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李森林最终还是决定从工业上搞突围。但在安平市要从工业上做文章就离不开盖金龙的三龙集团,他知道目前他要想把现在这个位置当成个台阶的话,需要的不是什么具体数字而是效应,这种效应是只有余地比较大的私营企业才能制造出来。
所以在上任不久,他就来到了盖三龙集团。李森林离开安平的那一年,盖金龙借着酒精厂的红火劲又上了一个酒厂,由他二弟盖银龙任厂长,酒厂投产后由于走的是中低白酒的路子,就迅速的在周围几个县市区打开了销路,就是这一年盖氏兄弟成立了盖三龙集团,由老大盖金龙任董事长,盖氏兄弟的事业发展到了一个顶点,就是在这一年盖金龙成为从省到镇的四级人大代表。但从此企业发展却开始走下坡路,李森林在市政府的这两年多,听到的关于盖三龙集团的消息仍然非常的多,但大多是负面的。
盖金龙对李森林的到来颇有些意外,当年李森林在县里分管经济和盖金龙打的交道非常多,注册集团的手续就是李森林帮他跑下来的,所以两人的关系一直处的不错,见到李森林盖金龙竟然有些激动上前拉着李森林的手说:“听说您回来了,一直就想去看看老领导,但企业变成这个样子觉得没脸见您,就没有好意思去。”
一句话说的李森林心里有些难受,觉得自己先来看盖金龙是来对了,就说:“咱们是老弟兄们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企业不景气也不是你的责任,有方方面面的因素,我来了就不是外人了反正政府就是给企业服务的,下一步咱们一块想想办法,通过各种有效手段把企业激活争取尽快突围。”
盖金龙听了心里热乎乎的,就说:“我们也正在想办法尽快上个好项目,今天老三就去了广州谈一个投资意向,现在还不知道结果怎样。”
盖金龙说的老三是他的三弟盖玉龙任酒精厂厂长,当初组建集团的时候,盖金龙就请李森林给起个名字,李森林想了一下说就叫三龙集团最好!本身你们弟兄三个名字里都有个龙字,而且是当地发展经济的龙头,再加上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象征是人们最早崇拜的最吉祥的动物,三龙是最贴切的了。盖金龙一听非常的高兴,三龙集团就这样叫开了。
李森林听了盖金龙的几个发展计划觉得好象都是与他原来的老本行没有多大关系的,就感到有些奇怪,一问之下看盖金龙似乎有难言之隐。
再详细询问,盖金龙先让他看了一个彩印的产品介绍,李森林看了看那彩印的材料,见上面介绍的就是三龙集团酿酒设备厂生产的酿酒设备,尤其是几个专利产品都做了特别的注名,李森林看了一下有些不解不知道盖金龙让他看这个什么意思,盖金龙看到李森林一脸疑惑的样子就说:“李书记,你看看这些个产品是哪个企业生产的。”
李森林更加的奇怪说:“这还用看吗?当然是你们厂的产品了。”
盖金龙说:“你再仔细看看。”
李森林这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又仔细看了一下,就看出了端倪,材料上的厂家注明的竟然是盖三虎集团,就问:“你们的企业什么时候改为三虎集团了?”
盖金龙说:“我们没有改为三虎集团,是有一家三虎集团和我们生产一模一样的产品。”
李森林有些糊涂了,说:“那你们兄弟还这样坐视不管!为什么不去告他们?”
盖金龙说:“不是坐视不管,是我们根本管不了,因为人家生产的产品也没有什么错误!”
李森林说:“生产你们的产品还没有什么错误?他们是什么人竟然这么大胆?”
盖金龙说:“他们是我们的亲叔伯兄弟。事情有些复杂,你还的听我从头说起。”
原来,盖金龙的父亲弟兄两个,他父亲是老二,但自小聪明伶俐深受父母的喜爱,但他的父母却不喜欢他的哥哥,按照盖家的祖训,他们的传家手艺是传长不传幼,但由于父母太喜欢幼子就把这门手艺传给了盖金龙的父亲,而没有传给长子,这位长子在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儿子走了父母当然着急,即使自己不喜欢的儿子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于是就到处寻访离家出走的儿子,好在几年后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小村找到了,但儿子已经在这里做了人家的儿子,父母给了收留儿子的这户人家一部分钱,人家答应让他们带走儿子,但儿子却不愿意回去,父母就苦苦央求儿子跟他们回去,儿子就是不答应,最后父母就骗他说,学好手艺的幼子手得了一种什么病不能动了,等着让他回去继承手艺,不然盖家这门手艺就断送在他们手里了,这样一说,儿子才有所动跟着父母回来了。回来后才感觉上了父母的当,但再回去已不可能,就在家里整天一言不发只是闷着头干活闷着头学手艺。和整个家庭关系就很紧张,尤其是和自己的弟弟就像对待仇人似的。
在盖金龙的印象中从来就没有记得自己这位亲大爷和自己说过话,周围的人都认为他的这位大爷是位怪人。但他好像一直我行我素从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直到五十多岁,盖金龙的这位大爷才结婚,那时侯盖金龙自己就有了儿子,本来别人都认为这个年龄也就是给自己找个伴,但没有想到的是,老头到了六十一生下了第一个儿子,以后就一发不可收,到了六十五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到了六十七就又生下了第三个儿子,老头给儿子取名字也怪,三个儿子干脆就叫盖六一、盖六五、盖六七。
这几个孩子长起来在对待亲情上似乎都从他父亲那里得到了传承,和盖金龙兄弟是水火不相容。到盖金龙成立酿酒设备厂的时候,他们兄弟年龄虽然小但都已踏入了社会,也都掌握了制作酿酒设备的手艺,他们还是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凭着手艺单打独斗,到处自己联系活。这几年倒也相安无事,但是前年他们兄弟三个忽然也成了个三虎集团生产酿酒设备,产品不但和三龙集团的一模一样,而且公司有关图案和产品介绍都是大同小异,小异就是龙换成了虎,连销售科的电话号码就只差一个数字。这样好多客户就分不清了,有的本来是上三龙集团来定货的,稍一疏忽就来到了三虎公司,最重要的是他们由于不用付产品宣传费专利维护费工商税务等有关费用,成本就大幅度的降了下来,他们产品的价格就比三龙公司的低不少,所以很多三龙公司的老客户就纷纷倒戈开始终止和三龙公司的业务,而转向三虎公司。再加上三龙集团的酒精厂这两年也受白酒低迷的影响,开始走下坡路,酒厂是新上由于走中低端市场效益就很低,所以整个三龙集团现在是举步维艰。
李森林听了盖金龙的这番介绍,他就想到了祸起萧墙这个成语,这是家族企业的通病,但目前三龙集团好像还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他想了一下就说:“既然你的产品申请了专利,为什么不拿起法律武器来告他侵害了你的专利?”
盖金龙说:“这个我们早就想到了,一开始我们先找盖六一兄弟交涉,结果他们比我们还要强硬,后来我们就想到通过法律途径解决,但是我们咨询了一下,同是盖氏后人,虽然我们抢先一步把这个手艺申请下来了,但是我们不能剥夺其他盖氏后人使用这门手艺的权利,要真告到法院说不定法院还要追究我们单独申请的责任呢!”
听盖金龙这么一说,李森林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问的有些多余,以盖金龙的精明,为了挽救自己的企业肯定已然做过多种努力,要有办法他不会看着自己的企业到这一步的,看来目前企业真是到了一条死胡同了。让李森林有些不解的是,听盖金龙这么一介绍,这个盖六一应该是年龄不大,他哪来的这么大能量?因此就问到:“这个盖六一有多大?”
盖金龙说:“不大,应该比我那个儿子小三岁有二十五六吧!虽然我们两家不交往,但盖六一我是看着长大的,单凭这孩子应该不会到了这一步,在他的后面一定有高人指点,如果没有高人指点市信用社能一次给他二百万的流动资金吗!人大的吴主任现在受聘做三虎公司的顾问。”
吴主任就是安平县原人大主任吴正有,现已经退休,去三虎集团做顾问算是发挥余热。
经盖金龙这么一说,李森林隐隐的感到了什么。
从三龙集团回来,市委大院门口的警卫远远的看到书记的车,就摁动了电动伸缩门,接着就笔挺笔挺的打敬礼。李森林来了虽然不几天但对这一套早就熟悉了,一开始他感到这样做有些过分,就想和办公室主任说说把这一套免了。后来,又一想他没有必要做这个秀,既然大家对这些东西都默认了,他改变了让其他人反而觉得他是在搞表面文章,何况,度过了短暂的不适应之后,现在从心里他感到非常的受用。
但滑过电动伸缩门,李森林忽然注意到里面的警卫正在推搡一个老头,看着背影有些眼熟,李森林赶紧让司机停车,秘书小张也注意到了,率先从车上跑下来,但是他不了解李森林为什么要下车,这几年市委门口经常有来上访的,秘书小张早就见怪不怪了,他以为李森林刚从市里下来,对此不是太了解,想了解一下情况给人留下一种亲民的好印象,所以小张就跑上去喊住了警卫。
警卫一看是书记的秘书叫自己,后面还跟着书记,就有些害怕了,这时被他推搡的老头一回身,李森林一看果然是自己的老父亲。
父亲也看到了李森林,李森林走上前去叫了一声,门口的警卫顿时吓傻了,他没有想到这个庄稼老汉真是书记的父亲。
父亲随李森林来到他那豪华的办公室就显得有些局促,秘书小张给他递烟倒水,紧张的时时站起来,李森林看到自己的老父亲这个样子,心里就有些难受,觉得仕途不但有时候抹杀人性,还抹杀亲情。自己的官越做越大和父亲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
父亲是因为家里的房子来找李森林的。李森林的老家就在凤凰镇的小李庄,村上通街把老房子给拆了,接着镇上就给在村里最好的位置盖了一套,让他们老两口子搬进去,他们老两口见镇上给建了这么好的房子不敢搬,镇党委书记杨富奎就来给他们做工作,说是建这个房子的钱是市里李书记出的,父亲听了心里毕竟不塌实,就赶来问问有没有这么回事。
杨富奎就是原来的公务员小杨,后来小杨就成了安平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再后来就来到凤凰镇干镇长,现在是这个镇的党委书记。李森林听了老父亲说的这个情况,就知道这是杨富奎有意拍自己的马屁,幸亏父亲的警惕性高,不然得造成多坏的影响,心中对杨富奎就有些气恼,这样想着就抓起电话来给杨富奎打电话。
显然杨富奎没有想到市委书记会亲自给自己打电话,一开始有些受宠若惊,但一听李森林的口气就有些害怕起来。
“谁让你给家里建的房子?”李森林的声音看似不动声色实际上透着一种威严。
“老房子正好拆迁了,镇上是应当补偿的。”杨富奎小心的回答。
李森林一听杨富奎这是欲盖弥彰,就更加严厉的说:“补偿?所有拆迁户你都这样补偿吗?”
杨富奎一时语塞。
李森林觉得点到为止就行了,说:“我的老人怎么安置我会安排的,不要为了个人的事情而影响了镇上村上的工作,作为党委书记你首先要有个全局意识,你要知道,全镇面上的工作这么多,如果这样的事情你也要亲自跑,哪还有精力办其他事情!”
杨富奎在电话里感到李森林的气小了,稍微安了一下心,一叠声的答应着。
放下电话,李森林心中不免又一阵的感叹,这样的事情谁能想得到,看来有时候你不想腐败都不行,很多的官员就是这样被不自觉的滑下去的。所以,自己今后要更加的警觉,他知道在他面前只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不是上天就是入地,没有任何的中间地带。
这个晚上,李森林回到自己的宿舍感到分外的沮丧。显然目前从安平市的现状中已很难发现亮点。下一步的工作就是制造亮点,制造亮点需要的东西就太多了。他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就想往家里打个电话,还没有拿起电话来,就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一下,李森林知道有短信打来,就猜想一定是姜春花,打开来一看,果然是她,手机上只显示了一行字:白天的女人;夜里的愁。能回个电话吗?我在家。
李森林看到姜春花的短信,忽然意识到自己老长时间没有和姜春花联系了。姜春花曾经给他打过两次电话,但不是他正在开会就是他正在和人谈话,匆匆地说上几句话就挂了。对姜春花李森林似乎永远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对姜春花的依赖,就这段时间,自己还时常的想到如果有姜春花在身边,他也不至于这么累。但内心又总有个不平的声音,这个声音让他有时又不得不排斥姜春花,在对待姜春花这个问题上,李森林第一次的感到有些两难了。
李森林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电话来打了过去。
姜春花不无怨言地说:“你终于能打个电话了。”
听着姜春花那幽幽的声音,李森林忽然就有了歉意,说:“刚来到新岗位有千头万绪的工作,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却没有顾得上。”
姜春花说:“我关注的是你想过没有,我也很清楚你忙。”
李森林显然不是那种甜言蜜语的男人,只是说:“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得需要很大的精力来适应。怎么样,你这段时间过的不错吧?”
姜春花说:“对我来说,生活本身没有什么对与错,只有心情的差别。”
李森林感到姜春花的情绪不对,又联想到刚才的短信,就问:“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姜春花叹了一口气,说:“我的这些事不能用不顺心来界定,只能说是种命运。”
李森林感到姜春花今天好像特别的伤感,就说:“别这么多愁善感的,有什么不痛快的就说出来,也许这样就能好受些。”
姜春花在那边又叹了一口气,说:“好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对安平你已经三进宫了,你不应该感觉陌生了。”
李森林说:“我这三进宫每次的角色都不一样,第一次我是个有些战战兢兢的小秘书;第二次是满腔热忱的县委副书记;而这一次却是举足轻重的市委书记。我说的陌生是角色的陌生,实际上现在各县市区的外部环境都差不多,工作状态也差不多,差的就是个人的心态和怎么对待市委书记这个角色。”
姜春花说:“你的意思是说当个好官和孬官的问题。”
李森林说:“就是一个为官和当官的矛盾,为官当然就是想干下点为人称道的事业;当官的目的性就非常的强,要如果光想当官肯定就成不了好官。”
姜春花说:“真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好官,尤其是在安平市。”
李森林说:“为什么是尤其是在安平市?”
姜春花说:“这你不是明知顾问吗!因为安平是我们的出生地。”
李森林对安平同样是充满感情的,他是从这里跌跌撞撞成长起来的,姜春花也同样,安平给予他们的太多了,这其中有伤痛有欢欣有失落有收获,尤其是那些伤痛的记忆,正因为其伤痛才充满魅力让人回味无穷。
李森林有些动情,说:“抽时间你回来看看。”
姜春花说:“很想!但就是怕给你落什么麻烦。”
经姜春花这么一说,李森林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邀请有些唐突,他目前还立足未稳,姜春花要来绝对会带来些副面影响的。
和姜春花结束了通话,李森林又往家里打了个电话,风娟拿起电话就问他刚才和谁通话说了这么长时间,李森林知道风娟往这里打过电话,就有些掩饰地说:“是一个镇上的书记罗罗嗦嗦地说了他们镇的一些事。”
风娟就说:“这个人也真是讨厌,到了晚上也不让休息。”
李森林说:“没办法!咱干得就是这个工作。”
风娟担心地说:“那!你要注意身体少喝酒,回来的时候记住把换下来的脏衣服带回来。”
李森林答应着就开始寻问儿子的情况,风娟在电话里就和他罗嗦起来。
放下电话,李森林的心里充满了内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