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是附近方圆几十里地中最热闹的城市了。沿着官道往里走不过一里地,便是长乐城中人声鼎沸的长乐酒肆。红色的酒幌高高挑在门楣之上,迎来送往着各式各样的来客。
酒肆之外,布满了许多大小商贩,借着光,摆个小摊混饭吃。
只见一个服装奇异的男子,梳着本朝极不流行的短发,在一块白布上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四个大字:自杀招聘!只听这个面相俊秀,却颇显精明的男子不断地对路人们吆喝道:“你想自杀吗?我们自杀有限公司有偿为你提供优秀的自杀服务,包括割动脉服安眠药、高空坠楼跳河上吊,开张期间优惠三天,买一送一,物美价廉。我们的口号是,自杀是一种文化,自杀是一种美丽,选择自杀服务,是时代进步的象征!自杀你一个,幸福后来人!”
这等极为怪异的言论引来了路人纷纷侧目,让出一条路,两旁行人纷纷驻足观看,不时还冲那名相貌清秀的男子指指点点,言语中多有“疯子”或者“傻子”之类的话。
那名男子丝毫不腼腆,反而拉大了嗓门在长乐酒肆门外吆喝。
只见一名肥头大耳的食客从长乐酒肆出来,听见他这番言论,不由嗤笑道:“自杀?我活了那么多年,没见过在大街上吆喝人自杀的!”
“这位怎么称呼?”那名男子毫无怒色,反而彬彬有礼,微微笑道。
“我姓陆,叫陆有。”他拍拍肚皮道。
那短发男子在陆有耳后拿指一捻,摸出身后一杆小称,仿佛手中真捏着什么东西似的,放在称盘上,麻利地一翘小指,口中念道:“三钱二分……唔,若不出所料,你时日无多了……”话音未落,只见二楼的酒肆中不知何人扔出一块砖头,不偏不倚正巧砸在了陆有的头上。顿时,陆有肥胖的身躯流血不止,当场倒在地上,两腿一蹬,西游而去了。
人群中一阵慌乱。
那短发男子挠了挠脑袋,摸出一个奇怪的东西,在上面按了几按,然后又在桌上拍了几拍,口中嘟嚷着:“唔,没电池了!早知道给你算算自杀的利润,也不至于白浪费你一条命。”
此时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盈盈女子,满面愁容,眉宇间,似乎有说不尽的苦难深重。“这位相公,请问这自杀,是怎么一回事?”
见到生意上门,短发男子笑容满面,眼睛顿时冒起“¥”符号,擦了擦口水,上前说道:“我叫张亦弛,是自杀有限公司驻宋朝的代理人。我们自杀有限公司的服务分两类。一类是事后付款,一类是事前交账。如果客户有自杀的动机,可以先由我用‘命称’称好命的分量,若是命长者,可以以命抵款。多退少补。客户有权向我们提出任何自杀的时间、地点及方式,我们会有相关人员为您效劳。另外我们公司还代办后事,纸钱香火棺材一律五折起售……”
这年头,做生意难啊。3006年,当地球已经产生各种时空穿梭机,并且可以高价替相关研究人员穿越到各个时代的时候,自杀有限公司早以派出各个时代的代理人,前去招揽生意。和阎罗王签约的条件就是,每勾回一条命,多余的命数可以照七与三的利润比例与自杀有限公司分摊。冥界包揽自杀死亡之人所有的灵魂转世的费用,当然,因为多余的命数可以用来再交换,所以利润相当可观。而剩下的三分薄利,让自杀有限公司难以维持其正常运转,不得以,只好派出手下员工,穿越到各个朝代去代理自杀事宜。
那女子面容清苦,听着张亦弛的一番言论,早已晕头转向,只是嘤嘤啜泣道:“奴家姓秦,名香莲,若不是为了婆婆和儿子,奴家早想一死了知……”
秦、秦、秦香莲?
不是那个最有名的铡美案里的秦香莲吧?
张亦弛张大了嘴巴,晃晃有些被金钱冲昏的脑袋,稍稍回复了一点理性。虽然公司对他们这些穿越时空的自杀代理人进行了历史知识的培训,但是不许改变历史还是公司的一条重要原则。
“唔,能不能说详细点?”张亦弛找了张长凳,让那女子坐下细说。
只听那女子拭泪言道:“奴家的丈夫,两年前中了秀才,便上京赶考,一直到如今仍然杳无音信。奴家上照顾婆母,下顾及幼儿,生活甚是艰难……”
张亦弛一拍板凳,这还了得!按照历学家的记载,秦香莲是长寿命,那命数起码可以用吨位来计算啊……这种生意要是错过了,上司会把他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好好好!”他心里马上默算了一笔账,眼睛冒着幸福的光芒,一把握着秦香莲的手,又忽然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赶忙松开,手舞足蹈地拿起一方红印说:“来吧来吧!我们签个协议。甲方,秦香莲。乙方,自杀代理有限公司。甲方将未尽的命数全权委托与乙方,乙方则负责处理甲方的死亡及一切后事……口说无凭,立据为证。你看如果这样没问题,就在下面按个手印。”
可怜尚处在回忆悲惨往事的小娘子,哪里听过什么甲乙丙丁的协议,张着樱桃小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短发男子拉住自己的右手,用食指在红泥上蘸了蘸,然后将那张纸心满意足地揣在了怀里。
这个时代不讲究公平交易,所以一式两份的协议实际上只需要一份即可。
“等、等一等……”秦香莲有些恍然起来,拉住张亦弛,有些不明就里地问:“你是说,如此一来,我就将命卖给你了?”
“是呀!我会从你的命里把多余的部分折成银子给你的婆母和孩子。你不用担心啦!”张亦弛仍然翘着小指摸出那竿称,用手在秦香莲的耳后一捻,拨拉一下,哗哗不得了,赚翻了赚翻了,六两的命啊!好值钱的命!
“啊!”秦香莲呜拉一声哭了起来,哽咽道:“奴家并不是真的想自杀,只是要找个人诉诉委屈……我不想死……你跟我去见官,去见官!”
旁边看热闹的人一看,那美貌如花的小娘子被那男子一下就摸了手,还拉拉扯扯搞不拎清,还以为是被他羞辱要讨个公道,纷纷为其出头,嚷着:“去见官!去见官!”
奶奶的!见官就完了啊!谁不知道开封府尹是包拯包青天,碰见他,秦香莲沉冤昭雪,陈世美刀下亡魂,他这笔生意还怎么做啊!
“对!开封府的陈大人,一定会给我们老百姓做主的!”旁边有人喊了一句。
等等,什么陈大人?“开封府不是包大人吗?”
那人用极度鄙视的眼光瞅了他一眼,举手向青天道:“开封府尹陈世美陈大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居然天下之大,还会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号!”
张亦弛几乎站不住脚,究竟是时空穿梭机出了问题,还是历史学家不学无术写错了啊!
这时长乐酒肆的小伙计因为客人被砖头砸中不幸身亡的理由报了官,正有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朝这边开过来,当头的门子举着回避退让的号牌,让路边的行人让道。
“说来就来了!这就是鼎鼎大名的陈大人!”那人高声呼喊了一句,忙和其他人一起,俯在地上跪拜。
张亦弛刚刚要拜,想不到那秦香莲突然瞪大眼睛,拉着官轿旁边佩带长剑的一名护卫哭道:“我的夫啊,我找得你好苦……”
倒,越来越乱,越来越乱了!张亦弛抓着头,手中的一纸合约不小心飘入了轿中,只听轿子里一声断喝:“大胆刁民!居然敢在大厅广众之下,和本官的护卫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声落轿止。
一身官服的开封府尹陈世美打轿中出来,只见他面如朗月,目如灿星,三分髯须,四方官步,五官俊逸,实在是一个一等一的美男子啊!
“展护卫!”当陈大人把那名护卫的名字报出来之后,张亦弛只觉得眼中一片金星闪过,天啊,展昭居然是秦香莲的丈夫!这是什么世道嘛!难道时空穿梭机真的出了问题?实在承受不了打击,他径直晕厥了过去。晕厥之前,他看见陈世美手中正捏着他与秦香莲订立的合约,一脸狡黠地笑着。
这是哪里?张亦弛以商人特有的敏锐打量着这间装饰素净的卧室。榆木雕花的窗户上糊着雪白的墙纸,一桌一椅一床,小几上摆着两个官窑还是汝窑的瓷器,还有一副笔墨,不过看起来从来不曾用过。
“你醒啦!”陈世美的脸孔突然一下出现在他的前面,带着三分狡黠的笑意。
就是这种笑!
张亦弛几乎从床上蹦了起来,这种笑让他浮想联翩,有老虎凳辣椒水竹签钉以及若干残酷刑罚……谁!谁!谁!谁说陈世美是个青天来着!站出来决斗!苍天啊……
“哼哼,时空穿越公司没少赚钱吧!”陈世美一个转身,恶意地说着:“自杀代理有限公司真是资产雄厚啊,连代理人都可以穿越到宋朝来做生意,拉客户。你就不怕触犯了宋朝的刑法,把你一刀喀嚓了?”
“你你你……”他居然知道三十一世纪鼎鼎大名的时空穿越公司!张亦弛张大嘴巴:“你也是穿越来的?”
“是又怎么样?”陈世美洋洋得意地摆了个自认很帅的POSE,继续说道:“谁让宋朝的那些所谓的传奇志怪小说家跟我祖先陈世美有仇,把一个本来毫无瑕疵的好官硬生生地写成抛妻弃子的恶徒,所以我身为陈家的第八十一代继承人,自然有责任帮我的老祖宗洗清冤屈……”
“所以你就穿越了!”
“是啊!”陈世美点点头,说道:“我穿越到包拯尚幼的年代,然后来做一个开封府尹。那些疑难的案子电视里小说里播得多啦,审理起来又怎么难得倒我!所以百姓们就叫我‘陈青天’!”如此说着,他又一脸苦恼:“不过时空穿越公司的要价太贵,我只能付得起一半的价钱,所以他们让我穿越成一个短命鬼,也就是说,我活不了几年就要回去了。”
“你的意思是……”张亦弛不愧是个生意人,他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起来:“你看了我与秦香莲的自杀代理协议,难不成,你想续她的命?”
房间里响起了欲盖弥彰的咳嗽声。“本官可没有逼你这么做,完全是你自愿的。在堂堂大宋刑法的治理之下,本官怎可让你断送一个年轻女子的性命!”不过,他又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警告张亦弛道:“你要是不答应,我至少还能办你个草菅人命。若是答应了,自杀代理有限公司在宋朝的生意有我罩着,还怕你小子不升官发财?哇哈哈哈……”
这笔生意做ORNOT做,实在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做了,肯定折本;不做,出师未捷身先死。这个陈世美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张亦弛暗骂,皱起眉头在心中算了一笔账。秦香莲的命值六两,若是分上一两给陈世美,让他活个十年八载都不成问题……唔,另外再加上成本费,这笔生意还是有赚的。好比本来和阎罗王订立的七三开的协议中,临空有人斜插一道,硬生生夺去一分利。
“好吧!”张亦弛咬咬牙,忍痛答应。
不久开封府宣判,秦香莲寻夫不成,误认护卫为丈夫,藐视公堂,其罪当诛。怜其寻夫心切,可容其自行了断。张亦弛为正当生意人,白纸黑字,立据为证,无罪释放。
不久,开封府的街头又出现了一个短发的年轻人,他巧舌如簧,一脸精明。他会突然一下跳到你的跟前,掏出一张协议在你面前晃一晃,笑眯眯地问:“你想自杀吗?”
眉儿于上海
2006年3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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