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书记办公会上,本来我的任命已经通过了,可我“出事”的消息像被人追赶着一般没命地跑进了会议室。傅四海迫不得已,急忙像启动城市应急预案一般启动第二套方案——好在傅四海像聪明的雷民政给省长准备两套就餐方案一般准备了两套方案,要不在会上还不措手不及?傅四海的座位底下仿佛有个按钮似的,他探手一按,就将第二套方案“启动”了。按照第二套方案,雷民政做紫东县委书记,傅四海的秘书破格提拔,“坐飞机”下去接雷民政担任县长。
关于我“出事”的原因,紫东县的传闻是,我被捉奸在床,与雷民政并没有什么关系,雷民政半夜接到电话后怒斥袁长印和“茗烟”胡闹,并让袁茗立即撤出。雷民政甚至嗔目质问袁茗:你们有本事跑到美国去捉捉克林顿和莱温斯基!你们有这个本事没有?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人家周瑜和黄盖玩儿,关你们屁事?!雷民政最后甚至指着袁长印的鼻子说:你如此不称职,我真想将你再调回袁家沟乡去做副乡长——主管计划生育工作!
对啦,袁长印是在我“出事”的前几天由袁家沟乡副乡长调任县公安局副局长的。这可真是背心改乳罩——虽说是平调,但位置很重要!
事后不久,袁长印果真被调离了公安局,伸着那个讨厌的“鸭脖子”回袁家沟乡去了,但不是去做副乡长,而是做了袁家沟乡的党委书记兼乡长——而这个位置我原本是准备安排小虎去做的。
李小南的老公这时冒出来了。流传在紫东县以及我们玻管局的说法是,我“出事”是李小南老公一手促成和策划的。李小南的老公两年前转业,转业前是一个正团职干部。转业干部到地方一般是降职使用,有的降一级,有的降两级。我做局长时,我们玻管局分来一个高炮团的团长,我只安排他做了业务六科的科长——据说他并无怨言,并且表示满意——因为和他搭档的团政委只做了柳如眉那个局一名既不分管专项资金也不分管专项指标的副科长。按常理,李小南的老公也就只能在市委市政府的部局里做一名科长或副科长,若他分配在我们玻管局,我就准备安排他接老宋出任局工会主席(老宋不已做政秘科长了嘛)——隶属行业工会主席李小南,在我们玻管局的工会系统开一个名副其实的夫妻店。可李小南的老公却意外地得到了郑向洋的赏识——郑向洋若干年前曾在李小南老公任职的那个老虎团做过团长——于是郑向洋在那年转业的干部名单里一把就将李小南老公拎出来,力排众议安排他到市民政局做了副局长并兼“军转办”主任。李小南老公去上任时,郑向洋像刘副书记拍我的肩膀那样亲热地拍着这个腰板挺得笔直虎背熊腰的军人的肩膀说:委屈你先干一阵副职,以后一旦空出新的位子,再安排你去职能部门独当一面做个一把手。
按照打脸打屁股的理论,我像克林顿那样在绯闻中一头栽倒后,就不再是傅四海的脸,傅四海决绝地向我掉转了身子,将一个冷漠的后背留给我——于是我就成为傅四海的屁股。此时便有不少人冲上来打我,并且有些人无所顾忌地用脚踢。傅书记与刘市长(原刘副书记)堆满各种文件和汇报材料的案头,便多出了两份关于我的材料。一份是李小南老公写的揭发材料,认为他在部队保家卫国这些年,他的妻子却无端地被鱼在河这样一个道德品质极为恶劣的人霸占,强烈吁请组织使用组织手段处理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令我感到万分震惊与奇怪的是,李小南竟也在这份揭发材料上签了几个字:情况属实。莫非这位团长也像当年康凤莲的前任老公拷打康凤莲那样将李小南绑在床上拷打了她?可她身上却并无半点伤痕。另一份是玻管局几个同志署真名写的告状材料,说我在玻管局这些年专横跋扈,任人唯亲,道德品质败坏,和局里有点姿色的女同志都发生过肉体关系。陶小北不堪我的凌辱与淫威,几年前已昭君出塞一般被迫远走大洋彼岸,至今飘零在异国他乡。如果不是李小南像陈圆圆以一身系天下之安危那样以柔弱之身奋起反抗,终于使我像孙悟空金箍棒下的妖怪一般现出原形,这只姓鱼的色狼还不知会像熊瞎子闯进玉米地或猴子掰包谷那样在玻管局糟蹋和为害多少无辜的女性——恐怕张雪梅都会遭其袭击且断难逃其魔掌!更令玻管局的同志们不寒而栗的,是鱼在河这个人“尤其善于玩弄反革命的两面派手段”,打击报复人的伎俩花样百出,并且往往能推陈出新,令人防不胜防。小时候,偏远村落的娃娃们正饿得直起脖子号哭,大人吓唬一声说,狼来了,娃娃们立即噤声。鱼在河在玻管局就是这样一只不声不响甩打着尾巴的大灰狼,走到哪里吓得同志们大气都不敢出,动不动就将小牛小胡等人吓得变脸失色。
我就像一条遍体鳞伤的野狗,被众人一拥而上又踢又打又撕又咬,冯富强隔山隔水都向我飞来一口唾沫。很快,我被调离了玻管局,一个萝卜一个坑,接任者是那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军人——李小南的老公。玻管局自然不是夫妻店,于是李小南被顺势拔出,像袁长印那样再次被背心改乳罩,由玻管局行业工会主席调任原本应由雷民政去做的那个市民政局副局长。李小南戴着三只乳罩欢天喜地去民政局上任去了。
调动工作前例行的组织谈话,是由杨远征副书记对我进行的——杨远征已任分管组织干部工作的市委副书记,一天到晚紧攥着拳头在电视新闻里背抄着手不远不近跟在傅刘身后或侧旁。就像当年马方向局长被调离时,给他选定的三个单位是铜行办、能源办和科协一般,这次给我选定的单位是残联、文联和个协——三个单位任我挑一个。并且我的结局远不及马方向局长,他是去做正职,而我是去做主持工作的副职。去文联,我不会写小说;去残联——正像妇联主任必须由妇女同志担任一样,在人们的潜意识里,残联主席仿佛不是缺了一只胳膊就是少了一条腿,至少也得失去一只耳朵——而我当然不愿失去这只耳朵——要不若干年后像郑和下西洋一般出国旅游时碰到陶小北,这促狭的小蹄子保准会天真地问我:你的那只耳朵哪里去了?小北这样问我时,我还不羞得像那天钻李小南被窝里那样再次烧盘?于是我选定去个协——去个体劳动者协会做主持工作的副主席。
杨远征副书记那天跟我谈完话后还促狭地安慰我,说安排我去个协,市里主要负责同志很是动了一番脑筋,要充分理解领导同志的良苦用心,这是爱护同志的举措啊!杨副书记不无“油墨”地对我说,当年新四军的伤病员为啥要藏在芦苇荡里?为啥不能像胡传魁和刁德一那样大模大样去春来茶馆喝茶?还不是为了养好伤再重新持枪上战场?临别时杨副书记亲切地拍拍我的肩膀,仿佛在说:养伤去吧,去个协养伤去吧!
我这颗在紫雪政坛即将冉冉升起大放异彩的新星,突现如此败笔转瞬黯然失色。这可真是善游者溺,善骑者坠啊!人到什么份儿上就得说什么话,我原本会心平气和去个协副主席的岗位上赴任的——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怪不得别人!但让我最后都不能释怀的,倒不是我被人家合力一把掀翻,而是李小南对我的背叛!我老半天都想不明白李小南缘何荼毒我?最后从“利益”的角度一切入,从冯马当年联手“倒赵”的历史中一查找,立即窥知并准确无误地找到了答案——所有的历史疑团其实答案都很简单——谁将是背后的受益者?若同时有若干受益者——那谁将是最大的受益者?一个玻管局的行业工会主席,当然远不及民政局的副局长,何况头上还有朱姬牛赵(有才)罗(一强)压着,何时才有出头之日!而现在李小南玩一个金蝉脱壳抽身便走,让自己的老公反过来压在了朱姬牛赵罗头上。且这只是明着一步,还有暗中一着呢——用不了多久,雷民政即可接杨远征出任副市长,傅四海秘书接雷民政出任紫东县委书记——而李小南老公此时就会如一个楔子一般揳入紫东县担任县长,李小南则会从民政局再杀回来担任玻管局长——一屁股就坐到朱姬牛赵罗那几个懵里懵懂的傻瓜头上去了——这个“三级跳”玩的怎么样?即使和当年的鱼在河比起来,也毫不逊色!这才是强中更有强中手,青出于蓝必将青于蓝!
也许你会发出这样的疑问,傅四海能同意他们这样为所欲为吗?若傅四海不同意,不按会议桌下面那个随时可启动第一套第二套方案的应急装置,他们能够顺顺当当如愿以偿吗?这你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傅四海虽然和市长郑向洋不合,但却不会和一个省委秘书长郑向洋不合,他们开会时碰在一起还会像兄弟一般亲热地谈笑风生呢!就像官员总是走马灯般换来换去一样,利益也总是在不停地排列组合——而利益又极易结成那种“共同体”——比如欧盟、北约、非盟、独联体、多少国集团等等——都是在共同的利益下寻求新的分配原则。照此,雷民政哪一天都极有可能和傅四海突然结盟呢!
正像当年阎水拍局长所说:哪个大哪个小,哪个轻哪个重,傅四海当然是一清二楚的。利益从来只是取大舍小,取重舍轻,而不会去顾及是张三李四还是王麻子鱼在河。况且我鱼在河是自己一头栽倒的,又不是别人将我推倒的。是自己栽倒还是别人推倒二者还是有区别的。像我这样如当年的范进一般,一头扎进泥塘里,跌散了头发,傅四海也爱莫能助。我像马谡那样失了街亭,傅四海不斩我首级已够手下留情的了——最多让我干两年个协副主席,再念旧情安排我步李小南后尘去民政局做那个副局长,再像她老公那样兼个“军转办”或“救灾办”主任,按正处级待遇。能有这样一个结局,已算我鱼在河好运连连了,我还再能奢求什么?
问题是有一天李小南若去做了紫东县县长,水落石出一般将玻管局长的位置再次空出来,我会不会重新被安排回玻管局——那样我就可以往死里踢那几个署名告我黑状的家伙了!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时我已像阎水拍那样老的跑不动了——只能去找赵有才关起门来噼里啪啦摔打那几个早已被别人摔打烂且用胶布缠着的象棋棋子儿。
人生可真是得事事小心,步步留神呢,一步也失足不得——一失足即成千古恨,这是笃定的。让我鱼在河死不瞑目的,是李小南怎么就像刘翔跨栏那样势如破竹一步跨到了我的前头?即使玻管局朱姬牛冯富强小牛小马等都跑到我的前头我能接受,我也难以接受让这妇人跑我前头的事实,因为这对我是一种莫大的侮辱!也怪我鱼在河走了眼,在玻管局这么多年,将每一个人分析得那么透彻,惟独没有看透这蹄子——我原以为她只是个多姑娘儿,至多是个花袭人——没曾想这蹄子却是一个王熙凤!
有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历史默默无言,历史学家喋喋不休。套用这句话——胜利者默默无言——李小南现在就默默无言,失败者喋喋不休——鱼在河此时就像个多嘴多舌的婆娘一般喋喋不休——再喋喋不休下去,鱼在河都快被李小南这死妮子逼成个祥林嫂了——要么就是喝得醉醺醺像遭冰雹袭击后的庄稼一般伏卧在宁府门前那个不干不净乱骂的焦大——就差贾家主子差人过来塞几把马粪在嘴里了。
鱼在河,赶紧闭嘴!当心有人给你嘴里塞马粪!但即使像余宏进那样被阎水拍逼得在会上怀抱着双手紧抿起悲愤的嘴巴时,我仍
如牛望月手里捏着一沓被打回来的虚假差旅费票据或者潘金莲与李瓶儿争风吃醋时一般面呈不忿之色,并从牙缝间挤出最后一句话:原来人心比天空的星星更繁密、更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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