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德宁:
你好!
看来我还是干不了你给的活儿。主要是因为,我从未针对某一篇小说有过研究;我天生不是作学问的料。我读过的小说本来就少,况且都是得鱼忘筌。我看小说,主要是看方式、看角度,准确说是看作者的态度,或位置。所以经常是看个开头就够了。我对故事(或事件)没兴趣。语言呢,我更以为不是可以研究和学到的——尤其是对写小说的人而言。语言的风格(其实也是限制),在于个人的性情,实在说是天生的。而语言的可能(即发展、潜力),则在于写作者的态度、写作者把自己放在怎样的位置,以及想像力的丰沛还是贫乏。而想像力,很可能又联系着荒诞感,比如说:一个活得得心应手之人,和一个命途多舛之辈,其想像力的方向自然是会有不同的。在我看,这些都不是靠钻研文本可以得到的,要靠培养,自我的培养。好比一个演员,有过一次成功的表演,便把这技巧拿到以后所有的角色上去用,岂能有好结果?写作,尤其是小说,真的每一次都是第一次,拿经验来对待它是不行的。就像每个人都是独特的。恨不能是这样说:经验,恰恰是写作者要千方百计去摆脱的;然而又很难摆脱,这便是限制。写作的困苦就在于这个限制,写作的趣味就在于破这个限制;其实活着,也全是这么一回事。博尔赫斯说过这样的话,大意是:世上所有的事,都是一件事的不同侧面。
所以,这活儿我就算了。要是你愿意,我倒是可以说说我对小说(或写作)的理解,泛泛地说,不单针对哪一篇。不用别人,咱俩说就最合适。说好了你拿去用,说得不好只当聊了一回闲篇儿。对不起了。
祝好!
史铁生
2004/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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