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惭愧,昨天晚上,他也失态了。
他是很想说句对不起的,不过既然她去学校了,那就晚上再说吧。
这样想着,管桐放下水杯,准备回单位。可是就在这时,手机“嗡嗡”地震动,他掏出来,看见是顾小影的短信。
打开阅读,不长的一条,写着:晚上不回家,在学校住。明天也暂时不打算回去了,最近很忙。
管桐先是一愣,继而苦笑——他当然不会认为顾小影真的忙到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他只是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没有什么爆发力的女人这一次居然行动力惊人!
管桐心里暗自担忧:看来如果他不不去找她,短时间内顾小影是真不会回家了。
另一边,顾小影终于赶在开会前十分钟赶到新校区,然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行李运进教师公寓——比当年的研究生寝室待遇好一点,一个屋子两个人,有床,有书桌,有衣柜。因为新校区远离市区,这样的设置不过是为了给老师们准备一个临时的休息场所。
开完例会,顾小影回公寓里收拾的行李,收拾完了满意地往床上一躺,那瞬间竟然有种重归学生时代的感觉。才发现时间真的比流水还要快——好像昨天她还在焦头烂额地准备毕业论文,而事实上已是七个月过去。只是一转眼,她就从一个学生变为一个老师。她的对床也不再是许莘,而是同年研究生毕业留校任教的同事刘笛。
其实一切都变了。
尽管,有很多事看起来貌似从未改变。
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下午顾小影给学生们上完课,刚从教室走出来,迎面遇见陈烨和身边几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说说笑笑地往这边走。
顾小影一低头,企图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逃遁,还没走出去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顾小影!”
顾小影回头,看见陈烨已经甩下身边包围着的学生,微笑着快步走过来。就那十几步的距离,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女生的目光。
顾小影在心里叹口气,心想:男人啊,你果然就是祸水。
陈烨走到顾小影面前,低头看看她手里的袋子,笑着问:“下课了?”
“嗯,”顾小影微笑一下,点点头,“正要去餐厅吃饭。”
“你不回家?”陈烨很纳闷,“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开班车了,你吃完饭可就来不及了。”
“不回去了,我在教师公寓住,”顾小影看看陈烨,不服气地发牢骚,“太不公平了!都是讲师嘛,凭什么我们都是两个人一间屋,你是一个人一间屋啊?果然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陈烨笑了,看着顾小影答:“小影你还真没变,还是这么孩子气。”
“去去去,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顾小影翻个白眼给陈烨,转头不看他。
陈烨乐不可支:“顾小影,改天给我引荐一下你老公吧,我真想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娶你这样的小孩。你说你怎么总也长不大呢?!”
顾小影一点都没有和他开玩笑的闲情逸致,满脑袋都快要冒火了——怎么最近这么邪门啊?为什么一个又一个的闲人都喜欢说她长不大?她明明比管桐持家有方,明明比管桐能说会道,明明比管桐脑袋灵光,可是为什么都认为她是小孩子?!
真是气死她了!
正腹诽着,突然手机响。顾小影听清楚不是《童话》的曲调,还有些失望。
她伸手在包里翻,好不容易找到手机,接听,就听见许莘急吼吼的声音:“我姐要生了!我姐夫不在家,我送她去医院,你快过来帮个忙!”
“啊?生了?”顾小影一下子拔高声音,瞪大眼,“哪家医院?”
“省立医院,我叫了救护车,”许莘急得要命,“你直接过去吧,带点钱啊,我怕我带的钱不够。”
“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顾小影急忙挂上电话,回头焦急地看陈烨,“陈烨,你带了多少钱?”
“现金?不多,一千多块吧,你干吗?”陈烨看顾小影着急的样子,一边掏钱包一边问。
顾小影急得想哭:“我好朋友要生孩子了,我得去省立医院送点钱。”
“那没问题,”陈烨临危不乱,伸手往教学楼方向一指,“我开车过来了,我送你去,等你到了医院,我去帮你取钱,我带了信用卡。”
顾小影愣一下:“不用,我身上也还有些钱的……”
“顾小影,你不至于这么客气吧,”陈烨皱眉头,一边拽起顾小影往教学楼门口跑一边说,“就算分手了,你也不至于避我如蛇蝎啊!你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一看见我就低头往人群里钻,如果我不叫住你,你还真打算连个招呼都不打?”
顾小影一愣,下意识被他拽着跑,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开车走在路上,顾小影终于略略平复一点紧张心理,才想起问陈烨:“你在国内考的驾照?”
陈烨瞥顾小影一眼:“我认识你之前就考出来了,你不知道?”
“不知道。”顾小影有点慌乱,飞快地回答,然后扭头看窗外。
她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有些无措——她不爱他了,他也早就和她没有关系了,可是他为什么还要提起这么多以前的事?
陈烨似乎看出了顾小影的局促,微微叹口气,问:“谁生孩子?”
“段斐师姐。”顾小影看着窗外答。
过会,她才踌躇着说:“陈烨,其实我从头到尾都没想刻意躲你,可是,我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陈烨听到这个词,突然觉得有点心寒,停了几秒钟才叹口气道,“顾小影,我真不知道是该表扬你严守妇道,还是该骂你从门缝里瞧人。哎你能不能把我想象得高尚一点?虽然我走前没告诉你,是够没人性的,但那是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我这一走,真的可能就不回国了。我一个穷学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你接过去,我甚至都不敢保证说我能让你过上不用去中餐馆刷盘子的日子。除了一腔热情,我什么都没有,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就不能空耗着你!”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看着前方的路面。进了市区,到了繁华路段,塞车很严重。路边有两辆车刮擦,交警在处理事故,长长一条车龙在路上一步步地往前挪。陈烨踩着离合,一点点松开,再踩紧,再松开,再踩紧,觉得自己的心脏也一下下紧缩,再松开,再紧缩……好像有什么凉而湿的东西,瞬间便裹住了这些年里,那么多让自己只能向前、无法后退的年华。
顾小影终于扭头,看着陈烨的侧脸,有些惊讶。
她听见他的语气那么伤感:“你看,我也遭报应了,到我终于有信心说可以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你已经不在原地等我了。”
车厢里终于一片沉寂。
没有人知道,这时候,还可以说什么?
或许,从来不及说什么开始,所有的话,也就没有必要说出来了.
结果真是乱上加乱——傍晚五点半,市区内所有路段都在塞车。顾小影好不容易赶到医院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近两小时。一路心急火燎地跑到产房门口,刚好看见许莘在产房外面像没头的苍蝇一样转来转去。
顾小影焦急地冲过去,抓住许莘问:“怎样了?生了吗?”
“不知道,”许莘哭丧着脸,“还不到预产期呢,这算什么啊?我的小命都要被吓掉一半。”
顾小影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职责,一回头,看见陈烨跟在自己身后,急忙问:“有钱吗?”
“有,”陈烨点点头,向目瞪口呆的许莘打个招呼,对顾小影说,“我去取钱,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一起说。”
“没有了……”许莘呆呆地看着陈烨转身走远的背影,半晌才惊恐地扭头看顾小影,“你们俩怎么搅到一起去了?你不知道自己结婚了吗?你还没放下他?顾小影你——”
“打住!”顾小影头疼地看看许莘,“想象力不要那么丰富。我们就是偶遇,知道吗,偶遇!”
“他不是为你才回艺术学院做兼职教师的吧?”许莘着急地看顾小影,“我可告诉你啊,管大哥是好人,你别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朝云暮雨……”
“再打住!”顾小影听见管桐的名字就生气,“我告诉你,二十四小时内,不要在我面前提管桐这个人!”
“怎么了?”许莘愣,“他又哪里得罪你了?”
“他冲我吼,”顾小影委屈地看着许莘,“你能想象吗?他居然冲我吼!他爸说我是不能下蛋的母鸡,他给我的解释是他爸是农村人,不会说话。可是他每次都拿这个当借口,说他无能为力,他改变不了。许莘,你说,他总用这个借口推卸责任,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怎么解决问题……”
“可是,小苍蝇,”许莘深深吸口气,认真地看着顾小影,“如果换了你是管桐,你还能找出别的理由来吗?你又能改变什么?是给你公公普及‘五讲四美三热爱’,还是教给他文明用语?你能抹去他前五十年农村生活的记忆吗?这是事实,我们谁都改变不了。”
顾小影愣住了。
许莘拉住顾小影的手叹口气:“小苍蝇,我不知道将来我会有怎样的婚姻,怎样的公婆,也或许我现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体会不到你的痛苦。但是我觉得,管大哥真的挺不容易的。他能走到今天,像你受到的这种委屈和不理解,不知道要扛多少……”
自诩为伶牙俐齿的顾小影,再次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正在这时,楼梯口有人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顾小影和许莘一扭头,看见孟旭满头是汗地冲过来。
他一紧张就不会说话:“莘莘,你姐姐……她……你说……”
“我姐在里面,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急死人了!”许莘顿时转移目标,怒火中烧,“姐夫你不知道这几天是我姐的预产期吗?你干什么呢?”
“她现在怎么样了?”孟旭终于说完整了话,整张脸都憋得通红。
“在里面呢,还没出来,”许莘看见孟旭着急的样子,也消了气,反过头安慰他,“姐夫你别急,医生说没事。”
“没事怎么还不出来?”孟旭急得发慌。
反倒是许莘平静下来,看陈烨也从楼下跑上来,还有精神给孟旭介绍:“这是我们同学,陈烨,过来帮忙。”
孟旭匆促地和陈烨握手,然后继续手足无措地看着产房门口。不远处座椅上还有几个产妇的家属,所有人都瞪着产房大门,恨不得门一开就冲上去。
也正是这时,门开了。所有人呼啦一下子涌上去,就听见医生喊:“段斐家属!”
“在,在,我在这里!”孟旭急忙迎上去。
“女孩,六斤四两,挺健康的。”
医生说完便开始交代入院事宜,孟旭唯唯诺诺地点头。顾小影和许莘吊在嗓子眼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对视一眼,顾小影咧嘴一笑,抱住了许莘。
“吓死我了,”许莘带着哭腔笑起来,“我姐鬼哭狼嚎的,吓死我了!我不生孩子了,我这辈子都不生孩子了!”
“女孩子啊!”顾小影眼睛亮亮的,都是惊喜,“你姐不是最想要个女儿?”
“啊?真的啊!”许莘愣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孟旭的反应。
见他正在忙不迭地办理各种手续,许莘这才长吁口气看着顾小影笑,眼神里还带着初为“小姨”的骄傲:“哎呀,俺姐姐可真会生,想啥来啥!早就说儿子是赔钱货了,还是女儿好,是妈的贴心小棉袄!”
顾小影忍不住哈哈大笑。
陈烨站在她们身后也笑了——女孩子们太兴奋,都忘记了他的存在。这倒无所谓,他只是想,总有一天,他也会像孟旭这样,带着脸上那些若有若无的激动与忐忑,跑前跑后,为一个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女人,办理入院手续吧?
总有一天,他会有自己的孩子。应该也会聪明可爱,但不会是他与顾小影的孩子了。
他还记得,那时他们约定,将来若是政策允许,就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一个姓陈,一个姓顾;要给男孩子穿和爸爸一样的外套,给女孩子穿和妈妈一样的裙子;每天晚上给他们讲故事,睡着后亲吻他们的额头,周末带他们去郊游、野炊、看童话剧;孩子们犯了错误就罚抄字帖,理由是只有这样将来才能写一手漂亮的情书;不怕早恋,但要让他们学会如何保护自己……所有的想象都那么美好,然而这一切永远不会再发生在他们之间。
他似乎是到这时才发现,生命中的快乐此起彼伏,而遗憾也是如影随形。
回学校时,顾小影还是搭陈烨的车。
一路上她都兴奋得喋喋不休,似乎也忘记了她“情不自禁”的那些避讳。她开心地给陈烨讲段斐和孟旭的故事,讲孟旭真是个好男人,对老婆那么细心呵护、无微不至;讲段斐买的那些婴儿用品,好可爱啊好可爱……一直讲到车子在教师公寓前停下,陈烨拉手刹,静静靠在驾驶座椅背上,安静地看着她,微笑。
顾小影一惊,突然明白自己在哪里,在和谁说话。之前的小心虚、小恐惧终于再次爬上心头。
她沉默一秒钟,扭头不好意思地看看陈烨。
见他也盯着她看,嗫嚅一下才说:“谢谢你陈烨,让你跟着忙这么久……我也不知道姐夫那么快就赶过去,还害你取了那么多钱,随身带着……”
“顾小影,”陈烨看着她,叹口气,“回去休息吧,很晚了。”
顾小影一愣,陈烨笑笑,开车门下车。顾小影急忙也打开车门走出去,站在车外,她看见他们之间隔着一个车厢的距离。陈烨一手撑着车顶,一手搭在车门上,看着她微笑。
顾小影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就在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见他开口。
他还是那么微笑地看着她,说:“顾小影,回家住吧。你在这里,我闹心。”
说完,他便钻进车厢,一溜烟地把车开往不远处的地下停车场了。
顾小影在他身后呆呆地看着远处,差点把下巴掉下来——他嫌她闹心?
还有没有天理了?
明明想说这句话的,是她啊!
什么世道?!
晚上,趴在教师公寓的单人床上,顾小影气鼓鼓地想:男人果然都是不靠谱的!看看吧,这才多久啊,管桐就会发脾气了,陈烨嫌自己闹心了……哼!全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孟旭,看人家对老婆的态度,多让人眼红啊!
想到孟旭就会想到段斐师姐的小女儿,那可真小啊,比芭比娃娃大不了多少,会哭会闹真好玩,搞得自己也想要一个了……可是一个人也生不出孩子来啊!由此可见,母鸡不是万能的,虽然只有公鸡也是万万不行的。嗯,可是说真的,管桐为什么一整天都没给自己打电话?他不会不要自己了吧?不会吧不会吧?呜呜……不会吧……
管桐你个小心眼的!
你怎么……你怎么……你怎么能不理我呢!
顾小影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浑浑噩噩地睡着了。半夜里被冻醒了一次,懒得起床找东西盖,就把自己努力缩成一个小球,整个蜷缩进被子里。郊外的二月还那么冷,勤俭持家的艺术学院习惯了在半夜里停暖气。冻醒的间隙,顾小影怀念了几秒钟省委宿舍那永远暖洋洋的室温,然后又哆哆嗦嗦地睡过去。
第二天一觉醒来,顾老师圆满了——体温三十八度七,她成功地发烧了。
顾小影烧出幻觉了。
恍惚中,全都是管桐和管利明在吵架。她缩在一边,和谢家蓉一起看着争吵的爷俩,偶尔想说话,可是喉咙像被堵住了。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是面前像有什么东西挡住自己,让自己什么都碰触不到。这时候似乎是地震了,有什么东西发出“嘭嘭嘭”的响声,大约是有重物倒下去?她急了,可是他们还在吵。她都快哭了,想说你们快跑啊,可是居然没有人理她,她一急……似乎就真的醒了?
醒了才听见有人敲门,一下下地砸,顾小影皱眉头,可是就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感到头疼。眼眶发胀,好像被热气灼过了,火辣辣的,要闭一闭再睁开,才不那么涩。
她硬撑着起身,全身的关节都在疼,脑袋晕沉沉的,还在纳闷这个时间管桐怎么回家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在学校里,和自己住在一起的是同事刘笛。此女从本科时起就和顾小影是同学,同年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刘笛人长得清秀,也会打扮,就是有点丢三落四的——平日里,她丢钱包、落钥匙、忘手机都是常事。
顾小影昏头昏脑地下了床,头疼,又发晕,好不容易走到门口,伸手打开门,连看也不看就转头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声音沙哑地问:“你又忘拿钥匙了?”
说完了就把自己摔回到床上,伸手从旁边抓一抓,把被子抓过来盖上。这时候有人跟到床边伸出手来,抚开她的长头发,直接摸摸她的后颈,忍不住惊呼:“你发烧?”
顾小影听见这声音,愣一下,突然回头。因为速度太快,还引起一阵剧烈的头疼。她皱着眉头闭上眼,等克服了头疼再睁眼一看,差点把自己的魂吓掉:管桐?!
管桐这会却急得要命:他压根没想到,才放任这丫头一天,她就把自己搞得这么落魄!
就这小体格,她也敢扬言说离家出走?
管桐想想都后怕——如果他不来,她就打算一个人躺在这间冰凉的屋子里,直到把自己烧成傻子?
他低头看看顾小影烧得迷迷糊糊的样子,忍不住一阵心疼,急忙掀开被子,给顾小影穿羽绒服。
顾小影没力气跟他争,只是嘴硬:“你干吗,我不回去。”
“乖,我带你去打针,”管桐一边把顾小影的胳膊往羽绒服袖子里塞,一边低声哄着,“你发烧了,咱们去打针,然后回家,好不好?”
“不好!”顾小影扭过头去不看管桐,“我不要回去,你们就会骂我。”
她一边说一边有点痛苦地伸手揉太阳穴,管桐见状更心疼了,干脆用羽绒服把顾小影像卷春卷一样包紧,手里一使劲,打横把顾小影抱起来。也就这么一晃,顾小影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忍不住呻吟一声,下意识地往管桐怀里缩一缩。
管桐抱起顾小影就往楼下冲,刚出门就和人撞了个正着。管桐下意识说句“对不起”,却见面前的人惊怔地站住了,迟疑一下问:“顾小影?”
管桐顾不上打招呼,只匆忙点点头就往外跑,还没跑出两步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快速追上来,有声音在他身后问:“你是谁?顾老师怎么了?”
“她发高烧,我得送她去医务室,”管桐略停一下脚步,抱歉地看看身后追上来的男人,“我是她爱人。”
“哦,”那人明显一愣,旋即说到,“我叫陈烨,是顾老师的同事,我有车,送你去市区里的大医院吧,不要去我们学校医务室,顾老师说那里是兽医站。”
管桐一听就知道这肯定是顾小影说的话没错——这么多年了,这女人总也学不会厚道。
就这样,二十四小时内,陈烨两度为顾小影提供了专车服务,且都是去往省立医院这同一个地方。
也多亏了陈烨的帮忙,到了省立医院后,管桐半搂半抱着顾小影做检查、找床位,陈烨跑前跑后划价、交费、取药,终于等到药水一滴滴注入顾小影的血管,两人才不约而同吁口气,坐到顾小影床边,认认真真打个招呼。
管桐看着陈烨,很真诚地伸出手:“谢谢你。”
陈烨一笑,伸手握住:“别客气,应该的。”
“您在哪个系?”管桐看出陈烨年轻,笑着问,“是和小影同年进来的?”
“音乐系,小提琴,”陈烨微微一笑答,“我是兼职的,过段日子还要去维也纳,那边还有个学位要拿。”
想了想,又补充:“我和顾老师,我们曾经是同届不同系的同学。”
管桐点点头,很认真地说:“这次真是谢谢您了,这里有我守着就好了,您快回去忙吧。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真不好意思。”
陈烨微微侧一下身,看看顾小影平静的睡容,点点头说:“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起身,管桐也急忙站起来,陈烨摆摆手:“不用送我了,你守着她吧,病人最大。”
说完,他笑一笑,转身走出病房。管桐注视着陈烨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到床边坐好。可是刚坐下,一抬头,就看见顾小影正把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他看。
管桐吓一跳,伸手摸摸顾小影的额头,着急地问:“你醒了?哪里不舒服?”
顾小影看看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再看看管桐,嘟囔:“我一直醒着呢。”
见她神志清楚,管桐松口气,握住顾小影的手:“醒着不说话?我还以为你烧糊涂了。”
“谁敢说话啊?有本事你也试试新欢旧爱狭路相逢……”顾小影越说声音越低,大约是心虚,没等说完就闭上眼装死。管桐听力不错,倏忽间就把“新欢旧爱”听清了,一愣,扭头看看顾小影,再埋头回顾一下陈烨的出场过程和言谈举止,“哦”的一声,恍然大悟。
顾小影听见这声“哦”,更加心虚地把眼皮掀开一条缝,瞄了管桐一眼,却恰好看见管桐神色平常地站起身给她掖被角。
顾小影睁开眼,纳闷地嘀咕:“咋没反应呢?”
管桐掖好散在床尾的被角,回头看看顾小影,平静地反问:“需要有什么反应吗?”
“不需要有反应吗?”顾小影更纳闷了,难道小说里写的果然是狗血的?事实上政府官员的心理素质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管桐大概看出来她在想什么,琢磨了一下,主动解释:“本来就没什么啊,老熟人还能总不见面?再说老人们好像经常说,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
顾小影愣了一秒钟,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只见她一手撑住床半坐起来,再用插着针头的手哆哆嗦嗦地指着管桐,从牙缝里挤字:“管桐,你骂我是狗?!”
管桐一愣,终于笑出声:“老婆你果然看言情小说看多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肯定会吃醋?”
顾小影差点气晕了——是谁说这个人反应迟钝的?是谁说这个人虽然笨但还算厚道的?是谁说的?!
这……这……这都是谁瞎了眼啊?!(很显然此时此刻她忘记了自己就是那个瞎了眼的……)
剑拔弩张之际,有护士走进来,抬头看一眼顾小影这边,惊呼一声:“四床你回血了!”
管桐和顾小影一愣,不约而同看输液管,管桐瞬间一头冷汗——回血已经快要到调节器的位置!
同一时刻,顾小影已经“啊”地一声尖叫,“咚”的一声弹回到床上,手臂也迅速下落,但还没忘轻轻放回到床边。
护士怒了,快步走过来看看顾小影的输液管,抬起头训斥:“这是医院,要吵架回家吵去!怎么病人不像病人,看护不像看护?”
说完狠狠瞪一眼顾小影和管桐,这才转身往外走。
顾小影看着人家的背影撅嘴:“护士姐姐好凶……”
管桐则是心有余悸地看看输液管,再看看顾小影,叹口气握住顾小影的手,半晌才低声说:“老婆我错了,你跟我回家吧。”
顾小影扭头看看管桐,心一软,也忍不住叹口气道:“其实我真的很感激你爸妈,毕竟没有他们就没有你……可是管桐,我也真的有心理障碍,我一看见你爸就不痛快,你说怎么办?”
她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还在发烫的脑门,郁闷地说:“管桐,我真纳闷,你说别人家都是婆婆和儿媳妇有矛盾,怎么换到咱们家,是公公和儿媳妇相看两厌?”
管桐一愣,下意识答:“不是吧?爸绝没有讨厌你的意思,他只是不会说话……”
“那么就是我不好,”顾小影平静地看看管桐,略一迟疑,还是把心里话说出口,“我不喜欢他,我不想和他生活在一起。”
“顾小影,你这话说重了啊!”管桐皱皱眉头,严肃地看顾小影。
顾小影看看管桐的表情,终于闭上眼,一边苦笑一边说:“对不起。”
管桐看见她的表情,刚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听见她又说一句:“可是,我说的是实话。”
管桐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是啊,她肯定说的是实话。
顾小影这人就是有这个好处——她想什么就一定会说出来,所以他们之间才不必猜来猜去。结婚半年余,她的喜悦会与他分享,她的烦恼也不瞒他。虽然她的确是有些任性,脾气也不好,可是她真心依赖他、信任他,她在他面前,从不撒谎。
或许可以说,顾小影的优点和缺点一样明显。只是这一次,她不喜欢的那个不是别的,而是他爹,他亲爹!
这是个他无法改变的“不合适”,这到底要他怎么办?
……
病房里,管桐烦躁地站起身,往外走两步,再回头看看输液瓶,终于还是叹口气,又坐回到原来的凳子上,开始沉默。
顾小影也闭着眼不说话了。眼眶似乎有点酸,可是又哭不出来——她想想管利明那张脸,就真的欲哭无泪了。
其实她很喜欢谢家蓉。
虽然谢家蓉不识字,虽然谢家蓉方言重,但谢家蓉的好脾气、谢家蓉的憨厚笑容都让她莫名地就对谢家蓉多了很多的怜惜。
所以她就更不明白,为什么她越喜欢谢家蓉,就越不喜欢管利明呢?
而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怎么就能波澜不惊地过了这么一辈子呢?
看来,所谓婚姻,真是件莫名其妙的事啊!
那天输完液后,顾小影还是随管桐回家了。
不然能怎样呢?难道还真的要回那个连暖气都定时供应的教师公寓继续挨冻?
更何况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比较容易冷静的思考——静下来想想会发现,其实管利明的确只是不会说话而已。他比起段斐的婆婆,那个牢牢抱着“男尊女卑”思想不撒手的老太太,真是要好太多了。
怀着这样的信念,顾小影接受了管桐的道歉。她也不是看不见,管桐眼里的那些心疼绝对不是假的。
她只是没想到,像自己这样不怎么生病的小强,一旦生病还真是大伤元气——再回到学校时已是三天以后,顾小影从上了班车到走进教室,沿途起码碰见十个熟人,开口第一句都是关切地问:“顾老师你怎么了?气色不太好啊!”
顾小影心里暗暗苦笑。
上午只有两节课,课后全系教师开会,顾小影早早就去了会议室。在门口看见江岳阳,他大概也看出她脸色不好,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顾小影冲他笑一笑算是打招呼,进屋找了座位坐下,没多久江岳阳就跟进来,坐在顾小影旁边。
开会的内容用脚趾头也能猜到——教学评估之前,系里给每个人都做了详细的分工。
只是顾小影听着听着就有点纳闷,扭头问江岳阳:“怎么没有刘笛的分工?”
江岳阳扭头看看周围,见没人注意这里,低声对顾小影说:“已婚妇女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啊!好歹你俩还住同一间教师公寓,你不知道刘笛被借调到校办帮忙去了吗?”
“校办?”顾小影眨眨眼,很迷茫,“她一个专业教师,又不是辅导员,去校办做什么?”
“你真傻假傻啊?”江岳阳赠送顾小影一个鄙夷的眼神,“人家打算走仕途,看不出来吗?”
“仕途?”顾小影失笑,“别逗了,校部机关要坐班,哪有当专业老师自由?刘笛一个女孩子,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
“顾小影你真是白结这个婚了,”江岳阳忍不住感慨,“我师兄那么通透的一个人,还在官场里混,怎么就能有你这么白痴的老婆?”
顾小影顿时火冒三丈。
可是没想到,下午去看刚刚出院的段斐,在她家,居然又被这个女人用同样的话嘲笑了一遍。
就见段斐坐在床上,穿着厚毛衣,捂着厚被子,一边看着身边睡着的女儿,一边压低声音教育顾小影:“你同事还真没说错,你就是个白痴。”
“胡说!”顾小影也压低声音抗议,“我比管桐聪明多了!”
“顾小影你说笑话吧?你比管大哥聪明?”段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你都没看出来刘笛是什么样的人,说你聪明,谁信啊?我比她高两级呢,我都看出来了,你和她整天在同一个阶梯教室里上公共课,你没看出来?”
“她就是挺爱打扮、经常换男朋友呗,”顾小影很郁闷地回忆,“也没见她竞选什么学生会,不像是有野心的人啊!”
“所以说你幼稚,”段斐也赠送顾小影一个鄙视的眼神,“竞选学生会就是有野心?那我还是当年的学生会副主席呢,我怎么就老老实实嫁人生孩子?她倒是没竞选学生组织,那是因为人家可以一步登天!哎,我要是告诉你她和校级领导关系暧昧,你信不信?”
“真的?”顾小影很震惊,“不可能吧?和一个老男人在一起,不恶心吗?”
“怎么会恶心呢?”段斐耸耸肩,“各花入各眼吧,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
“可是读研究生不就是为了当老师吗,”顾小影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放着那么多人艳羡的专业老师不做,偏要去做朝九晚五的机关工作人员,一点自由都没有,有啥意思?”
“顾小影,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段斐瞥顾小影一眼,“在咱学校,一个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若是想把自己的亲戚弄进来念书,那比登天还难!而一个要害部门的中层领导,若想弄个把学生进来简直就是小菜!你看不出来吗,在咱学校,学生是弱势群体,专业教师是劳苦大众,只有校部机关的小头头脑脑们才是人上人。就这样你也敢自称聪明,你那点聪明才智都用来欺压你老公了吧?”
难得顾小影也不反驳,只是愁眉苦脸地看着段斐问:“刘笛这就一去不回了?真被害死了,本来很多需要她承担的任务都分给我了呢,搞不好最后几天还要住校加班。”
“住校还不好?”段斐看看顾小影,撇嘴,“反正你也不想这么早要孩子,留在家里也是听他们唠叨,还不够心烦的呢。去住校图个耳根子清静,有什么不好?”
一语惊醒梦中人,顾小影顿时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恍然大悟道:“真的欸!”
看着顾小影那副悲喜交加的傻呆呆的样子,段斐真是无语,好半天才哀叹:“顾小影,我真不明白,你自己这么白痴,怎么还好意思说你老公呆?”
晚上回家吃完饭,想起段斐的这句哀叹,顾小影忍不住跑到正在书房看书的管桐身边,左看看,右看看,想看出来这个人究竟哪里比自己聪明。
管桐从一大摞资料里抬起头,纳闷地看着顾小影问:“你在找什么?”
“老公,你比我聪明吗?”顾小影很郑重地问。
“我?”管桐有点摸不着头脑,想了想答,“我反应没你快,背书、写字、干活也都比你慢,应该没有你聪明吧。”
“可是为什么大家都说你比我聪明?”顾小影走过去,不客气地揽住管桐的脖子,坐到他怀里。当然在此之前没忘记关上书房的门,她可是记得家里还有别人呢。
“那得看什么事儿,大事儿肯定是男人比女人看得透一些,小事儿自然是女儿比男人清楚一点。”管桐微笑着看看怀里的小妻子。
顾小影摸摸脑袋,三下五除二就把从江岳阳和段斐那里听来的段子给管桐讲了一遍,重点放在“刘笛居然和那位平日里大家都觉得特别正人君子的领导有一腿”这件八卦上。管桐笑着听她叙述,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生动,便有点走神地想,这孩子肯定从小就参加了不少故事比赛,不拿奖都对不起她这张表情丰富的脸。
“你说啊,你说啊,我没看出来是我的错吗?”顾小影讲完故事,见管桐没反应,便伸出手拉住管桐的两个耳朵,拼命地扯。
管桐“嘶”地抽口气,皱一下眉,把顾小影的手从自己耳朵上拉下来,一手握紧了,另一只手圈住她的腰,答道:“不管别人说什么,姑妄听之就好,你向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妨沿自己想要的道路走。我支持你留在高校教书,也不外乎是为了让你省心一点。”
“这么说你早就看出我迟钝、我白痴来了,”顾小影撅嘴,“你这是为了给我找收容所啊?”
“收容所还给你发工资?”管桐看着顾小影笑,“我是觉得你还算理智,认定的路通常没错,大可以继续走下去。至于那些尔虞我诈,并不适合你,所以你安心做自己的学问就好。别人爬得快,那是别人的本事,当然也总要付出一些你不愿付出的东西。就冲这一点,谁也不用瞧别人不起,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舍得拿自己当赌注,去赌前程的。”
听完这席话,顾小影有点惊讶地看着管桐,她似乎从来没和管桐讨论过人际交往方面的话题。在她心里,管桐就是那个缺乏生活常识,连保鲜盒都不认识的笨蛋。她也一直都不明白,管桐这样的人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可是听了今天的这些话,她似乎隐约有些明白了。
“可是,老公你爬得快不快?你付出了什么?”顾小影举一反三,问题真是太有水平了!
管桐只好耐心地答:“我付出了我几乎全部的业余时间,因为我知道自己不聪明,所以只能笨鸟先飞。就好比我从小数学就不好,就要付出比别人多几倍的时间,才能考出和别人差不多的成绩。”
“你指桑骂槐吧?”顾小影斜眼看管桐,“你高考数学128,我才43,那我也是笨鸟?”
“你是艺术生,没有可比性,”管桐把顾小影从自己怀里放下,站起身搂住她,看着她的眼睛说,“奔前程,那是男人的责任。老婆你只需要和领导、同事们和平相处,和学生们快快乐乐地教学相长,就可以了。咱家不需要你去出人头地,也就不需要你在这方面浪费脑细胞。你有时间的话就呆在家里写书赚钱吧,过两年机关里统一分经济适用房,我算了算也得三十几万,老婆你能者多劳啊!”
“啊——三十几万啊!”顾小影果然顺利地被转移注意力,“这得写多少本书啊?”
看她呆滞的样子,管桐忍不住莞尔。
不过,尽管嘴上没说什么,但顾小影的心里还是挺感动的。
毕竟,有一个人理解你、支持你、信任你,还愿意把享受生活的机会留给你,这是一件很美好、很美好的事,对不对?
大约,这也是自谈恋爱以来,顾小影第一次对管桐的职业素养有了点了解,也有了点赞赏。她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农家子弟,管桐能走到今天,真是有原因的——如江岳阳所说,管桐还真是个通透的人。他不怨天尤人,也不睥睨周遭,他的冷静,远在顾小影的想象之外。
或许,这也是顾小影第一次客观审视自己和管桐的差异——他不如她伶牙俐齿,不如她反应敏捷,也不如她动作麻利,但是这些都并不妨碍他比她站得高,看得远。
如此这般,晚上睡觉时,顾小影终于摒弃前嫌,重新钻进已经远离了四五天的管桐的怀抱,把脑袋埋到管桐胸前,狠狠亲了管桐脖子一下。管桐被她的呼吸吹得脖子痒,刚想往后撤一点,却感觉到一双不老实的小手沿着他的睡衣下摆摸进去,在他肚脐附近绕圈。
管桐咳嗽一声,刚想说话,就听见胸前的头颅发出“嘿嘿”的窃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双手已经如光滑的鱼,一路沿小腹摸进去。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顾小影的手腕,却看见她于暗夜中抬起头,眸子清亮如黑耀石的光芒。
她笑得那么天真,那么孩子气,语调妩媚诱惑,带一点柔软上翘的语音。她手里的动作当然没停,一边还不怀好意地感叹:“好软……好有弹性……让我打个蝴蝶结……哈哈哈!”
管桐看她一眼,一翻身,含住她的耳垂,听见她笑着挣扎:“管桐你流氓,你跟谁学的?不准咬我耳朵,好痒。”
管桐微微一笑,在她耳边答:“你才是流氓,你把手放哪儿呢?”
结果,第二天早晨,总是找借口不去锻炼身体的顾老师,又迟到了。
很好,很和谐。
这以后就过了半个多月平静的日子。
甚至有几次,在没有课的上午,管利明和谢家蓉出门买菜去了,顾小影趴在电脑前忙里偷闲地看言情小说时,还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管桐。
小说里的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谈恋爱,彼此都不迁就对方,于是吵架。女孩子哭得稀里哗啦的,男人才心软。他们磨合那么久,终于到男人会为了女孩子忍耐,女孩子也会为了男人成长。后来男人出国,在大使馆外面等签证的时候,女孩子靠在男友身上,飘忽地想:他走了,自己怎么办?
顾小影也恍惚了——她想起,每次吵架,其实都只是自己的独角戏。
不知道管桐是不屑于吵架,还是不愿意吵架,再或者是不舍得吵架,但总之,他对她,真是已经足够宽容。
她吼他,吼他乱收拾东西,吼他洗碗洗菜动作慢,吼他把镶了金边的盘子放进微波炉,吼他把香菜当成金丝芹……可是,他总是在“东窗事发”时微微地惊讶、抱歉地微笑、好声好气地辩白,然后在她气晕之前眯起眼笑,说“老婆你现在的样子真像炸了毛的猴子”。
她这样想着,终于自己一个人笑出声。
当然,最近发现其实管桐也是有脾气的。
他又不是圣人,自然会烦躁、会生气、也会忍无可忍……可是他对她,大多是张开怀抱,把她圈进怀里的那副样子。他的怀抱里有暖洋洋的温度和气味,她喜欢。
“喜欢”,果然是天下无敌的动力。
可能生活也就是这样——没有谁是完美的,只要在大多时候肯彼此迁就,肯相互体谅,已经至为难得。
当然顾小影这种人也从来不对这种满足加以遮掩——上午十点,不知道管桐在做什么,顾小影兴致盎然,拿起手机给管桐发短信。
内容简单:“老公,俺想你了。”
按了发送键,顾小影在日光笼罩下忍不住也眯起眼笑。
心想:管桐你看见这条短信,会有啥反应?
另一边,管桐正在忙下周一次会议的材料。手机“嗡嗡”地震动时,管桐下意识地打开看看,第一眼瞟过去,一愣,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老公,俺想你了?
微笑忍不住浮上嘴角,管桐犹不自知。
坐在他对面的同事抬头看见了,一愣才脱口而出:“管桐你中奖了?”
管桐抬头看看对面的人,笑着答:“是中奖了。”
在对方莫名其妙的眼神里拿起电话拨回去,响一声,就迅速被接起来。
顾小影笑得糯糯的:“老公,你不忙吗?”
“忙,”管桐问,“爸妈呢?”
“不知道,大概出门买菜了,”顾小影坐在书桌前,一半心思看小说,一半心思撒娇发嗲,“老公,我刚才在看小说,发现里面的主人公比你差远了。”
管桐笑:“真难得,通常情况下你都觉得别人比我好。”
“这说明我现在看问题比较客观了,”顾小影笑眯眯地,“我想你了。”
管桐还是笑着答:“很好。”
“什么?”顾小影挑眉毛,“这就完了?”
“是啊,”管桐点头,“很好。”
“管桐你当我是你下属?”顾小影“哼”一声,“你想我吗?”
“是。”管桐在办公室里打电话从来都是一本正经。
“想我就要说出来!”顾小影乐坏了,“大声说,说你也想我。”
“上班呢,开始忙了,”管桐看看电脑上需要修改的段落,笑着撂一句,“晚上再说吧。”
就这么挂了。
就这么挂了?
顾小影很不甘心,可还是决定包容一次——再怎么说,那也是大衙门不是?
何况,最近管桐的表现也真是不错。
上午明媚的阳光下,顾小影就这样心满意足地眯起眼,开始晒太阳。
不过管桐没意识到自己放下电话后一直呈微笑状态。还是坐在他对面的同事看着有趣,便笑着问管桐:“你老婆?”
“嗯。”管桐抬头笑笑。
同事笑眯眯地学电影《手机》的经典台词:“你开会呢吧?对。说话不方便吧?啊。那我说你听。行。我想你了,你想我了吗?啊。昨天你真坏。嗨。你亲我一下,不敢吧?嗯。那我亲你一下,听见了吗?听见了。”
管桐“扑哧”笑出声,周围几张办公桌前的人也都笑了,一时间办公室里竟然是难得的轻松气氛。
温暖——这居然是管桐在这一刻里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形容词。
傍晚,管桐破天荒撂下没干完的活儿提前回家。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管桐回家时,顾小影居然不在?!
“你媳妇说是晚上约了人,”管利明看着管桐,不高兴地发牢骚,“我说你妈都做好饭了,干啥还要出去吃啊,她也不听,就是要走。晚上不在家吃饭,还要出去吃,像什么话?”
管桐下意识地替顾小影说话:“她也不怎么出去吃饭的,肯定是有事儿。”
“她能有什么事?当老师的能有什么事?”管利明瞥管桐一眼,“女人结了婚就要安分点。”
“好了,爸,”管桐也不耐烦,“我不是也经常在外面吃饭?她也有她的朋友。”
“你倒是想得开,大半夜的,一个女人自己在外面……我还奇怪呢,怎么我每次打电话,你老婆都在外面和别人一起吃饭?”管利明瞪眼,“难道我们不在这里的时候,你们都是这么各吃各的?”
“吃饭!”关键时刻又是谢家蓉打断这爷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燃烧的战火。管桐去厨房帮忙端菜,管利明“哼”一声也过去帮忙。
管桐一边端菜一边也发现了一点奇怪之处:按照小说里写的,自己这会真要变成双面胶才对。可是为什么,自己居然还是维护顾小影的次数比较多?难道他不爱自己的父母吗?那不可能,因为他从来没有忘记过父母的养育之恩,也发誓要让父母到城市里来过好日子的。可是为什么还是在绝大多数时候站在顾小影一边?
他想起前几天在酷爱看杂志的顾老师的普及下,知道了个新词汇,叫“凤凰男”——特指通过个人努力而跳出农门的男青年,在大学毕业后留在城市里工作,从此飞上枝头做凤凰。
杂志以《新结婚时代》与《双面胶》为例,详细阐述了嫁给“凤凰男”所要面对的挑战,比如不同的消费习惯、不同的生活理念、容易起摩擦的公婆还有他们背后那一大家子亲戚……看到这里时,管桐承认,杂志上说的都没错。
而《新结婚时代》里顾小西说何建国的话也没错:那哪儿是回报啊,说是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也不过分。
可是,管桐想:不身处其中的人也未必能发现,从小说作家到杂志编辑,尽管看见了何建国等人的孝顺,却都没有考虑到另外一种可能——飞上枝头做凤凰的男人,即便他再爱自己的家乡、自己的父母,却也迟早要对那片土地渐渐疏离,直到越来越远。
他们早已或多或少地改变了,在他们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
比如隔壁综合室的张百吉,结婚三年了,本来年年都是回家乡过年。今年却利用元旦回家看父母,春节去媳妇家过年。开始时管桐还觉得纳闷,后来才听他私下里说,只要回老家,就会有数不清的陌生面孔登门求你办事。最初也曾鼎力相助,但日子久了,还真吃不消。
再比如自己的师弟,现任省出版集团办公室副主任的萧河,是从本省最偏远的大山里走出来的县高考状元。落户省城后,第一次带媳妇回家,就害得媳妇全身过敏外加上吐下泻,愣是回城里打了五天吊针才痊愈。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被褥不卫生引起的螨虫过敏。而萧河,嘴上要应付着爹妈关于儿媳妇太娇气的评论,实际上却也颇心疼自己的老婆。
还有个最揪心的例子:省国资委某年轻的副处长,曾经在一次饭局中无奈地说起,虽然返乡可以尽孝道、耀门楣,但那种衣锦还乡的虚荣其实并不比和导师、同窗们坐而论道更充实愉悦。说完这话后不久,国庆长假,副处长在老父严令下携妻带子荣归故里。老父很高兴,大宴宾朋。正午时分,副处长夫人在厨房里帮婆婆做饭,副处长本人在席间给各位族亲敬酒。酒局正酣时,他们还不知道,自己五岁的儿子,已经溺毙在不远处的沼气池里……
想到这里时,管桐忍不住叹口气。
身边的电视里,新闻女主播用柔美的声音讲: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这是中央对新农村建设的要求和总体目标……近两年来,当地农民自发搞起了以“富、学、乐、美”为主的“四在农家”活动,这里的房子变新了,道路修好了,农民致富的产业做大了……
管桐一边嚼着米饭,一边却有些无法扼制的心酸。
他想,或许只有从农村走出来,而后又过上新生活的人,才能更深刻地体会到:“新农村”再“新”,也终究是农村。
这不是忘本,这是事实。
同一时刻,与管桐的低落情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精神亢奋的顾小影正在段斐家得意洋洋地叙述自己与公公的斗争史。段斐精神头好得很,也不老实在床上躺着,而是把自己裹得暖暖和和的,坐在沙发上陪大家聊天。厨房里,雇来的钟点工在炒菜,孟旭在一边帮忙。
中间段斐跑到储藏室扒拉了一会儿,得意地拎出来两瓶干红。顾小影一见外包装就尖叫:“师姐你发财了?拿五百块钱一瓶的红酒请我喝?”
“哧——”段斐撇嘴,“谁说这是给你喝的了?莘莘可是告诉我了,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的除了你顾小影,分明还有别人。”
“危难之际?”顾小影摸不着头脑,回头看许莘,“什么危难之际?”
话音未落,门铃响,顾小影跳起来往门口走,许莘拦都拦不住。段斐急忙喊一声“小苍蝇”,可是随着她的声音,顾小影已经伸手打开门。
也就是开门的一瞬间,门外那个熟悉的身影也微微一愣,转瞬才微笑:“病好了?”
顾小影张口结舌!
她愣愣地看着门外的那个人,听见他又重复了一遍:“顾小影,你好了吗?”
顾小影这才回过神来,脸一红,低声说:“还没来得及谢你,陈烨。”
“没关系,过会你可以借花献佛表达感激,”陈烨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表情平静,“可是顾小影,你可不可以让我先进去?”
“噢——”顾小影恍然大悟,急忙把陈烨让进屋,一回头,看见许莘和段斐站在她身后,一边跟陈烨打招呼,一边齐齐送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顾小影被这眼神惊出一身冷汗。
虽然见面的瞬间很惊悚,但后来的晚餐气氛很融洽。
席间无非是扯点闲篇,加上陈烨的海外求学逸事,饭局压根不会冷场。
不知不觉间,顾小影就喝多了。
因为红酒后劲大,醉酒的人大多后知后觉——顾小影离开段斐家的时候还好端端的谈笑风生,上了陈烨的车后才开始意识不清,车开了不过两公里,顾小影就完全进入混沌状态。中间好不容易醒来一次,第一件事,就是找车窗控制按钮,可是天黑看不清楚,半晌也没找到,终于忍不住,“哇”的一下子,就吐在了陈烨车里!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许莘顷刻间石化!
还是陈烨反应快,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再三步并作两步把顾小影从后座拽出来,一边指挥许莘:“后座上有面巾纸,座位旁边有矿泉水。”
许莘急忙一样样找出来,冲到路边,只见陈烨正一手把顾小影圈住了,另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声问:“好点没有?”
许莘心里下意识地一凉,有隐约的念头稍纵即逝,还没等捕捉到,就见陈烨回头看着她,大声问:“找到没有?”
“找到了,在这里,”许莘急忙跑过去,一边喂顾小影喝水一边抱怨,“不能喝酒还逞能!”
“她是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能喝多少酒,”陈烨抓过几张纸巾,给顾小影擦擦脸,再使劲揽住顾小影,防止她往下滑,“你给她家打个电话,找人出来接一下。省委宿舍有警卫,咱们进不去。”
“哦。”许莘点点头,转身回车上拿手机。所以便没有听见,陈烨轻微的叹息。
他说的是:“顾小影,我该拿你怎么办?”
顾小影一直以为说这句话的人是管桐。
因为第二天早上醒来,顾小影就看见穿戴整齐的管桐坐在自己身边,无奈地说:“顾小影,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怎么了?”顾小影皱眉头,努力克服宿醉后的头疼,闭上眼使劲揉额头。
管桐叹口气,伸手帮顾小影揉太阳穴,一边教训道:“不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吗,还喝那么多酒?你知不知道你把人家陈烨的车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啊!?”顾小影瞬间瞪大眼,“真的?”
“忘了?”管桐瞥顾小影一眼,“没有酒量就不要喝酒,要不是有他俩送你,一个喝醉酒的女人要吃多大亏,你知道吗?”
这时顾小影已经发现形势对自己不利,便开始耍赖,哼哼唧唧地抱着脑袋,不敢看管桐。
管桐叹口气,伸手扶顾小影坐起来:“头还疼不疼?你上午不需要备课吗?快起来洗脸,吃点早饭,干点正事儿。”
顾小影终于想起自己那永远没有尽头的备课任务,愁眉苦脸地爬起来,昏头昏脑地往卫生间走。
路过餐厅的时候管利明正在吃早餐,抬头看见顾小影,板一下脸:“小影啊,下次不要喝酒啦,不是好东西,女人喝酒不好的。”
“哦,知道了。”顾小影知道自己理亏,低下头往卫生间走。
管利明还想说什么,可是皱皱眉头没说出来,只是使劲清清嗓子,咳了一口痰出来。刚想往地板上吐,却猛地停住了,急忙环顾一下四周,还好看见一个烟灰缸,赶快拿过来,然后使了大力,“噗”地一口吐进去。
千不该万不该,顾小影就在那一刻回了一下头,于是正好看见那口脓痰被吐进她狠了狠心才买回来的水晶烟灰缸里!因为力气大,烟灰缸里“嘭”地一下子飞出无数烟灰,飘飘洒洒地落进餐桌上的菜碟里!
猛地,一阵恶心窜上顾小影喉咙,她来不及说话,一个急转身奔进卫生间。然而就在对准马桶想要吐什么的时候,马桶圈上残存的黄色液体“轰”地一声炸毁了顾小影最后的意志!
“呕——”顾小影终于忍不住,一头栽到洗脸的面盆里,两手死死抓住盥洗台的台面,面色死灰地开始吐,直吐到天昏地暗,连胆汁都快要吐出来。
外屋,正准备出门的管桐听到声音不对,只是一愣,迅速转身冲进卫生间。一推门,就看见顾小影面色苍白地往地板上滑。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抱住已经一丝力气都没有的顾小影,着急地喊:“小影,小影,你怎么了?醒醒,看着我。”
见没有反应,管桐急忙抱起顾小影往外跑。管利明也从餐桌前站起来,表情紧张地问:“她怎么了?”
“吐晕了,”管桐抱着顾小影急冲冲地说,“爸你帮我开门,我送她去医院。”
说话间谢家蓉也从厨房跑出来,看见这幅情景,急忙喊住管桐:“你让她躺会儿,她是不是害喜啊?!”
“啊?”管桐懵了。
于是,醒来的时候,顾小影就看见自己头顶上方齐齐围着三颗脑袋!
还没等顾小影回过神来,她就听见管利明带着惊喜的大嗓门:“小影,你醒啦?”
管桐刚想说什么,性急的管利明却已经脱口而出:“小影,你是不是怀上啦?”
“啊?”顾小影惊得愣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看谢家蓉和管桐。结果看见谢家蓉满眼期待,管桐却微微皱着眉头。
“怀上了吗?”等不到儿媳妇的回答,管利明激动地自说自话,“你刚才在厕所里吐到晕,是不是怀上了?”
他这一说,顾小影一下子就想起刚才的那口浓痰和马桶圈上残存的尿液……剩余的胃酸顷刻间涌上来,顾小影脸一白,猛地扑到床边就开始干呕!
管桐急忙扶住顾小影,一边拍她的后背一边扭头对管利明说:“爸,你让她休息一下,这个等会再问。”
“哎,好,好。”管利明满脸的喜气洋洋,难得地顺从儿子的建议,乐呵呵地去卫生间里拿毛巾。谢家蓉也高兴的不得了,赶紧递上一杯热水,管桐小心地扶着顾小影,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
终于等到神志清醒了一些,顾小影有气无力地抬头看看闹钟,脸色煞白地问管桐:“你不去上班了?”
“你这样,我怎么去上班?”管桐伸手摸摸顾小影的额头,“怎么吐这么厉害?”
“你也想问我是不是怀孕了吧?”顾小影扯扯嘴角,勉强笑笑,“真对不起啊,让你们失望了,我昨天出去吃饭前刚发现来例假了。”
“那怎么会吐成这样?”管桐有点担忧,“肠胃炎又犯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有点恼火,他想顾小影你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那张嘴呢?从两人认识到现在,管桐都数不清,顾小影曾因为嘴馋而引发多少次肠胃炎?
“可能是因为昨晚喝了很多红酒吧,”顾小影无力地闭上眼,过很久才低声说,“还有就是,跟你爸说,以后小便的时候,要把马桶圈扶起来……吐痰的话,餐桌下面有纸巾。”
管桐愣住了。
上午,明晃晃的阳光沿着半敞着的窗帘缝隙照进来,屋子里暖洋洋的,那么安静。
管桐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顾小影,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而顾小影闭眼躺在床上,精疲力尽,昏昏欲睡。
她想,她太累了,她真的是什么都不想说了。
“啥?没怀孕?!”
这个消息不啻于平地一声雷,一下子就炸飞了管利明和谢家蓉得之不易的惊喜。
听到这个消息的刹那,管利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抓住管桐问:“啥?没怀上?那怎么吐成那样呢?”
谢家蓉则不相信自己的经验判断也会出错,问管桐:“要不,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管桐皱眉头,“明年吧,明年我们就要孩子。”
“明年?”管利明显些背过气去,“明年你三十五了!你不急我们还急呢!”
“我刚三十三,爸你别逢人加两岁,”管桐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们有自己的打算,你们别掺和了。”
“你们自己啥打算啊?你们自己的打算就是拖!”管利明气得头晕,“我算是看出来了,管桐,你能耐了,老人的话你不听了,是吧?那行,我们走,我们不在这烦你!”
“爸,你说什么呢?”管桐觉得自己大脑里也好像绷了根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我没嫌你们烦,我就是说你得理解我们,我们都有自己的打算,你不了解我们现在的生活状态,就别给我们布置些不合时宜的任务了。”
眼见着管利明又要吹胡子瞪眼,谢家蓉急忙插嘴:“年也过完了,我们也得回去准备春耕了,本来昨天晚上也和你爸商量着要走,跟这事儿没关系,你让小影别多心。我们收拾收拾,这几天就走,你有空的时候去给我们买两张长途车票,听见没有?”
难得谢家蓉一次说这么多话,管桐看看她,“嗯”一声表示答应。管利明用鼻子“哼”一声,再没正眼看管桐。
隔着一扇门,卧室里的顾小影在半睡半醒间听见一点争吵的片断,忍不住深深叹口气。
按理说管利明和谢家蓉要走了,她应该很高兴才对。
可是真奇怪,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让自己的婚姻生活比那煮过头了的海鲜疙瘩汤还要一塌糊涂?
就这样,两天后,管利明和谢家蓉踏上了返乡的客车。临走时顾小影和管桐去长途汽车站送他们,谢家蓉拉着顾小影的手欲言又止。顾小影看懂了她眼神里那些想要说却不敢说的话,忍不住一阵心酸。
到最后,终于还是说了句:“妈,你放心。”
谢家蓉的眼神瞬间明亮了一下,这才捏捏顾小影的手,放心地上了车。
看着汽车远去的背影,顾小影心里五味杂陈。
或许有点庆幸,有点欣喜,有点沉重,有点无奈……有点无法言说的难过。
其实,她从不怀疑自己对管桐的爱。但“买一赠二”的婚姻常态也终于让她知道了,“买椟还珠”这个成语若是放在今天,不应该单纯解释为某傻人买下盒子扔珠子,反倒应该解释为盒子决定珠子,所以买珠子之前一定要瞪大眼睛看看盒子!
老顾同志说的没错,嫁人,果然就是嫁给一个家庭。
她终于承认自己的怯懦了——在嫁人之前,她似乎从来不曾想到,有那么一天,自己会对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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