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宽是半夜时分回的家。没出所料,家里的灯都大亮着,那是因为母女俩的兴奋还是忧虑?敲门,没人应,范大宽的心紧了紧,忙掏钥匙自己打开房门,果然就见女儿范靖抱着膝盖蜷坐在客厅地毯上,听到门响,也没抬头打招呼。换了拖鞋,再看卧室,妻子竟大瞪了两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拿着屋顶做星空。范大宽推了推女儿,问,考分知道了吧?女儿仍不吭声,却把脑袋更深地埋在膝间。茶几上扔着一张纸片片,上面记录着一组数字,每组数字前分别还写着语、数、外、政、理综、文综、体,最大的那个数字是644。范大宽立刻明白了,644是总分,那些小数便是各科的成绩。这与考后的估分相去甚远啊!范大宽记得清楚,女儿对中考的发挥还算满意,自己估的是680分,进入市里的重点高中已是十拿九稳,可这644意味着什么?学校的老师早有断言,考不出660分,一高中连想都不要想。再细看,范大宽就看出了问题,语字的后面是91,怎么考了这么点?小靖说语文足可拿下130的,仅此一科就丢了近四十分!这就好比开车出行,一轮飞脱,整车倾覆,没戏啦!
北口市的中考完全仿的是高考的模式,考完估分,估完分报志愿,教育局的解释是,让考生提前进入高考临战状态,体验高考的无情与残酷。估分680,本是肚里有根棍,胸有成竹的。范大宽抓起电话,他要再亲自听听女儿的成绩。妻子冲出卧室,抢下话筒,重重地摔回去,气汹汹地喊:“都问了好几遍了,别再糟蹋钱啦!你还是去忙你的案子吧!”
女儿抱着头呜呜地哭起来。
范大宽只好苦笑:“我在家守着,不也是这个分?再等等重点高中的录取线吧。”
妻子继续吼:“644还想进重点?屁!你做美梦吧!再多考一分也是好,644,溜死死,这回是死定了!”
“明天查查分吧。别的科还都晃上晃下不出大格,怎么偏语文差了这么多?”
“那你就查查看!判完的卷子塞麻袋,足足装满几间大屋子,年年都有人查,哪个不是白花钱?”
“重点高中不是还有自费录取那一块嘛。”
“一进校门就得几万元,钱呢?那还得找人动关系,迈哪道门槛不得用成捆的票子垫脚板,你趁吗?”
范大宽终于烦躁起来:“你还会不会说别的,怎么张口闭口就是钱?”
妻子仍是喊:“我不像你呀,扔下工资卡就啥也不管了!我得管双方老人的吃药看病,我得管孩子的读书上学,我还得管家里的吃喝拉撒睡!我没钱又不敢去偷去抢,我不怕别人,还怕你大义灭亲抓我进大牢呢!关灯,关灯!都给我关上!省下电费走后门念重点!”妻子喊着窜着,就像铁笼里焦躁的母兽,转瞬间便将一处一处家里亮着的灯都关了。
漆黑中,范大宽进了女儿的房间,重重地关门。妻子正值更年期,脾气瞬息即变暴躁古怪得不可理喻,尤其是家里摊上了这么大的烦心事,你说一句话,她会百句嚷。正是开窗开门的时节,不怕别人笑话,还怕噪音扰民呢。有什么话,待她平静下来时,再慢慢商量吧。
按说,像范大宽夫妇的这般年龄,别人家的孩子大学都该毕业了,也许这就是命,计较不得啦。刚结婚的那几年,两人都说,反正只许生一个,那就晚几年,倒多落几年的轻松自在。没想,等妻子想生了,却一次次流产。等到再怀上小靖时,两人加上的那份小心可就罄竹难书啦,就是妻子想打个哈欠,范大宽都得先扶她躺好。用范大宽的形容就是,好比爬了八百里的大山,手里还捧了一块嫩豆腐,为了保证豆腐的完整无损,那是连个趔趄都打不得呀。
范大宽躺在女儿的床上,也把漆黑的屋顶当成了繁星浩密的夜空,一忽儿想那个爆炸抢劫的案子,一忽儿想女儿的中考成绩。语文怎么会差那么多?作文跑题了?试卷漏答了?不会吧!但不管怎么说,那个无可更改的志愿就像立在百米之外的靶位,而出膛的子弹却只有五十米的有效射程,想击中靶位几乎是白日做梦了……那作案的恶徒也真是胆大包天,怎么竟敢抢了市领导的汽车去作案?是无意巧合还是蓄意而为?……小靖的语文成绩本是不错的,对她不放心的是物理化学,怎么偏偏在最有把握的地方跌了这么重的一个跟斗?作文跑题了?漏题没答?查分的结果几乎可以料定,真就让孩子去读普通高中?……0009号奥迪是在哪儿被抢的?那个时候,聂广平副市长在干什么?常鸣又开车去干什么?……
门开了,灯亮了,女儿端了一盒已泡好的方便面,放在床头柜上。“爸,你还饿着吧?我也不会做别的,你先垫补垫补。天亮我去给你买早点。”女儿的声音轻轻的,怯怯的,眼圈还红着。
范大宽心里暖上来,也酸上来。女儿跌了跟斗,却突然间懂事了。他坐起身,拉住女儿的手:“没什么了不起,重点去不了咱们念二高,赌赌志气。三年后,照样考重点大学。”
女儿站在床前,眼泪又滴滴答答地淋下来,好一阵才说:“爸,起跑线都不一样呢,师资水平又差得远,我不想去普通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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