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隼
门外的有限的一方泥地上,有两队蚂蚁在打仗。
童话作家爱罗先珂〔2〕的名字,现在是已经从读者的记忆上渐渐淡下去了,此时我却记起了他的一种奇异的忧愁。他在北京时,曾经认真的告诉我说:我害怕,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人发明一种方法,只要怎么一来,就能使人们都成为打仗的机器的。
其实是这方法早经发明了,不过较为烦难,不能“怎么一来”就完事。我们只要看外国为儿童而作的书籍,玩具,常常以指教武器为大宗,就知道这正是制造打仗机器的设备,制造是必须从天真烂漫的孩子们入手的。
不但人们,连昆虫也知道。蚂蚁中有一种武士蚁,自己不造窠,不求食,一生的事业,是专在攻击别种蚂蚁,掠取幼虫,使成奴隶,给它服役的。但奇怪的是它决不掠取成虫,因为已经难施教化。它所掠取的一定只限于幼虫和蛹,使在盗窟里长大,毫不记得先前,永远是愚忠的奴隶,不但服役,每当武士蚁出去劫掠的时候,它还跟在一起,帮着搬运那些被侵略的同族的幼虫和蛹去了。
但在人类,却不能这么简单的造成一律。这就是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
然而制造者也决不放手。孩子长大,不但失掉天真,还变得呆头呆脑,是我们时时看见的。经济的雕敝,使出版界不肯印行大部的学术文艺书籍,不是教科书,便是儿童书,黄河决口似的向孩子们滚过去。但那里面讲的是什么呢?要将我们的孩子们造成什么东西呢?却还没有看见战斗的批评家论及,似乎已经不大有人注意将来了。
反战会议〔3〕的消息不很在日报上看到,可见打仗也还是中国人的嗜好,给它一个冷淡,正是违反了我们的嗜好的证明。自然,仗是要打的,跟着武士蚁去搬运败者的幼虫,也还不失为一种为奴的胜利。但是,人究竟是“万物之灵”,这样那里能就够。仗自然是要打的,要打掉制造打仗机器的蚁冢,打掉毒害小儿的药饵,打掉陷没将来的阴谋:这才是人的战士的任务。
八月二十八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九月二日《申报·自由谈》。〔2〕爱罗先珂(B.Z.EHG[X\G,1889—1952)俄国诗人和白骷摇M晔币虿∷渴鳌R痪*二一年至一九二三年曾来中国,与鲁迅结识,鲁迅译过他的作品《桃色的云》、《爱罗先珂童话集》等。〔3〕反战会议指世界反对帝国主义战争委员会于一九三三年九月在上海召开的远东会议。这次会议讨论了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和争取国际和平等问题。开会前,国民党政府和法租界、公共租界当局对会议进行种种诽谤和阻挠,不许在华界或租界内召开。但在当时中共上海地下党支持下终于秘密举行。英国马莱爵士、法国作家和《人道报》主笔伐扬-古久里、中国宋庆龄等都出席了这次会议;鲁迅被推为主席团名誉主席。在会议筹备期间,鲁迅曾尽力支持和给以经济上的帮助。在一九三四年十二月鲁迅复萧军的一封信中曾说:“会(按指反战会议)是开成的,费了许多力;各种消息,报上都不肯登,所以在中国很少人知道。结果并不算坏,各代表回国后都有报告,使世界上更明了了中国的实情。我加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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