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夏天,于力凡助人为乐的业绩不错,除了郎总那个高难度的,其他小打小闹的也做了五六份,基本都一帆风顺皆大欢喜,也都有些或多或少的收获。于力凡躲在家里和妻子偷偷算过一笔账,把烟酒之类的作价核算进去,总收入竟近四万元,还额外得了一部手机。在市里一个小机关里当会计的妻子有些胆怯,说可别出啥事,还是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要紧,反正咱也穷惯了。于力凡说,看你这虮子胆,咱怕啥,一没职二没权的,何虑以权谋私之嫌?不过是捡点那些*者的残羹剩饭,再说咱们也没卡谁讹谁偷谁抢谁,一个个都是主动找上门求咱的,他自己心甘情愿表示感谢,还能转身骂咱手黑呀?妻子说,咱也算有了点钱,干点啥好?于力凡说,我主外,你主内,我管挣,你管花,这事你定。妻子说,那就换换房?咱这一间半的老楼房,还挨着城边子,还想住一辈子呀!于力凡想了想,摇头说,就这屁崩的俩钱,还想买新房?癞蛤蟆打哈欠,口气太大了吧。妻子说,现在不兴贷款吗,先买下来,慢慢还呗。于力凡又摇头,说:“那也不行,买房子太晃眼,这事得从长计议,别忘了眼下我给人的印象可是助人为乐的,真要让人看出咱在中间揩了一层油,往后怕就没人敢找咱啦。”
这其中也有一件于力凡确是助人为乐分文没取就帮人办了的。有个昔日的学生叫任小梅,考分将过提档线,求过的人回了话,说是回天无路,十有*没戏了。任小梅急出一嘴大水泡,带了老父连夜摸到于力凡家里来。任小梅的父亲是个老工人,黑黝黝的脸,粗粗大大的手,进了屋也不会说别的,只知低了头坐在那里搓巴掌,要说的话也只是“求于老师给想想法,帮帮忙吧”。于力凡对这位任师傅印象挺深,是因为在学校教书时,有一天下晚自习后突然发现自行车的钥匙丢了,车锁又一时弄不开,正巧任师傅来学校接女儿,就扛起车子一直送到于力凡的家,好几里路呢,到家时任师傅已是一身大汗,还催着于力凡找出螺丝刀和钳子,直到把车锁拆开又修好。想起这件事,于力凡就真心实意想帮这父女俩一把,说:“到了这个地步,就得豁出花钱啦。”任师傅忙点头,说行行,花钱总比让孩子在家憋屈出病来强,得多少啊?于力凡说,咋也得三五千吧。任师傅又搓开了手,说先让我欠几天行不?我脑袋掉地下也不赖账。于力凡说,家里几千元的积蓄也没有啊?任师傅苦笑,说我放长假蹬三轮呢,她妈病在床上药顶着,哪还有钱啊,我寻思把那两间房子卖出去,就是豁出去贱卖了,也得容我两天吧。于力凡问,卖了房子一家人可去哪里住啊?任师傅说,走一步算一步吧,不行就用花剩下的再去乡下买两间土房子。于力凡长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个老实巴交的人不会装穷说谎话,就对父女俩说,你们先回去,房子也不要卖,我尽量争取吧。那天夜里,于力凡给侯处长挂电话说,这个孩子是我的亲戚,出钱也得我掏,你看能不能额外关照一回啊?可能那天侯处长心情挺愉快,可能侯处长看于力凡前几件事办得都挺实惠没磨叽,也可能侯处长根本没看中那三两千块钱儿,听于力凡这般说,便痛痛快快地应承道,我从命就是了,可下不为例啊。任小梅上大学临走的前一天,父女俩又来到家里,还提来咖啡奶粉之类的一些东西,于力凡也不管妻子的一再眼色,坚决地谢绝说:“任师傅一定要这样,往后我们就算绝了交情,你也就别叫小梅再喊我老师啦。”父女俩离去时,任师傅一再提醒女儿给于力凡鞠躬告别,于力凡也发现了任师傅眼里旋动的真诚的泪花。
转眼又是年底,牛厂长突然给了于力凡一项任务,派他去东华集团催欠款。于力凡有些犹豫,说我……也不懂这里面的事,我去合适吗?牛厂长说,不是万不得已,我也舍不出打你这张王牌,我都派副厂长和财务科长去好几回了,一次次都是两手空空,无功而返。东华欠了咱厂一千来万,这笔钱要不回来,别说明年的生产不好安排,怕是新年春节前的这两次工资都开不下来,更别说职工福利了。市长前两天还给我们这些厂长开了会,说欠工资欠哪月也不能欠这两个月,一定要体现出节日期间的幸福祥和气氛,保证社会的稳定大局。于力凡深知牛厂长把自己当王牌打的意思,说我先跟郎总电话联系一下,他不在家我去了也是两眼一抹黑,可去找谁?牛厂长说,我前天还跟他通了电话呢,你可绝不能再给他打电话,只要你说去,他就猜得出你是啥意思,一竿子能把你支到猴年马月去。你不如打他个闪击战,兴许就把他堵在办公室里,见不着他的面你就住下来,他不露面你不撤,这种事就得有个死皮赖脸的劲儿,现在欠钱的都是爷,要账的就得甘愿当孙子。
于力凡便去了东华。东华集团是省内另一个城市的企业,两地相距三五百里,牛厂长专门派了车送他,送到地方小汽车就先跑了回来。进了办公大楼,还没等找到总经理办公室实现一堵而捷的战略意图,于力凡已被办公室主任拦住了。主任和于力凡年龄相仿,听报了家门,立刻变得很热情,将他请进屋,又是沏茶又是敬烟的,客气了一番便踅出去,很快又握着手机跑回来,说郎总要亲自跟于老师讲话。
“于老师啊,你可是稀客贵客,怎么来前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早知你来,这个项目就是另派位副总来谈,我也要在家里等你,好好陪陪你嘛。可眼下就不行了,我已来了省里,和德国客商的洽谈已面对面地谈上了,省厅的领导也一直跟着,是引进一条生产线,一个不小的项目,谈上了就撤不下来了,没办法呀,好比打世乒赛,开了局就不可能换将,是不是呀?实在不好意思,抱歉啦,就让马主任代表我先陪陪你,在我们那疙瘩多住几天,好好玩几天,也算小作一下休息吧,我知道于老师忙,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我们那疙瘩小是小,可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有山有水,也有几处景致,清静。你就安心住下来,等我这边稍有些眉目,能脱开身子,我立马赶回去,好不好啊?我的手机这几天都为老兄开着,随时悉听吩咐,还是老号,没变,我老郎跟谁耍也不敢跟于老师耍呀,我的门户永远对于老师开放……”
郎总这般热情洋溢地一轰炸,于力凡便再无话可说,也觉得不好在电话里就把要账的事提出来,那未免显得太有点那个。马主任把电话接过去,又连着说了请郎总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之类的话,然后就亲自开车将于力凡送到西郊开发区的一家挺豪华的宾馆住下了。
奔奔波波地跑了一天,已是日压西山的时辰,马主任陪于力凡说了一会儿话,自然就要去吃饭,也不外是生猛海鲜山珍奇味玉液琼浆。马主任舍得花钱,也颇善劝酒,推杯换盏尊兄敬弟,于力凡便渐觉腿软脑涨。现时的办公室主任们,也不管是机关和企业的,可能没有谁不善此道,不善此道者也难当此任。马主任说,既是真朋友自家人,也犯不上非把自个儿都灌个烂醉,咱俩再去唱唱歌?于力凡说,我唱歌可不行,五音不全,去了也只是出耳朵。马主任说,你爱出耳朵咱们就去听听地方戏,辽北来的二人转,赵本山潘长江都是那疙瘩出来的,绝对正宗,绝对敢演敢说够刺激。于力凡说,今天真有点累了,又喝了这么多的酒,明天再去行不行?马主任说,那咋不行,郎总在家我听郎总的,郎总不在家我就听你的,只要老兄高兴就行。
两人便回房间。喝酒喝了两三个钟头,时已入夜。马主任说,为了落实郎总的指示陪好老兄,我也开了房间,有事你就找我。于力凡说,反正也是标准间两张床,你就和我一房睡嘛,花那冤枉钱干什么。马主任说,还是分开好,我这人睡觉打呼噜,声震寰宇,气冲霄汉,除了我老婆,谁都受不了。两人都笑。先经过的是于力凡的客房门,于力凡摸钥匙时,马主任拍了拍于力凡的肩头,说屋里不管是喘气还是不喘气的,我可都安排好了,老兄尽管享用,良宵一刻,堪比千金,我就不进屋打扰啦。于力凡只觉酒意往上涌,竟一时没太在意这话的潜台词,连说多谢多谢,都睡个好觉,明天见。及至开门进了房,于力凡突觉一怔,只见沙发上站起一位靓丽的小姐,笑吟吟地迎过来:“先生您回来啦?”
于力凡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钥匙牌,拔步就要往外撤:“对不起,我……我进错门了吧?”
小姐忙往前走了两步,携住了于力凡的胳膊:“于先生,没错的。我二十四小时全天候为您服务。”
于力凡便陡然明白了马主任刚才在门外说的“喘气的和不喘气的”的话,只觉脑袋嗡的一涨,浑身也陡然灼烫起来。他怔了怔神,嘴里叨念着这马主任,怎么能这样,便直奔了床头的电话,拨通了马主任告诉他的那个房间。
接电话的竟是娇滴滴的女声:“您找谁?”
于力凡说:“我找你屋里的先生说话。”
女声说:“他在洗澡,他洗完再说行吗?”
于力凡又怔怔神,便放下了电话。他猜想马主任一定就坐在那小姐的身边,他是故意不接电话,他刚进屋怎么就会去洗澡呢,怕是连*服都来不及。他不接电话和说去洗澡都是一种姿态,那就是让于力凡接受眼下的安排和款待,如果于力凡一本正经拒而不受,那马主任也只好清心寡欲放弃良宵了。
这让于力凡很为难,也有些害怕。这种事,于他真真切切的还是第一次,在此前,他甚至没有听说过客房还有连“喘气的”一块包下来的怪事。这辈子,除了结发之妻,他还从没“享受”过别的女人。这算嫖娼吗?若不算又跟嫖娼有多大区别?“享受”法定妻子之外的女人与“享受”合法收入以外的金钱是不是同为罪孽?酒色财气,都是害人之毒,既已不拒美酒金钱,多个色字又如何?即使坐怀不乱还会有人把你当正人君子吗?
妈的,也罢,也罢,骨子里既早已不是君子难为师表,又何必用正人君子的假面具包装自己限制自己?反正老婆不在身边,马主任又在那边客房里做着不惧羞耻的示范,人生几何,得乐且乐,人不为人,却也不错。这般想着,于力凡就将一双眼睛放肆地盯向坐在身边的小姐,小姐年轻,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高高挑挑匀匀称称的身材,薄薄的紧身衣鼓凸出诱人的*,长得也漂亮,一张白里透红的瓜子脸,两只黑亮的眼睛狐媚地忽闪着,*出一种让人难禁难持的媚笑。于力凡突觉嗓子眼发干,浑身都热涨起来,可还是装模作样地说:“我累了,又喝了不少酒,真是连动都不想动。”
小姐却仍是不尴不尬地笑着说:“要不要我陪先生先洗洗澡,我还会做按摩,日式泰式的都行,保证让先生英姿勃发,雄风大振了呢。”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荒唐与放纵的一夜不说也罢。第二天一早,于力凡和马主任各携了小姐在宾馆餐厅里见面时,于力凡一时还觉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好。马主任却是一副大大咧咧习以为常的派头,问:“休息得还好吧?”
于力凡忙说:“好,好,一夜睡到大天亮,连梦都没做。”
马主任哈哈笑:“做梦娶媳妇的都是没媳妇的,搂着新媳妇睡大觉的自然再不会做那样的梦,此言没错吧?”
于力凡便窘得陪着干笑。
马主任又说:“如果于老兄还有精神头,今天就请你去游白马山,山上绝壁间有一处幽深洞府,洞中有千年古刹,古刹里的石佛百灵百验,有求必应。就请你这位赵小姐一路相陪,汽车我都安排好了。赵小姐多才多艺,又是导游的高手,在职高里学的就是导游专业。我呢,机关里还有些事情急等着处理,就不去了。你们晚上回来,我再好酒侍候,行不行?”
于力凡说:“这样最好,耽误了你的正经事,也让我心里不安。”
此后的几天,都是由那位赵小姐陪着,于力凡游览了附近的几处景致,晚上便和马主任及两位小姐又是喝又是跳的,回到房间更是颠鸾倒凤的再无顾忌,潇潇洒洒的几忘思蜀。倒是牛厂长把电话打来,询问讨债的进展情况,于力凡回说郎总正在省城,让他在这里等。牛厂长说,那你就安心等,要有一种敢把牢底坐穿的决心和毅力,不达目的决不收兵。到了第五天,郎总也主动把电话打来,连说让于老师苦等真是对不起罪该万死。于力凡试探地问,洽谈的事进展怎样?郎总长叹了一口气,说好事多磨,这年月最难缠的事就是和外国商人打交道,双方都在关键技术转让问题上死咬住不放,德方谈判代表说一定要等总裁亲自点了头才能签约,可那位总裁最近又住进了医院,只好再等一等。于力凡问估计还得等多长时间。郎总说这可难说了,三天五天是他,十天半月的也是他,我想回去省厅领导又不让,真是急死人了。于老师你要是还有别的事,就电话里跟我说,我一定安排马主任他们办,要是实在待不住了,那就等我回去后,安排时间再请你过来,静下心来专陪你好不好?于力凡从话里听出郎总已有了不让他再等下去的意思,想了想,只好说,要说我这回来,真是有项任务,我们牛厂长让我把厂里和东华集团的账结一结,眼看要过年了,厂里还等米下锅,等钱给职工开支呢。郎总沉吟了一下,说这事你不说,我也觉得愧对你和老牛,可眼下东华的摊子铺得太大,资金的事其实比你们厂还难,这个项目真要谈下来,除省厅答应的一块,我也正愁那个大缺口求告哪个爷爷奶奶呢。可于老师既然把话说了,我砸锅卖铁也不能让于老师回去交不了差,换个别人来,唉,我也就只好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这样吧,我马上给马主任打电话,让他向在家的副总们转达我的意见,这事一定要办,而且要尽力,尽快,一天也不许再拖。
这天晚上,还是马主任陪着吃的饭,撤席时,马主任说:“我晚上有事和副总们商量,郎总有指示,我不能不抓紧落实啊,晚上怎么玩,你和赵小姐随意,恕我失陪。”于力凡知他说的事必是自己和郎总说的那件事,心里稍感安实。这一夜,也不知马主任是否回了宾馆,回来了也不知是什么时间,直到第二天早餐前,马主任才跑到于力凡的房间来,说和副总们连夜开会研究了,戗戗来戗戗去的结果,决定把整个集团这个月的工资都停下来,缓发,上班后就去财务部开支票,让于老师抓紧带回去。于力凡问,具体数额是多少?马主任说,二百五十万。于力凡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算计,这只是一千万的四分之一,回去可怎么交差?便苦笑说,是不是少了点?再说,这个数字也太那个,是我接的是二百五,还是你们给的是二百五?马主任便哈哈笑,说我怎么没注意这个数字还有说道,嗨,大小季儿,正赶在这儿了,谁让我们集团的月工资总额正是这个数呢,老总们可是下了狠心,都给你们拨过去了,还不知道大过年的欠了工资,该咋跟职工解释呢。你们火上房,我们屎堵腚,没办法,只好友情为重,先可你们来了。见于力凡还要说什么,马主任说,有啥话,咱们吃完饭再慢慢商量好不好?于力凡犹豫了一下,说那你们先下去,在餐厅等我,我方便一下就来。马主任和赵小姐先下楼去了,于力凡便急急掏出手机,哪里是尿急尿频想出恭,他是想赶快向牛厂长讨个主意。牛厂长果然火气冲冲地说,二百五十万哪行,最少也得八百万!你记着,这钱是他们欠咱们的,可不是咱们向他们请求扶贫救灾,你一定要理直气壮,不给个令人满意的答复,你就住下去,千万别回来!
于力凡讨得了牛厂长的示下,便下楼进了餐厅。马主任已带着两位小姐坐在餐桌前说说笑笑地等候了。于力凡拉椅坐下,才发现坐在马主任身旁的不是原来那位一直陪侍马主任的钱小姐,竟换了新人。只见新来的小姐眼睛亮了亮,便跳起身直扑过来,抓住于力凡的手说:“是于老师吧?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您,我不是在做梦吧?”
于力凡望着面前这张俏丽却陌生的面庞,不由得有些发怔:“你是……”
“于老师不认识我了呀?哟,也难怪,学生记住老师容易,老师记住学生就难了,除非是那些出类拔萃为老师为学校争了光的。我在纺织厂高中时您教过我呀,我是高二·三班的,我们班老师病了,您给我们代过半个多月的课。”新来的小姐仍是兴高采烈的样子。
马主任接话说:“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重色轻友,哈哈,说是最大的缺点也不错。小孙一坐在我身边,我就得意忘形地都忘了给于老师做介绍。是这样,昨天小钱家里来电报,说她母亲得了急病,她急着赶回去了。昨晚我耐不得寂寞,就又找了小孙来。真没想到小孙早就和于老师认识。”
孙小姐对马主任努了努鼻子,说:“哼,早知于老师在这里,昨天来了我才不陪你,我陪于老师。”
马主任坏笑,说:“这一来了新人,我就想起一个笑话,说是一个村长下台不干了,把权力交给了儿子,接交时对儿子约法三章,说咱这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我可都收拾遍了,往后……”
孙小姐打断他的话:“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往下的话严重侮辱妇女,不许再说。”
马主任便笑,说:“好好,不说,不说,意会的比言传的更有味道,是不是?”
那个笑话于力凡也听过,确实挺黄。可此时他只是干笑着,不知该说什么。自从这位孙小姐一说认识他,又说是他在纺织高中时的学生,口口声声喊他于老师,他就有了一种天要塌地要陷的感觉,呆呆怔怔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舌头也好似突然间被人剪去了半截,再说不出话来。他毕竟是老师,曾是这位孙小姐的师表,孙小姐的家又极可能仍同在一座城市,并且在那片本不很大的纺织厂职工住宅区域内,有了这些背景,谁能保证自己在这里的所作所为不会传回去,传回去的后果既可设想又不堪设想啊……
马主任却一点也不体谅于力凡此时的心境,仍在兴之所至不管不顾信口开河地开着让于力凡更觉尴尬不堪难以自容的玩笑:“要不要我替于老兄也另找一位换换口味?或者就依孙小姐所言,孙小姐和赵小姐走马换将,交换场地,咱们都来个重新组合?”
一直微笑不语的赵小姐终于开始撒娇似的反击:“马大哥你烦不烦人!你一颗花花心只想换人,我可不换,我跟我老公还没亲热够呢。”
一桌的狂笑。其他几人都吃得高兴,笑得尽情,只有于力凡这顿饭味同嚼蜡,精美的早点入了口,也好似棉花团子难以下咽,那陪人的干笑更是苦苦涩涩,几若呆傻。再回房时,于力凡便对马主任说,我得抓紧回去了,是你派辆车送送我还是派人替我去订张票?马主任说,忙什么嘛,再玩两天。于力凡说,不行,我们牛厂长叫我带支票快点回去,厂里等着这笔钱用呢。马主任说,既如此,官身不由自己,我也不敢强留。好在离着不远,啥时想再来玩,打个电话,我就派车去接你。好,我这就给你去办支票,趁这时间,你也和赵小姐告告别,虽说都是逢场作戏,可我看那丫头不错,对你可能是动了真情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啥时来,恋着她,我还给你安排,厌倦了,还有山外青山楼外楼。你我都是这个岁数的人了,眼看即知天命,谁还有多大造化?享受一天是一天吧。说得很是推心置腹百年知己的样子。
回到房间,赵小姐听说于力凡要回去,果然做出恋恋不舍的样子,还流下两行泪,又主动去闩死了门,回身就死死抱住于力凡,两只手又是抓又是揉的。于力凡却再难疯狂得起来,眼前只觉总有孙小姐的影子在晃,努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孙小姐在学校时的样子。唉,学生在变,老师也在变,怎么都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些年,要说解放思想,也就这些女孩子解放得彻底了,我这当老师的却怎么面对她们?越这般想,越疲疲软软的难有作为。赵小姐说,你今天怎么了?于力凡搪塞说,要跟你分手了,心里不舍,对不起了。赵小姐说,你还会想着我吗?于力凡叹息说,既难长久,还是忘了好啊。
马主任回来了,跟在后面的小车司机抱了大包小裹的很多东西。马主任挨项交点,说这身西装是意大利的原装货,郎总出国时亲自给你带回来的,美元都花了一千多;这个瓷瓶是韩国客人送的,郎总说也只有在于老师家里才金鞍配宝马,摆得出来,其中的妙处我也说不好,行家说是*,值得传辈长存;这件裘皮大衣是俄罗斯的,天然貂皮,只博嫂夫人千金一笑,礼物虽轻,却是我去老毛子那边带回来的,所以这里也该有我的一份情义。于力凡忙推谢,说别的我收下,这个你一定留下,你让我不好意思啦。马主任说,有什么不好意思,我不过出了点提带之力,旨意仍是郎总钦定,你不笑纳让我怎么跟郎总交代?于力凡说,这么贵重的东西还不知合不合我那位胖老婆的身,闲放着岂不可惜?马主任笑说,这你可就轻看了我们东华的情报工作,郎总既有安排,我们这些跟屁虫们自然就要认真筹备,我说句笑话你老兄别不爱听,郎总要是说给嫂夫人周身更装,我连嫂夫人的乳罩*的尺寸都打听得出来,这你信不信?两人便都笑,于力凡再不好推谢什么。
宽大的林肯轿车上了高速公路,飞一样疾驰,录音机里放着古筝曲《十面埋伏》,时而舒缓,时而激越。虽是满载而归,于力凡的心情却一直舒畅不起来,静下心来回想这几天的事,特别是那温柔之乡的荒唐,只觉云山雾罩,难得要领,不由得就想多了解郎总的一些事情,便问司机:
“你们郎总在省里谈项目,你不跟着呀?”
“跟着,那怎么能不跟着,咱是吃哪碗饭的还不知道啊。”
“那这回你咋留在了家里?”
“这回?郎总在家,没出去呀。要不是郎总说话,嘁,这车,谁敢坐?”
于力凡心里便一惊,原来郎总在家?他在家却为什么一直不露面?
于力凡便不再问什么,闭了眼睛再细细地想,因有郎总在家而不露面的这一前提,那冷峻的冰山便渐渐露出了水面。原来郎总派出马主任盛情款待,特别是以包雇小姐的方式,是经过周密策划精心安排的重要环节,可谓一石三鸟:一、一还一报,以谢人情;二、在接待几天后,将那位自称是自己学生的孙小姐推出,实则是催逼自己接下那二百五十万的欠款,然后赶快滚蛋回家,那位孙小姐是不是自己的学生姑且再论,他们深知当老师面对昔日的学生时必然生出无地自容的尴尬,他们出色的情报工作和心理战术以此可见一斑;三、给了你那份沉重的心理压力之后,再送你一份重重的厚礼,等于明确向你宣布彼此的情义已断,“离了婚就不要再来烦我”。如此说,就是派出这辆林肯轿车,再经过司机的嘴巴告知郎总原本就在家里,也许都是人家周密谋划中的一部分啊……
于力凡不觉惊出一身冷汗。二百五,二百五,自己岂不真是个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二百五!直到返程途中,人家想叫你明了真相时,你才自以为是地做了一回明白人;人家若想把你继续蒙在鼓里当猴耍,那你就仍是货真价实一点也不掺假的*!高人,高人,咱一个穷书生真难跟人家企业家较斗心智啊。于力凡不由得自嘲地叨念了一声,“既生于(瑜),何生亮”,他知道郎总叫郎吉亮。可到了这个地步,慨叹又有什么屁用呢!
回到家里,正巧妻子上班没在家,于力凡放下东西,便急急出门,在市内找了家宾馆住下了。妻子回家,见到那些东西尤其是那件俄罗斯的貂皮大衣,必是乐得又是秧歌又是戏,心里一高兴难免就要拉动内需寻求温存,毕竟也是独守好几天空房了。可于力凡不敢留在家里,这几天身体透支得太厉害,情感上也存在着深深的愧疚,两方面都需要有个安静的地方,慢慢做些保养和调整。走时他给妻子留下一张字条,说东华集团来人了,他要去陪一陪,可能一两天后回来。他还把手机关闭了,以防妻子打进来漏出破绽。
第二天一早,于力凡就从宾馆直接去了厂里。牛厂长见他突然回来,很是意外,又见他交上了的支票,便表现得很恼火也很无奈,说我不是一再告诉你不要回来嘛,这二百五十万你也不要接!于力凡说,郎总不知啥时才能回来,我在那儿蹲大狱似的都快憋出病来了,再说……有这二百五十万,总比两手空空地回来强吧?牛厂长叹了口气,说打出你这张王牌,我估计咋也能整回五百万,你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就跑回来,我下张牌还怎么打?我手里哪还有牌可打?于力凡嗫嚅说,过段时间,可以再派人去嘛。牛厂长说,你去都这么撤下来了,别人谁还能顶盘正经的菜?不是我说自暴自弃的话,猪八戒耍耙子,你就看看咱们厂的这些人马刀枪!你自个儿心里也明白,再派你,你还能去吗?去了还能像这次又接又送地把你当个贵宾吗?这一点,牛厂长倒是看得挺透彻,两人便都不再说什么。
这一年的新年和春节,于力凡像往年一样收到不少贺年片,其中一张还是那个叫任小梅的学生亲笔勾画的,只是不见有郎总经理的表示,甚至连电话也再没有一个。是啊,郎总再不欠自己什么,真的一把一利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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