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特家的人不知道他们是从哪来的,也不知道他们在这个王国居住了多长时间。他们是世代相传的制靴匠。然而在阳光明媚的海根,很少有人穿靴子。
盖特先生做的是他父亲做过,而他的儿子也会学着做的事情:为守卫城墙的王子们制作考究的皮靴;为皇太后制作毡靴,因为太后喜欢在冬日里跟她的乔基一起在牧场上散步。阿格比叔叔知道如何鞣制皮革;依尔斯阿姨知道如何将羊毛制成毡;婶祖母约莉放牧绵羊;表兄法维格总是吃太多葡萄,整天醉醺醺的。大一点的女儿切基心地善良,可惜有点儿疯。还有希西,可爱的希西是他的小女儿,也是整个王国的宠儿,赫姆格根的野花,唯一的平民小女孩。她一直都是体弱多病的。她曾与年轻的王子弗洛迪格共同陷入了爱河,然而很明显,他们是不可以结婚的。
有传言说有人曾看到他们不止一次地,在昏暗中的布里奇宫附近幽会。我的子爵显然想要相信这传言,但这很难,因为他知道弗洛迪格王子已有三年都不在国内,他去哈福维格的学校学习了。无论如何,希西的心肺功能很差。“平民经常会这样”,子爵说,“这是遗传的。流行在女性中的一种遗传病。”她的健康状况日渐恶化,身体瘦弱,面无血色,但却从不抱怨,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她就这样离去了,躺在冰冷的泥土中,可爱的希西,赫姆格根的野花。
整个王国都为她哀悼。他们为她疯狂地哀悼,无度地哀悼,无可安慰地哀悼,像贵族般地哀悼。当她被放入墓穴的时候,就连国王也流下了眼泪。在人们开始为墓穴填土之前,王后将一枚钻石胸针放在了希西的灵柩之上,这胸针是从北地的厄宾女王以来代代相传,传女不传子的家族证物,传到王后手里已是第十七代。
除了拥有厄宾血统的人之外,没有人碰过它。而现在,它静静地躺在了平民小女孩的坟墓里。“就算是这胸针,也比不上她的眼睛明亮。”王后说。在葬礼举行后的不久,我不得不离开了海根。在其他位面的旅程中耽搁了三四年之后,我再度回到了赫姆格根,此时那无节制的悲痛已经停息很久了。我设法找到了之前作为我向导的那位子爵。他已经不再做向导了,而是继承了第一公爵的地位,拥有王宫中一个新建的侧翼,并享有皇室葡萄园的使用权。他是一个很好的年轻人,由于在他心里还有那么一丝好奇心,所以他更年轻一点的时候,业余爱好是做向导。实际上他对外人还是有一些好感的。
他也有一种无可救药的优雅,而我就利用了这一点。他几乎无法拒绝别人直接提出的要求。因此当我提出请求要参加晚会时,他就会邀请我。在我逗留于赫姆格根的一个月中,我参加了数次晚会。这个时候,我发现了海根人交流中的另一个话题——相形之下,运动、宠物、天气甚至血缘的话题都会黯然失色。姓塔格和盖特的人,那时候大概只有十九个或者二十个这么多,不过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每一件小事都会引起赫姆格根贵族的莫大兴趣。孩子们制作关于他们的贴图簿。
子爵的母亲在盖特夫妇结婚当日,把自己珍爱的杯盘送给他们,愿他们早生贵子。赫姆格根贵族自发制作的,有关于平民家庭最近的行动和照片的报纸虽然简陋,但却不仅在本国极为流行,甚至在相邻的多洛赫王国和维格玛茨王国也能见到,这两个王国都没有一个平民。南边一个大点的王国叫奥德博伊,那里有三个平民家庭,还有一个真正的流浪汉,叫做奥德博伊的老流浪汉。而即使是在那里,关于盖特家的传言也流行甚广,比如切基的迷你裙有多短,塔格妈妈多长时间洗一次内衣,阿格比叔叔长的到底是个瘤还是个疖子,博德叔叔和婶婶这个夏天会不会去海边放松一个星期或者这个秋天会不会到维格玛茨山旅游之类的流言都被热火朝天地传播着,在奥德博伊引起讨论的热度一点也不比其他平民很少的国度(包括赫姆格根本身)更低。希西戴着野花编成的王冠的全身像——据说是根据弗洛维格王子所拍摄的一张照片画出来的,然而切基坚持说那照片是她拍的——成了许多宫殿中数千房间里的装饰品。
我也遇到了一些不愿对平民表示倾慕的贵族。考虑到我是个外人,福尔福德老王子对我的好感可说是非常罕有的了。他是国王的大表哥,我那位公爵朋友的伯父,然而他对于自己不寻常的叛逆思想倒是十分自傲的。“他们叫我家族的反叛者。”低沉如咆哮的声音诉说着,皱纹中的一双眼睛闪烁着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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