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铁坐在车后座上那一刻,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算放下来,这时,安铁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一滩烂泥一样,抬下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也不知道是自己在海上逃命的结果,还是失血过多造成。
车里的冷气就像针一样一根根往自己的毛孔里刺,但安铁没有让路中华和张生把冷气关掉,事到如今,是该让自己好好清醒一下头脑了。
经历了这番海上遇险,安铁必须让自己认清一个事实,那就是有人要自己死。
安铁在那闭目沉默着,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脸上的表情,反正脸上缠满了绷带,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
安铁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自己的脸成了何种模样,安铁没去想,现在安铁被脸部传来的一波一波的痛包围着,内心深处的斗争却是比挑战痛感更让安铁纠结。
路中华此时正坐在安铁的身侧,张生坐在副驾驶上,两个人也出奇地沉默,从路中华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张生脸色非常不好地看向后视镜,就可以看出,车里的兄弟三人都处于一复杂的心里变化之中。
车在马路上快速地开着,这车开得很稳,安铁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颠簸,车里的冷气一再地降低着温度,与外面的炎热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如果说此时外面是盛夏浮躁的夜晚,那么车内俨然很像冷气刺人的冬天。
车子行驶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安铁终于开口说道:“今天下午,我搭上了一艘来极乐岛的游艇,那上面的人想杀掉我,我跳海了。”
安铁用极为简单的话,不带有一丝情绪波动地把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然后睁开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睛像兀鹰一样盯着车子顶部的一盏暗黄色的灯。
安铁极为刻板地说完自己遇险的经过之后,路中华和张生同时看向安铁,脸上的表情变得相当复杂,但眼睛里都在那一刻陡然生出一丝冷意,两人不约而同地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望着安铁那张缠满绷带的脸。
又是一阵很长时间的沉默,开车的司机都感觉到了这种气氛带来的巨大压迫感,非常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然后悄悄地把冷气关掉。
“大哥,怪我有事情走开了,不然也不会出现这事。”
张生沉默了一会,表情严肃地开口道,张生很少这么严肃地说过话。
“不怪你,如果有人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那迟早都会发生,你在场也不过让你也搭进去,关键是咱们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后,咱们的行动应该进行调整,咱们现在已经被逼着正式上了战场,下不来了。”
安铁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嘴角牵动伤口,一下一下地剧痛。
车里的空气不再那么冷了,安铁很奇怪地浑身出了一层汗,脸上的伤口更加刺痛起来,就在这时,开车的司机扭头对路中华道:“华哥,前面的车好像停了。”
路中华神色一变,警觉地看了一眼前面的情形,然后对司机道:“问一下什么情况!”
司机用对讲问了一下打头的那辆车,小黑的声音从对讲里传来过来,道:“华哥,没事,是小嫂子。”
安铁一听瞳瞳来了,心里一动,赶紧坐起身,往前方一看,瞳瞳正急匆匆地往自己这辆车这边跑来,路中华和张生推开车门下了车,这时,瞳瞳已经到了安铁这辆车旁边,眼睛盯着车后座,看到安铁满头绷带,提了一下裙子就钻进车里。
“叔叔,你怎么了?”
瞳瞳坐到安铁身边以后,伸出手悬在半空中,却没有靠近安铁,声音有些发抖地问道。
安铁看着慌乱不已的瞳瞳,想扯动嘴角笑一下,可脸已经被绷带缠得死死的,即使笑了瞳瞳也看不出来,便张口道:“没事,受了点伤,不严重。”
瞳瞳难以置信地看着此时脑袋被包成粽子一样的安铁,说话的声音都因担心而发抖,深吸了一口气道:“到底怎么了?”
安铁看了一眼瞳瞳,抬手拍了一下瞳瞳的胳膊,道:“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瞳瞳的眼神突然变得冷了下来,没有像往常一样看着安铁受伤就想哭,这时瞳瞳扭头对路中华和张生道:“我们回去。”
路中华让司机下车,由他来开,张生也重新坐到副驾驶上,瞳瞳不错眼睛盯着安铁,像是个被吓坏了的孩子似的,固执地握着安铁的手。
安铁知道,自己此时的尊容再说什么瞳瞳也不会觉得宽慰,便靠在后座上,感受着瞳瞳手心里的潮湿。
安铁的已经感受不到脸部的疼痛,感受到只有瞳瞳从手指尖传来的心疼和恐慌。
瞳瞳拦住车的时候离宾馆已经不远了,车子开了一会就到达了宾馆。
车子是正好停在酒店的大门口的,其他车辆上的中华帮下属,以及安铁公司的几个特训的员工在安铁所在的那辆车还没停下的时就一脸警惕地站在酒店门口,酒店的门童一头雾水地想给安铁这辆车开门,被中华帮的下属半路就拦住了。
路中华亲自下车给安铁打开车门,然后安铁被路中华和瞳瞳搀扶着走下车。
到了瞳瞳在酒店里订的那间套房,安铁本打算坐在沙发上,可瞳瞳执意扶着安铁进入卧室,拿了好几个枕头垫在床头,小心翼翼地把安铁扶上床,那动作之轻,宛若安铁是一个易碎的瓷器一样,把安铁搞得有点哭笑不得。
瞳瞳看安铁躺下之后,就坐到安铁的身侧,一声不吭地盯着安铁,握着安铁的手始终没松开,路中华和张生见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然后又把卧室的房门关了起来。
这时,屋里只剩下安铁和瞳瞳两人,瞳瞳还是呆呆地看着安铁,好像要用眼睛和手来证明安铁好好地在她的面前似的。
安铁看着瞳瞳有些反常的表情,捏了一下瞳瞳的手,说道:“丫头,真的没事,只是一点皮外伤。”
瞳瞳还是没吭气,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安铁,眼睛里的水汽越积越多,可眼泪始终没掉下来,最后,瞳幢伸手摸了一下安铁还带着一点血迹的干涸的嘴唇,惊慌地站起身,道:“是不是口渴了,我,我去倒点水给你喝。”
还没等安铁说话,瞳瞳就推门走了出去,安铁看着瞳瞳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摸了一把左脸的伤,疼得嘶了一声,这时,安铁还注意到自己胳膊上还有几道很浅的血口,但伤口几乎没怎么流血,被刚才那户渔民请的大夫给简单处理过,上了点药水。
安铁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墙壁,目光变得越来越阴鸷,就在这时,瞳瞳赶了回来,安铁立刻扭头看了一眼瞳瞳,刚才那眼神立刻就变得柔和起来。
瞳瞳今天是真的慌了,却还在努力压抑着这种慌乱的情绪,只见瞳瞳手中的水杯整了满满一大杯,走路的时候还不时地洒出来,等到快要到安铁床前,瞳瞳的情绪才稳定一点,稳稳地握着水杯,坐到安铁床边,把水杯递到安铁嘴边,说:“叔叔,喝点水。”
安铁挺了一下身子,想伸手接过瞳瞳的水杯,瞳瞳没撒手,一手扶着安铁脖子一手把水杯倾斜,努着劲看着水杯里的水流入安铁口中。
说实话,安铁确实渴了,原来失血过多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扔到沙漠上晒了好几天似的,干渴难耐。
“慢点。”
瞳瞳再一旁一边专注地看着一边轻声说道。
安铁喝完水之后,瞳瞳立刻就抽出一张纸巾,给安铁擦了擦嘴唇,然后看了一眼还带有血痕的纸巾,愕了一下,盯着安铁脸上的绷带,问道:“是脸上受伤了对吗?”
安铁顿了一下,道:“嗯,左脸有道口子。”
瞳瞳沉默着吸了一下鼻子,刚才瞳瞳坐下来的时候安铁看到瞳瞳的睫毛湿湿的,估计在弄水的时候哭过。
“是不是很疼?”
瞳瞳哑着嗓子,把手悬在安铁绷带附近的左脸侧,声音发颤地问道。
安铁用劲握了一下瞳瞳的手,轻声道:“现在好多了,我没事,别担心。”
瞳瞳神色一黯,有些执拗地说:“别骗我,出了这么多血,怎么会不疼。”
瞳瞳的鼻音很重,还带着点委屈,一张欲哭未哭的脸看起来更让人觉得难过。
“真的不疼了,已经上药了。”
安铁有些无力地强调着。
这时,瞳瞳又看到了安铁胳膊上只是上了药,还未包扎的伤口,立刻抓住安铁的胳膊,道:“这里怎么没包扎啊,他们到底怎么弄的。”
瞳瞳懊恼地说着,眉头皱成了一团,嗓子哑得几乎快发不出声音了,然后又要站起身。
安铁连忙抓住瞳瞳的手,道:“丫头,这没事,都没出血,别忙了,陪我呆一会。”
瞳瞳努力地笑了一下,道:“好。”
安铁笑了一下,攥了一下瞳瞳的手,没说话。
在海里有那么一刻,安铁十分在绝望。对自己那种优柔寡断的绝望,对自己那种拎不清事情的绝望,自己一直一厢情愿地想象事情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如果这次自己出事,5年前那种人生致命的变故会又一次出现,瞳瞳还是会被别人掀起的风浪卷来卷去,后果无法想象,要是这样,安铁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这次自己能活着,安铁想,我要让所有这些人露出原型,让他们芒刺在背,我要让生活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回想起再海里那可怕的窒息的一幕,安铁握着瞳瞳的手骤然用力,感受到瞳瞳软软的手在自己的掌心中真切地存在着,瞳瞳的脸,瞳瞳含泪的眼睛就在自己面前,安铁不由得一阵后怕。
瞳瞳低头看了一眼与安铁交握的手,目光又流转到安铁情绪复杂的眼睛上,然后,语气十分平静地问:“是谁要害你?”
安铁抬头看了一眼瞳瞳,瞳瞳过于平静的语气让安铁有些担心。
瞳瞳说的这句话,其实不是再疑问,而是在心里有了肯定的答案。
安铁看着瞳瞳似乎有了答案的眼睛,心里悚然一怔,动了动嘴唇,闭了一下眼睛,手还在瞳瞳的手背上温柔地拍了一下,轻声说:“不知道,我搭船来极乐岛,在船上一伙人对我下的手。”
安铁话音刚落,就在这时,安铁听得门外一阵骚动,接着,卧室的房门就被打开了,安铁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人居然是瞳瞳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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