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静地在一片鸟语声中成长,从破壤抽芽到长成一棵茁壮的树苗,我一直都很注意聆听大自然的声响。
那时候在枝头戏舞的蝴蝶、自在啼叫的欢快的黄莺,我都能够毫不费力地懂得她们美丽的歌声,明白她们的喜怒与哀愁。
我看着身体上面的年轮一圈圈增加,形成细致的纹路,我知道作为一棵树的日子也许即将远去了。
因为我并不是一棵普通的树。
我的一棵懂得音律的树。我明白世间万物的语言,懂得大自然赐予人间的天籁。每到夜晚,我就会舒展开身上的每一片叶子,静静聆听。
我看见一个樵夫,他正在这片树林里用搜寻的目光探察着每一棵树。我看见我的同伴们在他巨大的斧头下斫斫地哭泣,然后一棵一棵地倒下去。
他长着浓密的胡子,手上有因为劳作而略显粗大的指节。他在一天清晨走近了我。我听见他喃喃地说:“就是它了”。
就是我了。
他挥舞着巨大的板斧在我的身下砍出一条条伤痕,我快乐而又痛苦地呐喊着,因为我知道作为一棵树的日子,马上就要过去了。
人类将用他们高明的智慧把我改造成更加美丽的模样。我这想着,身躯渐渐控制不住平衡而倒了下去。
我的身体被分割成无数的小块,纷飞的木屑在空气中飘扬着,它们幻化成尘埃在与我道别。我仍然固执地坚守在我的阵地里面,等待着青睐的目光终于有一天如我所愿地投到我的身上。
等待在一个有着青草气息的黄昏里,我静谧地呼吸。
分辨不清我睡了多久,只记得睡在载放木料的船舱里,听见过两次嫦娥在月圆时的歌声,悠扬而迷人地传到我的耳畔。流水潺潺地在我身体下面舒缓地游走,哼着一支不知名的曲子,在无数个日光飞逝的瞬间轻轻唱晚。
我是一块懂得音律的木头呵!
这样想着,我依旧欢快地睡去、睡去,等待在一个有着潮湿青苔的船舱底,我依旧静谧地呼吸。
终于,在那么一个清凉的早晨,我听见岸边的纤夫沉重的号子,杭育杭育地闷响,是从鼻子里哼出的疲乏与不满。
我迫切地想找到自己的主人。然而我躺在船舱最底层,无法让一个个凌乱而匆忙的脚步在我的身边驻足观看,哪怕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
没有人、没有人真正懂得我的价值呵!
“小仨儿!”
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叫唤。
“把剩下的木料都放进柴房去,它们只配做柴禾啦!”
那双手的主人应了一声,抱起我和另外一些劣质的木料,堆进了一间简陋的柴房。
我躺在那些浑圆而粗糙的木料中间,无声地哭泣。也许生命就是如此,在理想破灭之后才意识到自身的渺小。我只是一段木料,在没有人真正懂得之前,我只配躺在柴房里,等待灰飞烟灭的最终历练。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我总能听到一个女子的有月亮的晚上弹琴。她的技术很娴熟,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她雪白而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弄时的姿态。轻拢慢捻间美目顾盼。她也许正在为一个男子伤神,也许正沉浸在爱情的细节里欢欣,也许正含羞地表示着什么……
我躺在寂静的柴房里,隐隐约约的,听见了这样一个女子的心迹。
月华透过狭小的天窗射了进来,皎洁得好象那个女子的爱情,晶莹得让我羡慕不已。如果我不曾被那名樵夫发现,那么也许此刻我正惬意地舒展开叶子,听枝头那只久违的燕子对我鸣唱着情意绵绵的歌曲。
她是个幸福的姑娘,我也希望她同她美丽的心事一样,幸福生活。
我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第一次无欲无求地、睡着了。
是一阵灼热难忍的痛楚将我惊醒的,我发现自己躺在燃烧着的火堆中央,身下是被烧着的躯体,正劈劈啪啪发出抗议的鸣响。我不想这么快就结束我的生命呵!我是一块懂得音律的木材呀!
于是我用尽最大的努力,靠着这样与火种的接触奏响了一段求救的旋律。
在我耗尽气力的那一瞬间,一盆水迎头浇洒下来,熄灭了我身上的火焰。一只宽厚的手掌将我从灰烬中拾起,轻轻叩响了一下我被火燃烧得有些焦灼的躯体。我感觉到了两束惊异的目光射在我的身上,充满喜悦与欣然地注视着我。
“是段上好的桐木啊!”
我听见他这样说。
“既然公子中意,尽管拿去好了。”是柴房的仆从,恭迎着他说。
“那就多谢了。”
他揖了揖手,捧着我匆匆跑到了一家华美的店铺。一路上我听见了他喘气的声音,感受到了他眼中的赞叹,于是我微笑起来,因为我终于找到了我的主人,这个身形颀长的男子。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欣慰的了。
“公子有何吩咐?”
店铺的伙计熟络地向他打着千儿,奉承的眼光在看见我丑陋的模样之后黯淡下去。
“我要制一张琴。”他这样说,语意中漾满了骄傲的神气。
一张琴?他想把我制成一张琴?我自卑地扫了一眼被烧焦的尾部,心中无限伤感。
“可是公子,这段木料是烧焦过的呀。”那名伙计苦着脸,摊摊手道。
“所以”,我的主人沉吟了一下,坚定地吐出几个字:“制成之后我就叫它‘焦尾琴’!”
焦尾琴?
我欣喜无比地凝望着俊雅无匹的主人,他也正在以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我,不带丝毫的怜忍与不满。我的心在此刻被戟震了一下,我想这就是知音之人的心灵交汇了吧。然后我被一双陌生的手,反复抛光与雕磨。我的躯体上插满了细密的琴弦,绷得那样细致与精妙,与我完美结合在一起,我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自信。
在又一次的打磨与抛光之后,那双渐渐熟悉的手为我刷上了一层清漆。他眯缝着眼睛看着我,捋着胡子啧啧称赞道:“好琴、好琴呐!”
是的,我是他有始以来做过的最好的一张琴,我的尾部有漆黑焦灼的痕迹,我被我的主人称作——焦尾琴。
我有着简单而古朴的外表,细密的纹路沉淀着我对音律的理解与共鸣。琴弦在我的身上弹拨后会异乎寻常的动听。
“你会流芳千古的。”
那位不知名的琴匠端坐在我的面前,近乎崇拜地说。
流芳千古?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对这个字眼不那么期待了。心里怅怅然的,像一只被掏空的蛋壳,脆弱得不能承受任何重量。
悠扬的乐曲从琴匠的指间滑出来,我听得出他一腔踌躇满志的热情都融进高昂的调子里面。于是我轻轻地哼唱着,音律和谐婉转,有过我从未聆听过的美妙。
我终于如我所愿被人类雕琢成一张简朴但音域美妙的古琴,那十三根琴弦上附着我的魂灵、我的向往,和,我的爱情。
可是,总有一些让我惘然若失的东西在我的记忆里面辗转,让我感染了深切的忧虑。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地、慢慢地接近了我。我躺在月光照过的桌面,看那一轮新月渐渐西沉,我知道,天,就要亮了。
好心的琴匠在我的身上扎了一条红绸,喜气洋洋的。我微笑着问:“我们要去哪里呢?”
他并不曾听见我的声音,虽然他也尚通音律,可是他毕竟听不懂我的言语!
“蔡师傅,您这个是去哪儿?”
店铺的伙计特殊的声音,像宫调一样。我打起精神细细聆听。
“送琴。”
蔡师傅背负起我,斜斜地让我伏在他的后背。那一抹红绸拂在我的身上,簌簌的响。
他大概是要把我送到主人那里,完成一件使命一样的责任吧?
走过了一条宽敞的街道,我依稀听见送嫁迎娶的队伍吹打着喜庆的曲调。满目红艳,明晃晃地像夏日最毒辣的日头照得我睁不开眼。
他背着我求见我的主人,我终于知道那位儒雅俊朗的公子姓俞,他叫做俞伯牙。
而今日,我将被作为一件礼品,在主人婚庆的日子里,扎上一条红绸,喜气洋洋地被弹奏。因为我只是一张琴,如此,而已。
当我看见头扎大红巾帻的主人朝我投来爱怜的目光的时候,我的心在那一刻沉沦下去。我知道,作为一张琴,我已经义无返顾地爱上了这个男人——这个第一个懂得我价值的琴师——俞伯牙。
他捧着我,做在殿堂之上,为婚筵弹奏曲子。
他修长的有力的手指在琴弦上轻拢慢捻,时而抹平,时而挑起。我用尽生平的气力与他的旋律附和在一起,共鸣声中,我无奈地发现自己没有泪滴。悲戚的我只能这样言不由衷地鸣唱着清新欢快的乐曲,庆贺我爱的人的婚礼。
我只是属于他的一张琴,履行我应尽的职责。我只能在他的眼皮底下,看着他,暗自神伤。
宾客见有许多熟谙音律的人们纷纷赞叹道:“好曲!好琴!”
是的,我只是一张琴。
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
我陪着笑,笑容如身上红色的彩绸,无端美丽。
我就这样将**裸的爱意展露无疑。在这个充满喧嚣与嘈杂的殿堂上,我的主人放开我走向他的新娘。那样凤冠霞帔的装扮,那样纤秾窈窕的身段,虽然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是我可以想象她笑靥如花的容颜怎样含羞带怯地与他携手伉俪,让人羡慕不已。
我听见他唤她:“绿绮……”
绿绮?
这个柔婉的名字像藤蔓一样抓住了我的思绪。绿绮。我想起那个在每个有月亮的晚上弹琴的女子。她在琴声中送达的爱慕之意,难道都是给主人的么?
然后天色逐渐暗了下去,宾客消散了,大殿之上掌着灯,有很多仆从迎来送往。我躺在冰冷的琴台上面,隐隐约约听见穿堂之后又卧房传来的热闹的声音。
墙角处有低首沉吟的蟋蟀在蠢蠢欲动。我听见他双翅振动的鸣响,在这个夜凉如水的晚上,大概只有我们独自呆在这座华美的殿堂之上,相互慰藉了。
第二天我被安排到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有个声音告诉我,这是主人练琴的地方。我想起那位姓蔡的琴匠对我说的话:“你会流芳千古的”。我终于明白当时怅然若失的心绪来自何处。与其在一张琴台上弹拨着优美的旋律,倒不如伏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场。
可是,我只是一张琴呵。我不可能,也永远不会有眼泪。即便我哭泣,那也只能任凭主人的手,在我身上拂弄,悲凉的心绪才能随着乐音流泻出来,随着聆听着的眼泪,一颗一颗跌落在无妄的土地上。
我的爱意,也会在同一时刻,随着宫商角徵羽的变奏,交织出一曲美妙的旋律,在余梁之上,久久萦绕。
也许我的生命就要在这样无语的忧伤里轮回下去,直到弦断琴毁,直到化为木屑,尘浮于凡世之间,我孤寂的魂魄也终究能够沉淀在泥土之中,无奈地死去。
我怅然叹了口气。窗前一只笼中的黄鹂鸟向我吱吱喳喳地鸣叫,声音圆润动听。
立刻我听见一双玉足细碎的步子向我走过来,白净的手指将我身上的灰尘轻轻拭去,一块丝绢在恰当的力道运作下柔和地拂过我的身体。
“把你擦拭干净了,好让主人喜欢你。”她这样说,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
她是在和我说话吗?我默默地享受着这样轻柔的触摸,并不说话。
“我知道,你也喜欢主人。”
她继续说着,双眸盈盈地看着我。
“你知道?”我忍不住说了句话。
她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示出什么惊奇。“只有我才懂得你身体里面的悲戚。”顿了顿,她指着墙上的一张瑟道:“我叫素女,就是那张瑟。”
我想如果我有一张人类的脸,我一定会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我知道,你也想变成人的模样对吗?”她洞若观火地笑着,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我发出一个音调来应和她。
“可是,你能给我一个承诺吗?”她停下了手中的活动,皱着眉看着我。“我知道你喜爱主人,可是我不能将你变成一个女子,做他的红粉知己。你只能远远地看着主人和夫人,不涉及任何情爱。”
我只想变成一个人类的模样,哪怕只说几句话,也心满意足。我懂得适可而止,我也明白这样的奢求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神话。
“不要怪我,因为……我是夫人的婢女。我只是希望他们美满幸福。可是,你毕竟是我的同类呵,我不忍眼睁睁地看着你这样哀愁,我也希望你能够快乐。”素女轻轻地说。
“我明白,多谢了。”我感激地说。
随即我听见主人的脚步声无比轻快地走过来,他对素女说:“你去把夫人请过来。”
“是。”素女低眉顺目地退了出去,我听见墙上只有二十五根弦的瑟微妙地响了一下,像素女轻轻的笑声。
他撩起衣襟在我跟前坐下,轻轻拂摸着我的躯体。我微微颤抖着,在这样的抚弄中亲吻我爱的人修长的手指。
“焦尾、绿绮,从此我生命中有两张琴了。”我听见他沉醉地说,脸上有止不住的笑意。
一种叫幸福的祥和之气贯彻于他的周围,我亲吻着他的手指,心下一阵落寞。
绿绮夫人柔美的声音传过来。她在问:“这就是夫君谈起的琴?”
我看见她的眉黛轻扬,樱唇微绽,容貌有说不出的妍丽与雍容。而我,只是一张尾部焦灼的琴,永远都不会发出人类的声音。
“是的,我把她叫做‘焦尾琴’。”
说话间,他灵巧的手指开始在琴弦上拨弄了起来。顿时,风烟俱净,天山共色,如燕落檐间,如蜂飞花前,泠泠兮与神明共语,恰恰兮似仙袂齐飘。无数种柔情的感触都融入这十三根琴弦上,我伤感却又愉悦地应和着他,明知这首美妙的乐曲并非为我所奏,然而依然无怨无悔地用我微薄的力量去讨好他,近乎绝望的妖媚。
绿绮夫人笑靥如花地看着他,淡淡的爱意在眼角眉梢间表露无疑。
我是如此绝望而深情地爱着这个男子,我只的希望他幸福,和那个我曾经在月夜下聆听她心迹的女子一起,美满生活。
素女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将我变做了人的模样。既然我不能成为一个美貌的女子长伴他左右,那么,就让我托身于一名男子,以平常的身份、平和的心态、平静的语调与他萍水相逢。
那一瞬间我想起将我砍伤的樵夫,他的斧头一下一下地斫伤我的身体,可是我并没有感觉到疼痛;而当俞伯牙——我的主人一下一下轻轻弹拨我身上的琴弦的时候,我却总有种莫可名状的痛楚,如潮水般的向我袭来。
然后我就成了一个樵夫的模样。宽阔的肩膀、粗大的指节。黝黑的面庞,完全是一个世俗者的模样。
也只有这样,我才会割断心中仅存的那一根情弦,让我悲伤的心境宛如暮色中的湖水,在夕阳西下时映照出一片宁静祥和。
我穿上葛制的布衣,短褐穿袺,背上一柄沉重的斧头,去主人常去的一座山间伐木。我提醒自己只是一个樵夫,就像我时常提醒自己曾经只是一张琴一样。
站在山腰下,我看见一条淙淙的小溪正时缓时急地向下流淌。主人端坐在溪边,满目陶醉其间。
他的手指在我没有灵魂的躯体上弹奏着,仍然那么动听。我仿佛置身于漫天碧绿的水域中,柔软轻扬的水草是天空中的云朵,追逐嬉戏的游鱼在我的身边紧密穿梭。琴声渐渐拔高,那水流似乎湍急了起来,猛浪若奔,在与卵石的激越中,泠泠作响。
我禁不住赞叹了句:“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
他悦然看向我,举手再抚。
这一次我顺着水流飘荡,任意东西,夹嶂高山遍植雾松,沿着崎岖的山麓,攀缘而上。轩邈的山峰争高直指,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鸟飞唳天,望峰息心;鹤舞横柯,缘松而巢。
“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高山。”
我微笑着说道,看见俞伯牙眼中的惊异。
他问我:“先生高姓大名?”
我的名字?
我心下涌起一阵落寞。于是我低头作揖道:“我叫做钟子期。”忠子之妻的谐音呵!这个名字让我心存着一只警钟,时刻提醒我不可擅越雷池。
“钟子期?”他喃喃念叨着我的名字,然后认真而旦定地对我说:“好友易求,知音难觅。请钟先生到寒舍一叙,共谈琴技。”
我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作为一个聆听者,我做的已经太多。
他弹奏的尽管是焦尾,可是心中惦念的一直都是绿绮。我的泪水终于能够从干涩的眼眶中涌出,纵横在一张粗犷的脸上,随着汤汤的溪水顺势流去。
“高山流水,露重烟微。
无此知音,吾谁与归?”
我顺着溪流沿途而上,在一步一步艰难跋涉之中听见俞伯牙在溪畔唱这这样一支悲怆的调子。
他毕竟还是惦念着我的呵!
我微笑着迈了一步,欣喜漾满了我的整个儿心胸,脚底失去了支点,就像那名樵夫用斧头一下一下砍伤我的时候我的身体失去平衡而倒下去一样,我沿着巍峨的山势滑了下去,身体在陡峭的路面上飞速下落,仿佛我一颗迷失的心,在爱情的琴弦上,低声呜咽。
在我失去知觉之前,我听见一声琴弦断裂的声响,宛如撕碎的丝帛,幻化成片片飞絮,向我的身体笼罩下来。
主人!我是你的知音呵!
我这样想着,疲惫地瘫软下去,嘴角边扬着一抹满足的微笑,在寂静的山谷底,沉沉地睡去、睡去。
睡梦中我单单只听见那支悲怆的曲子在夕晖中唱响:“高山流水,露重烟微。无此知音,吾谁与归?”
没有琴音伴奏,没有钟鼓合鸣,有的,只是那样一种哀婉的调子,在寂静的山谷中,曲折宛回。
我躺在柔软的土地里,等待着又一个春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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