名下。除了久久,来双元肯定是有意见的,来双瑗也肯定是有意见的。来双元与来双瑗,来双扬不怕他们。
他们的思想工作,来双扬都可以做通。谁要是来硬的,来双扬就要问问他们,谁能够把久久和来金多尔负责起来?谁能够把吉庆街的“久久”酒店负责起来?
来双元不能够,来双瑗也不能够。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只有来双扬必须把小金解决一下。
来双元的背后主要是他的老婆小金在挑唆。小金下岗两年多,想钱想得要命,现在是穷凶极恶了。
来家的长子没有得到房产,小金绝对饶不了来双元。
小金下岗之后迷上跳广场舞,据说在舞场结识了一个律师。现在她动不动就说要诉诸于法律。如果不解决小金,来双扬的哥哥来双元,后半辈子就没有安宁日子过了,来金多尔受到的干扰就太大了,来家谁都没有好日子过了。来双扬必须解决她的嫂子小金。
与小金这样的女人较量,来双扬便要使用她的另一套本领了。这就是泼辣。
小金泼,来双扬要比小金更泼。出发迎战小金之前,来双扬换下了裙子和高跟鞋,穿上一身廉价的紧身衣服,黑色的;手上却戴了一副白色腈纶手套,这手套是来双扬夏天骑自行车用来保护手指的,今天她是晚上去找小金,没有太阳紫外线,她是怕小金把她镶钻的手指抓挠坏了。虽然是人造钻石,也是八十元一颗的。来双扬这样的一身打扮,完全是一个江湖侠客。
琴断口广场成了来双扬的嫂子小金终身难忘的伤心之地。
来双扬到了琴断口广场之后,暗中观察了小金很久。小金是那种年轻小巧玲珑中年发胖的身材,骨骼小,肉多,整个人成了一个圆滚滚的树桩,这种身材没有什么关系,人到了年纪都会发胖的。问题是小金年轻的时候朴朴素素,看上去令人舒服,现在却爱俏起来。小金不懂得,一个中年妇女,爱俏是一定要有身材本钱的,还要有经济实力的,还要有见识和悟性的。不然,就应当取本色的风格,穿得干净整洁,大方朴实也就很好了。小金真是要命!穿的什么?居然敢穿黑纱!
里面紧身吊带背心,外面罩一件半长黑纱,下面是今年最流行的两边开衩短裙,脚尖上是松糕凉鞋,头发呢?吹起来挂在头顶如僵硬的快餐面,还染有一撮金色的黄发。这居然是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妇女的打扮!真是丢来家的人!在大喇叭猛放的流行歌曲声中,小金涂脂抹粉,做出一脸的表情,用一种以为自己很亭亭玉立风情万种的感觉,与那位相貌委琐,瘦得腰都挂不住裤子的律师,亲密地相拥起舞。
并且,小金只和那位律师跳舞。一个老头子过来请她,她还撇嘴!喇叭里放出一首“真的好想你,我在夜里呼唤黎明”这种抒情曲的时候,小金与律师几乎跳贴面了。他们的眼睛,还碰来碰去,在光线黯淡的地方,向对方放电。他们一定以为,广场这么大,跳舞的人好几百,看上去都是胳膊在扭动,仿佛一窝乱蛆,令人眼花缭乱,一定不会有谁注意到他们的。来双元还为他的老婆辩解,说她晚上出去跳舞只是为了锻炼身体。来双扬才不相信呢!为了身体健康,每天坚持在自己的楼道里爬楼梯就足够了!
来双扬径直走到舞场中间,把她的嫂子小金拽了出来。当来双扬大叫一声:“嫂子!”的时候,律师飞快地钻进人群,不见了。
小金的块头不大,劲头却不小。她用力甩掉了来双扬的手,大声叫喊道:“我又不认得你!你拉我做什么!”
小金这一手果然厉害,周围不少的人就围了过来,警惕地打量来双扬。小金长期在这里跳舞,人们是认识她的。而且来双扬还不能指责小金的打扮,也不能戳穿小金跳舞的居心,因为舞场上的大部分人,都是小金的同类。来双扬一棍子打翻一船的人,在这里肯定是要吃亏的。来双扬见势不妙,机智地转换了话题。
来双扬在吉庆街练就的就是一张巧嘴。
来双扬说:“嫂子,你这是干什么?我偶尔路过这里,看见了你,想托你给我哥哥和侄儿捎带一点营养费回去,他们手术以后,还是要多补养补养的。我不是看你下岗了,想帮帮你们吗?”周围的人,把来双扬的话一听,顿时对她好感倍增。
小金可不是一个好打发的女人,她说:“说得比唱得好听!钱呢?给我吧。”
来双扬没有退路,只好拿出了一张百元的钞票,递给了小金。她想: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小金拿了钱就要走,来双扬说:“嫂子,这就做得不地道了吧?我还有话要说呢。”小金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来双扬对周围的人无奈地笑笑,说:“我嫂子好像吃了炸药呢。”
小金迫于众人的压力,将戾气收敛了许多。说:“有什么话,说吧说吧,你这个人,我又不是不知道。汉口吉庆街的,老辣得很。没有事情,是不会来找我的。”
来双扬也就变了脸,说:“那好。那你就听着。你是一个当妈的,你儿子动手术割包皮,你跑到哪里去了?你是一个做老婆的,你丈夫也动了手术,你跑到哪里去了?你本来就是一个工人,却怕吃苦,不肯做工。你下岗之后,我给你介绍了多少工作,你都不肯做。巴不得每天早上一开门,天上就在下钞票。你从前上班,就是在厂里混点。有哪一个工厂,能够不被你这样的人混垮?还有脸骂政府,怪国家,埋怨丈夫。像你这种懒婆娘,不肯劳动,不管儿子不管丈夫不顾家庭,还有什么嘴巴说别人?”小金的嗓子也敞开了。她说:“我家里的事情,要你管什么!不就是你哥哥和侄子在你那儿住了几天吗?你就邀功来了。谢谢你!行了吧?你妈×自己一个孤老,把老子的儿子拉拢过去当自己的儿子,还不肯出一点儿血,天下哪里有这么美的事情!”小金骂来双扬“孤老”,这一下就把来双扬的恶胆勾引出来了。
来双扬甩出胳膊,手指都指点到小金的鼻子尖了。来双扬说道:“你骂我孤老?你的脑袋是不是有毛病?你张开眼睛看看是你年轻还是我年轻?你崩溃呀!我他妈的又不是没有生过孩子!老子现在要生育,是分分钟的事情,要找男人,也是分分钟的事情。姓金的,我告诉你,话说早了不好,咱们走着瞧,将来谁是孤老,咱们看得见的!什么你的儿子,你管过他吗?那么好的一个孩子,那么爱学习爱读书,你妈的×,你一打麻将就是整天整夜,那孩子,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给两个钱让孩子自己上街买烧饼,孩子烧饼都舍不得吃,都去买书报了。这么糟蹋孩子,你还有什么资格当妈?这孩子是吃我的奶水长大的,是我一直在关心他爱护他,给他买书买杂志,是我花钱送他去俱乐部打乒乓球。他动了手术,是在我家里休养,我给他熬骨头汤,做肉做鱼给他吃。‘生不如养’这句老话你知道吗?我要抢你的儿子?我有钱不知道自己多穿几件好衣裳?我有病啊!是孩子他愿意啊!你让多尔站在我们中间,看他愿意跟谁走!我是心疼这孩子啊!你是在害性命你知道不知道!”
来双扬的一番话,倾泻如高山流水,势不可挡。
小金几次试图打断她,结结巴巴着,就是说不出任何有力的语言来。小金恼羞成怒,扑将上来冲撞来双扬,一边叫嚷:“来双扬!你这个婊子养的!看我不把你的嘴撕了!是我惹你了,还是我铲了你们家的祖坟,你凭什么跑到这里来败坏我!”
来双扬的个子比小金高多了,又是有备而来的,所以一下子就捉住了小金的双手。
来双扬说:“今天我来,就是要教你学乖一点儿。教你尽到做老婆做母亲的本分,不要无事生非地搀和我们来家的任何事情。我哥哥养活了你,爱护着你,你要知趣,要感恩,不要给他气受,不要在他面前絮絮叨叨,不要怂恿他与我们兄弟姐妹争家产闹矛盾占小便宜。如果你乖,多尔的生活费和教育费,从现在起,我都包了。你他妈的就是打麻将打死,跳舞跳死,懒惰得骨头生蛆,我来双扬再也不干涉你一个字!假如你臭不懂事,那就怪不得我了!”
小金听了来双扬的话,愣了半晌,突然奋力地跳起来,在来双扬脸上抓了一把。
来双扬一躲闪,小金的手抓到她嘴角了,当时就有血花绽开。来双扬眼疾手快,顺势就给了小金一个凶猛的耳光。小金脚跟没有站稳,踉跄了一下,跪倒在来双扬面前。
来双扬抓住小金的头发,说:“今天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最后还有一个小小的警告,你要是再和那个律师眉来眼去,是卸胳膊还是卸腿,随便你挑。你知道我可是吉庆街长大的。”
小金扛不住了,一摊烂泥泄在地上,杂乱无章地哭嚷叫骂着。
来双扬一把掀开小金,钻进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