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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熊天宝落泪了,人啊人,应该随遇而安,干吗乱跑呢,没把人家弄翻,自己却翻倒在病床上了。耐得住寂寞,多跟老百姓打打交道,任乡党委书记时为群众办几件实事,做个亦官亦民的人多好。第一章平调1公元1999年。

  秋天的天气是凉爽的。但熊天宝的心里怎么也凉爽不起来,他烦躁得很,憋闷得很。坐在小车后排上,双手抱住后脑勺,闭上双眼,竭力回想自己从一个有百万人的大县平调到一个只有30万人的小县然后又到一个穷县任职的经过。他看过一本叫《细节决定成败》的书。前后当了两个地方的副县长都是弹指一挥间就被不明不白地调走,这中间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硬着头皮壮着胆子要去找市委书记罗振宇问个明白。00第一章平调00暗香浮动

  熊天宝被提拔成副县级纯属偶然。他今年35岁,原是一个中学的教师。后因教毕业班高考成绩在全县夺了魁,被提拔成副校长。五年前,全县搞干部改革试点,他被公选成一个偏远小乡的乡长。一年后,乡党委书记得病死了,他顺理成章成了乡党委书记。当乡长时,他想率领群众办两件事:在全乡家家户户推行沼气化,让农民跟城里人用天然气一样,既做饭照明方便又洗澡方便,还比烧煤省钱。沼气的原料不难弄,人畜粪便;另一件是在全乡土地上做文章,搞塑料大棚种蔬菜,让农民不出家门就致富。可乡党委书记反对,说市场经济了,一切由市场决定,不能搞行政命令,群众愿意搞由群众自己决定。他就搁下了自己的宏伟计划。当党委书记了,他一言九鼎,一拍板,全乡干部分村包户,很快实现了自己让老百姓致富的蓝图。市报社有个记者知道了,给他搞了个专访,在报纸上发表了,被新任市委书记罗振宇看到。罗振宇当天便带着市委组织部长来看望他。半个月后,他被提拔成主管农林水的副县长。这个乡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从未提过一个副县级,他觉得自己脸上很有光彩。又一个月,罗振宇来县检查工作,县委书记耿金龙特意让他陪同。

  陪同就陪同吧,熊天宝搜寻那天的细节,是自己不该多嘴,有人家县委书记、县委副书记、人大常委会主任、政协主席在场呢。罗振宇说,你们这个县的县城连人家苏南一个小镇的规模都不如。熊天宝看出来了,县委书记耿金龙及其他人都频频点头,无一人说什么。熊天宝走上前说,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历史条件,咱这里至少跟人家差20年的发展速度,尤其人的思想观念、思维方式,咱不能急于求成,得因地制宜。

  罗振宇跟他笑了笑,随即又对耿金龙说,你们要拉大县城框架,再盖个行政中心,盖个公务员小区。行政中心财政上拿钱,建公务员小区由公务员自己集资建。公务员小区楼房设计要新颖点,价格肯定比买商品楼便宜,因为土地是你们的嘛。

  熊天宝又看出来县四大班子领导都点头哈腰,嘴里连着说是,唯独他又上前说,这占地可是个大问题呀,超过百亩地都得国务院批呀。罗振宇的脸拉下来说,你说的也是,批地还是个事呢,没有上级的批文,任何地方都不能乱搞建设。

  耿金龙轻轻地用脚踢了他的脚后跟一下。现在想起来,耿金龙是制止他没大没小地乱接话呢。可当时,他以为是耿金龙走得快了不小心踢了他一下,他又斗胆地上前向罗振宇说,我们县是不是要搞成劳务输出大县。几十万农民夏秋两季忙罢,就得歇着,我知道新疆许多农场缺劳力,尤其是摘棉花时,一望无际,摘棉花只要有力气,肯定能挣钱。只是县里领导规格低,是不是市里派个领导前去给打通打通关节,这也叫为人民服务嘛。

  说这话的时候,熊天宝很自信,脸上很灿烂。耿金龙瞧了他一眼,当时他没明白过来,现在明白过来了,那是不让他多说的意思。

  偏巧罗振宇很注重熊天宝的话,立即对随行的副市长下令,明天就动身到新疆去联系,为农民劳务输出打通关节。

  刚从政时,一块儿教书的同事欢送他时,就提醒过他,到了官场,见了比你级别高的官千万别说比领导高明的话,说出来,如果碰到心胸狭窄之人,你的仕途就完了。三国时期的杨修之死就是例子。他当时很不在意地说,现在没有曹操,真有曹操,大不了咱还回来教书,死不了人。

  这一回平调,他觉得好像跟自己越过县委书记直接跟市委书记说话关系不大。是你县委书记让我来陪同的,不是我拱着要来的,你还不是觉得我是市委书记点名提拔的副县长,一定跟市委书记有某种特殊的关系,想利用罢了。我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也全是为了工作。

  接下来,熊天宝又怨恨起他教高中时的一个女学生黄鹂来了。可翻来覆去想过后,又不能怪罪黄鹂,还是怪自己没把握住自己,没跟人家结婚就跟人家快乐。

  他刚当上副县长,得给人家上下级留个好印象,一心扑在工作上。于是,星期六就不属于自己了。妻子在乡下一所学校教书,耐不住寂寞便与一个老师私通。风言风语传来,他不信,他想找正县长说说,把妻子调到县直机关来,又怕人家说,刚提拔副县长,就考虑自己的事。现在看来,又有点后悔,要是自己一进城,就把妻子调到县城某个单位,妻子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那一夜捉住妻子和那个教师在一个床上,他不是有意的,他是在一个乡检查工作,晚上喝了酒,正巧回县城路过。捉奸拿双,捉贼拿赃。他怪自己不该回家。这种丑事不见他也能容忍,一旦见了,胸怀再宽广的男人也不会善罢甘休。好在他克制住了自己,他知道这种通奸的事不能只怨一个人,他既没对妻子责骂,也没对那男人拳打脚踢,只是对妻子说了一句,明天上午到法院来吧,我等着你。

  就这样,熊天宝迅速地离了婚,不知道内情的,还说熊天宝是当代陈世美,喜新厌旧,不道德。

  熊天宝心里落泪了,怨自己不怨自己天知道。可就在这时,他的那个女学生黄鹂向他走来了。他比她整整大8岁。她大学毕了业,分配到县妇联工作,爱人出车祸死了,她知道他离了婚,便向他主动进攻。

  那一夜发生性关系,他绝对也有责任,黄鹂搂住他的脖子只说了一句,我爱你,自己便控制不住了。十来年没接触了,怎么能说爱就爱呢,完全是一时的冲动话,黄鹂的裤子是他给褪下来的。接下来,便是两个人变成一个人,疯狂了一阵子。

  疯狂了一回就疯狂一回吧,谁也不知道。如果没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绝对不会出事的。

  事后,他清醒过来,是有人暗中在做着他的活儿,专门让他丢人的。半夜里,县刑警队队长突然率领五六个干警敲开他的门,之后是县委、县政府两办主任及十几个干事也来了。刑警队队长说,一个三陪小姐进了政府大院,得抓住她,别让她拉干部下水。熊天宝再傻也能琢磨出来。三陪女脸上也没写着字,往县政府大院进个女的,就能随便给人家结论是三陪女,这不是明明告诉自己,她的学生是在卖淫,他是在嫖娼吗?好在黄鹂急口而答,我丈夫死了,我要嫁给熊县长,谁能管得了。刑警队队长赶快解释说,误会,误会。两办主任接下来半是批评半是遮掩自己瞧好看的窘态的场景说,刑警队长进政府不打招呼,没看清办公室门外挂着牌子写着副县长的名字吗?胡来。下不为例。熊天宝没有再解释,自己毕竟跟黄鹂没领那张“通行证”,要是领了,他绝对会大发雷霆的。两办主任还是会随机应变的,一再赔着笑脸说,啥时吃熊副县长的喜糖呢?这时,熊天宝才蹦出了一句不冷不热的话,你们等着吧。

  事情发生后第三天,耿金龙就找他谈话,说有人反映他的作风问题。耿金龙还批评了反映者,说他们这是啥年代了,天宝跟他的学生是正当的恋爱关系。不过,反过来,耿金龙还是劝他调走吧,说他毕竟没结婚就和对象在一块,影响不好。调到外地,对他的前途有利。言外之意,继续留在此地,他道路曲折。他无话可说,只得表态,听从组织的安排。他也清楚,所谓的组织就是县委书记。所以,他求耿金龙去找市委领导,耿金龙很慷慨,答应第二天就上市里去找。

  2一星期后,熊天宝来到另一个县还任副县长,而且还让他继续抓农林水工作。一个月后,又稀里糊涂地平调到一个边远贫困小县,连工资每月都比原来的在两个县任职时少领200多元。

  小车过收费站,颠簸了一下,打断了熊天宝的追忆。原因是收费站工作人员怕车到收费站窗口不减速,故意在路上横放了一根空心钢管子。

  司机是熊天宝做乡党委书记时安排的亲信。这次他找市委书记多了一个心眼,不用县里给他安排的小车,怕司机走漏了风声,别让县里主要领导以为他是找市委书记告状的。其实,他找市委书记只有一个目的,问个明白,不到半年,给他换了三个地方,都是平调不说,而且一个县比一个县次。作为年轻干部,要是组织上有意锻炼他的,他无话可说,可种种迹象表明,组织上并不是这样考虑的,好像走到哪儿都有人暗中给他使坏似的。他是市委书记亲自点名提拔上来的,别无选择,只得去找市委书记。平心而论,他是一个农民的儿子,通过读书考上大学找个旱涝保收的工作,每月有份薪金就心满意足了,何况又当了个副县级的领导。

  熊天宝问司机,乡里都对他有啥看法?司机说,多数人都认为,半年能换三个地方任职,说你上边有人,将来肯定前途光明。

  熊天宝说,别光拣好听的给我说,说说反面的。

  司机说,反面的话不多,但很刻薄,说你这人个性特强,伙计不好处。县里主要领导容不了你。

  熊天宝“扑哧”笑出了声,心想,说我个性特强,我强到哪儿去了。两个地方任职屁股下的椅子都没有坐热,就又换了地方,连自己的工作思路都没有形成,工作具体操作更是连一撇都没有,只是参加了十几次会,哪儿来的个性特强,关系不好处的传闻呢?这结论不准确。他问司机到市里还有多远,司机说大概有20公里。

  熊天宝就又闭上双眼,又手抱在胸前,捕捉他到第二个县一个月的影子,到底又在哪个环节上惹了县里主要领导。

  到第二个地方任职,熊天宝小心翼翼,在欢迎他的酒宴上,县委书记、县长给他敬几个酒,他喝几个,平时他是不喝酒的,但为了讨得两个主要领导欢喜,他拼上性命往肚里灌。那一次他至少喝1斤酒,实际他只有3两的量,回到住地就吐了,胃里是翻江倒海般难受。他清楚在官场酒桌上,下级喝得越多越醉只要别胡说八道,上级是称心如意的,这样就显示了下级对上级的忠诚。

  一星期后,黄鹂来找他,提出来近期和他办结婚典礼的事。

  熊天宝说,我初来乍到,就举行婚礼,要是不跟人家县里其他领导打个招呼,偷办喜事,人家会说我不懂事,故作正经;要是告诉给人家,人家嘴上不说,心里也要说我没当三天官就重娶了个小老婆,不正经。还是推迟一段再说为妥。

  这实际上是婉言谢绝了黄鹂的求婚。没过三天,黄鹂又来了,问他推迟一段到底是多长时间。他说,等我工作就绪了再定。那一夜,黄鹂提出来不走要和他一块儿睡觉。他胆怯了,让通讯员把黄鹂安排到政府宾馆,并悄悄地对通讯员说,这是他表妹。

  这实际上又是一次婉言谢绝黄鹂的求婚,黄鹂似乎明白了,一连两星期连个电话都没打。

  熊天宝心静了,就想起工作上的事。他有个大学同学在郑州一家蔬菜批发市场当老板,给他提供需求信息,每天批发市场需要十几万斤各种各样的蔬菜,只要他有可以优先进货。

  熊天宝灵机一动,便跳出来一个农业富县的发展思路。他决计要在全县18个乡镇搞绿色农业,重复他在乡里的经验,大面积地搞塑料大棚,把全县当做省城的一个蔬菜供应基地。山东的一个县不是北京的蔬菜供应基地吗?卖蔬菜绝对比卖粮食成几倍地赚钱。他的感觉,一个县的县委书记是决策人物,便径直闯到县委书记的办公室,直言不讳地提出了农业富县的工作思路。县委书记停了十几秒钟,也没说中,也没说不中,然后不紧不慢地说,你去找县长说吧,这是政府的工作。

  如果熊天宝要是理解了县委书记的意思,就此罢休也就算了,就不会发生后来的尴尬局面。

  他去找县长,县长没犹豫,直截了当地说,这是个大事,你去找管农业的县委副书记商量吧,然后再说。

  他就又去找县委副书记,县委副书记愣了半天说,这关系全县大局的事,你还是找县委一把手定吧。只要一把手拍板了,我绝对全力支持。

  听话听音,这不是明对熊天宝说,县委一把手不表态,他是反对的。

  到现在,熊天宝还没有意识到,县长和副书记都是搪塞他的,就又拐过头来找县委书记。

  县委书记说,你们都没有一个统一意见,我只好对你否定了,农业富县这个口号提法不科学,农业是泥饭碗,工业才是金饭碗,要是提,应该提个工业富县或者叫工业强县,农业只能兴县或者叫立县。再说你让全县农民普遍搞塑料大棚,农民要是提出让政府给拿底垫金怎么办,市场经济不能搞行政命令,搞不好反过来农民可以命令行政。前年有个乡领导不听话,强迫命令全乡各户都种无籽西瓜。西瓜熟了,恰巧天阴雨连绵,西瓜都烂在百姓家里。为此,老百姓堵了县委、县政府的大门,直到县财政给老百姓一些补贴才息事宁人,这个乡党委书记的县级后备干部也给他取消了。

  他熊天宝再傻,也应该听出来,这是彻底否定了他的工作思路。

  可是他仍不死心,又提出来先搞两个乡的试点工作。

  熊天宝记得很清楚,县委书记没多说,只说了一句话,那就去搞吧。

  说这一句话县委书记是阴着脸的,不是晴着脸说的。

  熊天宝就退出县委书记的办公室。不过现在想起来,熊天宝觉得他的平调,还是与县委书记关系不大,你不让我提农业富县的口号,我就不提了,也没有往乡里搞试点,我有什么过错。他倒是觉得又和一个女人有关。

  这个女人真胆大,竟抱着个小女孩来逼他与她成婚。

  这个女人在老家的县科技局工作,29岁,丈夫在农业局工作,有了第三者插足,抛弃了她。熊天宝刚管农业局时,这个女人找过他一次,让他出面来说服她丈夫。熊天宝把这个皮球踢给了她的局长。

  没想到这个女人真卑鄙,熊天宝还笑着拒绝,她便翻了脸,说熊天宝,你要是不娶了我,我就叫你身败名裂,我的长相比你那个学生强一百倍。

  说实在的,这个女人的长相确实漂亮,明眉大眼,白净面皮,一张上宽底窄瓜子脸蛋,挺诱惑人的。但她一说硬话,反叫熊天宝上头了。他说,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都不会娶你这样的泼妇。这个女人叫骂起来说,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喊叫,说这个女孩是你和我的私生女,你玩弄了我,又要遗弃我。熊天宝以为她是吓小胆子的,便上前一步说,那你就叫喊呀。

  这女人真的疯狂起来,拉开门就喊叫,熊天宝和我睡觉生了孩子又不要我了,都来瞧,都来瞧,衣冠禽兽的副县长。

  中国不缺瞧热闹的看客。顿时,二三十个机关工作人员来到熊天宝的办公室门前。

  熊天宝急中生智,厚着脸皮,故作从容不迫状,以退为攻地说,真金不怕火炼,好药不怕试验。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你说是我的私生女,咱可以到医院搞亲子鉴定,要是我的孩子,我的头情愿割给你。滚吧,你这无耻的女人。

  小女孩哇哇地哭起来,这个女人抱着孩子边走边说,咱走着瞧吧。

  熊天宝佯装大将风度说,孩子无罪,别吓着孩子了。

  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

  这个女人走了,熊天宝心里憋得难受,自言自语地说,这肮脏的事咋都叫我碰上?人,要真是倒霉了,喝口冷水也塞牙。

  3好了,市委大院到了,熊天宝让司机停在门口外,他到传达室登记了一下,径直去找市委书记罗振宇。

  他懂得官场上的规矩,上级见下级可以约定时间,上级也可以随时让秘书通知下级,而下级找上级既不能事先给上级打电话,又不能给上级预定时间,除非下级遇到天大的事。他现在去见市委书记只有碰运气了。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上午10时整,他忐忑不安地朝着市委书记的办公室走去。

  还真幸运,推门见到了罗振宇。

  一个小时后,他离开了罗振宇的办公室,他依稀记得,一进门,罗振宇很和蔼,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热水,直感动得他眼泪簌簌而下。

  他把自己的谜团向罗振宇和盘托出,罗振宇没绕弯照直说,连着两个地方都反映你有男女作风问题,还说你一当官便把前边的妻子蹬了。他如实地讲了真情,并真诚地说,如果不相信他的话,可以撤销他的职务,直至开除公职。

  罗振宇沉思了片刻说,他们说你无法存身了,要求组织上把你调走。小熊呀,我还是信任你的,要不信任,我不让你平调。你毕竟还年轻,又是我直接点名提拔的嘛。0第一章平调0暗香浮动

  熊天宝记得罗振宇跟他交了底,说两个地方的县委书记借他的所谓作风问题跟组织摊牌,把他调走的真实目的,是怕他当成常务副县长,这两个地方都缺常务副县长,因为罗振宇在前不久的会上讲过,今后再提拔县级干部,应该注重知识化,起码第一学历是本科毕业,恰巧他还是研究生学历。两个书记都有自己选择的对象。他们都清楚,谁推荐提拔常务副县长等于推荐提拔了县长,因为县长一般都从常务副县长里选择。

  罗振宇遂向他透了个底,这两个县委书记都是老资格,是前任市委书记提拔的,他们也没啥大的腐败问题,市委也奈何不得他们,一般的情况,还得尊重他们的意见。

  罗振宇最后嘱咐熊天宝好好地干吧,多换个地方,有广泛的阅历,对干部的成长绝对大有益处。

  熊天宝明白,这是市委领导鼓舞他的,就表态说,今后,无论我走到哪儿都没怨言。

  罗振宇是握着手跟他告别的,还送给他八个字,水到渠成,风来帆速。还说,在工作中遇到困难,可直接来找他。

  出了市委大门,上了小车,熊天宝的精气神全来了。忽然想起来前一阵子在酒桌上听到一个小段子。说一个尼姑害肚子难受,到医院检查。医生一摸一听,说你怀孕了。尼姑长叹一声,说这年代真的糟了,连香蕉也靠不住了。现在看来,这年代还不糟,起码市委领导还是讲道理的。

  熊天宝高兴起来,说司机,走,回老家县城去。他旋即灵性大开,决计先尽快和黄鹂办结婚典礼,毕竟他跟人家有了那档子事,不能坑人家。然后,马善得人骑,人善得人欺。他掌握老家县委书记耿金龙的材料,有经济问题,腐败行为,原县造纸厂的200亩地,没公开招标拍卖,耿金龙就下令让他亲弟弟来开发,他弟弟只开发了100亩,然后其余100亩以每亩60万元变卖,实际每亩买时才30万元,不动地方,就轻而易举赚了3000万元。熊天宝的表弟马天柱给耿金龙的亲弟弟当副手,马天柱根根梢梢都清楚。熊天宝在乡里任党委书记时,马天柱找他安排一个上班的人,他拒绝后,马天柱曾生气地说,有权不使,过期作废。你看人家县委书记,把肥差给了自家亲弟弟,一倒手3000万元,弟兄俩不显山不露水一人一半,你干十辈子都不如人家干一个月。熊天宝只得自我安慰说,这年头,平安是福,我不得不义之财,觉睡得香。

  表弟当时是随意给熊天宝讲的话,现在他是把这话当成一颗原子弹,他要整成材料,直接面见暗中使手脚调他走的第一个县委书记耿金龙,如果下一步让他回家任县委副书记或者常务副县长,他什么都不说了。如果不答应,他将耿金龙的丑事直接反映给罗振宇或者市检察院。我管你有人能奈何得你不能,我要亲眼看着你成为土灰。

  中饭,回到老家的县城。熊天宝特意和司机找了个偏僻的饭店要了一瓶精装二锅头酒,弄了两荤两素四个菜,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完了才结束。熊天宝说司机喝多了,住在县城,明天再回家。司机说,没事的,你不是要到乡下老家吗,我送你。

  熊天宝越说不让司机送,司机劲越大,硬拽着他上了小车。

  出了县城,有个急拐弯,司机没按喇叭,和迎面来的一辆卡车相撞,司机当场死亡。熊天宝在后排坐着,受了重伤。

  结婚典礼的事,找耿金龙摊牌的事全搁置到一旁。还有一个正事也耽搁了,省里给市里一个到美国考察学习的县级干部指标,硬性要求得英语熟练,回来可能要提拔,市委研究定的他,半个月后就得走。伤筋动骨100天,他正躺在医院里,不用说他去不成了。换其他人,没有英语过关的,市委只得忍痛把这个指标让给外地市。

  熊天宝落泪了,人啊人,应该随遇而安,干吗乱跑呢,没把人家弄翻,自己却翻倒在病床上了。耐得住寂寞,多跟老百姓打打交道,任乡党委书记时为群众办几件实事,做个亦官亦民的人多好。

  人算不如天算,兴许人家的福分还没到头的,谁让自己对人家夹杂着不健康的意识呢,给人家搞交换条件,要揭露就坚决地揭露,宁肯牺牲了生命也得主持正义。

  他自己给自己下令,看来我就认了平调的现实吧,等伤好了,市委不免我的职,就愉快地到任吧。关于县委书记的事儿,多行不义必自毙,随他去吧。熊天宝琢磨林河县虽然是贫困县,但越是贫困县越有施展抱负的空间。正像一张白纸,没有负担,愿写什么画什么,随心所欲。第二章帮扶4过了四五个月,时候是初春,路边挺拔的杨树的枝条上已绽出了新芽,但天气仍有寒意,一阵北风吹来,冷飕飕的。熊天宝伤痊愈后便走马来到林河县上任了。0第二章帮扶0暗香浮动

  熊天宝琢磨林河县虽然是贫困县,但越是贫困县越有施展抱负的空间。正像一张白纸,没有负担,愿写什么画什么,随心所欲。再说,自己毕竟还是个副县长,遇事上有正职,下有科级,进退皆可。于是,熊天宝上任不久便办了两件事。一是把新婚不久的妻子黄鹂——就是他原来的那个学生——对口调到县党史办。他在不少场合听到过群众对频繁调动的领导干部的讥诮,说:“干部交流,浪费汽油。礼拜回家,司机累趴。”仔细想想,不少干部异地做官,不带家属,上百里远,每星期接接送送,来来往往好几趟,确实既浪费汽油又劳累司机。他把妻子调到身边,就是想给大家一个好印象。在林河县扑下身子干一番事业。第二件事,他没等县里主要领导给他分工,便主动找到县委书记王前和县长张华,要求分包全县一个最贫困的乡。王前、张华乐了,过去多数副职包乡都要求包富一点的乡。刚刚从省里挂职锻炼的一个副县长时间到了,回去了,分包的那个贫困乡正好空缺没人接包。顺理成章,熊天宝如愿以偿。

  熊天宝分包的这个贫困乡叫辛庄乡。辛庄乡,辛苦、辛酸、辛劳、辛勤的辛字领头的乡。熊天宝想,那就该自己辛苦、辛酸、辛劳、辛勤了。便打了个背包坐着公共汽车来了。这倒叫辛庄乡党委书记袁红军吃了一惊。因为近年来,从未有一个副县级领导坐公共汽车到辛庄乡来检查工作,最低也要坐个吉普车。连他这个贫困乡的书记还坐着个桑塔纳小轿车。熊天宝肯定是个有个性的县领导。袁红军曾当过县委书记的秘书,接待领导自然有套路。先把乡里的三间小会议室腾清,要做熊天宝的休息室兼办公室,接着中饭把熊天宝领进乡政府对面的一个叫乡村野味的小酒店。其实,袁红军并没有窥透熊天宝的心思。熊天宝之所以没坐小轿车来,是因为上次坐小轿车出了车祸,在他心里蒙的阴影太重了。他是提小轿车都色变,更别提坐了。另外还有一个因由,熊天宝在老家县里刚任副县长时,曾因为配车和县财政局局长闹过别扭。县财政局给他买了辆普通桑塔纳,而其他副县长是豪华型桑塔纳。他问缘由,财政局局长说他任职短,不能和其他副县长比。他又找县长反映。县长没批评财政局局长不一视同仁,也没说他不该提意见,而是说刚买上坐一段再说。不是熊天宝心里感到不平衡,而是他当乡党委书记时还坐辆豪华型桑塔纳小车呢。现在,来到贫困县绝不叫财政局为难,所以没等县政府办给他派车,便坐公共汽车来了。

  袁红军的过分热情,熊天宝看得一清二楚。但初来乍到不能让多数乡领导认为自己搞特殊,应该让大家感到他心里平民意识很强,并不讲究什么。

  熊天宝不占小会议室,提出来住一间客房即可,还提出来中饭要与其他乡领导也见个面,袁红军当即答应。

  在乡村野味酒店,熊天宝说,也不要上什么野味菜了,越普通越好。比方醋熘南瓜丝了,土豆丝了,炒豆芽了。面对桌子上的茅台酒和乡党委、乡政府的七八个领导,熊天宝笑着说,书记、乡长的心意领了,这地方喝不上真茅台,还是喝我从县城来时拿的二锅头酒吧。旋即,吩咐一个副乡长到他住的地方提酒。二锅头酒是熊天宝去北京时一个当工头的学生看望他时给的,而且给了他两大箱。这回到辛庄乡来,多余的东西都没带,除了行李外就多带了一箱子二锅头酒。袁红军也清楚在贫困乡拿茅台酒招待领导有悖常理。而且他也确实知道这个酒店里上的茅台酒不真,以往总是喝茅台酒就头痛。也就顺水推舟说,好,就喝熊县长自带的二锅头真酒。

  熊天宝乡党委书记出身,县里领导进乡中午喝酒,除了县委书记、县长来了下边不敢造次轮番轰炸敬酒,副县长来了都得过这一关,部下每人给敬三杯酒,要不大家就异口同声说,县里领导不平易近人,摆架子。就今天这个阵势他看得出来,七八个乡领导,每个给他敬三杯酒再碰三杯酒再划几个拳,输上几杯酒,七八两酒就灌进肚里了,非喝吐不可。酒喝多了壮胆、乱性。第一次给人家接触就出洋相,多丢人。熊天宝就先发制人。站起来拿住酒壶说,今天中午喝酒也要否定过去,得创新。过去酒场上敬三个碰三个,敬来敬去敬蒙了,属于俗套,得改改。今儿个我先带头喝四大杯酒。四杯酒,四季发财,四季如春酒。把老规矩破了,不敬不碰、不猜拳了,然后每人倒半小碗酒,平均,喝文明酒,慢点喝,能喝完的喝完,不能喝完的别勉强。多聊聊天,拉拉家常,不行谁肚子里有荤笑话也可以讲讲,让大家开开心,放松放松,谁要不愿意,就喝八个酒推翻我再定。说罢,熊天宝自斟自饮了四杯,末了又多喝了两杯坐下。这等于告诉大家谁要否定了熊天宝,得喝12杯酒。实际上人人心知肚明,酒喝多了难受,烟吸多了咳嗽,酒场上,谁也不愿意多喝。行政上的规矩,官大的先表态,袁红军也说中,其他人都跟着说中中。

  熊天宝的酒场创新,大家都很惬意,没有一个人喝多,都是夹一口菜,抿一点小碗里的酒。

  大家推举袁红军先讲个笑话,再让熊县长讲。袁红军推让官大的先来。熊天宝说,官大的都在后头。袁红军就抿了一小口酒说,有一个做生意的人,欠他债的人很多,他恳求妻子外出要债。妻子便听从他,出去数月,分文未要回,丈夫大怒,骂其没用。妻子不服,反驳道,我虽没要到钱,但我把老板的孩子当人质了。丈夫就问人在何处,妻子拍着自己的肚子说,关在里边。

  大家捧腹大笑。乡长华挺秀说,这妻子真会办事,该熊县长讲了。

  熊天宝知道改革开放这年月,黄段子荤笑话仿佛人民币一样流行,要真是不会说两个还显得笨了,尤其是在酒场上,不能附和,好像落选了一样被人小瞧三分。他抿了一小口酒,便说,一女警带警犬执行任务,发现自己忘穿裤衩,忙把裙子撩起,让警犬闻后去找裤衩。警犬跑走一会儿,队长来电训斥,你领的狗把局长的鸡鸡咬了。

  大家又捧腹大笑,华挺秀抿了一大口酒说,这女警察不会办事。

  大家就指华挺秀说,你得讲一个。华挺秀说,这容易,便摇头晃脑说,甲乙二人对花木兰从军评论。甲说,这故事一定是假的,吃喝拉撒睡都在一起会被看穿的;乙说,笨,换了你和她睡一个铺,你会告发吗?

  接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他一句,在不正经的调侃中结束了中午的饭局。

  两瓶酒没喝完,一桌人平均不超过二两,皆大欢喜,站起来随熊天宝、袁红军、华挺秀鱼贯而出。

  突然,酒店老板,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拽住熊天宝的胳膊大声叫道,熊县长,到屋里说一句话。袁红军、华挺秀的脸立即拉下来,但没吱声,其他几个领导嬉皮笑脸,跟没事一样。

  熊天宝笑着回答,说两句也行。他随即转身跟着胖老板回到酒店大厅里,但心里默默道,你别是告书记、乡长的状吧,我是来扶贫的,不是管解决矛盾的;你快说,别叫书记、乡长误认为咱俩有关系。可胖老板还真是告状的,他状告辛庄乡党委政府三年欠酒店15万元招待费不给。不让乡领导来吃吧,怕闹僵了,账更不好要。他说熊县长一看就是个好官、清官,自带酒让乡领导喝,史无前例,今天一桌才吃了百十块钱。以前,只要招待县领导,都少不了七八百元。他遇到了好县长,乡里欠他的饭钱有指望要回了。还有一个大事,他就暂且不说了。这回乡里再不给点饭费,非到县纪检委告状不可。

  熊天宝想尽快结束和老板的谈话,乡领导还都在门外等他。报纸上他见过一个乡政府吃垮一个酒店的批评报道。辛庄乡欠饭费不还,肯定是乡财政吃紧。这种事他熊天宝咋能管得了,他手中又没有钱。胖老板说的另一件大事,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他熊天宝更不愿意听。他初来乍到,千万别揽过去的事。还没站稳脚步,便和乡主要领导为难,是他的对也没人相信。于是就对胖老板斩钉截铁地说,老板老板,有板有眼。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县长,你就别上告,也别要账,等过了一段,我专门给你协调协调,还你一部分钱,你出去不要对任何人讲跟我说过乡里欠酒店的饭钱不给的事。

  胖老板告状是假,真实意图就是想找人从中给他搭桥,现在熊天宝答应给他帮忙,他何乐而不为呢。便爽快地说,就听你熊县长这句话,不告了。

  熊天宝出了酒店门没事一样地对大家说,胖老板想办个养鸡场,看能不能让银行给他弄点贷款。袁红军冷笑一声说,办好他的酒店就不错了,他有多少精力?华挺秀也附和说,一心不可二用,到时候哪儿也顾不了。熊天宝摆摆手说,他只是个想法。

  袁红军、华挺秀就异口同声说,想法,允许。

  5下午,袁红军到熊天宝屋里说,晚上开个欢迎会,一级一级的水平,到时候你可要好好地给大家讲讲,让大家换换脑筋。熊天宝摇摇头说,低调处理。不要造什么声势。万一我给你们办不了啥事,就留下话柄了。明天,你就安排个党办秘书陪我转转就行了。

  袁红军笑了笑说,熊县长挺务实的,也行。就出去了。

  辛庄乡21000人,20个村庄,属浅山区,人均耕地半亩,农民靠在外打工才能勉强生存,乡里干部每月四五百块钱,半年发一回,去年拖欠了半年工资,村干部根本没有什么补贴。全乡20个村庄,两委办公室均在支书家,集体财产全无。但这里资源却丰富,尤其还有煤炭资源。

  熊天宝用了一星期时间,把全乡转了个遍,头脑里也捋出来个辛庄乡的发展思路,在“黑白青红”四字上做文章。后来乡村两级干部都叫熊天宝黑白青红县长。黑,建煤矿;白,建石灰厂;青,建石子厂;红,建砖厂。

  熊天宝先向袁红军说了说打算,建煤矿由乡里办,壮大乡财政实力,建石灰厂、砖厂,由村里来办,壮大村一级经济力量。办石子厂,由老百姓来办,也给农民提供个发财的平台。当然农民也可以建砖厂、石灰厂,就是煤矿不能建,主要从安全生产角度方面考虑。

  袁红军当即对熊天宝的发展思路表示赞同,但提出两个问题与熊天宝商讨。一是建煤矿资金从何处筹;二是黑白青红环境污染现象如何克服。

  熊天宝胸有成竹地说,资金不是问题,我包了。至于污染方面也不可怕,县政府刚给我通了电话,让我分管环保和乡镇企业方面的工作。不要紧,在发展的问题上,就是先放水后修渠嘛。有了污染咱就治理。再说,有点欠缺,环保局也会担待的。

  其实,熊天宝在这两方面委实是考虑成熟了才找袁红军说的,尤其是资金方面,熊天宝早运筹好了。他想到老家表弟马天柱与老家的县委书记耿金龙亲兄弟的那层关系,他想通过马天柱打通耿金龙亲兄弟的关系,马天柱毕竟是县委书记亲兄弟的副手,能沟通。再说耿金龙亲兄弟倒卖土地赚的那3000万元,兴许正发愁如何利用它挣大钱呢。当老板的通病,越有大钱越不安分,总想着鸡生蛋、蛋生鸡的事。让耿金龙的亲兄弟来辛庄乡投资建个大煤矿,让表弟来当矿上的代理人,煤矿实行股份制,辛庄乡算一股,土地和资源抵资金,分红按比例。熊天宝想好后,兴奋极了,在与袁红军说之前,他和表弟通了电话,说了合作意向,半个小时后,表弟回话说成了。

  所以,袁红军问起资金问题时,熊天宝很轻松地作了回答,接着熊天宝又向袁红军说了资金来源与合作事宜。

  袁红军对这种送上门的生意,当然喜出望外,立即就催熊天宝快办,并表示,熊天宝指到哪里,他打到哪里,决不含糊。

  翌日上午,在乡党政会议室召开了乡村两级干部会,当熊天宝向大家说了发展思路和具体操作途径,立刻得到大家的赞同。主持会议的华挺秀,最后还送给熊天宝四句赞扬诗:

  熊县长,思路宽,

  定叫辛庄换新天。

  黑白青红大手笔,

  四路并进谋发展。

  熊天宝没有笑,而是眉头紧蹙了一下,他知道下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当务之急是先把资金引过来,把乡煤矿建起来,才能叫人心服,自己现在千万不能飘飘然。

  接着,熊天宝第二天上午便把表弟马天柱和他的老板耿玉龙请过来,说煤矿项目合同签订事宜。合同熊天宝事先起草好了。耿玉龙投资5000万元,乡里地皮资源折算2000万元。利益分红三七开。耿玉龙得大头,辛庄乡得小头。熊天宝和袁红军、华挺秀又议了议煤矿的前景。煤炭是市场价,可随意涨,电厂供电国家管着,不能乱涨价,电厂离不开煤矿,而目前煤炭资源又紧缺,煤矿自然会挣大钱,全国各地大小煤矿伤亡事故不断,但大小煤矿还照生产不误,肯定开煤矿是暴利,每年如果辛庄乡煤矿能净获利3000万元,乡里也净得900万元,何况获利还会在3000万元以上,有了如此多的钱,给群众办好事就有了实力。

  袁红军和华挺秀异口同声说,只怕耿老板不同意这个合同。

  熊天宝充满信心地说,到时候来了,就由不得他了。

  袁红军说,好,一切听熊县长的吩咐。

  6马天柱和耿玉龙是傍中饭驱车来的,熊天宝没向耿玉龙说合同之事。他向袁红军、华挺秀交代说,咱外圆内方,弄几瓶真茅台,酒场上给耿老板说合同。愁城欲破酒为军,世路难行钱做马嘛。

  袁红军、华挺秀心领神会,一个匆忙去弄酒,一个去酒店安排菜。

  乡村野味酒店汪老板听说是熊县长要招待贵宾,想想上次他求熊县长给他向乡政府讨债之事,便真的弄来好多野味特色菜:野生王八、野生小兔,刚从附近河里捞出的小河虾、捉的野鸭子,还有笨鸡儿带鸡蛋,河里亲手捉出来的小鲇鱼,应有尽有,好鲜好大的一桌子。

  耿玉龙、马天柱一瞅,便喜笑颜开地说,叫你们破费了。熊天宝边给他俩让座边说,客气就是外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熊天宝见袁红军、华挺秀、耿玉龙、马天柱坐定后,便抓起茅台酒瓶往自己面前的小碗里倒了一满碗酒,二话没说,就端起一口灌到嘴里,然后,放下酒碗,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又放下。实际上,熊天宝是把酒吐到水杯里,初次见面的人,谁也不在意。这是熊天宝在老家刚当上乡长时学会的。水杯不断换水,既显得他量大,还喝不醉。不这样,他总醉,有时候怕别人怀疑,他就连水和酒一块儿喝了,但那酒也毕竟稀释了,劲小。今儿个他上来先饮一碗,一是向客人显示自己的诚意,二是也有意震震袁红军、华挺秀,他是海量。

  见大家处在惊奇状态中,熊天宝哈哈一笑说,今儿个咱一醉方休,不准找人替,六瓶酒封顶。说罢,又连着喝了两小碗。喝第三碗时没喝水,实际上三小碗熊天宝只喝了一小碗。然后说,谁要是提出来不喝,谁喝六小碗。在座的人都清楚,一小碗酒有一两,六小碗就是六两酒,一下子灌进肚里,谁吃得消。耿玉龙站起来说,熊县长真实在,今儿个我就不走了,不喝躺不罢休。话刚落音,也拿起一瓶酒倒了一小碗,“咕咚”喝了,接着又“咕咚咕咚”喝了两小碗酒,和熊天宝喝平。然后坐下来说,我说一句话,现在只喝酒,任何人不能喝水。熊天宝心想,可能是耿玉龙看出来前两小碗自己吐到水杯里酒的猫腻儿,就自己跟自己打圆场说,把我的水杯端到一边,我要以身作则。但心里说,自己喝酒不是耿玉龙的对手,今儿个非喝多不可。但想想和平年代党的干部不是让你堵枪眼举炸药包的,为了公众的利益喝垮了身体也不失为英雄壮举,就又喝了一小碗酒说,大家都得喝三小碗,别叫耿老板吃亏。

  袁红军、华挺秀不敢怠慢,连着喝了三小碗,剩下的马天柱更慷慨,喝了四小碗,还说,我跟我哥一样。

  熊天宝用筷子夹起王八盖子放到耿玉龙面前,笑微微地说,耿老板,独占鳖头,盖世无敌,你喝一小碗酒吧。耿玉龙眯缝着眼睛说,我喝一碗也可,就是谁也不要给谁敬酒了,谁要非敬不可,自己先喝多少,给对方敬多少。熊天宝说中,其他人也都跟着说中。

  五个人轮流互敬了一圈,三瓶子酒就光了。开第四瓶酒时,熊天宝就有点撑不住的感觉,头发蒙,脸发烧,胃里翻江倒海般搅动,他感觉如果再喝二两,耿老板没躺倒,他便会躺倒。这个时候,耿玉龙酒劲正在兴头,他仿佛也看出来熊天宝酒量不行了,便大手一挥说,只要熊县长能再喝两碗酒,联办煤矿的合同由熊县长定。袁红军红着脸说,我喝四碗,别让熊县长喝。华挺秀瞪着眼珠子说,我喝六碗,行吗?马天柱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替谁说话都不妥,便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耿玉龙寸步不让,双手抱在胸前说,袁书记、华乡长,你们就是每个人喝一瓶也不行,就是天柱替也不行。我今儿个是冲着熊县长一片诚意来的。

  这等于把熊天宝挤到了一条道上。未喝酒之前,熊天宝就想趁着耿玉龙多半醉的状态签合同,现在看来只有拼上自己的胃才能实现自己的预定目标。熊天宝咬了咬牙,腾地站起来说,天大地大,比不上耿老板的一句话大,好,我三碗。

  耿玉龙哈哈大笑说,你喝三碗,酒桌上咱现在就签合同。

  熊天宝想,正合我意,指着面前的酒碗说,袁书记,倒酒。

  耿玉龙也站起来,说,不,我来亲自给熊县长服务。

  马天柱替熊天宝捏一把汗。他清楚他表哥知识分子出身,不胜酒力,但也只能抿抿嘴而已。

  熊天宝想,长痛不如短痛,捧住酒碗,张大口仰起脸,一下子倾进口里。第一碗、第二碗很顺利,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到第三碗,酒碗还没挨住嘴唇,胃里就有东西“咕噜咕噜”往外顶,他停顿了一下,定了定神,咽了一口唾沫。耿玉龙不知是小瞧他还是关心他,说,可以让熊县长喝点水,熊天宝一只手端着酒碗,一只手摆着说,不用。便闭上眼睛,心里说,茅台酒,好酒,真酒,喝不吐喝不吐。“咕咚”一声第三碗酒灌进肚里。接着他打了一个嗝,“扑腾”一声坐到椅子上,双手捂住嘴,不敢放松。

  耿玉龙一旁说,吐不了吧?

  熊天宝摇摇头,过了两分钟,撤下手,长出了一口气说,没事,没事。其实刚才就是怕嘴里吐出来酒,他才不敢松手。他要一低头,酒就会倒出来,心里仿佛有刀子割似的。此时他彻底明白,再好的酒喝多了也难受,还会吐。不过,他没吐了酒,他就占了主动地位,随即让华挺秀掏出合同给耿玉龙看,并把自己的钢笔掏出来递到耿玉龙手上,耿玉龙嘴里说着5000万元,三七开,小糖一块,四六开吧,别让乡里吃亏。就刷刷刷地在合同上法人代表处写下了自己的大名。

  熊天宝暗自高兴,这耿玉龙准喝多了,还外迷。六瓶酒还剩半瓶,人均一斤以上,大家都脸红脖子粗,说话舌根子僵硬,才准备说一句分分喝干算了的话,酒店汪老板进来了。耿玉龙趁机说,野味酒店名不虚传,今后一定常来。汪老板把那半瓶子酒喝了吧。

  汪老板是开饭店的,平时也不舍得买瓶茅台酒喝,便也不客气,连着喝了几碗,把半瓶酒喝干了,趁着半醉子酒劲,就瞪着袁红军的脸说,欠我的啥时还?熊县长知道咋回事,有意帮汪老板,就故意说,欠你啥钱?乡党委乡政府还能亏了你?

  汪老板也机警过人,就大声说,这两年乡党委、乡政府招待客人欠下的饭钱,15万元呢。

  熊县长也仗着喝了酒,半下命令半是商量的口气对袁红军、华挺秀说,最近先给人家点钱吧,开酒店也不容易。

  袁红军、华挺秀只是点了点头,就是不搭腔。他俩知道,乡财政账上没钱,今儿个买茅台酒的钱,还是借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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