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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公共汽车行驶在去往夏镇的路上。
一路上,我的心情难以平静:小萌萌莫名其妙地喊爸爸,引起我的怀疑;徐队长通报了金世龙一伙歹徒的活动,使我感到波澜在前。此时,我的心中有希望,有不安。我对夏城已经有所了解,在这里,对任何事情都不能用常情去理解,尽管金世龙等人被抓住,但我知道他们的能量,徐队长又能把他们怎么样呢……
我的判断没有错,夏城公安局刑警队里,对金世龙一伙的突审一开始就困难重重。几个被抓住的歹徒都满不在乎,认为刑警队不能把他们咋样。他们觉得,不就是砸了医院手术室,打了医生一顿吗?这种事他们干得多了,有什么大不了?金世龙更是有恃无恐。
审讯金世龙的是徐队长和郝平。徐队长是主审,但,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边审讯用指甲刀剪指甲,剪完又磨个不停。郝平协审,主要负责作笔录,虽然愤怒也只能强压着。面前的桌子上,放着金世龙的手机和一架录音机。
金世龙坐在徐队长和郝平对面,尽管是一张木橙上,却仍然跷着二郎腿,对二人满不在乎地说着:“……对,都是我带弟兄们干的,我兄弟受了伤,他们不给治,我能不急眼吗?这不怪我们,只怪他们没长眼睛,打得轻!”
徐队长听了这话继续若无其事地修指甲,郝平却忍不住了,一拍桌子。“你老实点,这是刑警队!”
金世龙却根本没把郝平放在眼里,他的火气更大,手一指郝平:“你老实点!刑警队咋的?还没你显威风的地方,惹恼了老子别说给你个眼罩戴!”
郝平气得离开座位,走到金世龙前面:“好哇,来吧,你给我个眼罩戴吧,我看你咋戴?!”
金世龙真的站起来,攥紧拳头拉出要动手的架式:“咋的?就你这个小样儿,给你眼罩戴你也得受着!”
郝平再也忍不住,将金世龙一把揪住:“妈的,在刑警队你还敢这样,也太猖狂了,我今天豁出来了,倒看你有多大本事……”
郝平说着用力一抡,将金世龙摔到墙根处。金世龙一下蹦起来,冲向郝平,抡拳就打:“妈的,你敢打老子……哎哟……”
金世龙的拳头被牢牢抓住,接着,被郝平一个擒拿手法,将他的手臂扭到背后,“咔”地扣上了手铐,接着又扭过另一只手,扣到一起,再把他往椅子里一推:“你要报复等出去的,现在先老老实实接受讯问!”
金世龙气得大骂:“我操你妈姓郝的,你等着,我饶不了你,就凭你敢跟老子做对……徐队长,快点把手铐给我打开呀,你不认识我了咋的……你不认识我还不认识金县长吗……”
徐队长吹了吹指甲:“你说谁?金县长?咱们县正副五个县长,我咋不知道有个金县长啊?”
金世龙:“哎呀徐队长,你装啥糊涂啊?我说的是金大哥,金显昌!”
徐队长好象才听明白,神情专注起来:“什么?你是金大哥的人?”
金世龙:“是啊,这回你知道了吧,快放开我!”
徐队长点着金世龙:“金世龙,你可不能乱打金大哥的旗号!”
金世龙:“哪能呢,谁不知我跟金大哥的关系,我们是把兄弟,他老大,我老三,不信你问他去呀!”
徐队长急忙对郝平:“快,快把手铐打开!”
郝平又生气,又不解:“这……徐队长……”
徐队长严肃地:“快点,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郝平只好打开金世龙的手铐。金世龙揉了揉手腕,得意地对郝平:“怎么样?小子,这回你知道了吧!”转向徐队长:“徐队长,行,你够意思,我出去一定把这事向我大哥报告。他讲义气,对朋友绝对够意思,你有啥事尽管说,保证没二话!”
徐队长:“你看这事儿整的,差点大水冲了龙王庙……对了,这么说,你们昨天夜里的事金大哥都知道了!”
“那当然……”金世龙刚吐了半句又警觉地收住口:“这……也不能这么说,我替金大哥办点事不假,可昨夜……是我自己的主意!”
“你自己的主意?”徐队长头向前探着问:“这么说,昨天夜里的事都和金大哥没关了?”
“这……”金世龙只好说:“没关,和金大哥没关!”
“好哇,”徐队长一下脸变了:“既然和金大哥没关,那就是你瞒着金大哥干的了,我说你乱打他的旗号么……对不起,那我就不客气了。郝平,把他铐起来,紧一点!”
“是!”郝平乐了,立刻上前给金世龙紧紧戴上手铐。
金世龙这回有点着慌了:“哎……这……徐大哥,你这……”
徐队长一拍桌子:“谁是你大哥?我是刑警队长,你现在给我老实交代,昨天夜里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到底是谁指使你们干的,说……”
审讯就先写到这里,等一会儿再继续,有趣的还在后边。
2
初来夏镇的遭遇没有重复,我们顺利到达夏镇,然后踏着一条乡间道路向刘家堡走去。一路上萌萌对眼前的景色新奇不已,不时跑到路旁野地里去摘野花,并拿给我和小赵看。可能是初次接触农村的景色吧,小萌萌在我们眼前第一次现出孩子的天性。看着她欢乐的样子,我内心深处却生出一些苦涩的味道。
从夏城到夏镇的路途是顺利的,可是,在夏镇去刘家堡的路上,我们身不由已地卷入到一场冲突中。
我们蹬上一道山岗,站住了。
前面,可见远远一片片荒野、山林和农田,有七八个人正在忙碌着,有的往地上立标杆,有的用长长的绳子丈量着土地。在不远处的一条小路上,还停着一辆轿车和一台吉普车。往前走了一段路,认出其中有个熟人,是才经理,他正用手机打电话。再走近些,还看见曾在金显昌家见过的那个叫老五的青年。
在我们注意眼前的情景时,一阵隐隐的马达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我们扭过脖颈,见刘家堡方向有两台农用四轮车驶来,车上站着不少人,还有一条大狗跟在车后边跑着。随着两辆三轮车越来越近,可以看清车上都是男女老少的村民,第一辆四轮车的前面,是白须飘飘的老党员。
看这架式,八成要出什么事。我和小赵加快脚步,向前面走去。
我们赶到,冲突已经发生。一时弄不清情况,冲突也不算严重,我们暂时站在一旁观察着。
“停——停——”老党员带着几人冲丈量土地的人七嘴八舌地喊着:“不许再量了,停……”
还有有人拔掉插好的标杆,有人阻止工作人员继续丈量土地。
丈量土地人员中一个为首的中年人大声道:“你们要干什么,这是阻碍公务,是犯法!”
才经理也上前大声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要干什么……”
老党员:“你说干什么?这是我们刘家堡的地,你们来量什么?!”
才经理:“这……老爷子,您可不能乱来呀,这块地我们买下了,已经跟县里镇里签了协议,定钱都交了,你们有什么权力不让量啊?”
老党员:“你说我们有什么权力?这地是国家的,是老百姓的,凭什么说卖就卖,卖了我们老百姓靠什么活着?不行,你们赶快回去,就说我们不同意!”
为首的工作人员凑上来:“哎呀老爷子,你算干啥的呀你不同意,这是县里定的,是上级精神,你不同意能行吗?再说了,有卖就有买,你们有意见去跟领导提,可别影响我们工作!”对几个手下的一挥手:“干咱们的,听兔子叫不种黄豆了!”
几个工作人员要继续量地,村民阻拦着,才经理上前,两个青壮年把他推开,老五上前要动手,几个刘家堡青年也不示弱,双方剑拔弩张,拉出要动武的架式。
我正要上前制止,却听几声喇叭响,一辆高级轿车驶来,停在几十米外的路旁。老五叫了声:“好了,金大哥来了……”
金显昌下车走过来,身后是三个打手模样的汉子。还没走到跟前,我就感到有一股煞气就袭过来。
他们没有注意到我和小赵,径直奔向刘家堡村民们。
众村民看见金显昌,都现出畏惧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来,眼睛看着他。
金显昌嘴上叼着烟,脸阴如水,威严地大声问:“是谁跟我过不去?!”
村民们沉默了,胆小的开始往人后边躲闪。这时,老党员站了出来:“我,就是我跟你过不去,你能怎么着?!”
金显昌眼睛闪过一道仇恨的光,咬着牙道:“又是你,老东西,给你脸,你又要鼻子是吧。说吧,你想咋样?”
老党员:“不想咋样。这地是国家的,是我们刘家堡人吃饭的根基,说啥也不能让你仨瓜俩枣霸了去,你要想买成这块地,除非把我这条老命拿了去!”
金显昌往前跨了一步:“妈的,你的命值几个钱,我……”
他想动手打老党员,大青狗突然“呜”地扑上来,吓得他赶忙退后一步。
大青吓退金显昌后,威武地站在老党员身边,嗓子呜呜作响,眼睛盯着他。
才经理见状急忙拦住金显昌,对他俯耳低语两句。又上前对老党员道:“老爷子,你的心情我们理解,可地是县里卖给我们的……再说了,这都是荒地,你们也不种,为啥不让我们买呢?老爷子你快带人走吧!”
老党员:“不行,地俺们不种,可有这荒地在,它能放牲口,还能养水土……乡亲们合计了,这地要卖也不能让你们买去,我们刘家堡老百姓自己买!”
金显昌:“别他妈在这儿吹牛了,你们买得起吗?这片地上百垧,得好几十万元,你们拿得出来吗?好,你们能拿出这笔钱来,我就不买了,要是拿不出来,趁早给我滚远点,我姓金的可不惯着你们!”又向几个量地的工作人员一挥手:“你们量你们的,看谁敢捣乱!”
几个工作人员欲量地,村民阻拦不让。金显昌火了:“妈的,你们是真和我过不去呀。上!”
金显昌一挥手,几个打手磨拳擦掌向村民逼上来,老党员急了,手一挥也叫起来:“刘家堡的老少爷们,你们想想吧,这事可关系到你们自己的日子,关系到你们晚人后辈呀,你们要害怕,就回家里守着老婆孩子吧,要是爷们,就豁出去,把血泼在自己地里,看他们敢咋样……”
老党员的话振奋了村民们,一些青壮年勇敢地站出来,准备迎击打手们。
大青狗也咆哮起来。
一场群殴眼看就要发生,不能再看下去了。我急忙大声道:“不要动手,千万不要动手……”
我和小赵站在两伙人中间,分开他们,对金显昌:“你们要干什么,不许打人!”又对老党员:“大伯,你是党员,可不能乱来呀!”
老党员:“谁乱来了,我们大伙早就对卖地的事有意见,往上反映又没人管,只好这么做了……李队长,他们这是绝我们刘家堡的生路,再忍着,日子就没法过了。我们是豁出来了,谁也别想把我们的地霸占去!”
金显昌气得骂道:“放屁,谁霸占了?老子是花钱买地,是县里批准的,你算干啥的挡横?!”
老党员:“我就要挡横,别人怕你我不怕,我看你能怎么样?!”
“你——”金显昌上前一步,又挥起拳头想打人,被小赵一把抓住手腕:“干什么?七十多岁的老人你也敢打?你动手试试!”
金显昌轻蔑地看着小赵:“喝,一脚没踩住冒出个大个的来,看来,你真要趟夏城这混水了,好,我就跟你比划比划!”
金显昌拉开打斗的架式。小赵也不示弱:“来吧,你打我那一拳还疼着呢,该让我找回来了!”
两人欲动手,我急忙喝住小赵,把怀中的萌萌塞给他,对金显昌道:“金老板,你好好想想,动手会是什么后果?你既然买地是合法的,为什么不向县领导反映情况,通过合法途径把问题解决,这么做对你没什么好处!”
“我他妈的……”金显昌想冲我发怒,被才经理制止,将他拉到一旁,低声说了两句什么。金显昌听后忍住怒火,对刘家堡的乡亲们大声道:“我姓金的在夏城要办什么事,没有办不成的,你们看着,这地我非要不可……我也告诉你们,谁跟我过不去,我不会放过他的!”
说完,也不理我们,向几个手下招呼一声:“走!”
金显昌钻进车,和他的手下走了。几个丈量土地的工作人员,见状也钻进吉普车离去。
出乎意外的胜利使村民们兴奋不已,他们对着金显昌的车影欢呼起来:“啊,滚了,滚了……胜利了……”
大青狗也汪汪地叫起来。
看着村民的高兴劲儿,我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他们终于站起来反抗了,担忧的是,金显昌会善罢甘休吗?村民的反抗会换来什么结果呢?”
我猜得不错,金显昌上车后就操起手机。才经理问他找谁,他说:“老三!这帮东西,非得他来对付!”
“这……”
才经理想阻止,金显昌的电话已经拨通。
原来,他只顾忙着买地的事,又和金世龙下了不准随便联系的命令,因此还不知道他们一伙已经被徐队长抓了起来。所以,这个电话打到了徐队长和郝平面前的桌子上。
徐队长一拿起手机,金世龙就急了,“找我的……”欲上前,被郝平用力按在椅子上。“老实点!”
金显昌也没问问,开口就嚷:“世龙吗?是我,你把那件事先放一放,赶快到夏镇来一趟,多带几个弟兄……”
徐队长在听电话时,悄悄凑到录音机旁,并按了一下开关键。金世龙见状站起来欲喊,被郝平一把堵住了嘴巴。
金显昌还在继续嚷着:“……你听见没有?多带几个弟兄到夏镇来,有急事……哎,老三,你们怎么不说话,是你吗?”
徐队长开口了:“是金大哥啊,我不是老三。”
金显昌:“那你是谁?他的手机怎么在你手里?快给我找老三!”
徐队长:“我姓徐,是三哥的朋友。他上厕所了,让我给他拿着手机……金大哥,您有什么话吗?我给你转达!”
金世龙急得猛然挣开郝平的手,冲手机大喊起来:“大哥,我被刑警队抓起来了,你快把我救出去呀……”
郝平再次堵住金世龙的嘴巴。
可是,手机里的金显昌再也不说话了,片刻后关了。
后来才知道,金显昌通话时已经查觉不对头,闭机后,马上给另几个人打了电话。其中,一个是给金伟,另一个是医院的院长。当然还有别人。这些电话很快就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3
对此,徐队长并不知道,他们的审讯还在继续进行。
徐队长:“金老三,说吧,你的事不少,我知道,可别的我不管,你必须把昨晚的事说清楚,特别是你的手下怎么受的伤,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金世龙已经那么嚣张了,正在欲语还休,忽然响起敲门声。
徐队长:“谁,有什么事?”
一个男子的声音:“徐队长,是我,让我进去!”
徐队长眼睛闪了一下,想了想,示意郝平开门。
金世龙眼睛亮了,脸上出现出喜色。
进来的人是金伟。
金伟进屋并不看金世龙,而是对徐队长道叹口气道:“怎么?你们受理一起寻衅滋事案件?邢局长刚才给我打电话,说这是治安案件,你们太忙,让我们治安科马上接过来认真查办!”
徐队长声色不动:“你是说,这个案子要交给你们?”
金伟又叹一声:“可不是,要不是邢局长指示,我才懒得管这些烂事呢,可他说要归口办案,不能谁想管啥就管啥……要不,你跟邢局长打个招呼……”
徐队长看看金伟,又看看金世龙,对郝平示意:“把他带出去!”
郝平带金世龙往外走,金世龙露出得意的笑容,一晃膀子:“我自己有腿,用不着拉拉扯扯的!”
郝平和金世龙走出去。
徐队长拿起电话,又放下了:“好吧,你把人带走吧,我正嫌闹,不想办呢!”
金伟:“哎,别忙,你还是打电话问问吧!”
徐队长:“算了吧,难道我还敢不相信金科长吗?邢局长的大红人,夏城公安局最硬的科长吗!”
金伟得意地:“哪里哪里,我哪敢跟您徐队长比呀,堂堂刑警队长,我金伟算个什么呀……不过,这实在是领导的指派,就请您多多谅解了!”
徐队长:“哪里,案子谁办还不都是一样,咱们都是警察,打击犯罪,保卫人民,目标都是一致的吗……不过,金科长我不能不告诉你,金世龙他们绝不仅仅是一起治安案件,据我掌握,这两天他们在频繁活动,昨天夜里还去了周春家……你能想到这是为什么吗?”
金伟吃惊地:“你说什么?他们去了周春家?这更是我的案件了,我是周春案件的专案组长啊……行了徐队长,我得抓紧查查,你忙你的吧!”
金伟欲往外走,徐队长把金世龙的手机递给他,“拿着,金世龙的!”
金伟:“这……要不,这你留着用吧,我跟金世龙说一声!”
徐队长:“不不,你要用你用,我可用不着,你快拿走吧……好,从现在起,这案子就和我无关了!”
金伟走出去后,徐队长急忙拿起内线电话:“喂,给我接技术科……”
徐队长打完电话,郝平气冲冲走进来:“徐队长,这案子就这么让他们拿过去了?这不是什么干扰公共秩序,这是流氓滋扰,破坏公共秩序,咱刑警队完全可以受理!”
徐队长看了一眼郝平:“怎么?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是我说了算还是邢局长说了算?”
郝平:“这……”
徐队长:“行了,你别为这事上火了,就是咱们办下去,金世龙也不一定能交代什么。走,跟我去周春家!”
郝平:“周春家?”
徐队长:“是啊,昨天晚上金世龙他们去过那里……他们去那里干什么?他手下是被谁砍伤的?咱们盯稍的说,曾听到他们追赶谁的声音,只是离得远没看清。难道你不想把这些弄清吗?!”
郝平高兴了:“啊……怎么不想,快走!”
在周春家,徐队长他们发现了案板上的方便面、榨菜,还在屋子里发现了碎面包屑……
郝平激动地低声说:“徐队长,一定有人在这里住过,瞧,这是他吃的东西……一定是周春!”
徐队长不说话,只是四下寻找着,翻动着碗橱什么的。
郝平:“徐队长:“你找什么?”
徐队长:“菜刀……厨房里应该有菜刀啊,上次来我还看见了!”
“这……”郝平担心地:“难道是周春回来把它拿走了?”
技术人员的勘查也很有收获提取了不少足迹和指纹,看上去还都是新的。徐队长指示,立刻带回检验核对。
4
这时,我们正在去往刘家堡的路上,和村民一起挤在农用三轮车上。由于刚才的遭遇,他们跟我们亲近了许多,路上乱糟糟地向我反映有关卖地的情况,个个义愤填膺,都说豁出去了,非和金显昌干到底不可。
我知道,这绝非良策,真要这样干,后果也不会好,就劝他们不要采取过激手段,要相信党和政府,把有关情况向上级反映,一定能得到解决。我说:“尽管卖地这件事其中有名堂,可他们现在有合法手续,受法律保护,你们这么干肯定吃亏,应该通过合法程序向上级反映,求得解决!”
一青年村民:“这……你是说让我们告状了,可告状太难了,你看老党员,告了多少年也没当事,我们能告成吗?”
不等我回答,老党员把话接过去:“那是我一个人,力量小,上级不重视,要是大伙都告,上级就重视了。李同志说得对,咱们不能跟他们打架,这解决不了问题,还得告。我看,咱明天就上县,多去点人,要是县里不解决,再向市里、省里反映!”
青年:“对,就这么干,大伙回去准备准备,明天都去县里……”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的说告状没用,有的说跟金显昌硬干,有的说听我的,大伙一起上告……
听着这些议论,我一阵阵不安。说心里话,我给他们指出的途径,自己都不那么有把握,村民们说得对,如果告状容易的话,很多问题早都解决了,甚至也不用告状了。可是,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这么对他们讲。
这时,车上一个半大小子突然嚷了声:“哎,后边有一个人……你们看看,是谁呢……又没了……瞧,又出来了!”
我转过脸,向后看去。
远远的后边:草木森森、禾苗茂密的野地里,可见一个人的身影,时隐时现,看不清楚,还没容仔细看,人影隐入草木中不见了。
一个青年说了句:“没了,八成蹲那儿拉屎呢!”
大伙“哄”的笑了,都把目光收回,继续说起话来。
我也把目光收回。
我万没想到,那人影就是周春。
村民们继续议论着,快到村子时,他们终于达成一致:明天,每户出一名代表,集体到县里告状。
我觉得这也不妥,可确实又觉得没有更好的选择。
下车后,老党员对我说:“咱中国的老百姓啊,是最好的老百姓,只要你能让他活下去,他就啥都能忍受。这不,这地的事牵扯到每一家了,他们这才起来干,也跟我亲近了。不过我知道,他们心里还是害怕,我还得给他们鼓着劲!”
我们走向老党员的小屋,大青狗跟在旁边,不时蹭一下我和小赵的腿,再也不叫了。小赵对我说:“你看这狗,他认识咱们了!”
小萌萌却仍然有点害怕,她抱紧小赵的脖子,眼睛盯着大青狗不动。小赵哄着她:“别怕,它不咬好孩子!”
老党员见状对大青狗说:“大青,你可不能吓着她,她是好孩子,你要好好待她,听见了吗?”
大青狗好象听懂了老党员的话,看着萌萌摇起尾巴。
老党员这才想起问我们:“哎,李队长,我还没打听,你们怎么带个孩子呀,是谁家的呀?”
我低声把萌萌的情况简单告诉了老党员。老党员听后怔了一怔:“这……原来她是……周春的事我早都听说了,你不用细讲我都明白,夏城人也都明白,他也是冤枉的。我们夏城这儿实在不象社会主义的样子了,明明是大坏人,却活得有滋有味的,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明明是个好人,却让你家败人亡,蹲笆篱子……走,进屋!”
进屋后,萌萌还是有点害怕大青狗,眼睛盯着它不动地方,偏偏大青狗对她产生了兴趣,特别是她手中的布娃娃,更使它歪着头看来看去,又伸出爪子去抓。
小萌萌急忙把布娃娃抱紧,不让大青狗抓。
大青狗不再抓布娃娃,有点歉意地看着萌萌,友好地摇着尾巴。
过了一会儿,萌萌终于不再害怕大青狗,而且,还和它交上了朋友。大青狗受宠若惊,不时斜着身子去和萌萌贴脸讨好,看上去很好笑。
在老党员家简单吃了点东西,我们又让他领着去见村长,然后想再去刘大彪家仔细看看。我们没有带萌萌,而是把她交给大青狗照管。这是老党员的意见。虽然时间不长,小萌萌好象和大青狗产生了感情,自进屋后大青狗就一个劲地围着她转,吃过饭,又一起玩了起来,萌萌高兴的“咯咯”笑个不停。
出门时,老党员就对大青说:“大青,我把她交给你了,一定好好照看,一点事都不能出,知道吗?”
大青懂事地点点头。
我和小赵对此有点不放心,小赵担心地:“大伯,我看还是带着萌萌吧,大青它能行吗?”
老党员:“咋?你还信不着俺大青?跟你说吧,别看它是四条腿的畜牲,可比一些两条腿的人还强。这两年俺一个人住在村外,就仗着它了,这点小事还放心不下?!”对大青狗:“大青,她小,不懂事,你一定要照看好她,我一会儿就回来!”
大青狗站在萌萌身边,听着,摇着尾巴。
我们这才向村里走去,小赵边走还边回头看萌萌。
我们走后,萌萌又开始和大青狗院里院外地玩耍,我们走出好远,还听见萌萌清脆的笑声。
5
我们大意了。
我们万没想到,周春就在藏在老党员家附近的野地里,见到我们离开,他伏在地上一点一点向前接近。
萌萌一点也不知道爸爸就在跟前,和大青狗玩得入迷。
还是大青先有了警觉,它突然停止了戏耍,耳朵立了起来,侧起头向旁边的庄稼地里倾听着,又“汪汪”地叫了两声。
小萌萌被大青的表现吸引了目光,也向旁边的田野里望去。这时,她听到一声轻轻地呼唤:“萌萌……”
萌萌一愣,突然“哇”地大哭起来:“爸爸……”手中的布娃娃也掉到地上,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大青狗叫着跑到前面,向周春隐身的野地里冲去。
这是一片玉米田,大青冲过来,围着周春叫着,欲咬还休,不时看一眼跑过来的萌萌,等萌萌跑过来,扑到爸爸怀里,父女哭成一团,它渐渐停住了吠叫,围着周春嗅嗅,站在一边不动了,歪着脑袋观察起来。
哭了片刻,周春警醒过来,擦着眼睛道:“萌萌,走,跟爸爸到那边去……”
周春抱着萌萌走进田野深处,大青狗跟在后边。
在这里,父女演出了催人泪下的一幕,进行了一番令人心碎的对话:
父亲给女儿擦着眼泪:“萌萌,这些日子你受苦了,想爸爸了吗?”
女儿点头垂泪:“想,爸爸,他们说你杀了人,是真的吗?”
父亲悲痛地:“这……真的,萌萌,可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不杀他们,他们要杀爸爸呀!”
女儿:“可……爸爸,电视里演的,杀人是要枪毙的,你会那样吗?象电视里演的那样,被人绑上,一枪打死……”
周春无语,呜咽出声。
萌萌一把抱住爸爸大哭起来:“爸爸……爸爸……我不让你死,不让你那样……你是好人,你没杀人,你是好爸爸……”
周春更紧地搂住女儿,泪如雨下:“萌萌……将来你可咋办哪……”
萌萌突然从周春怀中挣脱出来,推着他:“爸爸,你快跑,你跑吧,跑得远远的,不要回来,不要让他们抓住你……”
周春哭道:“萌萌……你还小啊,你不知道爸爸的心哪……”他抑制着悲痛说:“孩子,爸爸是被坏人害的,爸爸不能这样便宜了他们,要跟他们斗。爸爸不想跑了,爸爸要……”
这时,大青狗打断了周春的谈话,它突然叫了两声,并用嘴去扯萌萌的衣服,欲离开这里。
周春向野地外边潜行了几步,从庄稼棵杆的缝隙中,见老党员正从远处归来,急忙回身道:“萌萌,你快回去吧,他们回来了……”打开装着食物的塑料袋,从中拿出几块巧克力塞进萌萌口袋里:“拿去,这是你爱听的……要偷着吃,不要让别人看见……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爸爸在这儿!”
萌萌:“嗯……可爸爸你……”
周春:“你别管爸爸……爸爸要为你妈妈报仇,快去吧!”
萌萌已经懂事,一步三回头地随大青向庄稼地外面走去。
周春忽然想起什么,向萌萌的背影叫了声:“萌萌,爸爸问你,你妈妈……”
可是,萌萌这时已经走远,老党员已经走进院子,他只好停止呼叫,生气地拍了一下自己大腿:“咳,把正事忘了……”
周春看着女儿的背影,慢慢退进禾秧深处。
老党员所以一个人先回来,是看出我和小赵担心萌萌,给我们指了方向后就返回来。他进院后不见了大青和萌萌,只捡到了萌萌扔下的布娃娃,着急起地向向四下大声呼叫起来:“大青——大青——”
几声狗吠,大青从远处庄稼地里跑了过来。
老党员迎住大青,生气地责备它:“你跑哪儿去了,孩子呢?”
大青回头望着庄稼地那边,叫了两声,小萌萌的身影出现了,向这边一点一点移动过来,大青又返回去,跑到萌萌身边,叼住她的衣襟,把她牵到老党员跟前。
老党员这才放了心,责怪大青几声做了罢。他没往别的地方想。
我们当然也不可能想到会有这一幕。
我们在刘家堡走了好半天,也没什么收获,见到村长,同样没有谈出什么。看上去,村长不象是坏人,可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一谈到卖地的事,更是摇头不止,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到刘大彪家也没发现什么,我们只好返回老党员家。
此时,徐队长却有了重大突破。他带人在周春家搜集到很多指纹,其中几枚与刘大彪家提取的相同,还有一枚与我们带来的周春指纹相同。这么一来,事情有点明朗了,刘大彪和周春都出现了,而且是在一个现场。对此,徐队长和郝平又惊又喜又不可理解,这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呢?
除了周春和刘大彪的指纹,徐队长他们还提取到一些其他人的足迹和指纹,怀疑是金世龙一伙歹徒的,当找这些人核对时,人却已经都被金伟放掉,找不到了。
听到这些情况,徐队长可真生气了:“他可真快呀……什么理由?”
“取保。”郝平说:“他说是邢局长发的话,每人收了两千保金!”
徐队长:“可医院那头呢?他们能让吗?”
郝平:“据说,开始医院很生气,后来不知为啥又改变了态度……对了,他们包赔了医院两万多元钱!”
“这……”
郝平补充道:“听说,院长还来局里找过,请求放了金世龙他们!”
徐队长猜到了:“妈的,肯定是金显昌在背后起作用了……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急着要金世龙去办?”
郝平:“听说,一放出去,他们就骑着摩托出城了!”
徐队长:“这……快,一定要弄清他们去哪里了!”
6
事情一件一件的连续发生,一切又都聚集到夏镇来了。
这天夜里,郊外公路上,一个人影疲惫地走着。后边传来汽车声,他急忙跳到路沟中隐藏起来。
汽车驶过,人影又从沟中跳出,继续向前走去。
后边远远的地方,又传来急促的马达声,一道道光柱刺破路面的夜幕,那是几辆摩托车疾驶而来。
走路的人影又急忙跳进路沟里。
几辆摩托车疾驶过来。为首的摩托车手不时向后挥着胳膊:“快——”
他是金世龙。
金世龙一伙向前驶去,追过一辆卡车,卡车扬起的烟尘呛着了他们。他们超了过去,停下来,在路上横起一排拦住卡车去路。卡车只好停下,金世龙带人冲到驾驶室旁,打开车门,将驾驶员拉出来大打出手。边打边骂:“妈的,不给老子让路,瞎眼了?非给你们留个纪念不可……”
司机被打得惨叫不已。
打够了,他们又攀上车厢,有人叫着:“哈,苹果,香蕉,给,接着……”
几箱苹果香蕉扔下来,摔坏了包装,散落得满地都是,几个摩托手狂笑着去抢着,吃着。祸害够了,又踹了司机几脚,这才上了摩托车,呼啸着离去。
司机艰难地爬起,望着远去的摩托影子骂了几声:“土匪”,把剩下的苹果香蕉扔上车,才爬进驾驶室启车驶去。
司机不知道,他的车厢里爬上来一个人。
正是刚才躲进路沟里那个人。车上路后,他抓起苹果香蕉大吃起来,十分疲惫的样子。
这个人是刘大彪。他也奔夏镇来了。
晚上,老党员又和我们讨论开了卖地的事。告诉我们,周围的荒地原来都是村上的,村里人辛辛苦苦栽了多少年的树,没栽树的地方也有草,能放个牲口什么的,可现在上边一个令,都给卖了,好好的树林子都毁了。我问镇里和村里干部对此是什么态度,他说:“其实,村里、镇里,也包括县里,有不少干部也知道不对劲,在心里也反对,可这些人都不是说了算的呀。再说了,谁愿意得罪上级领导啊?谁愿为老百姓得罪人哪?一听金显昌的名字,更没人敢出头……不管那些了,明天一早我们就上县,告他们去,不给个说法就不回来!”
老党员没跟我们唠太久,他知道我们疲劳,催我们早点睡觉。我们就离开了他的小屋。
村子里没有闲屋子,我们还是三个人,刘大彪家正空着,村长就把我们安排到他家住下了。
想想也好笑,我们居然会跑到刘大彪家来睡觉。
就在我们铺好被子,准备脱衣睡下时,我身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电话是徐队长打来的,他先向我们通报了提取到的指纹情况,我听后又惊又喜,但也对刘大彪和周春在一起不可理解。徐队长接着又告诉我金世龙被放出去的事情。他说:“经过我们调查,他带着几个家伙出城往夏镇方向去了,你们留点神,有情况随时和我联系!”最后还告诉我们,明天他也来夏镇。
我关上手机。小赵急不可待地问:“什么,发现了周春和刘大彪的指纹?!”
我看了小萌萌一眼,对小赵使了个眼色:“天不早了,睡觉吧!”对萌萌:“萌萌,来,脱衣服,睡觉……”
萌萌突然撇着嘴要哭:“爸爸……爸爸……”
这孩子,真是敏感。我和小赵互看一眼,都上前哄萌萌:“好孩子,不哭,睡觉……”
萌萌抽泣着对小赵问道:“叔叔,爸爸真的杀了人吗?你们……抓住他,会枪毙他吗?”
小赵一下被问住了,扭头求援地望着我。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萌萌泪流满面地摇着小赵:“叔叔,我爸爸是好人,你们不要枪毙他,你们要帮他,求你了!行吗,叔叔……”
我们该怎样回答呢?
小萌萌泪珠滚滚地恳求着我们,久久也不入睡……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悄然走来一个男人的影子,隐藏着身形向院内看着,接着无声地跳进院子,渐渐靠近房子,靠近窗旁。
他是周春。
我们只顾应付小萌萌的恳求,一点也没有想到,周春已经来到了屋子的外面,在窥视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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